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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险

    云起云落,日月星移,转眼间,三月的春光换成五月的阳光,天气一天比一天热起来。

    不言上次伤得不轻不重,但还是赖在院子。秋父劝她多去赴宴,因为没有人陪她,她就死活不肯出门。

    秋衣倒是任着她,并不是放过她。

    不言自从受伤以后,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错了,平时一天到晚就是吃饭睡觉,有劲就去练习射箭,没劲就在纸上随意涂涂画画,没多久犯困,就又去补觉,谁叫都叫不醒。这样的结果就是不言胖了一圈。

    秋衣头痛不已,她本有事惹她发愁便罢了,不言还如此这般,更是让她苦恼,不过,她在不言心中还是有地位,只要她一来院子,不言立马乖乖地练箭读书,不敢造次。

    秋衣不是没有问过不言原因,不言回了秋衣这样一句话,她说,“姐姐,我参见宴会最大的感受就是,我的存在可有可无。我以前拼命练箭是为了不被人看轻,可以为爹爹争光,可我发现我错了,错得离谱。我身无长物,什么都比不上那些世家子弟,我又身无使命,不需要为家族争光,既然如此,还不如好好享受生活,做点自己喜欢的事,简单过去得了。”

    秋衣这时才意识到严重性。教了不言许多,却忘了教不言认识自己,忘了教不言找到她未来的方向。有她父亲在世一日,不言就不需要为钱财发愁,她确实了无遗憾,人生算得上圆满。

    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但这并非长久之计。

    果真是,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平静的水面下波涛汹涌,只耐心等待一个爆发的契机罢了。

    正因秋衣走过这条路,深切体会过,所以她更不允许不言走她的路!

    遥望院子繁花败落的海棠花树,秋衣不经意回忆起她的昨日。

    那年,风很柔,云很轻,天很蓝,草很绿,秋衣也曾是世家里无忧无虑的大小姐,也曾是父母最喜欢疼爱的小孩。

    那时,她的年纪跟不言一般小,她的院子跟不言一样大,她的仆从跟不言一样多,她的院子种满了她最喜欢的桃花,她任性地赤脚站在秋千上,荡着秋千大喊大笑,看着近在咫尺的天空,像是飞鸟一般自由自在。

    一朝生变,满门抄斩,父母和哥哥将活命的机会留给了她,并且千叮万嘱,让她一定要将仍在咿呀学语的小侄子救出来。

    她做了,做了很多很多,放下了她那引以为傲的自尊,趴在各个有可能的人面前,跪着,痛哭着,磕头哀求。她什么都不会,所以只能选择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只能一遍又一遍跪着磕头,磕到满头是血,磕到无知无觉。

    她的诚恳换得了一线生机,加上老师的帮助下,她救回了小侄子。

    但是小侄子遭遇变故后,身体孱弱,屋漏偏逢连夜雨,寒冷的冬季无情地笼罩在这片土地上,寒雨霜风,小侄子发了高烧生了重病。

    秋衣什么也没有,她也什么都不会,之前仅剩的人情全部用完,她的老师恰好遭难而亡,她被赶出了老师留给她的住所,变得真正的一无所有。

    她用尽了她毕生所能做的一切,也许是小侄子想要和他的爹娘团圆,也许是她的父母见不得她这么窝囊,小侄子跟着她在人世间受苦,一场梦幻美妙的初雪过后,她唯一的亲人,她们家最后的血脉,她的小侄子悄悄地离开了。

