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成共识
事情之后，不言的猜想全部落了空，秋父没有主动提起过那件事，仿佛没有发生过一样，但对不言尽心尽力，不言又故意聊了很多有关母亲的往事，一次一次试探，秋父他从来没有生气过。秋父一有空，就来陪不言。他只是坐在院落，耐心地听，静静地看，眼中含着不言看不懂的情绪。在秋风落叶之中，他惆怅怀念地望着院子里的海棠花树。
每每此时，不言看着秋父的神情姿势模样，她也不禁恍惚一瞬，爹跟当年坐在院子的娘亲实在太像了，不是指外貌，而是他的动作神态一点点与记忆中的娘亲重合。
不言心间暖暖的，垂头伸手仔细观察着皮肉包裹的血管，感受着血管里的血液在不断循环流淌，她双手握拳，默数脉搏的跳动，余光偷瞧秋父的唇鼻，正跟她有七分相像。
此时此刻，她能够无比确定，他们两个是一家人！
真正的家人，是可以不用说客套话的人，是可以不用设防的人，是可以不用害怕的人。想通这点，不言的心境犹如拨开云雾见月明，清明坦然不少。
“爹，我想要一个弹弓。”不言不再顾忌，她直接表达了她的需求。
“怎么要这个？你不是每天看书吗？”秋父疑问。
“我呀……”不言小心地四周看看，然后用手心半挡着下半脸，压低了声音，极力用口型比划，“不喜欢看书，都是秋衣姐姐要求的。”
秋父豁然一笑，无奈地直摇头：“你呀你，跟你娘一样。”
“恩？跟我娘一样？不会吧？！”不言满脸怀疑。
“怎么不会呢？”秋父问。
“我娘她在世时，一天到晚让我读书，不准我经常出去玩，家里穷，没有几本书，但她一旦有空，不论昼夜，都会捧书细读，她说让我多跟她学学。”不言双眼望天，点着唇，回忆起来。
“啊？”秋父脸上的平静被划破，露出三分震惊。
“不过，奇怪的是，娘看是看了，可她总老是忘了翻页，反反复复看那几面，她也从来不说内容。”不言手指托着下巴思考，颇为纳闷。
“呵”听到这话，秋父捂唇一笑，霎时了然，“我说呢，小笙儿何时学会了看书，少时数她最会摸鱼爬树，全村男孩都不如她一人。”
“娘亲会摸鱼爬树？不能吧，她最讨厌我这样做了，每次不是逼着我学刺绣就是逼着我认字读书，导致我很少出家门，都没有小伙伴陪我一起玩。”不言回想过往，她怅然良久。
她其实不是没有偷跑出门过，只是一旦有人知道她的姓名身份，不管男女老少，大家都奇怪地看着她，像是看到什么脏东西，她隐隐约约猜到是什么原因，但她不想也不敢去问。面对如刀的视线，她心慌想找个地缝躲躲，就此，她也乖乖躲在家里不出门了。
秋父越听脸色越沉，他收在袖中的手越握越紧，他的呼吸声变得沉重，垂着头一直没有说话。
不言见秋父情绪不对，没有接着说话，让出了一片安静的空间。
风声萧萧，秋日高照，不言抬头被阳光直射，不禁眯起眼睛，她托着脸又看向了平静的池水。
不言母亲病故不过一月，秋父的人找到了不言，迎接她回了府，不言自认为自己是幸运的，不幸的唯有她死去的娘亲。
“你要弹弓干嘛？”过了一会，秋父问道。
“为了玩，爹，你可不知道，我弹弓一绝！”不言说到这里，拍着大腿，立马变得兴奋起来。
“哦？”秋父眼珠转了转，开口又问，“我教你一个比弹弓更厉害的如何？”
“我不要，我就要弹弓。”不言想也不想，就一口回绝。
“唉，你听完嘛，这个和弹弓差不多，叫作弓箭。”秋父耐心解释道。
“弓箭？”不言思索起来，手指点了点唇。
“是，下次给你同弹弓一并带来。”秋父说完理了理衣袖，起身预备离开。
“这么快要走啦？”不言跟着站起身，不舍地问道，语气中带着几分挽留。
“走了走了，又要弹弓，又造弓箭，我不得为我们家大宝找最好的材料和工匠吗？”秋父和蔼地笑着，背着手，慢悠悠地走远。
