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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产

    晚间,不言给青衣上药回来,惊奇地发现秋衣仍在屋内,正坐桌前,借着两盏昏黄的烛光,缝补着衣物。

    不言不由自主联想到另一个熟悉的身影,她对秋衣的那点怨气瞬间软化,化作一句半是责备半是关切的话语,“烛火太暗,眼睛会坏的。”

    “我以为你这些天不会跟我讲话的。”秋衣眼都不抬调侃道。

    不言没有回答,她问:“你今天怎么不回去了?”

    秋衣确实如她所言,是不言父亲特地请来的教习先生,她在京中颇有盛名。不言初入府内后,全由秋衣一手教导,也是秋衣让不言适应了这里的生活,开始不言是不会管理院子,秋衣帮着管,日子久了,两个人都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不过,秋衣比不言年长十岁,已经成婚,若无变故,她每日都会回家住宿,偶尔休假几日,今日倒是破天荒的留了下来。

    “还能因为谁。”秋衣缝好最后一针,拉紧长线,打了个死结后,把衣服随意放在了一边,对不言招手,“过来。”

    不言瘪嘴,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挪步过去。

    秋衣拉着不言的手,让她坐在了身边,正视着不言稚嫩的脸蛋,温声说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吗?”

    不言垂着头,故意不去看她,也不说话,秋衣也不气不恼,耐性十足等着不言开口。

    烛台随着时间的流逝,蜡台上一点一滴堆积了蜡油,两人面面相对,沉默无言。

    不言还是开口了,“你这样做没什么好处,就算要做也不应该是你。”

    秋衣听闻此话,很是高兴。

    “为什么呢?”秋衣循循善诱道。

    “你让他们又惧又怕,同时也会被他们记恨。”不言皱着眉,努力地用自己浅薄的词汇来表达自己的想法。

    “额…对、对!就是你是红脸,我是白脸,坏人你当,好人我做了!”不言脑中搜索了许久,终于找到符合自己意思的话语。

    “你不想我做坏人?还是你不想做好人?”秋衣笑问。

    “我想做好人,不想你做坏人。”不言肯定又认真地回答。

    “好,好,你能领悟这么多,非常好了。”秋衣声音温柔似水,欣慰地摸了摸被她养得白白嫩嫩的不言的小脸。

    “我不介意当坏人,但是你不想我当坏人,你知道你要做什么吗?”秋衣接着问。

    “我…当坏人?”不言说出这话,立感不对,立即改口,“我要赏罚分明,恩威并用管理下人。”

    秋衣十分满意地点点头,脸上写满了欣慰。

    “可是,此事本就不公平啊。”不言嘟囔着。

    “那你告诉我,哪里不公。”秋衣正色,认真倾听。

    “秋靖雪主动招惹我就不提了,她还踹他们,明明受害的是他们,为什么受惩罚的还是他们,秋靖雪她和她奴仆全都一点事也没有,这不公平!”不言像是倒豆子一样将自己憋了许久的话全部倾盆而出。

    “所以你求情帮他们免罚。”秋衣缓声道。

    “是。”不言肯定地点头。

    “你有这心很好,不过你一开始就想错了。”

    “什么意思?”

    “他们不是没错,他们错在成为了你和秋靖雪之间的导火索,你们两个事情闹成那样,总要有人收场。”

    “我还是不懂。”不言疑惑不解。

    “你推了秋靖雪是因为什么?”

    “她踢了他们呀。”

    “所以……你明白了吗?”

    “可、可这样也不公平。”不言依然忿忿。

    “照你所做,你倒觉得公平,秋靖雪就不一定觉得了,你推秋靖雪是事实,你父亲总要给秋靖雪一个交代。”秋衣心平气和解释道。

    “那怎么不……罚我……”不言说到最后,自觉心虚,声音越来越小。

    “你知道为什么就好,有时候人需忍一时之气,你不能只顾当前,更要想到往后,此事就是一个教训,你要牢牢记住。”秋衣将这件事好生总结,不言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如果那天我换种处理方式,他们最多就是被踹一下,道理在我,秋靖雪也不能继续发神经了,他们也不会被处罚了,对吗?”不言缓缓说出自己的猜测请示道。

    “是的呀,真聪明,一点就通!”秋衣点了点不言的小脑瓜,笑得满是慈爱。

    “我明白了,也记住了。”不言郑重地回答,表明自己的态度。

    “那秋衣,我还有一个问题。”不言恢复了平时与秋衣的亲密,依恋地抱住她的手臂,眨着求知的大眼睛说道。

    秋衣应声,“你说。”

