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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踏入仕途

    几日后的廷议,秦王召集了李斯在内的所有重臣,讨论秦国下一步的进攻对象。

    “敢禀大王,燕国居然敢派人行刺大王,是可忍孰不可忍。末将斗胆向大王请命,率军出征,荡平燕国,定献燕丹首级于大王。”年轻的王贲主动请命出征。

    “臣愿率一支轻骑,绕过赵长城,直取燕都。”同样年轻有为的李信也不甘居后。

    大臣们大多附和王贲、李信的意见,主张严惩燕国。秦王秦王用剑柄敲了敲案桌,众臣立刻停止了议论,等待秦王的发话。

    “燕国固然罪不可赦,但燕国地处偏远,不易攻取。固寡人决意,依旧采取远交近攻的国策,先彻底吞并三晋”。说完秦王用剑柄指了指王贲,“王贲出列。你先前灭赵立下大功,不过大丈夫建功立业不能总待在父亲的庇护下。寡人决心彻底收取魏地,以你为攻魏主帅,你意下如何”。

    王贲激动的拜倒在地,“谢大王”。

    华洢夫人的寝室中,赵高正把头枕在华洢夫人柔软的小腹上。华洢夫人摸着赵高宽厚的胸膛,说道,“这次真是太凶险了,不过你立下大功,他日大王必会重用”。

    赵高抚摸着华洢夫人的玉手,“何以见得呢。”

    华洢夫人说道,“当今大王之雄才比之昔日昭襄王有过之而无不及,功必赏,才必擢,罪必罚,故天下贤才无不争相效力。李斯不过是楚国上蔡的小吏,现在都已经是廷尉了”。

    “但我也听说大王恩威难测,不好伺候”。赵高有点担心。

    华洢夫人笑道,“对别人是难事,对你可不难。你居然能在那么危急的关头救了大王,非常人所能办到之举呢。”华洢夫人捧起赵高的头,“他日富贵了,可不要忘了妾身哦。”

    赵高眨巴眼睛,“赵高岂敢”。

    果然没几天,赵高等来了自己的诏令。秦王下诏褒奖救驾有功之臣,太医令夏无且以及赵高都在列。赵高随后更被任命为少府尚书,秩比六百石,相比赵高三百石的郎中可谓破格提拔。更引人侧目地是,秦王亲自召见了赵高。

    赵高第一次直面这位天下霸主,似乎是被秦王的气势所压,头一直埋在地上。

    赵高偷偷抬起头瞥了一眼秦王,第一次看清了秦王的正脸,随即又迅速把头低了下去。秦王威严不凡啊,赵高心想,比起我那父王,的确强上百倍。

    “嗯,赵高,寡人听昌平君说你是赵国宗室”,秦王问道。

    “敢禀大王,臣乃赵国宗室疏支,在赵国时曾为赵孝成王之弟春平君驾过车,有些力气而已。”

    秦王听赵高说自己有些力气而已,不仅一笑,“寡人又听说,你在华洢夫人的宴席上与韩广辩论都不落下风。”

    “禀大王,当日臣听到韩广言辞中对楚国多有奚落,臣的主母乃楚人,臣不想主母难堪,固挺身而出,耍了耍嘴皮子。”

    “昭襄王的母亲宣太后是楚人,这么说来寡人也有楚人的血统,廷尉李斯更是不折不扣的楚人,寡人的臣子中楚人还不少。韩广出言冒失,你做的对。”

    赵高听到秦王夸奖自己还很意外。

    “赵高,当日在殿上,寡人突然遇袭,众人皆慌,唯有你在最危险之际救了寡人,可见你的胆识过人。你的这份胆识,寡人很欣赏。你出身赵国宗室,想必也通些文墨律法。”

    “禀大王,臣于文墨律法略懂一二。”

