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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赈灾·其三

    第六日,居雍岗上爆发时疫之事,已传遍雍丘。为此,雍丘豪强们又开了宴会。

    如今雍丘周边村落因水患,良田被毁,房屋被淹,百姓积攒起的存粮也因泡了水,为免发霉,只能痛心的吃掉。可即便如此,也有不少的村民因为吃了变质的食物,往见阎罗。

    饥饿有多可怕,它能让人吃人。吃尽粮食又不愿变成食人鬼的灾民,最终,选择了面对瘟神。

    居雍岗变得愈发拥挤了。

    窝棚内,曹子恒时常来回走动,口中念念有词,并不停的往外观望。旁边守卫的副将见此,问道:“公子何须如此坐卧不安,些许豪强豢养的蟊贼,如何能当我军百战之士。且夏侯将军勇力过人,李家不过一乡间土财,手到擒来的活计罢了。”

    五日之期已至,曹子恒派人兑现当日的承诺——马踏其家。对象,只有一个,当日被杀的出头鸟,李家。

    领兵的自然是夏侯楙,副将则留在居雍岗护卫曹子恒。副将姓史,名俊,字英杰。

    “史大哥,子林大哥的本事,我清楚。我只是觉着,仅仅只是因为我的一句话,就没了上百条人命,你说是不是太过了,我心中实在忐忑。”这个时代,于上位者而言,杀人,不过一句话之事。人命,太过轻微,轻微的让曹子恒浑身发冷。可也令其愈发清醒——魏国绝不能败!

    史副将闻言心中好笑,再如何出色,这位二公子不过一七岁小孩罢了。

    “公子,打蛇不死,必为其反噬也。”

    轰……

    晌午,烈日高悬的天空突然雷云急至,未几,雷雨倾盆。听着外面的雷声雨声,曹子恒松了口气,道:“下雨了吗?史大哥,着人传令吧,子林大哥那边倘若还没完事,就撤退吧,就说大雨,不利于战。”

    史副将震惊了,这位二公子竟妇人之仁至斯。可出于军人的自觉,史副将还是依令而行。

    这边曹子恒刚想放过李家,夏侯楙已经漫步在李家的花园里。乡下豪强之家的私兵,就如同史副将所言,不过是被豢养的蟊贼罢了。夏侯楙领着两百骑,只三轮齐射,一次檑木撞门,李家大门便被打破,随后不过一面倒的杀戮。大雨至,李家手持兵器者,皆倒于血泊之中。

    ……

    暴雨,一直不绝,本已退去的水患又重新淹没了整个雍丘。暴雨并不限于雍丘境内,整个陈留,都仿佛泡于雨水之中。值得庆幸的是,东武阳出发的第二批粮食于暴雨前到达居雍岗。卫家以举家之力运粮,甚至出族中存粮以赈雍丘,一时之间,名声斐然,大有与太守张家并驾齐驱之势。

    如此暴雨,断断续续的下了三天。

    蒗荡渠堤围之上,因为暴雨,曹昂一行这几天都只能躲在帐篷里。

    “这样一场暴雨,雍丘算是彻底糜烂了。”曹昂看着乌云散尽的夜空,如此叹息。

    夏侯楙安慰道:“天意如此,非人力能改也。子脩,你与小丕于此间,尽力矣。理应无愧于心才是。”

    “即便如此,雍丘豪杰,怕是要将此诸般罪过,归咎于我曹氏。”

    夏侯楙满不在乎的道:“子脩多虑矣,小小雍丘,豪杰何来?”

    “不过聚沙成塔之势罢了,陈留之地豪强望族关系纵横交错,牵一发而动全身,如今交恶雍丘士族,陈留之地名望之士皆不会与我等相近。”

    “如此,我与居雍岗一遭,把小丕领回可好?”

    曹昂摇了摇头,否定道:“如今已入穷巷,宜勇往直前也。踟蹰不前,才是取死之道。”

    清风徐来,曹昂感受着夜的宁静,想起了什么,问道:“之前一战,李家查抄出多少东西?”

    夏侯楙回想了一下,道:“米粮无数,雍丘豪强家底颇丰呢!”

    曹昂目光平静,淡淡的道:“如此看来,小丕之手段,还是柔和了些。一点药材和奴仆,就想打发我等,传出去,旁人怕要以为我曹氏软弱可欺。子林,你去召集雍丘豪强,就说我有事相商。雍丘都成如今模样,不让这些人狠狠的出点血,实在说不过去。”

    ……

    居雍岗,甲棚。

    曹子恒正怒气冲冲的大吼:“谁让你等把孩子带到这边,想害死她不成?”