不言目送着秋父的身影，突然察觉到他身子微微佝偻，像是老了几岁。
直到秋父走远，不言仍然愣愣地站在原地。
“大小姐，秋衣姐姐找你过去。”粉衣数着时间，掐着点上前说道。
不言回过神，探向房屋内间的方向，眨了眨眼，迈步进去。
秋父来时，秋衣就在屋内，从不与秋父见面接触，只有秋父走后，秋衣才可能出现。
具体原因，不言也不知道，大家保持着默契，谁也没有开口问过，一直维持着这种平衡。
见到秋衣，她一如既往在缝补，眼睛都没有抬一下。
实话实话，不言不明白秋衣到底哪里来这么多衣服缝补，更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喜欢缝补，跟她娘亲一模一样。
“秋衣姐姐，你衣服还没缝好？”不言好奇问道。
“缝好了，这是另外一件。”
“你可真奇怪，怎么这么喜欢缝补衣物。”不言不解。
秋衣听到这话，她不紧不慢缝完最后两针，才放下手工活，正眼瞧向不言，解释道：“女红是我认为女子所学之中最有用的东西，比所谓的琴棋书画还有用。”
“你说它有用我同意，但比琴棋书画有用，我不信。”不言直摇头，眸中闪过一丝嫌弃。
“琴棋书画每一门都有门槛，既花时间，又费金银，大多是有钱人家陶冶情操之事，女红却不一样，它好学实用且能换钱。”秋衣敏锐地抓住了不言的情绪，她沉声说道。
“好吧好吧。”不言对女红没有半分兴趣，她立马打断这个话题，敷衍结束。
秋衣皱眉，她的五官变得锋利，声音冷然，“秋不言，你有没有觉得你最近太懈怠了。”
不言不以为然，歪着身子倚躺在榻上，“没有呀，就是最近心很累，想要休息而已”，她说着这话时，双手交叠捂住了左心房。
秋衣周身散发着逼人的寒气，粉衣黄衣不免往外退了几步，青衣则是悄步靠近，拉拉不言的袖子做提醒。
不言瞥了青衣一眼，顺着青衣的视线看去，正是对上秋衣冰冷似箭的双面，她打了个哆嗦，立即正身坐好，埋着头不敢说话。
“你近来是把学到的规矩忘到了九霄云外呀。”秋衣眯起得双眼中透露着凶光。
“我爹说了，我想干嘛就…干嘛的……”不言小声抗辩道。
“哼，不错，丞相大人教的不错，看来我要跟丞相大人好好谈谈了。”秋衣笑意中饱含讽刺，话语中含着怒意，连她白皙的脸庞都微微变青。
“秋衣姐姐……诶！我实话告诉你吧，不全是爹的原因，这也是我自己的想法，我不喜欢读书，不喜欢女工，更不喜欢规矩锁着我，我喜欢弹弓，喜欢爬树，喜欢睡觉，我爹都说了没有关系，你更不用操心了”，不言说完还不尽兴，皱着一张脸又补充，“你又不是我爹娘，就别管那么多了。”
“别想了，我做你夫子你一日，定会管你一日，俗话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虽是女儿身，不能做你父，但与你母地位一般，你若嫌弃我的管束，你就去找你父亲让他将我辞退就行。”秋衣说完，愤愤然拂袖而去，其行如风，眨眼就消失不见，出了不言院落，无人知晓她去何方。
“不言小姐，你不该这样跟秋衣姐姐说话。”青衣规劝道。
不言先前赌气才说得话，在秋衣离开时已经后悔，意识到自己有错，但嘴上还是不肯罢休。
“我也没有怎么样呀，实话实说而已，我爹说我不用怕任何人的，而且我也不喜欢看书绣花，我想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开开心心的过日子也不可以吗？”不言又气又伤心，鼓着脸，委屈巴巴地抱怨道。
“可以，但你不能忘了秋衣姐姐的教导呀。”青衣说完，粉衣和黄衣同样点头帮话道。
不言看了看清青衣，又看了看另外两人，湿着眼眶，问：“你们…都觉得我做错了？”
