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吞食异物
我突然想起早上交班还看到的王医生，好像不在这里，我便问：“对了，王医生在哪里？怎么查房的时候没看到他呢？”
“他今天上门诊。主治医生都要门诊排班的。”汪戚笑着继续给我介绍：“精神科不同于别的综合科，病区里的病人除新入院的比较麻烦，需要不断去调整药物剂量以外，老病人相对来说都是比较稳定的，药物一般很少作变动。所以一般一天就上午查房比较忙，下午相对来说比较空闲，就写写病历，贴贴化验单就好了，比起综合医院要轻松许多。你下午没事还可以去找阿姨聊聊天，她们会告诉你很多医院的介绍……”
我们一边说，一边已经又回到了铁栅栏门那里，汪戚刚准备开门出去，这时，走过来一个病人，他的脸上有一条疤痕。
“汪医生，能让杨医生给我家人再打个电话吗？我好想出院。”疤痕脸病人对汪戚说。
“王金亮，和你说了好多遍了，不是我们不打，是打了没人接啊。我估计我们医院的电话甚至是我们科室医生的电话，都被他们设为黑名单了。”汪戚对他说。
“你们一定要帮我打电话，我实在是不想待在这里了，你看我现在早就稳定了，我求求你们了。”说着，那个叫王金亮的疤痕脸病人突然一下子就跪了下来，用手扯住了汪医生的裤腿。
“你求我也没用啊，不是我们不让你出院，是你家人不想你出院。这样吧，等会我让你床位的杨医生再帮你联系，我们换个号码打打看。好吧？你先起来吧。”汪戚对他说。
王金亮一听，又立马站了起来，不停地告谢：“谢谢你，汪医生。谢谢你，汪医生。”
汪戚打开门，我跟着他一起走出了活动室。
“这个病人是王医生他们管的，已经住了三个多月了，家人一次都没来看他，开始打电话还接，但是就是不肯过来看他或接他出院，后来直接拒接我们的电话了。还有早上主任查房说的6013床钱利红家属，也是这样。”汪戚边走边说。
“这些家属也真是够奇葩的。”我说。
“哼哼，还有很多更奇葩的，你还没见到呢。”汪戚冷笑了下，对我说。
我们又回到了医生办公室。
杨羽兵已经开完了医嘱，正在电脑上写病程记录，看见我们回来，便问：“怎么样？有没有被我们的病人吓到？”
我说：“呵呵，还好，感觉这儿好像真是什么样的病人都有。”
“是吗？躯体疾病的病人我们这就没有啊。”汪戚说。
“我的意思是这的病人都很奇怪。”我解释说。
“哦，呵呵，我们已经见惯不怪了，我刚第一次来这儿，也和你是一个感觉。”杨羽兵说。
“小杨，一会再给31床的王金亮家属打个电话吧，看看打得通吗？不行就换个号码打打看，刚刚31床王金亮跪在地上求我，我也没办法啊，不是我们不放他出去，他这家属不管不问，我们倒受夹板气了。”汪戚对杨羽兵发牢骚地说着。
“好的，不过我的手机，你的手机都打过了。哎，要不小江，把你手机借我试试。”杨羽兵说着就对我伸出手。
我当然不好意思说不给的，便拿出我的手机递给了他。
杨羽兵接过手机，又去翻了下病历，找到了王金亮家属的电话号码，用我的手机拨了过去。
这次倒是意外的顺利，可能是因为我的手机的外地号码的缘故吧，“嘟……”声响了两次之后，就有人接了。
接电话的是个女人声音：“喂，你是哪位？”
杨说：“你好，是黄秀兰女士吗？”
对方：“哎，是的，你是哪位？”
杨说：“哦，是这样的，我们是大昌三院的，关于王金亮……喂，喂……”
对方已经挂断了电话。杨羽兵对我们翻了个白眼，两手一摊。汪戚则摇了摇头。我也愣在一边。看来这个家属确实比较难办。
“算了，也只能让主任或者护士长上报院部了，让院部和她联系吧。”汪戚想了想说。
