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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吴越故事

    “嗯,我饱饱了,再也吃不下了。”

    身边的小丫头一脚把被子蹬开,闭着眼睛抹了抹嘴角,喃喃地说道,“好吧,那最后来一个吧,爹,不......阿兄,给我来个大的。”

    被打断了遐思的叶无眠狠狠地咬了咬舌头,把没差点笑出猪叫来。

    在饱儿刚学会讲话的时候,是喊叶无眠爹爹的,但后来给她讲了守道人的誓言之后,她就很懂事地改口叫阿兄了。其实内心底头,她还是渴望着喊他一声......

    叶无眠把被子拉上,细心地掖好,夏日夜风湿寒,小肚子着凉的话,这丫头可就好受了。

    轻声下床,推门,关门。

    微凉的夜风反而令叶无眠清醒了不少。借着院落里依稀的月光,他从怀里掏出一把铜镜,就是当日郭老头用来治住他的法器。

    镜面反映着清冷的月光,也倒映着叶无眠疑惑的脸,但却没有一丝异样出现,就跟一把普普通通的寻常铜镜一般。

    叶无眠翻来覆去地看着手上的镜子,那原先以为是墨黑色的生锈外框,其实一层又一层的血垢。凝结成黑褐色的垢泥把镜子的边缘包了一圈,也不知是沉淀了多少的鲜血。或许,这也是如今这镜子失去了法力的缘故吧。

    可姓郭的这么一个乡绅老头,是怎么可能得到有如此威力的法器呢?

    他先是杀害了三名女子,后来又在尸鬼的帮助下得到了另外六人的魂魄,那他和尸鬼是怎么勾结在一起的呢?是交易?是收买?还是听命?

    如果是后者,他们又是听命于什么人?为什么要听命于他/她?

    而这背后的人,是不是传授炼魂重铸之术的祸首?

    炼魂......这是魔道独之术,难道......

    叶无眠皱着眉头摇了摇脑袋。其实打心里他并不想去维持什么三界道统,保障人神魔间的秩序,他只想好好地在这乱世中活下去,赖到饱儿成人,赖到任期结束,到时就能重返原先的世界,重新做回属于自己的林醒。

    但是......

    这一份责任,自己真的就能轻松放下么?

    他有些后悔那天有些大意了,如果能回头看看郭老头当时摆放在香案上,盖着黄布打算参拜的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估计就能有个大致的线索了,至少不像现在这般毫无头绪的模样。

    忽然间,就着月光,似乎在铜镜柄上有些发现。用手把柄上的血垢搓了搓,露出几个浅浅的籀文。这是一种在先秦时期被广泛应用于金石铭文的字体,也是大篆的典范。叶无眠之所以认得,还是多亏了前任那活在狗身上的六十年见多识广的“虚度岁月”。

    石头城......

    叶无眠辨析着镜柄上的文字,忽然猛地一回头。

    “是我。”

    院角的阴影中,一个矮小略显驼背的身影挪着脚步走到月光之下。

    “老丈。”

    叶无眠叉手行礼道。虽然对方的年纪估计还没自己大,但人家内心始终还是一个知书达理的高中生,再说了,就如今这张脸,不看头发和身份证,也实在没有倚老卖老的资本。

    “道长有礼了。”

    走过来的是这家院子的主人,一个半百的老头,虽然是荒山野岭的地方,但举止却很得体从容,

    “你家小郎君可睡了吧?”

    叶无眠点点头,朝身旁的小木墩做成了凳子做了个请的手势:

    “深夜叨扰,在下和愚弟谢过了。”

    老头拱拱手,便慢悠悠地在木墩上坐了下去:

    “哪里话,这破地方平常难得有人过来一趟。你和令弟能路过,是缘分,也是我和我家老太婆的福分,她可不晓得有多欢喜。”

    说着,老头轻轻叹了口气,

    “好多年了,都没见她这么开心地笑过了。”

    “你俩一直都住这?”

