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秦统六国
楚国灭亡之后，诸夏只剩下北面的燕代，以及东面的齐国。
灭楚后不久，秦国又大兴干戈。王贲为帅，李信为副，挥师北上，一觉消灭了苟延残喘的燕国，继而又回师直取代地。李信在代地之战中一血伐楚失利的耻辱，他麾下的陇西骁骑连续追击两昼夜，成功生擒代王公子嘉。公子嘉被当成猎物困在马背上，一路回到了咸阳。他还算幸运的，代地仅存的那些赵国宗室像刑徒一般走回了咸阳，半数已经不堪劳苦死在了路上。
公子嘉被带到了庆功宴上，以罪臣之姿向秦王敬酒，并在宴会上学邯郸女子起踮舞助兴，秦国君臣看了大乐。詹事蒙毅也列席庆功宴，正看着公子嘉妖娆的舞姿大笑。蒙恬这时走到蒙毅身边坐下，低声说道，“小弟不觉得这位公子嘉有点怪异么”。
“哈哈哈，我还没见过舞姿如此妖娆的公子呢”。
“据说公子嘉年少时就被赵王放逐到代地，不过小弟你看眼前这位公子，细皮嫩肉，哪里像长期生活在边地的人”。
“嗯，兄长这么一说，还真是。可能公子嘉虽被放逐，从小养尊处优惯了也说不定，毕竟还是赵王嫡子嘛”。
“小弟你再细看，此时奏的已是秦国的宫廷乐曲，这位公子嘉却能与秦乐相伴起舞，不差一丝，莫非公子嘉还曾在秦国宫廷生活过吗”。
蒙毅收住了笑容，“兄长一向心细如尘，从不出错。小弟私下里去打探一下这位公子嘉的底细”。
蒙恬点点头，抽身离去。宴会声音嘈杂，没人会注意到蒙氏兄弟的此番对话。
秦人之祖造父以善御马得幸于周缪王，曾为周缪王驾车千里平定徐偃王叛乱。另一先祖非子擅长放牧养殖，周孝王让非子在汧河、渭河之间驯养马匹，并赐非子一族嬴姓，赐秦地为封邑，让其族人世代为周王室养马，成为周王室的附庸，嬴秦由此而来。周幽王烽火戏诸侯后，秦襄公派兵护送周平王至雒邑。周平王与秦襄公盟誓，封秦襄公为诸侯，赐之岐以西之地，秦国正式作为诸侯国进入春秋舞台。秦穆公并西戎十二国，秦昭襄王灭义渠国，秦人流淌着西戎北狄的血液，故秦人善养马、御马，马上功夫与胡服骑射的赵国并称战国最强。
自秦孝公定都咸阳以来，历代秦王均不断扩建咸阳的王家苑林，至秦王嬴政时修成上林苑。后世有人作赋曰，“左苍梧，右西极；丹水更其南，紫渊径其北。终始灞浐，出入泾渭；酆镐潦潏，纡馀委蛇，经营乎其内。”苑林里珍奇野兽无数，遍布“鸿鹔鹄鸨、騊駼橐驼、玄猨素雌”，是历代秦王最喜爱的猎场。
公子嘉待遇有点特殊，他被赐了座民宅，虽沦为庶人，但好过其他被俘的宗室，赵王迁据说已死在房陵的深山中。有幸没死在路上的代人，到了咸阳都沦为隶臣妾，分给了灭代有功的将领。
秦王对公子嘉有点眼熟，似乎年少时曾在咸阳宴会上见过几面。秦王对赵国，对邯郸有着发自灵魂的厌恶，故命冯劫去邯郸处理其母的“旧人”。十岁之后，秦王政从邯郸回到咸阳，嫪毐、吕不韦之事又让秦王增添了不愉快的记忆，却坚毅了秦王的品格。
在秦王内心身处有一条他人难以察觉的感情线，秦王对年少时的楚国外戚充满了好感。夏太后长居深宫太过无趣；华阳夫人、华洢夫人楚人性格不改，依旧保有楚人的浪漫多情，对少年秦王也是关怀备至，给缺乏母爱关怀的少年秦王灌浇了家庭长辈的爱意。年长秦王十几岁的昌平君、昌文君兄弟俩像长兄一般照顾着秦王，为秦王阻挡来自嫡亲兄弟长安君成蛟的恶意，只不过再深厚的情谊也抵不过岁月的蹉跎和冷酷的政治。
