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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 群英荟萃

    翌日,二人早早醒来,吃了些果子,便解马出发。

    赤霞连天,晨风送爽,正是夏日赶路的好时候。

    日中时分他们经过了一个村子,在村头面馆点了两碗鸡肉面。

    而后二人快马加鞭,在日落时分赶到了润州城,住进了城中最好的客栈。

    正是端午前夕,住客稀少,林落英点的七个菜、两壶酒很快就上了桌。

    柳长风出身贫寒,不免感到铺张,然而木已成舟,也不必说些扫兴的话。

    二人皆不忙吃菜,而是如出一辙,提壶便饮,双双喝得笑逐颜开。

    掌柜见有贵客登门,特地吩咐小二拎去一笼红枣肉粽,柳林二人逐一谢过。

    “二位可别喝多了,”小二临走时好意提醒道,“明日绿水桥边还有赛龙舟呢,热闹得紧,二位初到此地,可千万不要错过。”

    然而林落英正在兴头,哪肯理会,反嚷着让小二再提两壶酒来。

    柳长风也在一旁帮腔,劝她不要多喝。不料火上浇油,被林落英反唇相讥道:“只许你喝,不许我喝?小二,再提三壶来!”

    小二提酒回来时,见林落英已神志不清,趴倒在桌,不由得抿嘴而笑。

    柳长风让小二收拾了桌子,把酒都送到隔壁的房间,小二点头称好。

    他自己扶了林落英上床,犹豫间除去她的鞋袜,便回邻间继续喝酒去了。

    ***

    端午时节,绿水桥边锣鼓喧天,赛龙舟的号子一个接着一个,震耳欲聋。

    而离绿水桥不远的一间客栈里,柳林二人浑然不知,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待至二人醒来,已是星夜,林落英很是懊恼,又点了一桌好菜、几壶好酒。

    柳长风倒无甚遗憾,他听着林落英叫苦不迭,不敢多言,只自顾自饮酒。

    林落英再次不省人事,柳长风又扶了她上床,脱去鞋袜,照旧回房独饮。

    五月初六,二人醒来又已入夜,林落英依旧懊恼不止,第三次吩咐点菜上酒。

    如此虚度了五六日,林落英终于想起了什么,拖着柳长风快步下楼。

    彼时小二正待准备酒菜,见此情景,忙问柳林二人何事如此匆忙。

    林落英也不废话,留下一张银票,便到马厩牵马,与柳长风连夜启程。

    ***

    二人不眠不休,赶了一天一夜,在次日黄昏时分入了苏州城。

    当务之急,是先觅一落脚之处,吃饱睡足,明日再赶往仗剑山庄。

    可是柳林二人寻了三处客栈,掌柜皆赔笑谢客,竟无一间余有空房。

    柳长风这才注意到,相比他前一次到苏州,路边似乎多出许多佩剑的年轻男子,皆是三五成群,高谈阔论。

    “那些都是什么人?”柳长风不禁问道。

    “他们都是来参加群英会的。”林落英早知其中情由。

    “什么是群英会?”

    “群英会,就是仗剑山庄的招徒大会。”林落英答道,“每年五月十二召开,各路英雄蜂拥而至,可谓天下盛事。”

    柳长风忽地醒悟,林落英出走心切,十有八九就是为了这群英会。

    “五月十二,”柳长风动了动手指,“后天?”

    “笨,是明天啦。”林落英好气又好笑道。

    柳长风不再说话,跟着林落英在街上紧赶慢赶,要去寻下一家客栈。

    ***

    君到姑苏见,人家尽枕河。棹声不绝于耳,画桥星罗棋布。

    柳林二人无心赏景,只并肩牵马赶路,穿过一座又一座石桥。

    行不多时,柳长风忽觉似曾相识,记忆不自主地跳了出来。

    他眼珠一动,口中喃喃道:“天香酒楼好像就在附近。”

