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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方士登场

    始皇帝的一生应该是与阴谋相生相伴了,阴谋的尽头是层出不穷的行刺。深居简出数年的始皇帝有一天突发奇想,易服前往兰池。不出意外地,又遇上了刺客。

    “臣该死,未能保护陛下周全。定是臣之弟赵成,疏忽大意,竟致陛下受伤。请陛下严惩臣弟,臣愿连坐受罚”。赵高跪在始皇帝前痛哭流涕,满脸的懊恼和自责。弟弟赵成已从咸阳县尉拔擢为始皇帝身边的中郎。

    “汝弟拼死护朕周全,当场击杀刺客,朕不过受了点皮外伤”。

    赵高仍旧跪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眼泪,不断恳请始皇帝责罚。

    “赵高,朕想要去你调查此事,你可知其中的关系”。

    “请陛下恕臣方才失礼之罪。臣初听闻陛下遇刺,先是震惊,后是愤怒,再是蹊跷。”

    始皇帝示意赵高起来说话。

    赵高起身道,“兰池虽在宫外,仍属陛下行宫之列,日夜均有郎卫巡视,寻常人等岂能混入。而且,居然对陛下的行踪了如指掌,臣。。”

    “说下去。”

    “臣斗胆猜想,刺客必定与陛下身边之人有关。”

    “你觉得会是何人所为呢。”

    “臣眼下不敢猜测,既然陛下命臣调查,臣必暗中谨慎调查,一月之内给陛下答复。”

    “很好。”说完,始皇帝便在妃嫔的搀扶下离开,赵高总能迅速献出自己的答案,并提供解决之道,这也是始皇帝对赵高颇为满意的地方。

    “成弟的伤无恙吧”,赵高关切地问道,如果说世上还有人能让赵高牵挂,除了自己的女儿,就是眼前这个弟弟了。

    “让兄长挂念了,弟无恙。”

    “你把皇帝遇刺的经过给为兄说一下,凡是你想的起来的都要说。”

    赵成嗯了一声,随后把始皇帝遇刺经过详细回忆了一番。

    “有一点,弟在与刺客交手时就感觉到,不知该不该说。”

    “哪一点。”

    “按理说,刺客精心谋划,潜伏多时,就是要给皇帝致命一击,像是两年前阳武博浪沙的行刺,防不胜防。但此次兰池的刺客却不似上次那般。”

    “何意。”

    “这么说吧,此次兰池的刺客武艺稀疏平常不说,袭击前还露了马脚,弟和几位郎卫方能警觉,迅速把皇帝围在中间。”

    “如成弟所说,精心谋划的行刺居然如此拙劣,至少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那便是与两年前博浪沙的刺客不是同一伙人。”

    赵成点头称是。

    “另外,还有一点可以确认,必是皇帝身边之人所为,行刺虽拙劣但却很精准,非皇帝身边之人不能为。”

    “近年来,能亲近始皇帝身边的,除了兄长外,无外乎王绾、李斯、冯去疾等重臣,这些人辅佐皇帝执掌朝政多年,都已跻身列侯,没有行刺的动机啊。”

    “成弟说的不错,王绾、李斯、冯去疾这些人不要说有行刺的动机,连想都不敢想。况且王绾、李斯、冯去疾这些人都是外臣,皇帝对外臣虽倚重,内里却十分提防。当然,也不可能是为兄所为,就算皇帝现在死了,宗亲重臣会迅速拥立一位新皇帝,秦国依然屹立不倒。”

    “那会是谁呢。”赵成想不通。

    赵高无意中看了一眼不远处始皇帝赐予自己的炼丹炉,忽然笑了,“我知道谁是刺客了。”

    齐人徐市在始皇帝东巡时上书道,东海之处有神山三座,名为蓬莱、方丈、瀛洲,乃仙人居所;自己自小受仙人点化,结成仙缘,愿斋戒沐浴,去除凡尘,率童男童女出海找寻神山,为始皇帝寻求长生不老之灵药。

    始皇帝大悦,立即命琅琊郡、临淄郡准备三千童男童女,胶北郡准备出海船只和水手,一并交于徐市。也不知徐市是真知道神山所在还是故意戏弄始皇帝,总之徐市在海上漂泊了大半年一无所获。随行的三千童男童女在海上水土不服,病死一大半。

    徐市不甘心,因为他知道找寻海外仙人的方士不止他一个,韩终、侯公、石生这些六国方士也加入进来。更令他忌惮的是一位叫卢生的燕国方士,此人鹤发童颜,自称已过百岁,无论气度辩才,还是学识见解,均颇为不凡,更自言曾在黄金台与燕昭王论道三天三夜。

    与卢生相比,徐市当然是心虚的。所谓的仙人点化,结成仙缘不过是自己胡诌的谎话而已。徐市早年曾在稷下学宫打过杂,时常听各个学派相互切磋,杂七杂八的也知道一点,人也机灵乖巧,从各个学派杂糅点内容变为自己的“学说”。当然,徐市也知道,自己这点道行在卢生面前实在是蚍蜉撼树,故只能走“行动派”,主动请求出海,替始皇帝寻找神山仙人。