秦王依稀记得赵国曾有个人质也在咸阳，被人称呼为春平君，乃赵王之子。秦王厌恶赵国的一切，对于这位春平君也只在宴会上见过几次，印象不深。唯一的印象或许是此人长相还颇俊美白皙，不似一般赵人粗犷。春平君好像是依附过嫪毐，后来嫪毐事败，春平君就趁机跑回了赵国。秦王对春平君的印象更加模糊起来。
当自立为代王的公子嘉被拖回咸阳时，秦王仔细审视了这位在代地继续坚持抗秦两年之久的代王，觉得曾在哪里见过。这位昔日的代王修养不错，谈吐举止间颇有六国贵族的风范，更难得是懂得秦舞，对秦律秦字也粗通一二，像是曾经在秦国生活过一样。秦王没有在献俘仪式之后仿效古礼献祭自己的战利品，反而让公子嘉成为奴仆一般的存在，不仅宫廷宴请，就连外出狩猎也带在身边。
一天，秦王浩浩荡荡带着大队人马外出狩猎，公子嘉也在陪同人员其中。公子嘉当然没有资格骑马，他是一路快跑跟在秦王的车驾之后。赵高驾车技艺在内廷之中小有名气，秦王似乎也有考验赵高的意思，第一次让赵高为自己驾车。当车辇停下赵高向后望，看到一路在车辇后快跑的公子嘉气喘吁吁，极为狼狈，赵高心里泛起一丝苍凉。
秦王这天兴致极好，或许是一统六国的雄心壮志快要达成，大臣们都在讨论给秦王上什么尊号。秦王心里已有想法，但不便此时说出，是一个关于前所未有大一统帝国的构想。北地郡上贡了几匹骏马，随行的贵族子弟都去试乘。上好的骏马高傲，不会轻易让人驾驭，骑术不精的子弟在马背上东扭西歪，甚至有人还被摔下马背。秦王也不责怪，哈哈一笑。一旁的蒙恬突然道，“大王，臣知一人善御马”。
赵高心里一抖，以为蒙恬是说自己。眼前的骏马不似诸夏常见之马，赵高也没有把握驾驭。谁知蒙恬指了指随从中的公子嘉。
“哦，是代王啊”。秦王笑了笑，似乎有意拿公子嘉开开玩笑。
“臣闻代王年少时久居代郡，精于骑射。臣请大王恩准，让代王试驾这匹汗血宝马”。蒙恬补充道。
秦王点了点头。赵高低着头，眼睛斜向蒙恬，心里升起一阵不妙感。
公子嘉缓缓走向烈马，费了好大劲爬上马匹。烈马似乎察觉到公子嘉的笨拙，未等公子嘉的屁股落座马鞍，就猛烈跳动起来。公子嘉脸色发白，把身子紧紧贴在马背上，双手握紧缰绳。烈马跳动了一会儿平静下来，公子嘉以为没事了，谁知烈马突然向前一跃，把公子嘉狠狠地摔下了马。周围人见状哄堂大笑，秦王也哈哈大笑。
赵高心里大惊。他知道这位“公子嘉”的底线，常年在宫廷养尊处优、纵情声色已经掏空了“公子嘉”的身体，如今的“公子嘉”仅仅是某个人在代郡的替身。眼前的事实则很清楚，代王居然不会骑马。
“赵高”。
听到秦王唤自己，赵高忙上去跪拜，“大王有何吩咐”。
“同是赵人，你去试试这匹烈马”。
赵高诺了一声，走向那匹烈马。都没有来得及看一眼摔在地上狼狈不堪的公子嘉，赵高一跃而起。烈马感受到赵高的骑术相当了得，拼命想把赵高甩下来。无论烈马如何奔跑跳跃，赵高始终稳稳地坐在马背上。一会儿，马儿也累了，慢慢停了下来。待马儿平静后，赵高下马，趋步走向秦王跪拜。
“代王还不如寡人的车夫”。秦王说完哈哈一笑。
蒙恬微微一笑，施礼道，“大王所选近侍，均非凡人。代王骑术如此低劣，无怪乎不堪一击”。
秦王定睛看向狼狈的公子嘉，没有再说什么。
随李信伐楚失败的蒙恬被降爵削职，在家闭门思过半年后被启用，担任秦王出行护卫的中郎将。相比先前统兵上万的大将，蒙恬却没有流露一丝不满，兢兢业业地做好中郎将的本职。