    柳长风四面环顾,果见桥西不远,一面红色的酒幡正迎风飞舞。

    只是人去楼空,瞎火黑灯,与周边茶坊酒肆的喧哗吵嚷很不相称。

    “定然是仗剑山庄动的手。”林落英听他自言自语,也扭头看去。

    此事在意料之中,因此二人也不停留,过桥转角便有一处客栈。

    客栈名曰得月,楼高四层,沿河而建,悬灯结彩,十分气派。

    清流不息,风轻轻吹散了楼台的倒影,也摇碎了东天的新月。

    ***

    二人还未过桥,便听得楼内有打斗之声传来,铿铿锵锵,甚是闹腾。

    循声看去,有十多人竞相逃窜出门,也有人扑通扑通跳楼入河。

    二人未作迟疑,加紧脚步,拨开人群,鱼贯入楼,想要一窥究竟。

    果不其然,店内一片狼藉,有两人正在激斗,或前后追逐,或白刃相交。

    看他们的面貌,都是二十出头的青年剑士,华服珠履,意气风发。

    两人旗鼓相当,一时难分胜负,攻守之间越发斗狠了性,情势渐趋凶险。

    林落英正欲上前过问,却见堂内中央并排摆着两张方桌,每张桌上都散乱地摆着不少金银。

    而方桌旁边,有一众江湖爷们,正在一边大口饮酒,一边大声喝彩。

    “青衣那个,刺他巨阙,”一位刀客喊道,随即大力拍桌,“哎呀,真笨哪。”

    “黄衣那个,攻他下盘,不,攻他中路。”另一位大汉也叫了起来。

    看来这是趟浑水,两位青年也不知因何冲撞,竟被好事之人当场设局。

    林落英正想拉着柳长风退出门去,却发现他目不转睛,直视着墙角一人。

    ***

    那人二十五六年纪,须髯如戟,散发披襟,正独自坐在角落,一边夹菜一边饮酒。他动作慢悠悠的,似在细细品尝酒菜的香味,而全然不理客栈此刻的好戏。

    林落英也不禁心生好奇,多看了他两眼,那人丝毫不觉,仍慢慢饮酒吃菜。

    堂内蓦地传出一阵惊呼,原来那青衣一剑上挑,那黄衣闪避不及,胸前衣衫已被割破。柳林二人忙回头去看场上局势。

    那黄衣暴跳如雷,乱砍乱挥,直逼得青衣左右躲闪,步步后退。眼见得胜在即,那青衣却似胸有成竹,反手猛地掀翻一桌,并趁黄衣视线被拦之际,侧身低头,右手斜剑刺出。

    剑锋乍时穿桌而出,正对那黄衣咽喉!

    众人不由得又发出一阵惊呼。

    柳林二人唰唰拔剑向前冲出,欲拦下这一剑,可远水近火,又哪里来得及呢。

    ***

    二人耳畔忽听得嗤嗤破空之声,也不知是件什么物事,从他们身侧迅速飞过。

    待得回过神来,那黄衣手中的长剑竟被震飞至数尺之外!

    而那青衣穿桌而过的剑锋,竟在一声撞击中,被活生生折断!

    众人猝然间鸦雀无言,起身定睛望去,只见地上多了两根弯折的筷子。

    “好准的力道!好强的内功!”有人大声称赞,并转身寻找出手之人。

    “竟然是筷子!”有人直盯着那双筷子,依旧难以置信。

    柳林二人也扭头看去,却见堂内人人惊异而立,评议纷纷,竟无一人似曾出手。

    “群英会果然卧虎藏龙,有意思,有意思!”一位书生模样的看客笑道。

    “这么厉害的功夫,”一位腰挂白玉的公子沮丧道,“唉,我还是回去继承家产吧。”

    众人一边议论一边扫视,皆不知是何方神圣所为,却只见一靠窗小桌上,一锭小小的银子格外亮眼。

    那正是先前柳林二人注意到的局外男子落座之处,但是此刻,那人已消失不见。

    “在外面!”已有人反应过来,急速跳窗而出,想要一睹高手尊荣。

    但窗外是一条宽河,那人未加留意,应声落入水中,引起满堂哄笑。

    在哄笑声中,也有一些人闹起事端,拔剑抽刀,要去护住那两张桌上的金银。

    “未分胜负,大家各取本钱也就是了。”

    “明明是青衣服的胜了,大丈夫岂能无赖!”

    双方争持不下,相互叱骂,霎时剑拔弩张。

    那青黄二人惊魂甫定,早无半点斗心,见势不妙,互看了一眼,便相向溜走。

    “等等,你们不能走。”几位汉子同时追截,“别跑!你们再比过!”