    “你怎么知道应殊偷了东西呀?”不言问。

    秋衣略有深意地垂眸,挂着浅笑看着不言,没有说话,不言紧张地松开了秋衣的胳膊,挺起腰板正正坐好。

    “我不该撒谎,以后不会了。”不言沉声认错道。

    “我不怪你撒谎,人世间本就充满了谎言,这谎话有善意有恶意,可以是杀人的尖刀也可以是防护的盔甲,我怪得是你不明是非,做人做事不能随心所欲,只顾喜恶,更为重要的是需明辨是非。俗话说,女子无才辨是德,你少些才华不打紧,不可不辨是非善恶,懂吗?”秋衣一字一句敲入不言心底,不言一知半解地顺着秋衣的话点头肯定。

    不言先前读书不多,她不大懂秋衣说了什么,但她知道秋衣说得话非常有道理,和娘告诫她的话一样,她正在努力消化,至少她记住明辨是非这个词。

    秋衣话刚落,不言又产生了疑惑。

    “爹说,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的,不用管别人。”不言将自己的疑惑讲了出来。

    秋衣眉眼渐冷,她几次张口想要说话,最后还是没有说。

    “此事以后再说,我先解答你的疑惑。应殊一事,我是先调查过,院中奴仆近来只有他缺钱缺得紧,此事昨日发生,今日处理,他也来不及处理赃物,好生搜一番,自然在他床铺搜到了此物。”秋衣去倒了杯热茶,喝了几口润了润嗓子,接着说道。

    “他也太不经诈,你才点他名,他就全招了。”不言道。

    “怎么,你是觉得他不争气为他不平?”秋衣笑问道

    “是也不是,关键是乌木发簪不算什么贵重之物,府中工钱给得也不算少,不懂他为何要这样,因小失大。”不言摇头叹然惋惜道。

    “自是这个钱缺得非常急非常紧,据我所知,他工钱全被他兄长赌光了,七旬老母又生了重病,急需钱救急,不得已才做出这种事,毕竟蚊子再小也是肉,”秋衣说道。

    “啊?!”不言跳了起来,“你知道还给这么重的处罚?!”

    秋衣不以为意,“无论何事都不是他偷窃的理由,我是按规处罚,并且只砍了他拿东西的那只手。当年你娘重病,难道你也去偷了?”

    不言喃喃低语,“没有。”

    “那不就成了,你可怜他,后面再给银两补偿就好。”秋衣喝完最后一口茶,穿过屏风去外间吩咐侍女准备汤浴。

    洗漱完毕,秋衣因平时不在院中住宿,院里奴仆又多,故没有她的房间床铺。这种时候,她都是和不言同床共眠。

    望着漆黑的床顶,不言毫无睡意,睁着双眼发呆,手时不时撩拨一下帘幔。

    “睡觉。”秋衣道。

    “我睡不着,秋衣。”不言答。

    秋衣长长吸进一口气,缓缓吐了出来,“好菩萨,我也问你一个问题好不好?”

    “我不是菩萨,什么问题。”不言先否认秋衣话中有错的地方再应话。

    “你给其他人求情,怎么当时不给应殊求情呢?”黑暗中秋衣的声音虽小但很十分清晰,在不言的耳畔响起。

    “因为——-他犯了错,该受罚呀。”不言回答完,蒙上被子,钻进了秋衣的怀中,强迫自己闭眼入睡。

    月色如水,流泻满地,萧瑟秋风阵阵敲打门窗,发出轻微地音调,像是远方传来的摇篮曲,不言不知不觉间入梦睡着。

    八月中秋佳节刚过,九月秋收宴会大开。秋收宴,不是大宴也非小会,大多是京城世家公子贵女参加,偶尔有年轻官员凑热闹加入其中,由皇后主持,于宫中召开。

    不言回府这么多天,一直没有机会让她外出参宴,给他人介绍,这次是一个好机会。

    秋父以他的身份,本不适合参加这种宴会,而且他也不喜,只因为嫡妻去世一年,家中无女主人主持社交,不言跟秋靖雪关系不合,他担心不言受欺负,不得已亲自出阵,为不言的社交之路保驾护航。

    不言知晓这是自己第一次社交场合正式露面,为了不被人看轻,她让黄衣花了大功夫给自己打扮,金钗玉镯,如意璎珞全往身上堆加,胭脂水粉细细往脸上抹,用了海棠香的头油,穿着一袭暗红海棠色的衣裙,这么一捣鼓,她整个人单站在就艳光四射,荣光焕发,令人挪不开眼。