“呵呵，也只能这样了。我马上去活动室找我的病人查房，顺便去和王金亮说下。”杨羽兵说完，把电话又递还给了我，便走出门去。
汪戚对我说：“我马上去主任办公室给家属打电话，你要不也和杨医生一起过去吧，顺便多认识认识病人也不错。”
“好的啊，那我就过去了。”我说完也追了出去。
我和杨医生一起来到活动室门口，这时候活动室的门是开着的，一个年轻的女护士正坐在在门口一旁的桌子边给几个病人测量血压。
杨羽兵走了过去，问：“小张，今天我床位上的韩从林和王坤海血压怎么样？”
张护士看了他一眼，笑着说：“小兵兵，我看着比你大啊，你应该喊我姐，不喊我就不告诉你。”语气中颇有调侃的味道。
我站在杨羽兵的身后，清楚的看到，杨羽兵的耳朵腾地一下子就红了。
“对，要喊‘晓荔姐’。”一个病人跟着起哄。
“哈哈，杨医生脸红了。”又一个病人乐着说。
杨羽兵虽然脸红，但还是对那两个病人一摆手，严肃地说：“去去去，别起哄，当心我给你们加药。”
张晓荔也对那两个病人说：“你俩还不赶紧过来量血压，再瞎起哄，停你们香烟。”
一听说停香烟，那两个病人立马黑脸了，一步就跳到凳子上坐了下来，另一个稍微慢了点，就排在了后面。
张晓荔一边给那个坐在凳子上的病人套血压计袖带，一边回过头来笑着对杨羽兵说：“哎呀，不会吧？我就开个玩笑，你脸还真红了啊，至于么？哈哈。”
被这样一说，杨羽兵刚刚恢复了点色泽的耳朵，又立马红了起来。
“嘻嘻，哈哈……”张晓荔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她乐的像一朵三月里绽放的桃花，花枝招展，格外妖娆。这一刻的她，仿佛一瞬间忘却了上班的所有枯燥，透露出一个少女的芬芳。
“杨医生，有没有帮我给家里打电话？”一个声音突然打断了这欢快的气氛。我转过脸一望，问话的正是王金亮。
正在满脸尴尬的杨羽兵，忽然听到王金亮的问话，心里如释重负，立马转身对王金亮说：“我刚在办公室听汪医生回去一说，我就立刻给你家里联系了，我还用了我们江医生的电话拨打的。”说着，用手指了一下我。
我微笑着点了点头。
“谢谢你啊，杨医生。”说完，又对我点头表示谢意：“也谢谢你啊，江医生。”然后，他又接着问杨羽兵道：“那我家人怎么说，有没说什么时候过来接我出院？”
“你听我说啊，我们打通了电话，我刚说我们是大昌三院，她就挂断了电话，后面的话我根本没法和她说。”杨羽兵表示很无奈。
我在一旁清楚的看到，王金亮一听这话，刚刚挂了点喜色的脸，瞬间被阴暗覆盖，眼神中更是突然出现了一丝绝决之色。
然后，王金亮突然一下子就跪了下来。这种场面我先前就已经见过了一次，所以我并没有上去阻拦，而且，他跪的人是杨医生，不是我，所以我也不好立马上去阻拦的。
对于杨羽兵，还有张晓荔来说，他们可能对于这种情况，见的比我不知道要多了多少，可以说早就成了家常便饭，所以，也没有谁出手阻拦。
“杨医生，我求求你们，求求你们放我出去吧，我真的不想待在这里面了。我真的待够了。我求求你们了……”跪在地上的王金亮，嘴里不停地哀求。
“你快起来，你求我也没有用啊，不是我们不想让你回去，关键是你家属。当初送你来的时候，是他们签的字，那么现在就必须得他们过来签了字才能让他们把你带走。我们如果不按照规章制度，就把你放了，万一你到外面再肇事肇祸，责任就全是我们的了。我们也没有办法啊。”杨羽兵无奈地对跪在地上哀求的王金亮解释着。
“求求你把电话给我，我给她们打个电话。求求你了杨医生。”王金亮还是不肯死心，又哀求起来。
被哀求不过，杨羽兵无奈地拿出电话，在电话里一翻，就找到了王金亮家属的电话号码，因为这个号码，杨羽兵已经拨打过好多次了。