    上一次出海不利,一度让徐市不敢再回咸阳。在胶北郡上岸后,当地的官员有脸色难看的,也有幸灾乐祸的,总之徐市清楚只要回到了岸上,就不得不回咸阳向始皇帝复命,毕竟“六合之内,皇帝之土。西涉流沙,南尽北户。东有东海,北过大夏。人迹所至,无不臣者”。在这片东方大陆,始皇帝的权威无所不在,除非徐市在海外真找到神山或者另寻一处净土。

    回到咸阳,徐市察觉到周围对他的恶意增多起来,想必自己出海失败的消息早就传到了咸阳。他不断在宫门前徘徊,希望得到始皇帝的接见,但十几日来毫无音讯。正当徐市放弃希望,准备卷铺盖跑路时,迎面撞上了赵高。

    徐市认识赵高,始皇帝身边得宠的近臣。

    “学生拜见令君。”

    “哟,徐先生别来无恙”,赵高总是给人一副如沐春风的感觉。“徐先生勿需自责,陛下已知先生出海之事,也知寻找神山仙人非易事。陛下刚刚东巡归来,政务繁忙,还请先生勿怪”。

    “学生区区一介仕伍,岂敢一窥陛下天颜”。

    赵高笑道,“先生,实不相瞒,仆已在此等候先生多时。当初在琅琊郡时,先生仙风道骨让仆倾慕不已。今日得以重逢,想请先生一聚,向先生讨教。”

    赵高言辞恳切,徐市不便拒绝这位始皇帝的近臣。又一想,赵高如此巴结自己也不是坏事,说不定还能探得始皇帝的心意,随即说道,“有劳令君了,学生恭敬不如从命。”

    宫门不远处已停了辆马车,“先生请”。赵高上车,让徐市坐在了自己的左边。马车不急不缓地前行,很快离开了宫城,驶入一片民居,在一座不起眼的府邸前停下。

    徐市对眼前的景象很陌生,有点疑惑,因此处非官员居住区域。

    一下车,赵高就拉起徐市的手,“先生,此处乃仆一处别院,幽静却不失别致。先生请。”说罢拉起徐市就往里走。两人刚走进院子,随行的赵成就迅速紧闭了院门,一位叫阎乐的少年爬上院顶设哨警戒。

    阎乐是赵高从少府隐官中发掘的,身世不明,清秀的脸庞却透着对命运的不屈。赵高一眼就相中了这位少年,让他做了自己的随扈。阎乐天资聪颖,很快骑射剑术样样精通。这一次,赵高也把阎乐带上,还让他设哨警戒。

    徐市直觉到危险,转身想离去,却把赵高死死握住右手,“先生莫慌,请到舍内一叙,已备好酒菜”。徐市看了看守卫在门口的赵成,只能随赵高进入屋内。

    屋内仅有两个座位,很显然只有赵高与徐市两人对饮。

    “先生请。”赵高作了请就坐的手势,自己先坐下,微笑着看着徐市。徐市不安地坐下,忽然一阵秋风吹进屋内,徐市不禁打了个冷颤。

    “咸阳不比临淄,秋季总是来得比较早,先生要多添置衣物,免得着凉”,赵高关怀道。

    徐市心中忐忑,只能不断点头称是。

    “仆听闻一件趣事,想说与先生听”,赵高微笑中却带有一丝杀气。

    徐市从小院出来后已满身冷汗,他顾不得擦,急匆匆地赶去寻一个人,卢生。

    在徐市的“引荐”下,赵高见到了卢生。

    卢生并无一身仙风道骨模样,身材中等清瘦,一身素衣,唯有那双丹凤眼炯炯有神,散发着别样的光芒。赵高明白,卢生不是一般的方士,甚至可能就不是方士。

    “拜见令君”,卢生淡淡地施礼。

    “得见仙人,乃仆之大幸”,赵高谦逊中故意带有兴奋之情。

    “令君是赵人?”

    “是,赵国宗室,至今赵音难掩”。赵高故意不隐瞒自己的出身,想看看卢生的反应。

    “一个赵人,却在秦国的宫廷大放光芒,获皇帝宠信,亦非常人”。

    “仙人谬赞了。仆当初不过一门奴,机缘巧合蒙陛下拔擢,感激涕零,唯有誓死效忠,以命相托”。

    “是因为救了皇帝的缘故吗?”