就在秦王外出狩猎、公子嘉狼狈摔下马后的三日后，蒙恬友好地和同僚办好值班交接，正准备回家沐浴，与担任詹事的弟弟蒙毅不期而遇。
“小弟，这边走”。蒙恬此刻虽然职位不如其弟，但作为长兄的威严犹在。
蒙毅跟在蒙恬后面缓缓而走，只听蒙恬问道，“打听的如何”。
“弟问过少府的旧人，尚存的代人不是充作隶臣妾，就是少府隐官。不过充作少府隐官的代人说了件颇为奇怪之事”。
“哦？”
“王师围困邯郸时，代王曾率代地边骑三千驰援邯郸，邯郸城下一度冲破王贲的右军，骁勇异常。可自从邯郸陷落，代王返回代地称王后却判如两人”。
“何意”。
“昔者善骑射，今者文弱不堪，而且身材形态也与过去大异”。
“嘿嘿，事情越来越有趣了”。蒙恬嘿然一笑。
蒙毅不思其解，蒙恬回头冲着自己弟弟一笑，“刚才所说之事不过是件小事。为兄恐怕要再次披挂出征了”。
“这么快”。
“嗯”，蒙恬将手指向东方。
蒙恬手指的方向是齐国，统一六国的最后一役爆发了。王翦在灭楚之后迅速隐退，其子王贲自然成为秦军新的统帅，王贲从燕代南下齐国。秦王一向擅长左右制衡，灭齐不会只有王贲一路人马，率领由关中老秦人组成的精锐自然就落在了蒙恬身上。蒙恬从关中出发，率军穿过三晋，直扑齐国，和王贲形成夹击之势。齐国土崩瓦解，齐王田建出降。
秦王看着袒露上身，牵着羊的田建，后面跟着一众田氏宗族。连灭六国，秦王对袒露牵羊的兴趣减弱不少。田建跪在地上，恳请秦王拨十亩良田了却残生。昔日秦军压境，国相后胜劝自己只要开城投降，仍可裂土封侯。可当田建看到自己的舅舅国相后胜堆满笑脸迎接蒙恬入宫，却被蒙恬的士卒乱刀砍死，他知道舅舅骗了自己还搭上了性命，而舅舅所谓投降仍能裂土封侯的说辞在蒙恬的刀剑面前已是泡影。
“汝田氏海东一宵小，篡夺姜齐，绝其祭祀，隳其宗庙，忝居王位，今将田建发往共地，以观后效。”赵高读诏书的声音不高不低，却击碎了田建最后的希望，田建听完几乎瘫倒在地。
负责押送田建前往共地，不是别人正是赵高。《诗经·朱注》有云，“共，阮国之地名，今泾州之共池是也”。共地实则乃义渠故地，后置陇西郡。生于东海之滨的田建第一次见到陇西的荒野。他的放逐地共地稀稀疏疏的种着几颗松柏。
赵高领着田建来到一颗松柏前，对着田建说道，“大王听说过齐地的一首民谣吗，松耶柏耶？住建共者客耶。”
田建听完看了看眼前的松柏，叹了口气道，“这里就是寡人的居所吧。”
赵高拿出一根长绳递给田建，“臣乃赵人，和大王一样都是六国之人。大王本来是要长居于此，但臣觉得大王乃一国之君，岂能如士伍一般受辱，长痛不如短痛啊”。
看着赵高递过来的长绳了，田建呆住了，继而掩面痛哭。赵高看着这位年过半百的齐王哭了好久，一言不发。
看着齐王哭的没有尽头的样子，赵高苦笑一声，上前帮田建整了整衣冠。田建哭肿着看向赵高，轻轻地点了点头，拿起长绳走向高处，把长绳一端甩过一根粗大的枝丫，把自己挂了上去。
秦王对赵高处理田建的方式很满意。一开始，秦王想让田建饿死在共地，这或许是秦王羞辱田建的恶趣味，田氏一族做齐王时都极尽奢侈。赵高体面的做法让秦王觉得更加考虑周全，毕竟田氏一族在齐地仍枝叶繁茂。田氏一族虽贬为士伍，但名下的土地田舍得以保全，这算是秦王对被征服者较为怀柔的做法了。