杨羽兵将电话拨出后，就递给了王金亮。
王金亮赶忙双手接过手机，放在耳边。过了一会儿，他不敢相信地抓着手机放在眼前，瞪大了眼睛。对方已经挂断了电话。
“和你说了吧，你家人根本不肯接电话，我们也没有办法。”在一旁看着的杨羽兵摇头说着：“好了吧？这下死心了吧？手机给我了啊。”说完，杨羽兵伸出手去。
就在这时，还在满脸不相信的看着手机的王金亮，突然一咬牙，伸手往自己身上一摸，不知从哪个口袋里，竟然掏出了一只打火机。
这下，一旁围观的人，包括我在内，都感到十分的震惊。打火机，那可是在精神科明令禁止的危险品。我清楚地记得早上章主任晨会上还刻意提醒过的。
虽然此刻，不知道王金亮接下来要做什么，但是，我感到了一种莫名的恐慌。我想，杨医生此刻可能比我还要紧张。首先，他是王金亮的床位医生，不管发生什么事，他都会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其次，王金亮的另一只手里还握着他的手机，万一他用打火机烧那只手机呢？当然，这是不太可能会发生的，我也不知道当时为何看着王金亮的动作，会突然冒出这么一个念头来，倒是没去细细考虑手机不会那么快被烧坏的。不过，我最担心的倒不是手机，毕竟那不是我的手机。我最担心的是王金亮会点火自焚。要知道，这可是一个精神病人，一个被外界俗称的“疯子”，惹急了还有什么事是他干不出来的？
不过好像我也多虑了，因为在我考虑这些的时候，杨羽兵已经冲了上去，和王金亮缠扭在了一起。杨羽兵的后背遮住了我的眼睛，我没看清他到底是在夺手机，还是在夺打火机。
正在测量血压的护士张晓荔也看到了这一幕，可她毕竟是个女生，虽然在精神科比我多待了一年，见的比我多，但是胆子却不见得比我大多少，所以她也就是和我一样，只是吃惊地看着这一幕。
倒是正在排队等候测量血压的一个病人，反应比我们两个都快，胆子也比我们大的多，在看到杨医生扑上去后，也跟着扑了上去，三个人瞬间争夺了起来。
突然，杨羽兵手一甩，好像从王金亮手里挣脱了什么出来。
“哎呀，完了！”那个扑上去帮忙的病人也在此刻停止了动作，但是口中却说了一句这样的惊讶。
我也赶忙走上前去。只见王金亮一只手捂着嘴巴，而另一只手腕正抓在那个扑上去帮忙的病人手里。杨羽兵一只手里握着手机，另一只手则抓着王金亮捂住嘴巴的手腕。我四下寻望，却是找不到那只打火机的影子。
不会吧？我心里一下子冒出了一个吃惊的想法，再看看王金亮死死捂住嘴巴的那只手，更是给予了我肯定的回答。难道他真把打火机吃了不成？我还是不太敢相信，又抬眼看了看那个帮忙的病人的另一只手，空空如也。
杨羽兵满脸焦急，顾不得将手机揣兜里，用握着手机的左手直接去掐王金亮的下巴，嘴里更是一连声厉喝：“吐！快吐！快！吐……”
王金亮则紧闭着嘴巴，不断地摇头挣扎。
一旁站着的刚刚帮忙的病人，此刻倒是显得更加冷静，淡定地说：“没用了，没用了，他已经吞下去了，没用了。”果然是重要的事情何时都不忘说三遍啊。
杨羽兵还是不死心，快速地绕到王金亮身后，将手机往自己白大褂口袋一揣，然后只见他右手握拳，左手成掌，双手环绕从王金亮腰间插到其胸前，顺势将王金亮拖了起来，我以为这就完了，结果只见他左手掌垂直扣于右手拳背之上，然后双臂猛然向后一用力，右手握拳的大拇指则刚好磕在王金亮的胸骨角处。
看着这一连串的动作，我突然想起了这应该是个急救的手法，对，应该是叫“海式手法”来着，专门用来急救被异物卡喉的患者。想来应该是杨医生此刻实在是没有办法，才死马当活马医了吧。