    秋衣面对接二连三的打击,口吐鲜血不止,大病一场,严重到她只要再少吸上一口气,就会一命呜呼。

    幸好,在现任夫君的悉心照料下,她挺过来了。她那时才醒悟,她要活着,不仅为了不辜负父母哥哥,也是为了给秋家留下血脉!不管怎么说,她必须活着。

    无力,是她活在这个世界上最大的感受。因为她什么都不会,一切都要从头开始学,而且学得更加艰难辛苦。

    秋衣收回弥漫的思绪,望着湛蓝清澈的碧空,长长叹气。

    每每见到不言,秋衣总不经意会回忆起过往,恍惚间,她总是会把不言看作曾经的天真无知的自己。

    她的悉心教导,她的尽心尽力,她的特别关怀,不仅仅因为不言是她的学生,更是因为不言像是曾经的自己。

    人总是会抱着“如果”两字,如果以前选择了春花,而不是秋月,一切会不会有所不同,如果以前选择了大路,而不是小巷,一切会不会有所改变,如果……可惜,没有那么多如果,没有那么多假设……

    即使如此,秋衣走过的路,吃过的苦,受过的伤,她不希望不言重蹈覆辙,不希望她再来一遍,所以她会更加竭力拉着不言,让她走向不依附任何人的康庄大道。

    秋衣精心选择了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院子里飘荡着甜蜜的花香,水流潺潺顺着通渠缓缓流入又流出,温和的气流在空气中流淌,抓起刚睡醒的不言,按在院子摆好的椅子上,跟她喝茶聊天。

    “你打算这一辈子就这样过了?”秋衣问。

    “不然呢?”不言揉了揉睡眼,拖着困倦的尾音回答。

    “那你完了。”秋衣声音冰冷,语调沉重。

    “完了就完了呗。”不言满不在意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

    “你现在靠着你父亲倒是潇洒,但是以后就不一定了。”

    不言正想作答,秋衣冷笑,先一步堵住她的话。

    “你知道你父亲在朝中的地位吗?你知道你父亲做了什么事吗?你知道民间对你父亲的看法吗?”

    秋衣一连几个逼问,问得不言脑袋发懵,暗暗掐了自己一把,疼痛让不言意识到她不是身处梦中。

    “什么……”

    “你父亲是丞相,但只是一个没有背景单靠皇帝宠信的丞相,你享受的锦衣玉食也好,绫罗绸缎也罢,不是靠你父亲的俸禄,而是靠贪污得来的金银,是跟你曾经一样的底层民众的血汗钱,并且这些,百姓全都知道,他们都在私下骂你父亲是贪官狗官,恨不得你父亲立马去死。”秋衣的声调快速,毫无波动,但话里掺杂的厌恶敌意扑面而来,浇得不言背脊发凉,血液凝固。

    秋衣不留给一丝思考的余地,继续说道:“就算是你父亲不倒,你还以为你以后还能过这么好的日子?你父亲死后,家产将全由秋靖襄继承,谁人不知道他与秋靖雪的关系,谁人又不知你和秋靖雪关系,你什么都不会,除了靠未来夫君还能靠谁?”

    “人心易变,即使深爱的两个人,时间的冲刷下,关系也会变得斑驳,正如你所言,你身无长物,又无依无靠,若是夫君弃你,你又何去何从?是哭着求你的这位好兄弟,还是拉着你的夫君乞求他恩赐你,亦或者跪着你父母坟前痛哭流涕?”

    “我……”不言嘴唇几次张合,想要开口说什么,却脑子嗡嗡,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你父亲给你造了一座金玉屋,让你可以不谙世事,不考虑未来前路,如果你的金玉屋碎了,你还一无是处,只会沦落更为惨淡的下场。”秋衣语重心长地规劝,郑重其事深深地直视着不言的双眼。

    不言现在脑子很乱,心更乱,她整日处在混混沌沌的状态,一下子接受这么多信息,她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在天旋地转,她全然坐不住站起身,却根本站不稳,只能撑着桌子不知所措地恳求着秋衣,希望秋衣能够帮着她。

    秋衣一个眼神,其他仆从发现异常也不敢靠近。

    不言看着那张熟悉又冷若冰霜的脸庞,她低下头,借着桌子支棱起摇摇欲坠的身体,颤颤巍巍坐回了原位。

    接着,她沉默思考良久,平复颤抖的情绪后,认真地问出这样一句话,“我竟处于这么危险的境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