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女频频道 » 小女万安 » 请求

请求

    “好疼好疼!”不言想不出干脆就不想,假意捧着被打的右脸直喊疼。

    按照往日,秋父一定会心疼,心神注入这事,就会忘了那事。可秋父目色凄凉,面容忧伤,他眼角的细纹无力低垂,明明唇角上扬,却添上了几分苦涩。

    “言儿,我对不起你娘,没有照顾好你,我事务太忙,没有时间多陪你,你入府后变得越来越安静,越来越不开心了,还记得你刚入府的时候……”秋父自言自语地回顾起过去,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已入晚秋,秋霜一日比一日重,今年的秋风比往年的更冷,不言穿着厚实的衣裙,不觉今秋之冷,反忆往昔之寒。

    不言等秋父絮絮叨叨回忆结束后,她瓮声瓮气捏着手,说:“秋衣姐姐说了,我现在是丞相府小姐,要守该守的规矩,不能和以前一样胡闹。”

    秋父锁眉,困惑问道:“她还教你任人打骂了?”

    “不是,上次我和秋靖雪发生争执,你不就迁怒我的人了吗?”不言不满地反问道。

    “他们不过贱仆,连小姐打闹都拦不住,不该罚吗?”秋父回问道。

    “他们是我的人,我想怎么管就怎么管,我心里有数,你别把我当成什么都不懂的傻子一样,反正以后我的人你别多管就行了。”

    不言不爽地站起身,原地转圈,拍着手走来走去,裙角翩飞,带起石砖上细密的尘土。

    “还有!”不言补充,“秋衣姐姐没有让我任人欺负,而是让我面对这种事情克制自己的情绪,积极用脑解决问题,刚才你不就是只罚了秋靖雪吗?”

    秋父的眼睛交织着各种情绪,他的表情像是绽放的棉花变得柔和,长叹一口气,低声笑出声,“看来秋衣比我懂教育。”

    “言儿”,秋父缓缓站起身,语重心长说道:“我问你话不是为了罚你,而是不希望你瞻前顾后,怕东怕西。”

    “我知道,你怨我,怨我这么多年没有去找你和你娘,导致你们受了这么多苦,我知道你怨我,怨我在你和你娘最危难最困难的时候,没有陪在你们身边,我知道你怨我,你娘等我半生,我直到死都没有见到她最后一面……我不怪你怨我,你恨我都是理所应当的,我无话可说,但是今日,我要告诉你!”

    秋父怀念地一点一点扫视不言与她娘亲五分相似的眉眼,少时的回忆像是一杯埋藏多年的烈酒重新翻涌,他别过眼,眼框边缘微红,抬首朝天,望向院中已经凋谢的海棠花树,秋风扫过,物是人非,更显凄凉。

    “你是我的女儿,我唯一的孩子,你不需要害怕,不需要惶恐,不需要不安,爹在你身后呢,你犯了再大的错,就算把天捅破了窟窿,也有爹担着!爹活在世上一日,你就不必束手束脚,思前想后,大大方方做你想做的事情就好了,有爹在,不会让你欺负你的。”秋父拍了拍自己的结实的胸膛,脸上满是认真坚毅,这是一个父亲对女儿真诚的爱与承诺。

    同时,这也是不言入府以来,秋父第一次跟她说了这么多话。之前的秋父很忙,除开不言初来乍到之时,秋父忙前忙后,安排院子和奴仆,照顾不言的衣食住行,秋衣来后,他只命人送来数不清的金银财宝和绫罗绸缎外,不言就再难见到他了。

    不言从不主动找他,一是不熟,二是不敢。尽管秋父是不言的生父,但是一个不言从出生到现在十四年的生活里,从未见过父亲,从未感受到过父亲的存在,让她一下接受一个陌生人是她父亲的事实,她是做不到的。

    其次,秋父的名声并不好。坊间传闻,丞相性情喜怒无常,残暴不仁。不言与秋父虽然见面次数不多,但秋父对她永远表现得温和慈爱,她完全看不到民间传闻中丞相的任何痕迹。只是基于父亲抛弃妻子外加房间传闻,仍是在她心中种下一颗恐惧的种子。

    她如今的吃穿用度、衣食住行全仰仗这位父亲,也许喜怒无常的父亲因为多年的愧疚对她好一点,可一旦愧疚消耗殆尽,又惹怒了父亲,不言自己也不知她的未来在何方。

    不想讨好、不敢得罪,这是不言对待这位突如其来冒出来的父亲最好的态度,也是她觉得最佳的办法。

    缘于这些原因,虽说不言和秋父平时相处融洽,但两人心知肚明,他们之间的隔阂一直存在,从未消融。

    这是秋父第一次主动向她交心。

    不言只觉心口闷闷的,像是被一团棉花堵住,鼻子酸酸的,像是什么液体要从里面跑出来,她不知何时也红了眼眶,父女两人的表情如出一辙。

    她漂亮的眼睛委屈地朝父亲看去,紧紧瘪着嘴,眼泪渐渐蓄满,随时一副哭出来的样子。

    秋父心疼地连忙提前用手给不言抚去眼泪,不言泪珠滚滚滑落,留下一道道泪痕,没等秋父擦两下,不言撇过脸,自己拿衣袖用力抹过,带着浓重模糊的哭腔快速说道:“那你不能骗我的,要不然我就不理你了的!”