    简陋的病床上,仰躺着一位毫无生气的老人,一个毫无防护的小女孩,正趴在床前痛哭。

    一位同为病患的老头撑着一根破竹竿,走了出来,道:“小公子息怒,此事乃小老儿开的头,黄老头如今只余此孙女,临行之际,无缘至亲相送,实为可怜。祖辈临终,儿孙不能相送,亦为大不孝。故此,小老儿才求肯旁人,领其孙女相见。万般罪过皆在小老儿,请贵人宽恕她们。此事如何,小老儿皆愿受之。”说完跪了下去。

    曹子恒站在甲棚门口,不敢进去,如今老人远远的跪下,一时间进也不是,退更不是。

    “不是不让他们见。而是不能这样见面,你等所患乃是时疫,万一传染了怎么办?那丫头在乙棚这么些天,几能确认她没有患病,过几天,就能让她远离这里。你等弄这么一出,让我如何安置她。韩大夫昨晚才刚病倒,你们这是想增加郎中们多少工作才罢休?”

    这些天,为了让这些大字不识的妇人能照顾好病患,曹子恒只能不厌其烦的一遍遍给她们讲注意事项,道理是讲不通的,只能强调清洁卫生,强调该如何去做,有哪些事情不能干,一遍又一遍的让她们去遵守。

    万事起头难,如今这些妇人已经能做得非常规范。最起码在曹子恒这个医学外行看来,应该是合格了。曹子恒也就放了心,去忙别的事情。谁知,今天来这么一出。

    就在曹子恒头痛时,又站出来一妇人,乃是当初曹子恒上山时所救之人,姓张,她的女儿时疫的症状已好转,再有几天,就能转去新建的康复棚中观察了。此妇人气质温婉,人也聪慧,曹子恒所教就数她学的最好,也能教导其他妇人,曹子恒就令其掌管此间。

    张氏往前,跪下道:“公子恕罪,领孩子来此,乃是小女子所为,请公子责罚。”

    曹子恒看着,有点不信,道:“你?我教导你等之时,就你学的最好,你等这数日离病患如此之近,如今却无一人染病,你心思聪慧,会想不明白其中关窍?会让那丫头什么防护都不戴就靠近她祖父?”

    “公子言重,承公子信任,令小女子掌此要紧之地,如今出此纰漏,小女子实无可推诿也。此间所管之职,以及公子所许之酬,实无颜领受也。”

    张氏身后的一位胖妇人听到此处,脸色大变,犹豫了一下,站了出来:“小公子,一人做事一人当,晓妹子当时可是反对来着。是我这胖姐私自带人来此,晓妹子并不知情。小公子要罚,该罚我。”说完,还摆了一副认栽的表情。

    曹子恒看着,冷笑了一下,道:“正主在这呢。还以为你一辈子缩在后面不出来呢。你等进甲棚之前,我再三叮嘱,必须严格按照我说的去做。我猜,你等大半以为,我性格古怪,要求极多是吧。真把我说的听进去的,有几人?如今出了纰漏,一副光棍模样,反倒成了我的不是了?”

    张氏闻言,知曹子恒此刻真的动怒,叩首道:“公子息怒,胖姐实非歹意,我等乡间鄙妇,见识浅薄,不识公子好意,以出此纰漏。我为掌总,此责不可诿也,请公子宽恕胖姐,我愿承此责罚。”

    曹子恒看着张氏,道:“罢了,你要护着她们,也随你。就罚没你一半的酬劳,此后,给我看好这些妇人,再出此等纰漏,连坐。

    那个小丫头此后跟着你,由你教导她此间之事,往后,让其看顾一下年幼的患者,给你们打打下手。

    往后,再有病患弥留,着人通知其亲人,须穿戴好防护,方可进内。送别死者后,须于康复棚中隔离十五天,无碍,方可离去。

    着人处理好死者后事,都散了吧。”

    ……

    黄老头的葬礼,甲棚里的人都来了。看着升腾的烈焰,胖姐喃喃的道:“这都第几回了?何时是个头?”

    边上撑着竹竿的老头儿似回答又似自语的道:“何时到头?你年轻,没见过瘟神屠村,本来好好的人,第二天就倒了,晚上,人就不动了,不出三天,全家人都没了声息。随后是邻居……最后一整个村子都没了,都没了……

    我这该死糊涂虫,之前还想着只有我等几人,怕不是时疫,该是郎中们弄错了。如今看来,怕是小公子有逆天手段,能挡瘟神。我该死呀,要是坏了小公子的手段,那,那……”随即,仿佛魔怔一样,往烈焰里直直的行去。

    张氏见此,一把将其拉住。大喝道:“张伯,你不要命了。”

    张伯仿佛听不见其说话一般,只是喃喃自语:“父亲,什么是瘟神呀,娘怎么不动了,父亲,父亲,你怎么了?父亲……”

    胖姐见此,吓的浑身发抖,尖叫道:“老张头,你怎么了,撞,撞客了?”

    “胖姐,慎言。赶紧过来扶起张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