    ***

    林落英早已晃身出门,柳长风紧跟其侧,但二人皆未看到那人踪影。

    举目望去,桥面河岸人影绰绰,那人混入人群直如石沉大海。

    “他为什么要跑呢?”林落英不解。

    “也许是不想惹麻烦。”柳长风随口猜测道。

    “酒葫芦,你说的有道理。明日就是群英会,那青黄二人,也许就是因为显摆武功打了起来。”

    “酒葫芦?”

    林落英一时说漏了嘴,顺势接道:“你那么爱喝酒,难道不是酒葫芦吗?”

    柳长风只有无言,他平生第一次被人取了绰号,一时不知作何感想。他怀疑林落英是在嘲笑他,可是听她语气,又仿佛夹杂着几分俏皮,到底难以肯定。

    “群英会英雄辈出,”林落英叹道,“但愿别让我遇到他才好。”

    “什么遇到他?”柳长风问道。

    “没什么,”林落英摇摇头,“我们还是快去找客栈吧。”

    ***

    功夫不负有心人,柳林二人再寻了一阵,终于找到一处下榻之处。

    这座小楼隐在石巷之中,但柳林二人到时,还是只空出了一间卧房。

    柳长风感到不妥,想要再去前边找找,林落英却一口应承下来。

    “小二,把你们的招牌菜都上一份,酒嘛……”林落英吩咐道。

    “酒,姑娘要多少?”

    “两壶,”林落英悔道,“不,一壶吧。快些送来。”

    “好咧!”小二长声应道,“小的一定尽快。”

    二人进入房间,坐着等了许久,酒菜才备齐上桌。

    林落英不敢多过饮酒,喝了两杯,便把酒壶推给了柳长风。

    自离开林家以后,柳长风酒瘾轻了不少,多时便多喝,少时便少喝,倒也不太介意。何况明日就要上山,今夜理当有所节制。

    “小二,去换些银子,再给他挑几身上好的行头。”林落英掏出银票,指着正喝酒的柳长风对小二说道。

    柳长风忙说不用,但林落英漠然置之,吩咐小二尽快去办。

    小二脸上笑开了花,拿了银票就关门退了出去,高声道:“我马上回来!”

    柳长风确无衣物可换,道:“谢林姑娘好意,只是这衣服……”

    林落英回道:“给你买你就穿,别婆婆妈妈的。”

    “那只好多谢姑娘了。”

    柳长风神情略微尴尬,心里寻思什么时候有了钱,一定还她这个人情。

    ***

    不久小二便回来了,把三套锦缎衣裳恭恭敬敬叠好,放在椅子上。而后结了房钱、饭钱、衣钱,藏了点好处,便把余下的银子轻轻放到桌上。

    “去烧一桶洗澡水,要最新鲜的花瓣,半个时辰以后送到这里来。”

    小二嘿嘿一笑,看了眼柳长风,转过头道:“姑娘好雅兴,只是这银子……”

    “你看着办。”林落英不愧是富家千金。

    小二本就收了不少路费,这回又取了一两碎银,才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

    柳长风一想到林落英白色的身躯上洒满红色的花瓣,不由得面红耳烧。

    “你去门外守着。”林落英命令道,“不许偷看!”

    “那是自然。”柳长风抬脚便走。

    “等会,还早着呢。”林落英本有些犯羞,却被柳长风逗笑了。

    ***

    柳长风持剑坐在门外,他怕自己胡思乱想,因而向小二另外要了一壶酒。

    但他毕竟是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心中始终不太安分,脑海里总浮现出白色和红色交织的情景。到后来,他狠狠抽了自己几巴掌,这才终于冷静下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里面的人终于发了话:“进来吧。”

    柳长风深吸一口气后,便推门而入,只见林落英已穿好衣物,站在屏风一侧。

    不待柳长风开口,林落英便眨巴着眼睛问道:“你瞧我这身怎么样?”

    柳长风见林落英一身黑色云锦,穿的正是小二买来的新衣,虽是男装,但也楚腰纤细、靓丽照人,不由地回道:“姑娘穿什么都好看的。”

    林落英噗嗤一笑,道:“我不是问你这个,我是说,你瞧得出我是个女人吗?”