王金亮此刻应是吞食异物，而并非异物卡喉，因为他目前也并没有喘不过气来的表现，只是此刻他看起来，满眼都是狠色。但是奇怪的是，他并没有做出任何攻击的举动。只是任由杨医生在他身后双手环抱着他的腰，一遍遍重复地做着无用的动作。嘴里更是一句话也不说。
对于第一天上班的我来说，以前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所以我当时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处理，只能站在一旁傻傻地作个看客。
不光是我，就连张晓荔护士也还没反映过来，还是那个帮忙的病人提醒道：“张护士赶紧去喊护士长吧。”张晓荔这才连忙丢下手里的血压计，往办公室那里跑去，同时听她口中喊：“不好了，王金亮吃打火机了。护士长快来。”
被她这么一喊，正在护士工作站忙碌的护士，包括护士长，都快速地赶了过来，张晓荔更是在后面推着急救车赶了过来。活动室里的病人，听到喊声，也都纷纷跑到活动室的铁栅栏门口伸着脖子观望。场面顿时显得更加杂乱起来。保安海哥和周阿姨也从人群中挤了过来。
陆护士长跑过来一看这个场面，脸色顿时铁青，倒是没有问我，而是直接厉声问那个先前帮忙的病人：“王必红，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把打火机吃了，我和杨医生上去夺都没夺下来。没用了，呵呵，已经吃下去了，没用了，没用了，呵呵。”那叫王必红的病人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指了指王金亮和杨羽兵，显得十分镇定与从容。
“好了，停下来！都已经吃下去到胃里了，你这样能有什么用？赶紧打电话给你们主任。该送人民医院送人民医院，该拍片拍片，该手术手术。”陆护士长即刻吩咐道：“黄春海和周阿姨将王金亮先关到7号病房去。”
杨羽兵无奈地停下了重复好多次的无用动作，此刻显得很无力。其实这事也不能怪他，今天无论是谁在这儿，王金亮都有可能将打火机吃了。
黄春海和周阿姨走上前来，黄春海一把抓住王金亮的一只手臂，往身后一拧，厉色道：“老实点。”然后让王金亮弯着腰走在前面，自己则拧着王金亮的一只手臂，跟在后面。周阿姨看看好像也不需要她帮什么忙，就没跟过去。
杨羽兵此刻的脸色显得有些苍白，我想他可能更多的是内疚吧。在他想来，无论如何，或多或少，这事都和自己脱不了干系。
“所有病人都到活动室里面去，不要都在门口看热闹。”周阿姨吩咐着。
于是很多病人带着意犹未尽的表情往活动室里面走去，只还留有个别病人依旧依附在铁栅栏门上看着，一副我就不走，你能奈我何的表情，其中就有王必红。周阿姨倒还真是没有办法，索性也就没去管了，直接将铁门用力一带，“嗙”的一声锁住了。
张晓荔偷偷抬眼看了杨羽兵的脸一眼，此刻那张稚气的脸上哪里还有半点红润的色彩？张晓荔欲言又止，最终咬着嘴唇，低头将急救车又推了回去。
汪戚医生不知何时也赶了过来，他走过来，拍了拍杨羽兵的肩，安慰说：“别太自责了，他是自己强行吞下的，你也拦了，只是没拦住而已。”接着又突然小声地问：“那个……打火机不会是你的吧？”
杨羽兵赶忙摇头，的确不是他的。
“那不就得了，这个你就不用担心了，完全不是你的责任。”汪戚得知打火机不是杨羽兵的后，立马拍胸脯安慰他。
听到汪医生的这句安慰，杨羽兵一直深锁的眉头，这才稍稍舒展了些。
“走吧，先回办公室，我来打电话给章主任。”汪戚又拍了拍杨羽兵的肩头。
我跟在他们身后，一起向办公室走去。
