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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艰难抉择

    就在秦国准备伐楚之际,原韩国旧都新郑发生了一场匪夷所思的叛乱。大雪纷飞之际,一群前韩国贵族突然叛乱,重新举起了韩国的旗帜。吊轨的是,这场叛乱看似声势滔天,却似乎是突然发动,准备不足。镇守新郑的秦国颍川郡太守荀腾很快反应过来,他调集由秦人组织的郡兵,对城内的叛军展开反攻。叛军在郡兵的攻击下毫无抵抗力,瞬间就瓦解了。

    一位叫张良的年轻韩国贵族趁乱逃出了新郑城,他别无选择。他也是本次叛乱的参与者之一,只因他家世代韩国公卿,祖父和父亲还是韩国的相国。当叛乱者找到他时,他也没多想,只凭一腔热血就冲上去了。等到叛乱爆发时,他才觉得事有蹊跷。荀腾的军队刚刚与叛乱者交战,张良就趁着大雪跑出了新郑城,从此了无行踪。天下再听到他名字时,已是八年后了。

    吊轨的事情还有。新郑叛乱发生时,担任相邦的昌平君恰好在新郑。昌平君先前奉秦王之命巡视南郡,为伐楚做准备,后途径新郑。刚进城就听闻新郑突起叛乱,昌平君吓得撇下随从,直奔荀腾的郡守府。事后,秦王勃然大怒,廷尉议昌平君失机之罪,昌平君由此被贬为郢陈令。

    赵高刚刚知道这些消息时也觉得很意外。昌平君曾经在平定嫪毐叛乱中立下大功,这几年担任相邦也是勤勤恳恳,怎么突然就被贬。照理说,昌平君只是途径新郑,新郑叛乱是韩国贵族发动,理应与昌平君无关。赵高有点猜不透秦王真实的用意所在。就在赵高也困惑的时候,华洢夫人召见了他。

    话说赵高自从进了少府当尚书,又在秦王身边做侍中,与华洢夫人见面的次数也越来越少。难得的那几次,也是由当华洢夫人护卫的弟弟赵成通报。

    好几个月见不到赵高,华洢夫人充满了幽怨。

    赵高一时不知如何回答。赵高知道,自己眼下的职务侍中虽品秩不高,却是秦王身边亲近之人,属内朝之官,不少外朝千石以上的高官都开始逢迎讨好自己。自己能进入权力中枢,确实当初少不了眼前这位华洢夫人的栽培,是她把自己推荐给昌平君,才有了起步。岁月虽然稍稍爬上了华洢夫人的眼角,但还没来得及带走她的美艳。

    之前几次见面,赵高也免不了和华洢夫人几番云雨,乐在其中。但奇怪的是,自从赵高见到了郁湘,与郁湘相处的日子的越久,赵高愈加被郁湘吸引,与华洢夫人的欢愉也渐渐失去了兴趣。

    于是,赵高经常借故推脱不去见华洢夫人。没想到,这次华洢夫人让自己的弟弟赵成去找自己。从赵成暗示的表情看,华洢夫人是铁定要见到自己,而且心情还不太好。赵高现在虽然担任朝廷官职,因为众所周知的关系,名义上华洢夫人仍是自己的主母。

    赵高眼看华洢夫人出言挖苦自己,知道赵成的暗示是对的,忙跪倒在地道,“小仆死罪。”

    “侍中言过了吧。妾岂敢责问大王身边的人呢。”

    赵高虽然跪着,但是却一步步慢慢挪向华洢夫人。华洢夫人看出赵高的企图,脸一撇,直截了当地说道,“侍中请自重。”赵高一怔,往前挪的膝盖停了下来。

    又听华洢夫人说道,“妾有事想问侍中。”

    “夫人请示下。”

    “你可知我为何要举荐你出仕。”

    “夫人是想栽培小仆。”

    “不错,你的确与众不同。不过光我举荐也没用,我只是个弱女子,是昌平君松的口。他位列相邦,对二千石以下官员有直接任命之权,想安排个位置太容易了。”

    “小仆无时不刻不感念夫人和昌平君的栽培之恩。”

    “很好。你在大王身边也不少日子了,你可知昌平君是因何事开罪大王。”

    赵高抬起头,看着华洢夫人美艳的脸颊,感到华洢是认真问话,非有轻佻之意,便认真答道,“小仆听闻,昌平君在新郑期间未能压制叛乱,有失职责,故被大王贬斥。”