    柳长风原以为她一时没找见衣服,因此才穿了这身装扮,哪知道她是有意为之。他略一思索,诚实回道:“姑娘本就不是男人。”

    ***

    次日一早,仗剑山庄门前便浩浩荡荡排起了长队,恰如一条长龙伏在山坡。

    人们挤挤攘攘,互表身份,或谈笑风生,或唇枪舌剑,一时门庭若市。

    “在下益州卧龙门赵中道。”一位勇猛威武的刀士抱拳道。

    “在下五台山碧云观石中竹。”一位长袍飘飘的剑士回道。

    “久仰久仰,在下无门无派,钦州王半水。”一位肥头大耳的壮士接道。

    天刚蒙蒙亮时,柳林二人便上了山,但他们到时,队伍早已一眼望不到头。

    “在下扬州林武堂林落英,请各位指教。”

    赵中道瞄了眼林落英,嘲讽道:“就你这小身板,可别等会哭鼻子。”

    林落英正要反讥,石中竹却道:“赵兄此言差矣,老子曾说过,柔可胜刚,弱可胜强,可不能掉以轻心啊。”

    王半水嚷了起来:“什么老子不老子的,小兄弟别怕,打得过咱就打,打不过咱明年再来,谁也不能当咱们老子。”

    赵石二人齐哼了一声,林落英却转怒为喜:“王大哥说得对,兄弟记住了。”

    林落英绑了头巾,贴了胡子,缠了腰带,虽尽力扮作儿郎,但心中仍是没底。此时王半水一句小兄弟,恰好拨开了她心上的阴云,她自然笑口大开,再没了与他人争舌的心劲。

    “在下柳长风,也是无门无派。”柳长风终于有机会插口道。

    王半水大笑两声,道:“好,咱们光脚不怕穿鞋的,上山打他个痛快再说。”

    ***

    群英会的规则极是简单,凡是不满三十的男子,皆可应召入庄。

    仗剑山庄不论出身,不问过往,只要武艺出众,便可一试群雄。

    此时此刻,在场英雄侠士只须依次记下籍贯姓名,便可入庄参加比试。

    但记下籍贯姓名,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因为那并非提笔而就,而必刀剑成之。

    或者说,所谓“记下”,其实是“刻下”,不过是说法文雅一些,以示仗剑山庄对各路江湖来客的尊重。而这一环节,确实也十分考验他们的功力。

    因为,他们刻的不是一块石头或一张木板,而是一枝瘦瘦长长的竹签。

    “天哪,今年的题目也太难了吧。”

    庄门一开,考题一出,不少来者便畏难而退,纷纷离队下山去了。

    但大多数人还是留了下来,柳长风和林落英自然在此之列,排在他们前面的赵、石、王三人也都没有离去。

    有不少人过关而去,也有不少人失败而返,笑声骂声混杂一片,回荡在山间。

    ***

    终于轮到了赵中道,只见他左手持签,右手抽刀一顿乱划,速度之快,赢得声声喝彩。但彩声未绝,那竹签忽地断成三截,可谓丢尽脸面,旁人不禁捧腹大笑。

    “抱歉,下一位。”那考官弟子也不在意,又从桌上抽出一根竹签。

    石中竹则比较沉稳,接过竹签后攥在手心,提剑徐徐刻之,耐心十足。

    “请收好,下一位。”那考官弟子检查后,又把竹签还给了石中竹。

    王半水一个踉跄差点摔倒,考官弟子忙扶住他,顺势把一根新签交到他手里。

    他接过签后不知所措,也不拔剑,只默默地站着,茫然地注视着手中的竹签。

    后面的人连声催促,林落英也有些不耐烦了,正要上前说道,那王半水不知从哪里抽出一把黄金匕首,而后趴在庄门一侧的石狮子上,细细勾划起来。

    众人齐喝倒彩,指指点点,都怨责王半水浪费了他们的时间。

    但王半水置若罔闻,一心沉浸在刻字之中,额头不觉已大汗淋漓。

    武功如此低微,仍有一颗侠义之心,林落英态度急转,反而心生佩服。

    那考官弟子等了许久,终于从王半水手里接过汗湿的竹签,点了点头,再还给他。

    “下一位。”

    林落英无意引人注目,稍稍将内力注入剑尖,迅速落下了五个浅字:扬州林落英。

    “请收好,下一位。”

    柳长风虽已是山庄弟子,但他既无仗剑山庄的龙纹腰牌,也无其他可堪凭据的信物,为免旁生枝节,也接过竹签,犹豫间刻下了五个重字:苏州柳长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