“他今天上门诊。主治医生都要门诊排班的。”汪戚笑着继续给我介绍：“精神科不同于别的综合科，病区里的病人除新入院的比较麻烦，需要不断去调整药物剂量以外，老病人相对来说都是比较稳定的，药物一般很少作变动。所以一般一天就上午查房比较忙，下午相对来说比较空闲，就写写病历，贴贴化验单就好了，比起综合医院要轻松许多。你下午没事还可以去找阿姨聊聊天，她们会告诉你很多医院的介绍……”
我们一边说，一边已经又回到了铁栅栏门那里，汪戚刚准备开门出去，这时，走过来一个病人，他的脸上有一条疤痕。
“汪医生，能让杨医生给我家人再打个电话吗？我好想出院。”疤痕脸病人对汪戚说。
“王金亮，和你说了好多遍了，不是我们不打，是打了没人接啊。我估计我们医院的电话甚至是我们科室医生的电话，都被他们设为黑名单了。”汪戚对他说。
“你们一定要帮我打电话，我实在是不想待在这里了，你看我现在早就稳定了，我求求你们了。”说着，那个叫王金亮的疤痕脸病人突然一下子就跪了下来，用手扯住了汪医生的裤腿。
“你求我也没用啊，不是我们不让你出院，是你家人不想你出院。这样吧，等会我让你床位的杨医生再帮你联系，我们换个号码打打看。好吧？你先起来吧。”汪戚对他说。
王金亮一听，又立马站了起来，不停地告谢：“谢谢你，汪医生。谢谢你，汪医生。”
汪戚打开门，我跟着他一起走出了活动室。
“这个病人是王医生他们管的，已经住了三个多月了，家人一次都没来看他，开始打电话还接，但是就是不肯过来看他或接他出院，后来直接拒接我们的电话了。还有早上主任查房说的6013床钱利红家属，也是这样。”汪戚边走边说。
“这些家属也真是够奇葩的。”我说。
“哼哼，还有很多更奇葩的，你还没见到呢。”汪戚冷笑了下，对我说。
我们又回到了医生办公室。
杨羽兵已经开完了医嘱，正在电脑上写病程记录，看见我们回来，便问：“怎么样？有没有被我们的病人吓到？”
我说：“呵呵，还好，感觉这儿好像真是什么样的病人都有。”
“是吗？躯体疾病的病人我们这就没有啊。”汪戚说。
“我的意思是这的病人都很奇怪。”我解释说。
“哦，呵呵，我们已经见惯不怪了，我刚第一次来这儿，也和你是一个感觉。”杨羽兵说。
“小杨，一会再给31床的王金亮家属打个电话吧，看看打得通吗？不行就换个号码打打看，刚刚31床王金亮跪在地上求我，我也没办法啊，不是我们不放他出去，他这家属不管不问，我们倒受夹板气了。”汪戚对杨羽兵发牢骚地说着。
“好的，不过我的手机，你的手机都打过了。哎，要不小江，把你手机借我试试。”杨羽兵说着就对我伸出手。
我当然不好意思说不给的，便拿出我的手机递给了他。
杨羽兵接过手机，又去翻了下病历，找到了王金亮家属的电话号码，用我的手机拨了过去。
这次倒是意外的顺利，可能是因为我的手机的外地号码的缘故吧，“嘟……”声响了两次之后，就有人接了。
接电话的是个女人声音：“喂，你是哪位？”
杨说：“你好，是黄秀兰女士吗？”
对方：“哎，是的，你是哪位？”
杨说：“哦，是这样的，我们是大昌三院的，关于王金亮……喂，喂……”
对方已经挂断了电话。杨羽兵对我们翻了个白眼，两手一摊。汪戚则摇了摇头。我也愣在一边。看来这个家属确实比较难办。
“算了，也只能让主任或者护士长上报院部了，让院部和她联系吧。”汪戚想了想说。
“呵呵，也只能这样了。我马上去活动室找我的病人查房，顺便去和王金亮说下。”杨羽兵说完，把电话又递还给了我，便走出门去。
汪戚对我说：“我马上去主任办公室给家属打电话，你要不也和杨医生一起过去吧，顺便多认识认识病人也不错。”