    “新郑叛乱与昌平君何干,奇了怪了。”华洢夫人嘀咕道。

    赵高也觉得奇怪,秦王这火发的莫名其妙,更令赵高不解的是,秦王没有把昌平君召回咸阳问个缘由,而是直接把昌平君贬到郢陈去了。这是什么路数。赵高总觉得这里面大有玄机,但是他一时还猜不透。秦王城府之深,让赵高内心泛起一阵寒意。

    “昌平君对大王有拥戴之功,又和大王交情匪浅,可能等大王气消了,昌平君就能回到咸阳了。”赵高随口安慰道。

    “是吗,你和大王相处时间也不短了。大王是个念旧情的人吗。”华洢夫人反问道,语气中似乎带有揶揄。

    赵高觉得华洢夫人话里大有玄机。秦楚世代通婚,且不说华洢夫人和昌平君、昌文君兄弟俩都出自楚国王室,当今正宫王后芈凌还是楚考烈王之女,生下了长子扶苏。这些楚国出身的贵族长期执掌秦国权力中枢的历史可以追溯到宣太后。

    宣太后为秦昭王之母,和自己的弟弟魏冉拥立彼时十八岁的秦昭王继位。借着拥立之功和秦王之母的身份,宣太后一族权倾朝野。穰侯魏冉和华阳君芈戎、泾阳君公子芾、高陵君公子悝并称“四贵”,好似秦国的四大支柱,即使秦昭王也要退让三分。“四贵”之中,穰侯魏冉、华阳君芈戎乃宣太后之弟;泾阳君公子芾、高陵君公子悝为宣太后之子,秦昭王之弟。秦昭襄王继位十几年,朝局仍多半掌握在宣太后和四贵手上。特别是穰侯魏冉,不仅为相多年,更多次领军出征,三晋和齐国都曾败于其手,穰侯更向秦昭王举荐白起,秦昭王对穰侯是又敬又怕。秦昭王对宣太后和四贵顾忌至深,直到继位四十年后才借范雎之手赶走四贵。

    赵高在少府这段时间,仔细阅读了秦国的历史档案,对这些还不算久远的事记忆深刻。想到这些典故,赵高心里突然咯噔一下,他不禁抬头又看了看华洢夫人。华洢夫人身份特殊,常游走于朝野宫廷内外;昌平君位居相邦,其弟昌文君也在九卿之列,他们之间必然存在某种紧密的关系,弄不好王后也牵涉其中。莫非,又要来一次清理四贵的事件,这可会导致朝野大动荡啊。

    赵高越想越感到恐惧袭来,他似乎正处于一场极大的朝野变局之中,自己应该如何自处呢。

    郢陈是囚禁韩王安的地方。被贬为郢陈令的昌平君前往韩王安的关押处。

    韩王安看着站在眼前的昌平君,知道结局已注定,平静地对昌平君说道,“在寡人临走之前,可否与君上一饮。”昌平君点了点头,随即拍拍手,侍从送上来一壶酒。昌平君给韩王安斟满一杯,做了个请的手势。

    韩王安一饮而尽,“楚国的米酒最是香甜,寡人昔日宴请时常饮此酒。”昌平君又给韩王安倒满一杯,韩王安这杯没有一饮而尽,开始和昌平君交谈。

    “君上出自楚国王室吧。”

    “嗯,正如大王所说,在下名启,乃楚考烈王之庶子。”

    “君上莫非是因为李园之事避难到秦国。”

    “正是,李园祸国。先王诸子都遭迫害,在下只得与弟弟逃亡秦国避难,幸得当今大王庇护,才得以苟活至今。”

    韩王安笑了,“君上逃至秦国的时候,当今秦王尚未亲政吧。彼时执掌秦国朝政的应该是丞相吕不韦。换言之,收留君上的不是秦王,而是吕不韦。”

    听到韩王安提起吕不韦,昌平君的脸色变得有点难看。

    韩王安也看出昌平君的不悦,“君上莫动怒,当年君上之举也是不得已为之。秦王亲政后总有一天会不容吕不韦于朝堂,而嫪毐仅仅是动手的借口。”

    昌平君看着韩王安,觉得这位末代韩王也不算昏庸之辈。

    韩王安也像是猜中了昌平君的心思,“寡人虽是末代君王,也并非事事糊涂。拘禁在郢陈的这段时间,寡人也想了很多事,也明白了很多事,有些还与君侯有关。故寡人想把心里一些话说与君侯听,不然有些事就永远埋在地下了。”

    昌平君施礼道,“请大王赐教。”