    “好,爹说到做到!就算我们不言要天上的月亮爹也给你摘下送你。”秋父柔声哄着不言,却未察自己眼角都泛起了泪花,他很久都没有出现过眼泪了,很久了——

    平复情绪过后,秋父仍留在院子里陪着不言聊着闲话,漫无目的地谈天说地。

    秋父坐在院子里的摇椅上喝茶说笑,他放下了所有的事情。现在的他,跟全天下的普通父亲一个样,一旁跟女儿说笑聊天,享受着天伦之乐。

    隔阂没有完全消融,至少被打破,这是一个好的开始。

    不言说话间时不时关注着秋父的表情,他脸上任何一个细微的变化都会导致这场对话的戛然而止。幸运的是,不言一次都没有看到不耐或不喜,她感觉到秋父不似之前所见到冰冷,戴着一副沉重的面具,笑容很少见底,现在的秋父浑身散发着一种惬意又暖洋洋的感觉,更像一个寻常人家的爹爹,让不言想要亲近亲热。

    她有太多话想说,不知不觉放下了那颗担惊受怕的心,变得欢快随意。

    “爹,你还记得我们家院子里种下的那棵海棠树吗?”不言不经意之间注意到了光秃秃的海棠花树,童年的回忆不免涌上心头。

    “记得,自然记得……”秋父听后不知触动了他的哪根神经,愣了半天,喃喃说完,陷入了沉思。

    “爹?爹?!”不言见秋父不继续说话,她用手在秋父眼前晃了晃,令秋父回过神来。

    “啊?”秋父眼睛又红了,不知道今天是不是风太大、灰尘太多,以至于让多年喜怒不形于色的秋父几次三番红了眼。

    “你知道是谁种的吗……”

    没等秋父问完,不言笑着举手抢先回答道:“我知道,是你种的,对吧!”

    “你怎么知道……”

    “肯定是娘告诉我的呗,娘还跟我讲,这树是我刚出生时,娘抱着我看你亲手所植,等我出嫁你们拿它做家具给我做嫁妆用的,对吧——”不言很是骄傲得意,仰着头大声回忆道。

    “是啊……”秋父回答这话时,声音多了几分哽咽。

    “爹,你肯定不知道,现在海棠树已经长得特别挺拔繁茂了,每到五月,满树海棠,春风一吹,像是下了一场星子雨,特别好看!而且,这树还是我和我娘一起照料长大的呢!”不言对于海棠树的回忆是美好的是快乐的,不掺杂一丝一毫的忧伤和痛苦,她大大的杏眼弯成了月牙的形状。

    与之相反,迎面而来一波胜过一波的惆怅和忧伤几乎要将秋父拍到海中,将他淹没,那些落灰封存心底的人与回忆,在去尘拿出的那刻,当事人不觉陈旧,而是记忆犹新。

    白笙的笑容恍若昨日,实则半生岁月已过,不曾再见那般明媚笑颜。

    秋父落了泪,心中堵得慌,他匆匆擦去泪水,几次深深呼吸,才恢复了表面上的平静。

    “那等爹有时间,我们一起回家去看海棠树。”秋父说道。

    “好的,娘如果知道你去看,她一定会非常非常非常高兴的!”不言点点头,笃定地说道。

    “为什么?”

    “娘说,爹诚心种下这棵海棠树,她用心照料这棵海棠树,这是你们共同的手笔,她一直想着有朝一日,你能看看它是如何的枝繁叶茂,她的心意就在那里。”不言说这话,她是看着秋父的脸一字一句认真地说出来的,这是她娘在世常说的话,她把这话完完整整地复述给她的父亲,她娘牵挂了半辈子的人。

    秋父心拽得生疼,他明明没有伤口,却疼到青筋凸起,无法呼吸,眼泪止不住要奔涌而出,他捂住心口,脸色苍白难受地逃离这个院子,连一句简单的告别话都没来得及留下。

    秋父走后,不言脸上的笑容霎时消失不见,她目送着秋父的背影越来越小,直至再也望不见,她发空自己的思绪,再次抬头呆呆看向孤零零的海棠树,她的面容平静,却混合着各种情绪,眼眸流转。

    一声轻脆的雁啼扫遍高阔的天空,将不言从回忆拉到现实,她回过神,疲倦地揉了揉眼睛,活动活动,伸展了僵硬的四肢。

    不言不知她该是忧是喜,她把一直埋在喉间的话终于说了出来,这是母亲的心愿。之前,她为了日后的生活,一直不敢说。

    说出来她好受很多,明显父亲十分难受。要不是秋父刚才的话给了她勇气,她也不敢也不会现在说出来。

    父亲的态度她捉摸不透,也许,她荣华富贵的生活到此接近了尾声,也许,她会因为口不择言遭父亲厌恶。

    毕竟,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不言的母亲白笙是秋父的禁忌,是大家公认的耻辱,是秋父洗不白的事实。

    其实,只要允许的条件下,秋父几乎绝口不提白笙。不言不知道原因,她猜,就像众人所说的那样,她的母亲是父亲忘恩负义的证据和耻辱,而她是父亲唯一能够挽救他自己形象、弥补愧疚的工具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