    赵高一怔,并不是卢生的话有错,而是卢生的话里似有玄机。

    “昔日易水送别荆轲,也有十几年了。那日,我们一行人身穿白衣,踏歌而行,痛哉快哉”。

    “仙人此话可是会招来祸患。”

    “哈哈哈,令君提醒的是。卢生虽是方外人士,但生在燕地,长在燕地,燕乃我父母之邦。”说完直视赵高。

    赵高被卢生锐利的眼神盯的心里一颤。他不敢确定,只能再试探一句,“兰池之事与仙人有关否。”

    “令君以为呢?”卢生想反客为主。

    “依仆看,兰池之事不过几个毛徒的仓促之举,但背后恐牵连着仙人。”

    “令君,口说无凭。”

    “唐突了,仆却无实据。不过仆想猜猜仙人的用意。”

    “哦?请令君指教。”

    赵高看了眼徐市,微笑道,“陛下近年来沉迷仙道,得徐先生指点,多次遣人前往东海求取长生不老之药,结果不太理想。于是陛下退而求其次,在卢仙人的指点下在皇宫园林内挖池筑岛,摹拟海上仙山的形象,以满足陛下亲近神仙、参悟仙道的愿望。陛下命章邯引水为池,就近修筑兰池宫,这就是兰池宫的由来。自从兰池宫修建以来,陛下时不时都要去兰池宫小憩,心情也为之愉悦。十二月,陛下为求吉兆,还把腊祭改名叫嘉平,赏赐关中百姓每里六石米,两只羊。”

    “令君说的这些与山人有何关联呢?”

    “关中粮价一向稳定,近日粮价一石居然达到一千六百钱,涨了十倍有余,十分蹊跷。粮价暴涨,自然民怨沸腾。关中乃大秦的根基,为了平息民怨,朝廷必然从关东调粮,可这样一来关东就粮少,关东粮价必涨。关东不服秦人统治者甚多,万一借此生事,岂不是天下大乱。”

    “粮食一直掌握在秦国朝廷手里,谁有这么大本事让粮价突然暴涨呢。”

    “仙人所言不差。可如果有人提前放出消息,说陛下会遇刺,朝堂将大乱,那些不信者、观望者又从宫中某些渠道证实了皇帝遇刺的消息,必会私下囤积粮食,以备无患,粮价岂会不涨。”

    赵高突然脸色一沉,“仙人直击大秦要害,不似荆轲、燕丹般只会鲁莽行事,只可惜啊仙人虽然计划周全,却棋差一着。”

    卢生眯起眼看着赵高,“愿闻其详。”

    “陛下多次易服出行,并非一次。起初,陛下必然多带侍从,可出行次数一多再加上陛下不想有更多人知道自己行踪,必然只会带亲信的寥寥几人出行,警惕心也不如初始。仙人等的正是此刻,派出刺客行刺陛下,希冀一击必杀。只可惜仙人找的燕赵刺客已不复当年荆轲之勇,又或许是骁勇之辈在燕国覆灭时已死伤殆尽。”

    “令君,燕赵多慷慨悲壮之士。山人若想成事,岂会找些庸人。”

    “看来是仆猜错了。”

    “令君也不算错,能猜到这一层,令君洞察力之强,已超过芸芸凡人。令君前面并没有说错,但说到刺客却是山人故意如此安排。”

    “仙人倒也直白,仆可直接送仙人去廷尉府了”。

    卢生哈哈一笑,不以为然,“令君在皇帝身边多年,据说曾开罪于皇帝,才沦为中人。山人猜想,并非令君犯了多大的错,而是令君触及了祖龙的逆鳞。”

    卢生不惧赵高射来的锐利眼神,直面道,“皇帝自称其乃祖龙化身,源自五百年前秦文公在渭水猎获的黑龙。传说龙的第六子黑龙天性好水,故秦以黑水德自居,度、数、符、冠皆以六为名,以六为纪。皇帝才略过人,又自恃乃天命附体,这样的人让山人想起一个人”

    “谁?”

    “帝辛,殷商末代君主。名字前加帝字,是从帝辛和其父帝乙开始,这对父子一改商人祭祀传统,自称乃天帝在人间的化身,故名前加帝字。为了显示自己的不凡,帝乙父子献祭了更高等级人牲,商人贵族。比干、鄂侯均成为了祭品。天怒不可知,人怨已造成。牧野之战,商人内讧,殷都城门洞开,帝辛唯有最后献祭自己。帝辛苦心经略东夷,却一朝覆灭。”

    “仙人离具五刑又近了一步,拿陛下比作帝辛。”

    “皇帝和帝辛,实属同一类人。才略过人、精力充沛,却又自信自负。他们依仗祖上的功德,顺天下大势而为,如正午的太阳如日中天。要击败这样人,正面迎战是徒劳的,行刺这种龌龊手段也不足成事。唯有一法可成。”

    说到这里,赵高感觉不是自己在审问卢生,反倒像卢生在引诱自己。

    赵高还是期待卢生的答案,“何法。”

    “闭塞耳目,孤家寡人。”

    赵高沉默了片刻,猛地抬起头,像是淹死之人突然浮出水面,又像是突然悟道的凡人。

    “仙人就不怕仆拿你问罪,向陛下请功。”

    “若真若此,令君就不会来我这儿大幅口舌了。山人直言了吧,令君与我或许殊途,却有着相同的目标。令君,你说是吧。”

    赵高也直视卢生的双眼,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