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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第一课

    翌日,早早的小石头就起了床,昨日里拿书回家后,赵景夫妇拉着他问了许久。

    石头聪慧,说了些藏了些,他下意识的感觉到有些东西是不方便与别人说的,是他与老师之间的秘密,这个秘密就连父母都不能尽然告诉。

    那本方老夫子赠的《论语》,石头当做宝贝一般藏在胸口,做任何事都小心翼翼生怕碰着。后来被陈芳发现,他死死的护住书,硬是没有让陈芳拿走。

    陈芳一时间有些吃味,还一直说他是个没良心的崽子,刚认了个老师就不要爹娘了。

    石头脸红,也不反驳,但是后边又死皮赖脸的贴到陈芳怀里边撒娇,才将老娘应付了过去。

    石头兴奋了一整夜,故而第二天一早就洗漱完毕,于堂屋内上蹿下跳的。赵景也起了个一大早,打算这开始一段时间先多送送石头,给他认认路。

    天色一早,阳光明媚,父子两人兴致冲冲的便出了门。

    这一路走来,莺啼燕语,好不快活,两人心情又大好,就连看那路边丢着的牛粪都感觉飘着一股芬芳。

    石头早早的到了草庐门口,离方老夫子定好的时间还要早了一刻钟还多。可此时,老人却也已经一袭青衫立在了门前,如一颗迎客松般挺立。

    见到小身影一蹦一跳的过来,老人眼中带笑,伸手扶起了施礼的赵景,惊起的发现这年轻人竟然行的大差不差。老人也回了一礼,惹得赵景连声称道不敢。

    两人客套了几句,问了个来由,老人得知赵景曾也上过学,因为那大灾而止,不免惋惜的摇了摇头。

    啪的一拍石头的脑袋

    “你小子可得认真学了,将你父亲的那份也补上去。”

    不顾石头嘿嘿傻笑,赵景以农务繁忙为由便告辞了,走前还不断的在请托老人管教儿子。

    方老夫子哪还有不应的,一口就答应了下来,目送赵景走了几步离开草庐便带着石头进了去。

    由此不免看出老夫子为人的复杂,一方面轻传统,圣人语都敢以自己见解为先,置古往今来大儒于轻;另一方面又重礼仪,就连对赵景一个农夫都能做到施之以礼。

    草堂内,两人相对而坐。

    方老先生拿出一块红木板,又拿出了一支看似略古朴的毛笔。

    拿一瓦盆装水放于一边。

    待石头坐好,老人将笔递给石头。

    石头示意握过,却感觉有些不适。

    老人笑着摇了摇头,两手握着石头的小手,不断的纠正他握笔的姿势。

    等到石头终于找到了正确的握笔姿势,方老夫子点了点头,让他继续熟悉这感觉。

    过了约莫半刻钟,石头头转向方老夫子,说是已经熟悉了。

    老人示意石头将笔递给他,接过后一手执笔沾水,一手扶着那块红木木板。于上边一撇一捺于木板上写下了一个大字。

    石头好奇,伸长脖子去看

    老人扶木板的手拿起,握着石头的手,放出一根手指,沿着木板上边的笔画,一点点的挪移。

    “这个字叫做....”

    “人!”

    石头仿佛是感受到了文字当中的厚重,也没了别的心思,全神都随着手指走动,直到水渍从木板上消散,他还是一便便的重复着这个动作。

    方老夫子看到石头的表现,欣慰的拂须微笑,止不住的点头。

    “来,你试试!”将笔递给石头,老人于一边注视

    石头拿着笔,肉眼可见的生疏,却有股子不该出现在这个年纪小孩身上的坚毅。

    一遍两遍,弯弯曲曲的水渍让老人看了憋着一股笑意,石头自己也似乎很不满,不断的摇头。

    三遍四遍,五遍六便,直到石头入神不知道过了多久;就那一笔一划的坚持着,直到那字有了锋,直到那字有了回旋。

    老人渐渐的也入了神,那沧桑的面庞随着石头一遍遍的重复动作逐渐浮现出震惊。

    老人不得不感叹,此子天赋之高,生平仅见!

    又过了少许,老人伸出手,阻止了石头继续描摹。

    石头抬头不解,看向老人。

    老人摇了摇头

    “你可知道什么是人?”老人发问

    “父亲说人就是我们!”

    “不错,你我皆是人!”

    老人又执笔写了一遍人,随后又在上边画了两横。

    “你可知这是什么字?”

    石头看了许久,脑瓜子疯狂转动,可这就算是再天才的人,对于完全没有着手点的信息又怎么能猜得出来。

    石头诚实的摇了摇头,眼中有些失落。

    老人手指点了点木板,哆哆的敲了两下

    “这个字就是天!”

    “天?”石头惊呼

    “是老天爷那个天吗?”石头忙看向老人

    “不错,就是天!”

    石头不禁又仿写起这字来,一遍又一遍。

    “老师,为何这天与人那么像?”

    老人笑着点了点头

    “不错,你看这字,人头顶一线便是青天,中间一线便是土地,人扎根于土内头却向青天!”