“我们不知道你做没做错，但我们觉得不言小姐你应该对刚才的事情向秋衣姐姐道歉，秋衣姐姐都是为了你好。”粉衣说道。
不言看着她们，回想起秋衣的教导，却又想起父亲的承诺，她很犹豫，也很不解。
她不知道她应该听谁的，但在刚才的事情上，面对头上的三对期盼的目光，她缓缓点头，答应下来道歉。
与此同时，另一边书房内，秋衣正在屋里坐着喝茶，另一侧的秋父则坐在案桌前批文。
屋里只有他们两人，声音只有秋衣杯盏轻触声与秋父抚案落笔声，偶尔窗外传来几声杜鹃鸣啼。
秋父处理完一摞册子后，微笑着走向秋衣对面的座椅坐下，自然地端起茶碗，问：“不知先生今日前来有何贵干？”
秋衣放下茶盏，严肃地朝秋父回答道：“我能有何事，自然是关乎不言。”
“您是不言的父亲，而我只是不言的老师，按理说，我没有资格插手父母对子女的教育，但您既然请我做不言的师父，我自当全心全意教导她，只是现在看来，丞相大人与我教育理念不同，您之前不插手还好，这一插手，差点让我前功尽弃。”
“不言的教育问题，我是全权委托给老师你，我可没教过她什么东西的。”秋父笑着摇头，抿了口茶。
“丞相大人，我并不想跟您打什么谜语，像你这样的教育，我不是没有接受过，可以说，我的存在就是前车之鉴。”秋衣单刀直入主题，真诚说道。
“您让她随心所欲，那您也知道，只有您在，她才能随心随性，您不能护她一辈子，而且，她的处境全没有表面上那么好，比之我当年的处境，只差不好。父母之爱子，为计之深远，我相信饱读诗书的丞相大人不可能不知道这句话，您现在惯着她，只会是害了她。”秋衣口中说出的每一个字，皆真心实意，出自肺腑，全然站在不言的未来角度考虑。
秋父换了认真的神色，沉思片刻，才接话道：“我自然懂这个道理，但我不希望她不开心，她幼时吃那么多苦，她娘又去世得早，现在学来学去拘着她，她也不甚展颜欢笑，我对于她，没什么期盼，只愿她一生平安，健康喜乐，这便足够。”
“我不是不知秋衣你对不言的真心，可是，我希望，只要我在这世间一日，她便可无忧无虑，随心所欲，若连女儿的保护盾都做不了，那我这多年官场生涯不是白混了。”秋父感叹道。
“反正我在一日，她即使是个废人也无关系。”秋父笃定地表示道。
秋衣听着这番熟悉的言论，眼前的奢华精致的摆设不由与她的记忆融合，曾经有个人，也跟秋父说相差无几的话呢。
“您准许您生养的女儿是废人，但我不准我教出的学生是废人！”秋衣也异常坚定说出此话。
霎时，空气陷入了沉默，两人各有所思。
“考虑当下，不在乎未来也是不行。”秋衣戚戚然蹦出这话，秋父心中了然。
“我不是你父亲，不言也不是你，我们都不会步你家的后尘。”秋父叹气说道。
秋衣捏紧了衣袖，她站起身，正视秋父说：“我曾经也觉得我们家不会跟前人一样，不谈这些事了，丞相大人，我提醒您一下，您若是真为不言日后考虑，希望您行善积德，做个好官。”
秋父顿住，若有所思地放下茶碗，见秋衣准备离开，他反应过来起身相送，秋衣想到什么立住不动。
“还有，丞相大人，虽然我们教育理论相悖，但我希望您能尊重我的教学。观念不同之处，我们交给不言自己选择，没有什么意外，请您尽量不要插手。”秋衣诚恳地请求道。
“好，我会的。”秋父目光沉沉，郑重点头的同时，看向秋衣多了几分敬意和佩服。
秋衣礼貌点头，回礼感谢后，她轻迈莲步，身姿挺拔，孤身一人，行走在青石路中央，风吹起她的衣裙和发丝，她无惧亦无优。
秋父敬然，他清楚，一生难得遇见好的老师，秋衣就是世间难得的好老师，幸运的是，不言遇上了。
秋父心中宽慰良多，有秋衣在，他只用把心放在肚子里，不必再担心没时间教育不言了，只需抽出时间陪在不言身边就足够了。
秋衣的理念如她所说，两人不同，但出发点都是为不言好，这便足够了。