    “很好。赵高,你虽是赵人,但赵国已是我大秦的疆土,赵人亦是寡人的子民。我大秦自商君变法以来,以法家立国,选拔人才犹重刑律文法,光有些气力可不行,你切莫让寡人失望”。秦王着重强调了最后一句。

    赵高跪拜谢恩然后退下。

    赵高不知道的是,秦王的案头还摆放着一册千石以下官员升迁推荐名单,赵高的名字赫然在列,还被轻轻一划,推荐名单的落款人正是相邦昌平君熊启。

    赵高走出秦王宫殿时,内心不禁澎湃起来。他深知自己因缘巧合救了秦王,不经意间走向了秦国体制的心脏。事后赵成不解赵高为何要救秦王。赵高叹息道,图穷匕见是行刺的最好时机,刺客一击不成再想得手已不可能;富贵险中求,自己唯有救下秦王,才能进入秦王视野。

    少府名义上掌管秦王的私财,服侍秦王的起居,更是联结外朝和内廷的枢纽,非信任之人不能进入少府任职。赵高内心的火焰再次熊熊燃烧起来。

    少府尚书品秩不高,却常在内朝,接触面甚广,许多外臣的奏章都要通过少府尚书传递。赵高逐渐发现,在众多外臣之中,秦王最欣赏李斯的奏章。李斯的奏章直触问题要害,分析问题鞭辟入里,语言犀利生动,李斯的奏章秦王往往会第一个翻阅。

    李斯的书法造诣极高,秦王重臣之中无人能比,以至于秦王都时不时地在奏章批示中刻意模拟李斯的书法。赵高暗下决心,但凡碰到李斯的奏章或是秦王批示众臣传阅李斯奏章的,都仔细琢磨钻研,特别是李斯的书法。

    不仅如此,赵高在少府运作中更深切感受到秦国繁冗细微的律法。秦国有刑法六律:《盗律》、《贼律》、《捕律》、《囚律》、《杂律》、《具律》,还有《效律》、《仓律》等管理赋税民生的律法,甚至还制定了针对客舍的《传食律》、规定文书传送的《行书律》等一系列细微到日常起居的律法,事皆决于法,法是秦人一切行为的准则。

    春去秋来,短短一年时间后,赵高的文章和书法造诣突飞猛进。赵高不甘心仅凭“任”出仕,主动参加了学室考试,考试成绩优异,已是少府尚书中的佼佼者。

    一日,秦王召见少府甘罗。秦王突然开口问道,“少府这段时间进呈的文章大有起色,书法也很漂亮,你掌管少府有功。”

    甘罗回道,“不瞒大王,臣的少府来了位年轻俊才,名叫赵高。此人不仅才华出众,待人处事也极为练达。”

    “赵高啊,寡人知道这个人。”

    “不过赵高有点怪,他除了公事以外,极少与同僚来往,也不多话,比较沉闷。”

    赵高居然没有向外人炫耀救过自己,一言一行似乎更符合荀子眼中的秦吏,“出于其门,入于公门;出于公门,归于其家,无有私事也”。秦王意外之余对赵高多了几分满意。

    “寡人身边正好缺个精通文墨的近侍,少府要是没有异议的话,寡人想把这个赵高调到寡人身边。”

    甘罗忙拜倒,“赵高粗野之人,能得大王赏识,是他的福气。”

    赵高接到新的任命,他被加侍中衔。周围的同僚看赵高的眼神立刻变了,一片逢迎拍马之声。侍中品秩不高,不过六百石,为正官外的加官,但有侍中衔者,可专侍君主,出入禁内,与闻朝政,其中不乏一飞冲天位极人臣者,范雎便是最好的例子。赵高接到任命,没有表现出过多的欣喜,反而内心更加平静。因为他知道,他将身处秦国最心脏的位置,甚至可与掌握天下生杀大权的秦王朝夕相处。

    就在赴任新职前,他想起甘罗对他说的话,“雏鹰注定要展翅高飞,但临祸忘忧,忧必及之”。甘罗十二岁拜相,却很快从朝堂中枢退下来,先是担任典客,后又任少府十几年,恭谨低调、任劳任怨,风头早就被李斯、冯去疾等人后来居上。