    韩王安一口饮完了第二杯酒,说道,“昔日君侯助秦王除嫪毐,一来向秦王表忠,二来与吕不韦划清界限。嫪毐虽然封侯,说到底只不过是秦太后的面首,不足虑。吕不韦则不同,此人精明世故,又野心勃勃,在秦国为相多年,势力雄厚,但一朝就被绊倒,这其中恐怕少不了吕不韦的人向秦王倒戈。”

    说到这里,韩王安停顿了一下,看了看昌平君,接着说道,“寡人能体会君侯当年的苦衷,吕不韦虽有收留之恩,但大厦将倾,及时避险也是人之常情。寡人不清楚具体的细节,但恐怕君侯是把吕不韦的关键之处泄露给了秦王,故秦王方可致命一击。君侯凭此事,这些年来扶摇直上,已位居相邦,真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和昔日的吕不韦似有相似之处啊。”

    昌平君闷了一声道,“吕不韦擅权,在下恭谨,岂可相提并论。”

    “君侯所言不差。可在寡人看来,此时的君侯和当年的吕不韦在秦王眼里都是一样的。”

    昌平君一下子警觉起来。

    韩王安继续说道,“当今秦王是以一统六国,实现前所未有的功业为目标。为了实现这个目标,对外要消灭寡人的韩国,还有赵国、魏国,接下来还有燕、楚、齐。历代秦王对外远交近攻,对内则是要清除一切可以妨碍他实现目标的人。吕不韦是第一个,而君侯你则是下一个。诚如君侯所说,吕不韦擅权,而你恭谨。但君侯别忘了,君侯的背后可是站着一群更令秦王忌惮的人啊。”

    “是谁。”

    “就是君侯身体里流淌的熊氏血脉。寡人无能丢了基业,可寡人也知道,三晋已灭,楚道已通,秦军无后顾之忧,燕齐又偏远,秦王下一个要动手的目标就是楚国。可楚国多年来与秦国通婚,在秦国内部根植了一批留着楚国血脉的秦国贵族。这些人以血脉为纽带,远比关东出身的吕不韦厉害的多。君侯,现在明白寡人的意思了吧。”

    昌平君脑子里嗡的一声,之前的很多事都浮现在脑海中,他听到韩王安又说道,“就比如,寡人明明困在此处,但却有人打着寡人的旗号在新郑起事,君侯还因此受寡人牵连。今年的雨雪是真大啊,据说深二尺五寸。在如此大雨雪中起事,到底是掩人耳目还是别有所图呢”。

    昌平君再也坐不住了,焦虑和恐惧爬满了他的内心。他起身不停地在房间里踱步,忽然对着韩王安说道,“大王这番话是否对第二人提起过。”

    韩王摇了摇头。昌平君思索片刻,拿起酒壶为韩王安有斟满了一杯酒,说道,“这是最后一杯了。”

    韩王笑着点了点头。昌平君从怀里掏出一小瓶,把瓶中的液体倒入酒中,郑重地施了施礼,“请大王上路。”

    “好,好。”韩王安很平静地端起酒杯,“君侯珍重,”随后一饮而尽。就在韩王安失去意识的一刹那,一个声音从韩王安心里升起,“秦王,你虽灭了我的国,可我却给你的国种下了猜疑仇恨的种子,哈哈哈哈。”

    秦国的战争机器一如既往的高效,李信要求的二十万戊卒很快就到位了。李信计划与蒙恬兵分两路,他亲率陇西子弟从平舆攻入,直取楚国旧都鄢郢,扫荡楚国的荆楚故地;蒙恬则攻寝丘,牵制楚国来自寿春方面的援兵。黎明时分,李信正式下令出兵。半年多的精心准备,李信渴望建立不世功业。

    平舆是座普通的边境城堡,李信的陇西军团像是一头猛虎,安静迅捷地扑向平舆。正在升起的太阳照在起伏的丘陵上,形成了一座巨大的阴影下。这片巨大的阴影像是一头张开大口的怪兽,不知是要吞掉哪一方。

    就在秦楚再掀大战之时,咸阳似乎还是处在平静中。赵高虽然时不时地去和华洢夫人欢愉,但他更喜欢和郁湘相处的时光。赵高想尽办法去拉近和郁湘的关系,甚至有时开玩笑中还带点男女之防的暗示,但郁湘始终对赵高不冷不淡,这种时刻保持某种距离又想拉近距离的情绪让赵高挠心的般的难受,却又极度的兴奋。