“好的啊，那我就过去了。”我说完也追了出去。
我和杨医生一起来到活动室门口，这时候活动室的门是开着的，一个年轻的女护士正坐在在门口一旁的桌子边给几个病人测量血压。
杨羽兵走了过去，问：“小张，今天我床位上的韩从林和王坤海血压怎么样？”
张护士看了他一眼，笑着说：“小兵兵，我看着比你大啊，你应该喊我姐，不喊我就不告诉你。”语气中颇有调侃的味道。
我站在杨羽兵的身后，清楚的看到，杨羽兵的耳朵腾地一下子就红了。
“对，要喊‘晓荔姐’。”一个病人跟着起哄。
“哈哈，杨医生脸红了。”又一个病人乐着说。
杨羽兵虽然脸红，但还是对那两个病人一摆手，严肃地说：“去去去，别起哄，当心我给你们加药。”
张晓荔也对那两个病人说：“你俩还不赶紧过来量血压，再瞎起哄，停你们香烟。”
一听说停香烟，那两个病人立马黑脸了，一步就跳到凳子上坐了下来，另一个稍微慢了点，就排在了后面。
张晓荔一边给那个坐在凳子上的病人套血压计袖带，一边回过头来笑着对杨羽兵说：“哎呀，不会吧？我就开个玩笑，你脸还真红了啊，至于么？哈哈。”
被这样一说，杨羽兵刚刚恢复了点色泽的耳朵，又立马红了起来。
“嘻嘻，哈哈……”张晓荔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她乐的像一朵三月里绽放的桃花，花枝招展，格外妖娆。这一刻的她，仿佛一瞬间忘却了上班的所有枯燥，透露出一个少女的芬芳。
“杨医生，有没有帮我给家里打电话？”一个声音突然打断了这欢快的气氛。我转过脸一望，问话的正是王金亮。
正在满脸尴尬的杨羽兵，忽然听到王金亮的问话，心里如释重负，立马转身对王金亮说：“我刚在办公室听汪医生回去一说，我就立刻给你家里联系了，我还用了我们江医生的电话拨打的。”说着，用手指了一下我。
我微笑着点了点头。
“谢谢你啊，杨医生。”说完，又对我点头表示谢意：“也谢谢你啊，江医生。”然后，他又接着问杨羽兵道：“那我家人怎么说，有没说什么时候过来接我出院？”
“你听我说啊，我们打通了电话，我刚说我们是大昌三院，她就挂断了电话，后面的话我根本没法和她说。”杨羽兵表示很无奈。
我在一旁清楚的看到，王金亮一听这话，刚刚挂了点喜色的脸，瞬间被阴暗覆盖，眼神中更是突然出现了一丝绝决之色。
然后，王金亮突然一下子就跪了下来。这种场面我先前就已经见过了一次，所以我并没有上去阻拦，而且，他跪的人是杨医生，不是我，所以我也不好立马上去阻拦的。
对于杨羽兵，还有张晓荔来说，他们可能对于这种情况，见的比我不知道要多了多少，可以说早就成了家常便饭，所以，也没有谁出手阻拦。
“杨医生，我求求你们，求求你们放我出去吧，我真的不想待在这里面了。我真的待够了。我求求你们了……”跪在地上的王金亮，嘴里不停地哀求。
“你快起来，你求我也没有用啊，不是我们不想让你回去，关键是你家属。当初送你来的时候，是他们签的字，那么现在就必须得他们过来签了字才能让他们把你带走。我们如果不按照规章制度，就把你放了，万一你到外面再肇事肇祸，责任就全是我们的了。我们也没有办法啊。”杨羽兵无奈地对跪在地上哀求的王金亮解释着。
“求求你把电话给我，我给她们打个电话。求求你了杨医生。”王金亮还是不肯死心，又哀求起来。
被哀求不过，杨羽兵无奈地拿出电话，在电话里一翻，就找到了王金亮家属的电话号码，因为这个号码，杨羽兵已经拨打过好多次了。
杨羽兵将电话拨出后，就递给了王金亮。
王金亮赶忙双手接过手机，放在耳边。过了一会儿，他不敢相信地抓着手机放在眼前，瞪大了眼睛。对方已经挂断了电话。