关于积德行善，他认真思考许久，仍迟迟下不定决心。
秋雨一场又一场落下，天气一天比一天寒冷，不觉间，已至冬季。
每每此时，不言看着秋父的神情姿势模样，她也不禁恍惚一瞬，爹跟当年坐在院子的娘亲实在太像了，不是指外貌，而是他的动作神态一点点与记忆中的娘亲重合。
不言心间暖暖的，垂头伸手仔细观察着皮肉包裹的血管，感受着血管里的血液在不断循环流淌，她双手握拳，默数脉搏的跳动，余光偷瞧秋父的唇鼻，正跟她有七分相像。
此时此刻，她能够无比确定，他们两个是一家人！
真正的家人，是可以不用说客套话的人，是可以不用设防的人，是可以不用害怕的人。想通这点，不言的心境犹如拨开云雾见月明，清明坦然不少。
“爹，我想要一个弹弓。”不言不再顾忌，她直接表达了她的需求。
“怎么要这个？你不是每天看书吗？”秋父疑问。
“我呀……”不言小心地四周看看，然后用手心半挡着下半脸，压低了声音，极力用口型比划，“不喜欢看书，都是秋衣姐姐要求的。”
秋父豁然一笑，无奈地直摇头：“你呀你，跟你娘一样。”
“恩？跟我娘一样？不会吧？！”不言满脸怀疑。
“怎么不会呢？”秋父问。
“我娘她在世时，一天到晚让我读书，不准我经常出去玩，家里穷，没有几本书，但她一旦有空，不论昼夜，都会捧书细读，她说让我多跟她学学。”不言双眼望天，点着唇，回忆起来。
“啊？”秋父脸上的平静被划破，露出三分震惊。
“不过，奇怪的是，娘看是看了，可她总老是忘了翻页，反反复复看那几面，她也从来不说内容。”不言手指托着下巴思考，颇为纳闷。
“呵”听到这话，秋父捂唇一笑，霎时了然，“我说呢，小笙儿何时学会了看书，少时数她最会摸鱼爬树，全村男孩都不如她一人。”
“娘亲会摸鱼爬树？不能吧，她最讨厌我这样做了，每次不是逼着我学刺绣就是逼着我认字读书，导致我很少出家门，都没有小伙伴陪我一起玩。”不言回想过往，她怅然良久。
她其实不是没有偷跑出门过，只是一旦有人知道她的姓名身份，不管男女老少，大家都奇怪地看着她，像是看到什么脏东西，她隐隐约约猜到是什么原因，但她不想也不敢去问。面对如刀的视线，她心慌想找个地缝躲躲，就此，她也乖乖躲在家里不出门了。
秋父越听脸色越沉，他收在袖中的手越握越紧，他的呼吸声变得沉重，垂着头一直没有说话。
不言见秋父情绪不对，没有接着说话，让出了一片安静的空间。
风声萧萧，秋日高照，不言抬头被阳光直射，不禁眯起眼睛，她托着脸又看向了平静的池水。
不言母亲病故不过一月，秋父的人找到了不言，迎接她回了府，不言自认为自己是幸运的，不幸的唯有她死去的娘亲。
“你要弹弓干嘛？”过了一会，秋父问道。
“为了玩，爹，你可不知道，我弹弓一绝！”不言说到这里，拍着大腿，立马变得兴奋起来。
“哦？”秋父眼珠转了转，开口又问，“我教你一个比弹弓更厉害的如何？”
“我不要，我就要弹弓。”不言想也不想，就一口回绝。
“唉，你听完嘛，这个和弹弓差不多，叫作弓箭。”秋父耐心解释道。
“弓箭？”不言思索起来，手指点了点唇。
“是，下次给你同弹弓一并带来。”秋父说完理了理衣袖，起身预备离开。
“这么快要走啦？”不言跟着站起身，不舍地问道，语气中带着几分挽留。
“走了走了，又要弹弓，又造弓箭，我不得为我们家大宝找最好的材料和工匠吗？”秋父和蔼地笑着，背着手，慢悠悠地走远。
不言目送着秋父的身影，突然察觉到他身子微微佝偻，像是老了几岁。
直到秋父走远，不言仍然愣愣地站在原地。
“大小姐，秋衣姐姐找你过去。”粉衣数着时间，掐着点上前说道。
不言回过神，探向房屋内间的方向，眨了眨眼，迈步进去。
秋父来时，秋衣就在屋内，从不与秋父见面接触，只有秋父走后，秋衣才可能出现。