    赵高却记得,这位少府十二岁时就凭无双辩才施展驱虎吞狼之计,诱使赵国转头攻打燕国,秦国不费一兵平白从赵国得到十几座城。这样的大才虽是九卿,仍在朝堂出入,却始终与权力中枢保持距离。

    赵高望向甘罗,甘罗的眼神里似乎也藏着一汪深渊。赵高意识到,甘罗十几年来大隐于朝才是真正的大才。

    很快,赵高就见到了秦王。赵高一进门就跪倒在地谢恩,“臣出身北方荒野之地,能得大王青睐,服侍大王,是臣祖上积德。”

    秦王对赵高的恭顺很满意。“赵高你起来吧。”正当秦王命赵高起身时,进来一位侍女。赵高仅抬眼看了那位侍女一眼,就感觉瞬间被某种特殊的情感所击中,一下子定住了,赵高脑子里想起“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可这样的诗句在此情此景也显得肤浅了。

    秦王觉察到了赵高的神情,抿嘴一笑。待侍女退下后对赵高说道,“此女名叫郁湘。虽是寡人的侍女,但寡人尚未将此女收纳进后宫。”

    赵高顿觉气血上涌,忙跪倒,“臣定当竭尽全力服侍大王。”

    赵高成为秦王的侍中后,常陪侍左右。很快,赵高内心受到极大的震撼。他深刻地感受到秦国的崛起并非完全偶然。秦国虽占尽地利天险,西有巴蜀、汉中之利,北有胡貉、代马之用,南有巫山黔中之限,东有肴函之固,但更重要的人和。秦国自秦献公起,至当今秦王政,历经七代,皆是雄才伟略的君王,他们对内独掌乾坤,对外合纵连横。反观其余六国,不是庸才继位,就是不断陷入内乱,大半实力在内斗中耗尽。而在他眼前的这位秦王,更是前六代秦王的集大成者。

    秦王日出便起床忙于政务,到日中仅休息片刻用餐,用餐完毕继续工作到夜中。秦王精力之充沛,一天之中除了就寝和习剑,都在批阅奏章和接见大臣。即使赵高这样的身体强健之人,一开始都有点跟不上秦王的精力。但很快,赵高也适应了秦王的节奏,不仅能跟上,更能在秦王需要他的时候及时应对,秦王渐渐地有点离不开赵高了,即使接见大臣,也让赵高在一旁服侍。

    赵高对秦国的局势已清楚个大概,更了解到不少秦国朝堂的秘辛。秦王似乎看穿了赵高的心思,经常有意无意地让侍女郁湘在自己面前出现一会儿,然后又消失,弄得赵高的心思也飘忽不定。秦王也不总这样捉弄赵高,也时常会让赵高随郁湘取些物件。赵高逮住这些机会,总想办法和郁湘找话说,郁湘有问必答却又不多说一句,让赵高不知如何更进一步。

    荆轲刺秦王后不久,秦王政就派大将王翦、辛胜攻燕。代国发兵助燕,但燕代联军被秦军打败于易水以西。次年,秦军攻下燕都蓟城,燕王喜逃亡辽东。秦军年轻的统帅李信穷追不舍,燕王喜陷入绝境。

    太子丹的人头不久便被摆在了秦王嬴政的案前。秦王冷哼一声,“可惜啊,燕丹,就差那一步。你不是个好主君,浪费了个好刺客”。

    秦王转而对跪在殿下的燕使者厉声说道,“回去告诉燕喜,只要他在辽东乖乖做寡人的臣属,寡人看在他送这颗人头的份上,饶他一命。若再有悖逆寡人之举,燕国宗庙必将倾覆”。殿下的燕使者磕头不止,连声称诺。