    这段时间,秦王嬴政的工作强度似乎又增加了。赵高为了服侍好秦王,平日里对秦国的历史典籍和律法下了苦功夫,以便能够快速应对秦王的询问。很快,有些事情秦王也不再频发召见李斯询问,而是直接问赵高,赵高的才思敏捷也让秦王颇为满意。赵高更留心临摹李斯的字体,使自己在书法造诣有了突飞猛进。

    自从新郑叛乱,昌平君被贬为郢陈令之后,朝廷似乎也没有更大的波澜。只不过有一事让赵高奇怪。以往华洢夫人召见自己,都会由自己的弟弟通传。但最近几次,却是几位陌生的护卫来通传自己。后与赵成联系后得知,赵成被远派他处。特别是最近几次被华洢夫人召见的情形让赵高觉得更加怪异。

    华洢夫人虽然还是在寝室里见他,却一反之前的放荡,显得极为端庄。赵高一开始还邪恶地以为华洢夫人想玩点新花样,结果却不是他想的那样,华洢夫人问了不少秦国内廷之事。

    最后一次与华洢夫人相见,已经不是赵高与华洢两人的相见了,华洢夫人身边又多站了几个人,其中一人是昌平君的弟弟昌文君。

    华洢夫人和昌文君等人不时以楚语交谈。华洢夫人问的问题已经细致到秦王的起居,赵高的心里升起一股警惕,他心知如果自己再和华洢夫人纠缠下去很可能陷入他所猜测的大漩涡之中。

    越是身处险境,赵高的内心却越通透起来。赵高找了个借口离开了华洢夫人的府邸,此时天色渐晚,赵高回头向华洢夫人府邸望去,正在降临的黑幕像要把眼底的一切吞噬。

    赵高从华洢夫人府邸出来后,做事异常小心谨慎,小心谨慎到即使郁湘从他眼前经过,他也没有再上前搭话。一日,就在赵高收拾简牍时,秦王突然开口问道,“赵高,你最近可有去服侍华洢夫人”。

    赵高心里一惊,心想秦王恐怕早已知道自己和华洢夫人的关系,只能实话说道,“禀大王,臣自服侍大王以来,去华洢夫人府上次数愈加减少。臣出仕虽是华洢夫人举荐,但臣蒙大王拔擢,成为大王身边的近侍,一切以忠于大王为要,与华洢夫人顶多也就是续续旧情”。

    说到旧情几个字的时候,赵高不知怎的咯噔了一下。

    “如果仅仅是续续男女之情倒也无妨。”。秦王走到赵高身边,以一种前所未有的严肃口吻说道,“赵高,你很坦诚,寡人一向喜欢你的坦诚。其实,你也应该知道,你来服侍寡人前,你的一切过往早有人告知寡人。听着赵高,寡人很欣赏你,更想保全你。你或许觉察到什么,以致你最近表现的过于小心谨慎,这反而太过明显。”

    赵高立刻跪拜在地。

    秦王继续说道,“就像殿外那阴晴不定的天气,如果真要变天,最好的办法是找个坚实的屋顶躲起来”。

    赵高觉得秦王的话已经很露骨了,但他一时不敢回答,他听到秦王又问道,“赵高,郁湘你觉得如何。”

    赵高听到秦王提郁湘,心底的心思不知怎么的就涌到了口边,“这,呜,臣对郁湘确有仰慕之意。”

    “很好。寡人就做个成人之美。郁湘,你出来。”

    只见郁湘从殿旁走出,秦王对郁湘道,“郁湘,从现在开始的三日内,你专心侍奉赵侍中。没有寡人的命令,你不准离开赵侍中半步。”

    郁湘随赵高回到他的住处,赵高有点受宠若惊,却也没有对郁湘动手动脚。赵高在心喜之余,琢磨其秦王的话来。秦王没来由的把郁湘赐给自己,难道会与自己的猜测的大事有关。

    三日后,赵高想把郁湘送回,却听郁湘道,“侍中,这几天天气有变,侍中最好还是待在屋子里,以免被外面的雨淋湿。”这时正巧天上打雷,一阵雷声轰隆隆地响彻了整间屋子。赵高顿时什么都明白了,他想了片刻对郁湘说道,“烦请通报大王,赵高有急要紧的事禀告,关乎到秦国的宗庙社稷。”郁湘听完,点点头。

    赵高见到秦王的第一句话就是,“华洢夫人与昌平君、昌文君等意图谋反!”秦王看着赵高,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