灭楚后不久，秦国又大兴干戈。王贲为帅，李信为副，挥师北上，一觉消灭了苟延残喘的燕国，继而又回师直取代地。李信在代地之战中一血伐楚失利的耻辱，他麾下的陇西骁骑连续追击两昼夜，成功生擒代王公子嘉。公子嘉被当成猎物困在马背上，一路回到了咸阳。他还算幸运的，代地仅存的那些赵国宗室像刑徒一般走回了咸阳，半数已经不堪劳苦死在了路上。
公子嘉被带到了庆功宴上，以罪臣之姿向秦王敬酒，并在宴会上学邯郸女子起踮舞助兴，秦国君臣看了大乐。詹事蒙毅也列席庆功宴，正看着公子嘉妖娆的舞姿大笑。蒙恬这时走到蒙毅身边坐下，低声说道，“小弟不觉得这位公子嘉有点怪异么”。
“哈哈哈，我还没见过舞姿如此妖娆的公子呢”。
“据说公子嘉年少时就被赵王放逐到代地，不过小弟你看眼前这位公子，细皮嫩肉，哪里像长期生活在边地的人”。
“嗯，兄长这么一说，还真是。可能公子嘉虽被放逐，从小养尊处优惯了也说不定，毕竟还是赵王嫡子嘛”。
“小弟你再细看，此时奏的已是秦国的宫廷乐曲，这位公子嘉却能与秦乐相伴起舞，不差一丝，莫非公子嘉还曾在秦国宫廷生活过吗”。
蒙毅收住了笑容，“兄长一向心细如尘，从不出错。小弟私下里去打探一下这位公子嘉的底细”。
蒙恬点点头，抽身离去。宴会声音嘈杂，没人会注意到蒙氏兄弟的此番对话。
秦人之祖造父以善御马得幸于周缪王，曾为周缪王驾车千里平定徐偃王叛乱。另一先祖非子擅长放牧养殖，周孝王让非子在汧河、渭河之间驯养马匹，并赐非子一族嬴姓，赐秦地为封邑，让其族人世代为周王室养马，成为周王室的附庸，嬴秦由此而来。周幽王烽火戏诸侯后，秦襄公派兵护送周平王至雒邑。周平王与秦襄公盟誓，封秦襄公为诸侯，赐之岐以西之地，秦国正式作为诸侯国进入春秋舞台。秦穆公并西戎十二国，秦昭襄王灭义渠国，秦人流淌着西戎北狄的血液，故秦人善养马、御马，马上功夫与胡服骑射的赵国并称战国最强。
自秦孝公定都咸阳以来，历代秦王均不断扩建咸阳的王家苑林，至秦王嬴政时修成上林苑。后世有人作赋曰，“左苍梧，右西极；丹水更其南，紫渊径其北。终始灞浐，出入泾渭；酆镐潦潏，纡馀委蛇，经营乎其内。”苑林里珍奇野兽无数，遍布“鸿鹔鹄鸨、騊駼橐驼、玄猨素雌”，是历代秦王最喜爱的猎场。
公子嘉待遇有点特殊，他被赐了座民宅，虽沦为庶人，但好过其他被俘的宗室，赵王迁据说已死在房陵的深山中。有幸没死在路上的代人，到了咸阳都沦为隶臣妾，分给了灭代有功的将领。
秦王对公子嘉有点眼熟，似乎年少时曾在咸阳宴会上见过几面。秦王对赵国，对邯郸有着发自灵魂的厌恶，故命冯劫去邯郸处理其母的“旧人”。十岁之后，秦王政从邯郸回到咸阳，嫪毐、吕不韦之事又让秦王增添了不愉快的记忆，却坚毅了秦王的品格。
在秦王内心身处有一条他人难以察觉的感情线，秦王对年少时的楚国外戚充满了好感。夏太后长居深宫太过无趣；华阳夫人、华洢夫人楚人性格不改，依旧保有楚人的浪漫多情，对少年秦王也是关怀备至，给缺乏母爱关怀的少年秦王灌浇了家庭长辈的爱意。年长秦王十几岁的昌平君、昌文君兄弟俩像长兄一般照顾着秦王，为秦王阻挡来自嫡亲兄弟长安君成蛟的恶意，只不过再深厚的情谊也抵不过岁月的蹉跎和冷酷的政治。
秦王依稀记得赵国曾有个人质也在咸阳，被人称呼为春平君，乃赵王之子。秦王厌恶赵国的一切，对于这位春平君也只在宴会上见过几次，印象不深。唯一的印象或许是此人长相还颇俊美白皙，不似一般赵人粗犷。春平君好像是依附过嫪毐，后来嫪毐事败，春平君就趁机跑回了赵国。秦王对春平君的印象更加模糊起来。