    待燕使者退下,廷尉李斯出列禀奏道,“敢禀大王,燕国此时偏居辽东,苟延残喘而已。眼下只剩下一个强国,荡平之,则天下统一在望”。

    “廷尉说的可是楚国。”秦王问道。

    “正是。”

    “齐也是东方强国,且更为富庶,为何不先攻齐国。”秦王继续问道。

    “大王所言极是。齐国富庶居关东六国之首,且赵已灭,攻齐道路已通。但臣以为,还是以攻楚为首要。”李斯回道。

    秦王示意李斯讲下去。

    李斯继续说道,“臣出自楚国,深知楚国之秉性。楚国地缘辽阔、物产丰饶、人口众多不啻于齐国。但,楚国地缘虽阔,却各为其政;物产虽丰,却不能为国所用;人口虽众,却部族林立不听调遣,再加上楚人天性纯真浪漫,厌恶权威。故楚国长期以来权不能集于君,令不能出于一尊,强君少而强臣多,君权散弱,臣下骄狂,自立国以来内斗不止。然楚人生性强悍,楚人之强悍晋齐莫能当。楚人之强悍不在于悍不畏死,而在于死战到底绝不屈服的倔强。因此楚人的强悍往往被其外表的散漫所掩盖,若遇关乎生死存亡的强敌入侵,则楚人必会团结一致,奋死抗击。昔日齐晋难以败楚,强吴不能灭楚均在于此。所以臣以为,击楚需雷霆一击,不破不归,若陷入持久,楚人则会团结一致,不利于我大秦。”

    李斯刚刚说完,一位年轻的将领出列打断了李斯的长篇大论。此人正是秦军近年来涌现的优秀青年统帅李信。李信此前破韩灭赵,战功赫赫,已成为秦军青年将领中的翘楚,军中威望甚至直逼老将王翦。

    李信似乎对李斯的言论不以为然,“敢禀大王,臣认为廷尉言过其实。臣曾多次与楚人交锋,楚人虽勇猛但作战松垮,号令不一。臣之前与楚人交锋未尝败绩。故臣以为破楚并非难事。”

    随着李信军功的累积,秦王秦王对李信越加信赖,甚至李信出言逾矩也毫不在乎。秦王问李信,“将军破楚需多少人呢。”

    “二十万足以”,李信大声地说道。

    廷下群臣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不知是觉得李信说多了还是说少了。秦王思索了一会儿,转而问老将王翦,“武成侯,若你领军,需多少人呢。”

    王翦缓缓地出列奏道,“敢禀大王,老臣以为非征发六十万卒不足以平楚。”

    听到王翦说六十万的时候,廷下的议论声更大了起来。

    六十万可不是个小数字。秦国彼时人口才五百万左右,征发六十万卒等于囊括了秦国几乎所有的青壮年。听完王翦的答复,秦王更加的沉默。

    李斯这时说道,“大王,臣以为武成侯领兵征战数十年,深谙用兵之道。楚乃大国,恐非六十万不可”。

    李信看了眼王翦,又看了眼李斯,眼中更加折射出骄横之气,他再次大声地说道,“臣还是认为,平楚二十万足以。”

    一阵沉默之后,秦王终于开口,“槐里侯不愧是英雄出少年。寡人就征发二十万卒予你调遣,即刻出兵伐楚。”

    李信的兴奋溢于言表,忙跪拜道,“臣定不辜负大王的信任,不破不归。”

    散朝后,李斯望着被众人相拥离去的李信,喃喃自语道,“快享受现在的荣光吧,入了楚恐怕你就回不来了”。这时,王翦缓缓走过李斯身边。李斯对王翦施礼,低声说道,“大王不采纳您的话,恐怕有朝一日还是要请您出山领兵。”

    王翦笑笑,“廷尉言重了,老朽本来还想向大王告老呢。”说完,缓缓地离去。

    李斯看着缓缓离去的王翦,又看了看在众人相拥下逐渐消失在自己视线的李信,眼中散发出一道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