具体原因，不言也不知道，大家保持着默契，谁也没有开口问过，一直维持着这种平衡。
见到秋衣，她一如既往在缝补，眼睛都没有抬一下。
实话实话，不言不明白秋衣到底哪里来这么多衣服缝补，更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喜欢缝补，跟她娘亲一模一样。
“秋衣姐姐，你衣服还没缝好？”不言好奇问道。
“缝好了，这是另外一件。”
“你可真奇怪，怎么这么喜欢缝补衣物。”不言不解。
秋衣听到这话，她不紧不慢缝完最后两针，才放下手工活，正眼瞧向不言，解释道：“女红是我认为女子所学之中最有用的东西，比所谓的琴棋书画还有用。”
“你说它有用我同意，但比琴棋书画有用，我不信。”不言直摇头，眸中闪过一丝嫌弃。
“琴棋书画每一门都有门槛，既花时间，又费金银，大多是有钱人家陶冶情操之事，女红却不一样，它好学实用且能换钱。”秋衣敏锐地抓住了不言的情绪，她沉声说道。
“好吧好吧。”不言对女红没有半分兴趣，她立马打断这个话题，敷衍结束。
秋衣皱眉，她的五官变得锋利，声音冷然，“秋不言，你有没有觉得你最近太懈怠了。”
不言不以为然，歪着身子倚躺在榻上，“没有呀，就是最近心很累，想要休息而已”，她说着这话时，双手交叠捂住了左心房。
秋衣周身散发着逼人的寒气，粉衣黄衣不免往外退了几步，青衣则是悄步靠近，拉拉不言的袖子做提醒。
不言瞥了青衣一眼，顺着青衣的视线看去，正是对上秋衣冰冷似箭的双面，她打了个哆嗦，立即正身坐好，埋着头不敢说话。
“你近来是把学到的规矩忘到了九霄云外呀。”秋衣眯起得双眼中透露着凶光。
“我爹说了，我想干嘛就…干嘛的……”不言小声抗辩道。
“哼，不错，丞相大人教的不错，看来我要跟丞相大人好好谈谈了。”秋衣笑意中饱含讽刺，话语中含着怒意，连她白皙的脸庞都微微变青。
“秋衣姐姐……诶！我实话告诉你吧，不全是爹的原因，这也是我自己的想法，我不喜欢读书，不喜欢女工，更不喜欢规矩锁着我，我喜欢弹弓，喜欢爬树，喜欢睡觉，我爹都说了没有关系，你更不用操心了”，不言说完还不尽兴，皱着一张脸又补充，“你又不是我爹娘，就别管那么多了。”
“别想了，我做你夫子你一日，定会管你一日，俗话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虽是女儿身，不能做你父，但与你母地位一般，你若嫌弃我的管束，你就去找你父亲让他将我辞退就行。”秋衣说完，愤愤然拂袖而去，其行如风，眨眼就消失不见，出了不言院落，无人知晓她去何方。
“不言小姐，你不该这样跟秋衣姐姐说话。”青衣规劝道。
不言先前赌气才说得话，在秋衣离开时已经后悔，意识到自己有错，但嘴上还是不肯罢休。
“我也没有怎么样呀，实话实说而已，我爹说我不用怕任何人的，而且我也不喜欢看书绣花，我想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开开心心的过日子也不可以吗？”不言又气又伤心，鼓着脸，委屈巴巴地抱怨道。
“可以，但你不能忘了秋衣姐姐的教导呀。”青衣说完，粉衣和黄衣同样点头帮话道。
不言看了看清青衣，又看了看另外两人，湿着眼眶，问：“你们…都觉得我做错了？”
“我们不知道你做没做错，但我们觉得不言小姐你应该对刚才的事情向秋衣姐姐道歉，秋衣姐姐都是为了你好。”粉衣说道。
不言看着她们，回想起秋衣的教导，却又想起父亲的承诺，她很犹豫，也很不解。
她不知道她应该听谁的，但在刚才的事情上，面对头上的三对期盼的目光，她缓缓点头，答应下来道歉。
与此同时，另一边书房内，秋衣正在屋里坐着喝茶，另一侧的秋父则坐在案桌前批文。
