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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葬礼【五】

    阿毛背靠着病房外的墙,仰起头不让眼泪落下来,忽听见嘎吱一声,病房的门被打开。唐尧肃穆着面容走出来,眼眶微红。从他的脸上看不出多余的表情,他就这样站在阿毛的面前,说:“她的候事你打算怎么办?”

    阿毛眼皮微抬,说:“你先跟我来,我有东西要给你看。”

    说完,阿毛径直走开,背对着唐尧抹了一把脸,然后摇了摇头。他一脚一步踩在走廊干净得反光的瓷砖上面,带着唐尧走进了医院的一间办公室。显然几个医生在那儿已经恭候多时,看到阿毛进来便自顾转身在身后的柜子里取出一个黑色的木匣子。阿毛轻声道谢然后当着唐尧的面从钱包里取出一把被锈蚀得看不清样式的钥匙,而周遭的医生很自觉地退出了房门,把时间留给唐尧和阿毛。

    “呵呵……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打得开,不然的话就只能靠蛮力了。”阿毛苦笑着晃了晃手中的钥匙。唐尧就这么面无表情地看着阿毛将钥匙插进锁孔,咔嚓一声响起,像是突如其来在唐尧的心里敲击。唐尧紧张地望着阿毛的动作,心脏仿佛是被一只手攥得紧紧的。终于阿毛将匣子打开,迎面扑来一股粉尘。可以看到匣子内里不大,散发出一股特有的木香。一个红色封皮的笔记本安安静静地躺在匣子里,阿毛手指轻轻地触摸在封皮表面,唐尧在他身旁都可以听见他沉重的呼吸声。

    红色笔记本映入眼帘的一刻起,唐尧再止不住眼泪狂流,不忍地转身仰起脸。两行眼泪顺着脸颊往下,双眼泛起光亮。一瞬间回忆如潮水汹涌而来,将过去的那个唐尧拍打在浪涛里。

    阿毛在脸上擦拭许久,将笔记本放在唐尧面前,强打起笑容,说:“你还记得吧?”

    “记得。”唐尧木然点头,像是没有情绪的木头。

    “其实那几年你在找她的时候她也在找你,她在广东飘了很多年,都是我在陪着她。你知道吗?其实我也喜欢她啊。”阿毛注视着着唐尧的双眼,似乎是要从里面找到一些东西,可是并没有,他的双眼没有情绪的波动,毫无波澜。

    随后,阿毛苦笑着摇头:“可是那又怎样呢?哪怕是生病住在医院里,说梦话的时候都是叫的唐尧。我不止一次让她跟我回贵州,可是她不,她一定要找到你。我不知道那些年你在做什么,我都快忘了究竟是过了多少年的时候,只是忽然有一天她哭着回来告诉我她不要再待在广东了,她要回到兰城来,然后……我也失去了她。”

    阿毛顺势坐在椅子上,笑容淡淡的,说起那些年他仍旧很快乐,仿佛宋慈还在这个世界上。

    “其实我并不是不知道这个世界很残酷,只是我以为你会一直像从前一样,我怕你在被世人嘲笑的时候会感到孤立无援,现在我才知道原来一切都只是我一厢情愿,你早就抛弃了梦想。”阿毛满眼都是苦涩,然后抬起双眼,看到唐尧欲言又止,随后了然一笑,“现在终于不用再这样傻下去了,说实话有时候我也觉得这样挺傻的,不是吗?”

    “对不起,或许你永远无法想象那些年我经历的苦难,当年我和宋慈在火车站走散我也一直在找她,我找了很多年,广东就这么大,可是我还是没能找到她,有时候我甚至觉得她可能……”唐尧平复了一下心情,深呼吸一口气,“我甚至以为她可能已经……”

    无论唐尧怎么用力都无法说出那两个字,仿佛有什么东西阻塞在喉咙里,让空气积郁在肺部无法排出去。

    “以为她死了,是吗?”阿毛没有掩饰他的讽刺意味,逐渐认识到并不会有人一直坚持梦想之后,阿毛对任何事都不会感到惊奇,如一切都是理所当然,如人生苦难,理所应当。

    唐尧梗塞着没有说话,但就是相当于默认了。阿毛再次嗤笑,不再过多言语,“你拿走吧,这是她留给你的。”

    笔记本终于落在了唐尧的手里,皮质的特殊触感在唐尧手中犹如烧红了的铁块,他的手忽地一颤,然后笔记本被他紧紧地抱在怀里。

    阿毛走在门口,背对着唐尧,“你回去吧,宋慈的后事交给我,毕竟……我才是她名义上的丈夫。”

    阿毛留下这么一句话,然后消失在门口。

    关上门的一瞬间,门外响起一阵凄厉的哭嚎,刺痛着唐尧的心,在那最深处仿佛有火焰在灼烧,在赤色的火焰中的是他的灵魂。

    唐尧抱着笔记本,泪如雨下。

    夕阳西下的时候,唐尧走在兰城的街上,很多次在这个小城他都只是以一个游客的角色路过,几乎没有双足踩踏在这片土地上。他走在行人之间,如同丧尸一把面无表情。他越来越苍老,记忆中的那个女子变得年轻,年轮仿佛只是在他的身上流过,岁月对他从未手下留情。他也曾经义无返顾,而现在呢?不还是一无所有吗?是了,他有的,他还拥有一个家,一双聪明可爱的儿女。

    好像宋慈什么都没有。

    她曾经有一个无比爱她并把她当作是全世界的唐尧,后来他们在这个繁芜的世界走散了,于是他们再也没有见过彼此。

    唐尧游荡着,如同孤魂野鬼。

    原来,这个世界上真的没人会相依为命。

    你深爱的人会先一步死去。

    唐尧坐在河滨公园的长椅上,牛场河的对面是喧嚣的街,这面是唐尧。

    老旧楼房身后就是这座小城的水帘洞,这还是唐尧的侄子唐默这么形容的。不知道唐尧为什么会想到城兰中学,他回忆着,回忆着,原来当年的城兰中学有一个女子,如丁香花一般,占据了他的视野,于是他将在她的坟茔之前吟唱这首悲伤的歌。

    熟悉的脸随着时间一点点的枯萎,然而又在多年后重现在他的眼前。

    这或许是命运,唐尧已经无力挣扎。

    他躺在长椅上紧闭着双眼,这时候夜幕深沉,他的怀里抱着红色的笔记本,恍惚间慢慢地张开怀抱,烟雾弥漫子牛场河上,笼罩着这个世界,渐渐地有一个女子踏着烟波而来,唐尧想要睁开眼,眼泪在他的眼角,慢慢地流淌,从胸膛里渗透着悲伤。

    她就像是画里走出来的,贴在唐尧的胸口,慢慢地,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