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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赈灾·其二

    曹子恒接手赈灾之事后,第三天。一大清早,就有不少灾民带着亲人的尸首,往居雍岗外而去。为首者,却是一十来岁的少年。

    少年姓陈,名鱼,长的黑瘦,其父走难中为救人受伤,昨夜没熬住,去了,只余年迈的祖父与母亲。士卒按规定焚烧其父尸体,陈鱼阻拦,双方对峙。曹子恒觉着逼迫过甚并无好处,着人以粗布围了其住处,今日一早,驱逐其离开。

    陈鱼父子往日助人颇多,在灾民中颇有威望。如今被逐,跟随之人甚多。见此,曹子恒派人给这些灾民送去三日之粮,并言道:“居雍岗如今禁止外出,入山之处亦有士卒看守,你等安葬逝者后,若外间活命不得,可回返此地求助。切记不可私自上山,违者处死也。”

    陈鱼闻言,领灾民跪地行礼,随后离开。此后,每日,皆有灾民离开此地往别处求活。亦有别处求活者,往此而来。

    ……

    居雍岗上,曹昂昨日已出发前去修补堤围,只余曹子恒在此主持大局。灾民们知道管事的乃是个七岁的娃娃,大多称其为“小公子”。

    今日,灾民们发现不管是前来派发粮食,还是守山巡逻的士卒仆役,皆口蒙白巾,双手戴着手套。而他们的邻居,一改往日的懒散,或帮助木匠们搬运竹木修建厕所,或有大胆的妇人于窝棚处帮忙做饭,照顾病人,或帮助领了杂活的邻居倒夜香,外出取水,……

    窝棚处,一个简陋的隔间。

    “韩大夫,真乃时疫否?”曹子恒脸上蒙着两层白巾,双手戴着手套,一脸凝重的问道。

    “老朽行医十载,从前黄龙起舞,州府亦曾征召吾等医者前往。此等情形,确为时疫。”韩大夫乃是东武阳随行而来的三位大夫之首。这数天一直于此间忙活,昨天晚上,数位病人突然又再高烧,其中一位,正是曹子恒上山之日救下的寡妇之女。最终此间病人多确诊为时疫。(注一)

    “病患此前可有手脚冰凉之象?”曹子恒担忧的问。

    韩大夫听曹子恒如此问题,知其担忧何事,回答道:“此非疟疾也,公子无需过分担忧。”

    “如此还好。”此地树林萌密,蚊虫之患压根防不住,若是疟疾,不知要死多少人。

    曹子恒沉思了一下,回头对卫家此地的管事道:“百里加急传信回去,令州府征召郎中至此地。告知东武阳卫掌柜,其后所有纸张售卖,半粮半药,药材按照此方收取。所得,皆往此处来。”

    “尔等归途之时,带上衣车,若有发烧者,入衣车内,十五天内,禁止其接触旁人。其秽物须盖土掩埋,撒上石灰。回到东郡,尔等勿往见自亲为上。去吧。”

    管事领命而去。

    曹子恒叹了口气,嘀咕道:“一波三折么。老天你玩我。”

    韩大夫道:“公子,如今此地艰险,早去为妙。”

    曹子恒摇了摇头,道:“岂有临阵退缩之理。张副将,着人于岗上最偏僻之处新立两处竹棚,以粗布围之,名甲乙。凡发热者,皆往甲,其亲,往乙。其余灾民,禁止接近该地。此事紧急。”

    “于灾民中,招募妇人于其间照料病患,赈济结束后,许十斛之粮以酬,病患亲属……”其后,仿佛想起什么,继续道:“新寡有儿女者优先。”

    随后,与韩大夫一礼,问道:“韩大夫,可愿往甲棚长驻之?”

    “固所愿也。”

    ……

    居雍岗上,规矩很多,灾民不知其故,只顺其令,则愈发活的自在。在此之中,多了一条不成文的规定,但凡受过窝棚役使的人家,每日所得之粮皆比旁人为多。即便只是协助你的邻居好友做事,亦能多得粮食。有好事者偷偷询问巡逻士卒,却并没有得到答案。

    如今又有了新规:其八,即日起,居雍岗上禁止私自外出,违反者,驱逐之。

    其九,居雍岗上的公厕搭建完毕后,将开始为灾民搭建临时的竹棚以容身。其顺序为:为此次水患制作过器物之匠户、领居雍岗上日常杂活之人家、协助过匠户以及杂活工作之人家。

    其十,居雍岗上,凡双亲已逝之幼童,照顾之人若自觉无力,可领其至窝棚处,曹氏将领养之。

    其十一,凡发热者,须报以窝棚处,入南侧山岗甲棚处诊治,其亲属同住者须入乙棚居住。

    其十二,甲棚招募妇人照顾病患,赈济结束后,以十斛粮食酬之。乙棚中或新寡有儿女者优先。

    此规出,应者如云。

    窝棚处空地上,曹子恒一人站在长桌之上,四周皆是应聘妇人及其亲人。

    “都安静下,我知尔等皆奔十斛粮食而来。然,此乃卖命之粮。

    如今甲棚之病患,皆时疫也。凡进棚之人,一月不得出,须依令行事,不得例外。其内,染病之险颇高,尔等须三思之。我予尔等半日,若仍然愿往,则自行往甲棚而去。”

    瞬间,窝棚前议论四起。时疫,经历过的人方知其可怕。良久,一大胆妇人往前,询问道:“小妇人愿往,只一双儿女无人照料,奈何?”

    曹子恒闻言,道:“满三岁者,可暂养于窝棚处,如今孤儿颇多,已着妇人照料。若尔染病而亡,尔子女,曹氏领养之。”

    女子闻言,行了一礼,随后离去。

    最终,甲棚招募到了数十妇人。

    ……

    居雍岗如今愈发热闹,四处都是人们工作劳动时的吆喝声。能否外出,对灾民而言,其实并非什么大事,外面道路泥泞,田间水患依然严重,即便外出,也寻找不到活计。

    在这样的氛围下,甲棚迎来了第五十位病患。相对的,距离不远的乙棚人满为患,不得不在旁边再搭建一棚,名乙二。

    不管在那个时代,传染病都是可怕的存在,而死亡,总是与之相伴。

    甲棚外的空地上,堆砌了两个柴垛,其上,躺着两具尸体。烈焰升腾,一切,皆成云烟。

    曹子恒注视着舞动的烈焰,问旁边的韩大夫道:“他们的名字叫什么,我想给他们立个坟。”

    韩大夫摇摇头,道:“乱世之下,人命不过草芥而已,此二人至亲皆已亡也,立一孤坟,又有何用。公子所为,已是大善,请勿苛求己身太过矣。”

    “那就立个石碑吧,让那些孤独的家伙,黄泉路上有个伴。”

    注一:时疫,病名,指一时流行的传染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