    不言像是万物凋谢的无边秋日绽放在枝头的一支亮色海棠,少女的面庞尚显稚嫩,但其姿色已可压住满身的浓墨重彩,而且显得相得益彰。

    黄衣对着铜镜,左右打量比对着每一个细节,笑吟吟表示道:“小姐,好看吧,我都说了我的手艺,哎,无人能敌的。”

    黄衣耸肩,一副没有办法的样子,十分得意。

    “好好!名不虚传,名不虚传,是我小看你了!”不言也是欢喜地照着镜子,同样满意非常。

    院里无事,秋衣今日休假回家,但秋衣临走嘱咐的话仍回荡在粉衣耳畔,她愉悦的心情立马拉下,保持着冷静提醒。

    “黄衣,你给小姐减下点首饰,不要过于奢华。”粉衣道。

    “秋衣姐姐说的吧,无事无事,爹跟我提前说了,今日打扮让我要怎么奢华就怎么奢华,随我喜欢和心意。”不言正高兴于今日奢华精致的美丽装扮,兴致勃勃,之前秋衣嘱咐的话早被她忘到了九霄云外。

    “可……”粉衣还想提醒,见不言和黄衣都十分高兴,不忍扫兴,抱着一丝侥幸的心理。

    老爷都说没什么,那应该没事吧。

    不言整理结束,带着粉衣跟黄衣告别,就去往约定的地点了。

    秋父和秋靖雪已经等在门口,秋父打扮如常,无甚特别,秋靖雪则是一身全素,头上仅挽着一支乌木发簪,在冷风中宛若一朵脆弱的白花。

    秋父见不言的打扮真心实意笑了,“言儿今日真漂亮,不愧是我的女儿!”

    秋靖雪面色先是冷若冰霜,接着慢慢泛红,脸色由红变青,当不言还开心地转着圈圈炫耀之时,她紧握的拳头和绷紧的身体终于忍不住,不顾父亲在场,猝不及防狠狠扇了不言一巴掌。

    不言被扇蒙了,眼里直冒金星,在场所有人全部僵住,清脆的巴掌声已然消散,大家还是没有回过神来。

    “你什么意思!”不言感受着脸上火辣辣的痛感,颤抖着身子高高抬起手,却深深呼吸顿住脚步,手掌收拢克制着捏在腿侧,咬紧牙关,整个人浑身发抖,双眼通红地厉声质问道。

    不言还没哭,秋靖雪眼泪倒先大颗大颗滚落。

    “你是什么意思!我娘才过世一年,谁准你穿得五颜六色跟只野鸡一样招摇!”秋靖雪边大哭边恶骂,显然是真正气急至此。

    “呵,你娘跟我……”

    不言正要说你娘死不死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娘死了也不见你做了什么事。

    顷刻间,她余光瞥见父亲冷着脸,眼中隐隐蕴含着怒意,她收住了话头,极力忍住的泪水瞬时夺眶而出,捂着被打的脸又是哭又是嚎,伤心难过的样子相比秋靖雪只多不少。

    “好吧,靖雪妹妹,都是我的错,错全在我一人,是我活该。”不言话里话外将错拦在身上,却透着一股阴阳怪气之感。

    不言心知这时她也喊娘会让父亲更偏向她,但她还是没有,不想践踏那方净土。

    “够了!”秋父厉声呵斥,所有的声音在他几近怒吼喷出这句话后,全被湮灭。

    秋父眼睛冷酷得吓人,仿若万年难化的冰雪,看着秋靖雪不似看女儿,倒是像看仇人,“给言儿道歉。”

    秋靖雪见父亲不偏向她,满腹委屈得直落泪,倔强地就是不开口,第一次正面违抗父亲。

    秋父怒极反笑,“好,秋靖雪,你有出息,自今日起,秋靖雪你一日不向不言道歉,你一日也别想走出你的院子!”

    秋父不管秋靖雪的脸色如何,心情如何,带着不言拂袖而去。

    不言临走前,故意对秋靖雪做了一个幸灾乐祸的表情,可把秋靖雪气得够呛,不是她身边的婢子死死拉住,怕是又要惹出一场争端。

    这样一闹,奔赴宴会的事情也泡汤了。

    秋父干脆陪在不言身边,等她上完药,跟她聊天。

    “还疼吗?”秋父摸了摸不言的头顶,几次眼神接触到伤口,他脸上闪过痛意。

    “我看你比我痛。”不言这次打了场胜仗,好心情地打趣道。

    “打在儿身,痛在父母心。”秋父说道。

    不言被话逗得正乐,秋父紧接着说:“刚才为什么耍花招?”

    不言见秋父面色严肃,神情肃然,她正襟危坐,一改吊儿郎当的样子,变得忐忑不安,扣着手指,嗯了半天,她在想一个理由,一个不被责罚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