当自立为代王的公子嘉被拖回咸阳时，秦王仔细审视了这位在代地继续坚持抗秦两年之久的代王，觉得曾在哪里见过。这位昔日的代王修养不错，谈吐举止间颇有六国贵族的风范，更难得是懂得秦舞，对秦律秦字也粗通一二，像是曾经在秦国生活过一样。秦王没有在献俘仪式之后仿效古礼献祭自己的战利品，反而让公子嘉成为奴仆一般的存在，不仅宫廷宴请，就连外出狩猎也带在身边。
一天，秦王浩浩荡荡带着大队人马外出狩猎，公子嘉也在陪同人员其中。公子嘉当然没有资格骑马，他是一路快跑跟在秦王的车驾之后。赵高驾车技艺在内廷之中小有名气，秦王似乎也有考验赵高的意思，第一次让赵高为自己驾车。当车辇停下赵高向后望，看到一路在车辇后快跑的公子嘉气喘吁吁，极为狼狈，赵高心里泛起一丝苍凉。
秦王这天兴致极好，或许是一统六国的雄心壮志快要达成，大臣们都在讨论给秦王上什么尊号。秦王心里已有想法，但不便此时说出，是一个关于前所未有大一统帝国的构想。北地郡上贡了几匹骏马，随行的贵族子弟都去试乘。上好的骏马高傲，不会轻易让人驾驭，骑术不精的子弟在马背上东扭西歪，甚至有人还被摔下马背。秦王也不责怪，哈哈一笑。一旁的蒙恬突然道，“大王，臣知一人善御马”。
赵高心里一抖，以为蒙恬是说自己。眼前的骏马不似诸夏常见之马，赵高也没有把握驾驭。谁知蒙恬指了指随从中的公子嘉。
“哦，是代王啊”。秦王笑了笑，似乎有意拿公子嘉开开玩笑。
“臣闻代王年少时久居代郡，精于骑射。臣请大王恩准，让代王试驾这匹汗血宝马”。蒙恬补充道。
秦王点了点头。赵高低着头，眼睛斜向蒙恬，心里升起一阵不妙感。
公子嘉缓缓走向烈马，费了好大劲爬上马匹。烈马似乎察觉到公子嘉的笨拙，未等公子嘉的屁股落座马鞍，就猛烈跳动起来。公子嘉脸色发白，把身子紧紧贴在马背上，双手握紧缰绳。烈马跳动了一会儿平静下来，公子嘉以为没事了，谁知烈马突然向前一跃，把公子嘉狠狠地摔下了马。周围人见状哄堂大笑，秦王也哈哈大笑。
赵高心里大惊。他知道这位“公子嘉”的底线，常年在宫廷养尊处优、纵情声色已经掏空了“公子嘉”的身体，如今的“公子嘉”仅仅是某个人在代郡的替身。眼前的事实则很清楚，代王居然不会骑马。
“赵高”。
听到秦王唤自己，赵高忙上去跪拜，“大王有何吩咐”。
“同是赵人，你去试试这匹烈马”。
赵高诺了一声，走向那匹烈马。都没有来得及看一眼摔在地上狼狈不堪的公子嘉，赵高一跃而起。烈马感受到赵高的骑术相当了得，拼命想把赵高甩下来。无论烈马如何奔跑跳跃，赵高始终稳稳地坐在马背上。一会儿，马儿也累了，慢慢停了下来。待马儿平静后，赵高下马，趋步走向秦王跪拜。
“代王还不如寡人的车夫”。秦王说完哈哈一笑。
蒙恬微微一笑，施礼道，“大王所选近侍，均非凡人。代王骑术如此低劣，无怪乎不堪一击”。
秦王定睛看向狼狈的公子嘉，没有再说什么。
随李信伐楚失败的蒙恬被降爵削职，在家闭门思过半年后被启用，担任秦王出行护卫的中郎将。相比先前统兵上万的大将，蒙恬却没有流露一丝不满，兢兢业业地做好中郎将的本职。
就在秦王外出狩猎、公子嘉狼狈摔下马后的三日后，蒙恬友好地和同僚办好值班交接，正准备回家沐浴，与担任詹事的弟弟蒙毅不期而遇。