    叶无眠怕勾起对方什么心绪,换了话题问道。

    老头摆摆手,浑浊的眼睛看向远方:

    “我们以前住在江宁府,哦不,那时候还是叫金陵府附近的一个镇子上。家里除了我和我家老太婆,还有两个儿子。

    我不是本地人,老家在庐州。年轻的时候家里穷,我排行十三,常常是饱一顿饿两顿的。那时杨都知在家乡竖起招兵旗,我二话不说就跟着跑了。从北到南,打过毕师铎,打过秦宗权,也打过孙儒。我命好,同一伙参军的活到最后,就只剩我一个了。

    后来杨都知进了扬州,当了皇帝。我也在金陵府找了个婆娘,生了娃,安了家。

    我用军功和犒赏换了几块薄田,他们哥俩懂事也孝顺,虽然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但也算得上小康之家。日子嘛,还算过得不错。”

    难怪这老人口音带点洛上的味道,原来祖籍是北人。叶无眠静静地等待着对方继续他的故事。

    或许是这个故事已经在心里憋了许久,话到嘴边反而又怯了。老人张合了好几次嘴,才继续说道:

    “这样的日子在天佑十六年就到了尽头。皇上要跟吴越开战,征兵征夫征到了镇上。我们是良家子,老大自然得随军出征,又多得乡邻抬举作了伙长,这一趟就把家里的积存花了个干净。但即便这样,还是打了败仗。人,没回来,只是送回了一顶头盔。”

    叶无眠知道对方所说的是二十多年前吴国和吴越国在东州发生的战争。战争留给吴地百姓的,除了史书上的一句“吴国大败”之外,还有绵延不尽的伤痛。

    这个时候当兵除了得自备干粮,还得自备武器和防具,府库里头那些破烂样子货可是指望不上的了。而且一伙中的十人还得自备用以运输的马匹或驴牛、帐篷、铁锅等等,虽然说是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地“众筹”,但大头最终还是会落到“伙长”头上。所以说,出征一回,赢了未必是豪车嫩模,输了肯定是天桥跳河。

    “之后又过了几年,齐王造反,在攻打宫城的时候正好是我那二儿子守在城墙上。他没我命好,中了流矢,还被砍了一刀,不过不幸中的万幸,没丢命,让人给抬了回来,可从此也就落下了一身的伤病,床下不了,就跟别说下地了,只好整天跟药罐子打交道。

    要说还算新皇上宽宏,没把咱们追为逆贼,只是让官府罚没了田产。没多久,家里的积存全空了,老二的命也就留不住了。我和老太婆心灰意冷,就收拾了家当搬到这荒山野岭来等死了。”

    这个老人的一生,可以说是这江淮之地近几十年来的写照:先是杨行密、毕师铎,秦宗权和孙儒一伙人打出狗脑子地争地盘,以至于当时扬州烧成废墟,宣州易子而食;到了杨行密坐稳了江山称吴王,终于迎来了喘息的时机,当地民生得以恢复。但长期和吴越、闽国以及南楚的大小冲突和交战,又使得吴国难以进一步承平发展;而内忧甚于外患,最终这杨吴的玉玺还是被自家的狗给吞了,太师兼齐王徐知诰一脚踹飞了杨溥,不仅自立为王,还在两年前改了姓名和国号,自称李昪,国号为唐。

    “如今世道已现清平,金陵府据说更胜往昔,老丈就没打算重回故里?”

    叶无眠问道。

    “算喽,算喽。”

    老人摇摇头,从远处收回的眼光里似有水气,他点了点胸口,“回去,这儿疼,受不了。”

    老人长长地吁了口气,似乎妄想把牵绊了半辈子的伤感给送走,转过头来反问叶无眠道:

    “那道长你呢?明日打算前往何处?”

    叶无眠低头看看手中的铜镜,抬头望向原先老人看去的方向:

    “江宁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