    声音抑扬顿挫,苍劲有力,让石头满是佩服的看向自己的先生。

    人身似田地,文字如水,唯有那空壳里边洒水,才能造出生命来!

    草庐内,一大一小两个声音交替着响起,如同在演奏乐曲。

    因为老人如今已经半退隐,且今日这草堂内只有石头一个稚童,故而老人就跟着石头的接受程度不断的修改着教学的计划。

    越是教授,老人越心惊,眼前的这个孩子身上让他看到了无数种可能。

    他从未见过如此聪慧的儿童,不仅让他有种老泪纵横之感。恨其出生晚矣,恨自己出生早矣,若是两人相逢再早个二十年,他的理想并不是没有实现的可能。

    可是就算是现在,可能自己看不到了,但凭眼前这小人儿的天赋,自己的理想真可能又有了实现的希望。

    老人的眼中有喜悦亦有悲哀,两极分明,复杂又简单。

    老人甩了甩头,将脑海当中的杂念抹去,一心一意的投入教授石头中去。

    老人教字的速度愈来愈快,可这小子居然能稳步跟上。

    短短的一个上午,石头就已经记住了不下五十个生字。

    最重要的不是他的记忆能力,而是他的理解与发散能力。

    这些文字本来就是象形的比较多,到了后边,有些字石头居然能在老人未讲解的情况下大致猜出这些字的一些意思或是用途,由不得老人不惊讶。

    人的一生,喜悦的事情有很多,对于一个老人而言,尤其是一个教学了数十年的老人,他最大的喜悦莫过于逢着一个聪慧的儿童。

    但是同样的,最怕的也是遇到一个过于聪慧的孩子,老人此刻不禁考虑到,以这种速度下去,自己还能教他多久。

    怕是熬不过几年,这孩子就能将他的腹内学识掏空,此外,唯一能强过这孩子的便只有他那数十年的阅历。这让一个自负胸中有藏书万卷的读书人来说无疑是令他兴奋又令他恐惧的事情。

    但是目前也顾不得那么多,老人眉头一紧,倒像是跟石头较上了劲。

    小石头如同一块海绵般不断吸收这老人身上溢出来的知识,本就喜欢琢磨的石头越来越沉浸于这种得到知识的快乐,随着也生起了对老人的一丝喜爱。

    小孩子的喜怒来由的简单且真实。如同炽热的火焰般让人能够轻易的感受到。

    方老夫子在过程中自然是感受到了些,也因此消散了很多的杂念,反之往里塞填的是更多的喜悦。

    到了午食的时候,两人都已经饥肠辘辘,肚子咕咕的想,可却没有一点的起身迹象。

    又过了少许,石头实在是忍受不住了,从知识的海洋中挣脱了出来。这个年纪的孩子正在长身体,吃的多,饿的也快。这掐指一算也已经快两个时辰多没有进食了,让他属实是有些难熬住,只得先打断老夫子的传授。

    方老夫子被石头这一下子的打断先是怒了一下,随即感受到来自身体内传来的虚弱感,又看了眼即使坐着都不及自己胸膛的石头,一下子也反应了过来。

    脸上带着些歉意,连忙去边上卧房处拿了些吃食过来。

    在方老夫子去卧房拿吃食的时候,石头已经从怀里边掏出了一块硬饼,是他母亲昨晚熬了个大夜里给他摊的。

    石头狼吞虎咽的吃着那大饼,可能有点噎到了,可早上也没有带水囊,就将目光移向了用来盛沾毛笔的水的瓦盆。

    石头贼头贼脑的伸了过去,头塞进盆里边,咕咚咕咚就是两口。

    老人出来正好看见了他的动作。

    愣了楞,快步走向石头。

    石头抬头看见老师,知道是被发现了,脸有些红,低着脑袋啃饼。

    方老夫子轻揉这面前的小脑袋,心疼的打开食盒,让石头跟着一起吃一些。

    石头随他的母亲,性子里边有股子执拗,硬是不言不语的吃着手中的饼。

    又有些干巴了,也没有多说,直接强咽了下去。

    方老夫子见到石头艰难的吞咽动作,心中怜惜更盛。

    一把就抢过了石头手中的饼,一口就咬了下去。

    咔哒一声,许是饼有些硬搁到了牙,毕竟老人的牙齿嘛懂的都懂。

    可老人没有丝毫感受般又咬了两口,让人不禁看了牙酸。

    “不错,这饼香,我也许久未吃了,我俩换换!”老人面带慈祥的对着石头,可声音里却满是那说一不二的强硬。

    石头自然是知道老人是对他好,此刻默默记在心里边。

    打开食盒,里边放着一盘腊肉,一碗白米饭,还有一盘小菜。

    石头拿筷子把腊肉往边上挪了挪,将那盘小菜倒到了边上去;随后拿空盘,划拉了小半碗米饭,将剩下的递还给老人。

    一句话不说的开始扒拉盆中的米饭,老人面带欣慰,不断的给他夹着菜。

    稚子端盆遮脸,人生难得有此香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