“和你说了吧，你家人根本不肯接电话，我们也没有办法。”在一旁看着的杨羽兵摇头说着：“好了吧？这下死心了吧？手机给我了啊。”说完，杨羽兵伸出手去。
就在这时，还在满脸不相信的看着手机的王金亮，突然一咬牙，伸手往自己身上一摸，不知从哪个口袋里，竟然掏出了一只打火机。
这下，一旁围观的人，包括我在内，都感到十分的震惊。打火机，那可是在精神科明令禁止的危险品。我清楚地记得早上章主任晨会上还刻意提醒过的。
虽然此刻，不知道王金亮接下来要做什么，但是，我感到了一种莫名的恐慌。我想，杨医生此刻可能比我还要紧张。首先，他是王金亮的床位医生，不管发生什么事，他都会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其次，王金亮的另一只手里还握着他的手机，万一他用打火机烧那只手机呢？当然，这是不太可能会发生的，我也不知道当时为何看着王金亮的动作，会突然冒出这么一个念头来，倒是没去细细考虑手机不会那么快被烧坏的。不过，我最担心的倒不是手机，毕竟那不是我的手机。我最担心的是王金亮会点火自焚。要知道，这可是一个精神病人，一个被外界俗称的“疯子”，惹急了还有什么事是他干不出来的？
不过好像我也多虑了，因为在我考虑这些的时候，杨羽兵已经冲了上去，和王金亮缠扭在了一起。杨羽兵的后背遮住了我的眼睛，我没看清他到底是在夺手机，还是在夺打火机。
正在测量血压的护士张晓荔也看到了这一幕，可她毕竟是个女生，虽然在精神科比我多待了一年，见的比我多，但是胆子却不见得比我大多少，所以她也就是和我一样，只是吃惊地看着这一幕。
倒是正在排队等候测量血压的一个病人，反应比我们两个都快，胆子也比我们大的多，在看到杨医生扑上去后，也跟着扑了上去，三个人瞬间争夺了起来。
突然，杨羽兵手一甩，好像从王金亮手里挣脱了什么出来。
“哎呀，完了！”那个扑上去帮忙的病人也在此刻停止了动作，但是口中却说了一句这样的惊讶。
我也赶忙走上前去。只见王金亮一只手捂着嘴巴，而另一只手腕正抓在那个扑上去帮忙的病人手里。杨羽兵一只手里握着手机，另一只手则抓着王金亮捂住嘴巴的手腕。我四下寻望，却是找不到那只打火机的影子。
不会吧？我心里一下子冒出了一个吃惊的想法，再看看王金亮死死捂住嘴巴的那只手，更是给予了我肯定的回答。难道他真把打火机吃了不成？我还是不太敢相信，又抬眼看了看那个帮忙的病人的另一只手，空空如也。
杨羽兵满脸焦急，顾不得将手机揣兜里，用握着手机的左手直接去掐王金亮的下巴，嘴里更是一连声厉喝：“吐！快吐！快！吐……”
王金亮则紧闭着嘴巴，不断地摇头挣扎。
一旁站着的刚刚帮忙的病人，此刻倒是显得更加冷静，淡定地说：“没用了，没用了，他已经吞下去了，没用了。”果然是重要的事情何时都不忘说三遍啊。
杨羽兵还是不死心，快速地绕到王金亮身后，将手机往自己白大褂口袋一揣，然后只见他右手握拳，左手成掌，双手环绕从王金亮腰间插到其胸前，顺势将王金亮拖了起来，我以为这就完了，结果只见他左手掌垂直扣于右手拳背之上，然后双臂猛然向后一用力，右手握拳的大拇指则刚好磕在王金亮的胸骨角处。
看着这一连串的动作，我突然想起了这应该是个急救的手法，对，应该是叫“海式手法”来着，专门用来急救被异物卡喉的患者。想来应该是杨医生此刻实在是没有办法，才死马当活马医了吧。
王金亮此刻应是吞食异物，而并非异物卡喉，因为他目前也并没有喘不过气来的表现，只是此刻他看起来，满眼都是狠色。但是奇怪的是，他并没有做出任何攻击的举动。只是任由杨医生在他身后双手环抱着他的腰，一遍遍重复地做着无用的动作。嘴里更是一句话也不说。