屋里只有他们两人，声音只有秋衣杯盏轻触声与秋父抚案落笔声，偶尔窗外传来几声杜鹃鸣啼。
秋父处理完一摞册子后，微笑着走向秋衣对面的座椅坐下，自然地端起茶碗，问：“不知先生今日前来有何贵干？”
秋衣放下茶盏，严肃地朝秋父回答道：“我能有何事，自然是关乎不言。”
“您是不言的父亲，而我只是不言的老师，按理说，我没有资格插手父母对子女的教育，但您既然请我做不言的师父，我自当全心全意教导她，只是现在看来，丞相大人与我教育理念不同，您之前不插手还好，这一插手，差点让我前功尽弃。”
“不言的教育问题，我是全权委托给老师你，我可没教过她什么东西的。”秋父笑着摇头，抿了口茶。
“丞相大人，我并不想跟您打什么谜语，像你这样的教育，我不是没有接受过，可以说，我的存在就是前车之鉴。”秋衣单刀直入主题，真诚说道。
“您让她随心所欲，那您也知道，只有您在，她才能随心随性，您不能护她一辈子，而且，她的处境全没有表面上那么好，比之我当年的处境，只差不好。父母之爱子，为计之深远，我相信饱读诗书的丞相大人不可能不知道这句话，您现在惯着她，只会是害了她。”秋衣口中说出的每一个字，皆真心实意，出自肺腑，全然站在不言的未来角度考虑。
秋父换了认真的神色，沉思片刻，才接话道：“我自然懂这个道理，但我不希望她不开心，她幼时吃那么多苦，她娘又去世得早，现在学来学去拘着她，她也不甚展颜欢笑，我对于她，没什么期盼，只愿她一生平安，健康喜乐，这便足够。”
“我不是不知秋衣你对不言的真心，可是，我希望，只要我在这世间一日，她便可无忧无虑，随心所欲，若连女儿的保护盾都做不了，那我这多年官场生涯不是白混了。”秋父感叹道。
“反正我在一日，她即使是个废人也无关系。”秋父笃定地表示道。
秋衣听着这番熟悉的言论，眼前的奢华精致的摆设不由与她的记忆融合，曾经有个人，也跟秋父说相差无几的话呢。
“您准许您生养的女儿是废人，但我不准我教出的学生是废人！”秋衣也异常坚定说出此话。
霎时，空气陷入了沉默，两人各有所思。
“考虑当下，不在乎未来也是不行。”秋衣戚戚然蹦出这话，秋父心中了然。
“我不是你父亲，不言也不是你，我们都不会步你家的后尘。”秋父叹气说道。
秋衣捏紧了衣袖，她站起身，正视秋父说：“我曾经也觉得我们家不会跟前人一样，不谈这些事了，丞相大人，我提醒您一下，您若是真为不言日后考虑，希望您行善积德，做个好官。”
秋父顿住，若有所思地放下茶碗，见秋衣准备离开，他反应过来起身相送，秋衣想到什么立住不动。
“还有，丞相大人，虽然我们教育理论相悖，但我希望您能尊重我的教学。观念不同之处，我们交给不言自己选择，没有什么意外，请您尽量不要插手。”秋衣诚恳地请求道。
“好，我会的。”秋父目光沉沉，郑重点头的同时，看向秋衣多了几分敬意和佩服。
秋衣礼貌点头，回礼感谢后，她轻迈莲步，身姿挺拔，孤身一人，行走在青石路中央，风吹起她的衣裙和发丝，她无惧亦无优。
秋父敬然，他清楚，一生难得遇见好的老师，秋衣就是世间难得的好老师，幸运的是，不言遇上了。
秋父心中宽慰良多，有秋衣在，他只用把心放在肚子里，不必再担心没时间教育不言了，只需抽出时间陪在不言身边就足够了。
秋衣的理念如她所说，两人不同，但出发点都是为不言好，这便足够了。
关于积德行善，他认真思考许久，仍迟迟下不定决心。
秋雨一场又一场落下，天气一天比一天寒冷，不觉间，已至冬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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