“小弟，这边走”。蒙恬此刻虽然职位不如其弟，但作为长兄的威严犹在。
蒙毅跟在蒙恬后面缓缓而走，只听蒙恬问道，“打听的如何”。
“弟问过少府的旧人，尚存的代人不是充作隶臣妾，就是少府隐官。不过充作少府隐官的代人说了件颇为奇怪之事”。
“哦？”
“王师围困邯郸时，代王曾率代地边骑三千驰援邯郸，邯郸城下一度冲破王贲的右军，骁勇异常。可自从邯郸陷落，代王返回代地称王后却判如两人”。
“何意”。
“昔者善骑射，今者文弱不堪，而且身材形态也与过去大异”。
“嘿嘿，事情越来越有趣了”。蒙恬嘿然一笑。
蒙毅不思其解，蒙恬回头冲着自己弟弟一笑，“刚才所说之事不过是件小事。为兄恐怕要再次披挂出征了”。
“这么快”。
“嗯”，蒙恬将手指向东方。
蒙恬手指的方向是齐国，统一六国的最后一役爆发了。王翦在灭楚之后迅速隐退，其子王贲自然成为秦军新的统帅，王贲从燕代南下齐国。秦王一向擅长左右制衡，灭齐不会只有王贲一路人马，率领由关中老秦人组成的精锐自然就落在了蒙恬身上。蒙恬从关中出发，率军穿过三晋，直扑齐国，和王贲形成夹击之势。齐国土崩瓦解，齐王田建出降。
秦王看着袒露上身，牵着羊的田建，后面跟着一众田氏宗族。连灭六国，秦王对袒露牵羊的兴趣减弱不少。田建跪在地上，恳请秦王拨十亩良田了却残生。昔日秦军压境，国相后胜劝自己只要开城投降，仍可裂土封侯。可当田建看到自己的舅舅国相后胜堆满笑脸迎接蒙恬入宫，却被蒙恬的士卒乱刀砍死，他知道舅舅骗了自己还搭上了性命，而舅舅所谓投降仍能裂土封侯的说辞在蒙恬的刀剑面前已是泡影。
“汝田氏海东一宵小，篡夺姜齐，绝其祭祀，隳其宗庙，忝居王位，今将田建发往共地，以观后效。”赵高读诏书的声音不高不低，却击碎了田建最后的希望，田建听完几乎瘫倒在地。
负责押送田建前往共地，不是别人正是赵高。《诗经·朱注》有云，“共，阮国之地名，今泾州之共池是也”。共地实则乃义渠故地，后置陇西郡。生于东海之滨的田建第一次见到陇西的荒野。他的放逐地共地稀稀疏疏的种着几颗松柏。
赵高领着田建来到一颗松柏前，对着田建说道，“大王听说过齐地的一首民谣吗，松耶柏耶？住建共者客耶。”
田建听完看了看眼前的松柏，叹了口气道，“这里就是寡人的居所吧。”
赵高拿出一根长绳递给田建，“臣乃赵人，和大王一样都是六国之人。大王本来是要长居于此，但臣觉得大王乃一国之君，岂能如士伍一般受辱，长痛不如短痛啊”。
看着赵高递过来的长绳了，田建呆住了，继而掩面痛哭。赵高看着这位年过半百的齐王哭了好久，一言不发。
看着齐王哭的没有尽头的样子，赵高苦笑一声，上前帮田建整了整衣冠。田建哭肿着看向赵高，轻轻地点了点头，拿起长绳走向高处，把长绳一端甩过一根粗大的枝丫，把自己挂了上去。
秦王对赵高处理田建的方式很满意。一开始，秦王想让田建饿死在共地，这或许是秦王羞辱田建的恶趣味，田氏一族做齐王时都极尽奢侈。赵高体面的做法让秦王觉得更加考虑周全，毕竟田氏一族在齐地仍枝叶繁茂。田氏一族虽贬为士伍，但名下的土地田舍得以保全，这算是秦王对被征服者较为怀柔的做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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