对于第一天上班的我来说，以前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所以我当时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处理，只能站在一旁傻傻地作个看客。
不光是我，就连张晓荔护士也还没反映过来，还是那个帮忙的病人提醒道：“张护士赶紧去喊护士长吧。”张晓荔这才连忙丢下手里的血压计，往办公室那里跑去，同时听她口中喊：“不好了，王金亮吃打火机了。护士长快来。”
被她这么一喊，正在护士工作站忙碌的护士，包括护士长，都快速地赶了过来，张晓荔更是在后面推着急救车赶了过来。活动室里的病人，听到喊声，也都纷纷跑到活动室的铁栅栏门口伸着脖子观望。场面顿时显得更加杂乱起来。保安海哥和周阿姨也从人群中挤了过来。
陆护士长跑过来一看这个场面，脸色顿时铁青，倒是没有问我，而是直接厉声问那个先前帮忙的病人：“王必红，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把打火机吃了，我和杨医生上去夺都没夺下来。没用了，呵呵，已经吃下去了，没用了，没用了，呵呵。”那叫王必红的病人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指了指王金亮和杨羽兵，显得十分镇定与从容。
“好了，停下来！都已经吃下去到胃里了，你这样能有什么用？赶紧打电话给你们主任。该送人民医院送人民医院，该拍片拍片，该手术手术。”陆护士长即刻吩咐道：“黄春海和周阿姨将王金亮先关到7号病房去。”
杨羽兵无奈地停下了重复好多次的无用动作，此刻显得很无力。其实这事也不能怪他，今天无论是谁在这儿，王金亮都有可能将打火机吃了。
黄春海和周阿姨走上前来，黄春海一把抓住王金亮的一只手臂，往身后一拧，厉色道：“老实点。”然后让王金亮弯着腰走在前面，自己则拧着王金亮的一只手臂，跟在后面。周阿姨看看好像也不需要她帮什么忙，就没跟过去。
杨羽兵此刻的脸色显得有些苍白，我想他可能更多的是内疚吧。在他想来，无论如何，或多或少，这事都和自己脱不了干系。
“所有病人都到活动室里面去，不要都在门口看热闹。”周阿姨吩咐着。
于是很多病人带着意犹未尽的表情往活动室里面走去，只还留有个别病人依旧依附在铁栅栏门上看着，一副我就不走，你能奈我何的表情，其中就有王必红。周阿姨倒还真是没有办法，索性也就没去管了，直接将铁门用力一带，“嗙”的一声锁住了。
张晓荔偷偷抬眼看了杨羽兵的脸一眼，此刻那张稚气的脸上哪里还有半点红润的色彩？张晓荔欲言又止，最终咬着嘴唇，低头将急救车又推了回去。
汪戚医生不知何时也赶了过来，他走过来，拍了拍杨羽兵的肩，安慰说：“别太自责了，他是自己强行吞下的，你也拦了，只是没拦住而已。”接着又突然小声地问：“那个……打火机不会是你的吧？”
杨羽兵赶忙摇头，的确不是他的。
“那不就得了，这个你就不用担心了，完全不是你的责任。”汪戚得知打火机不是杨羽兵的后，立马拍胸脯安慰他。
听到汪医生的这句安慰，杨羽兵一直深锁的眉头，这才稍稍舒展了些。
“走吧，先回办公室，我来打电话给章主任。”汪戚又拍了拍杨羽兵的肩头。
我跟在他们身后，一起向办公室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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