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泥巴街 ③

    时间指向昼与夜的交界,天空上方荡漾着深灰色的阴霾。周围逐渐出现行人,一个,两个……见了面互相点点头,似乎都熟识了许久,但除此之外不再说话。大家忙着赶路,去同一个地方。

    灯火骤亮,像一把剑,割开黝黯的楼屋。在寂静的城市废墟包围中,有一条街道亮着灯,只是一眼看上去,和平时见过的街道没什么区别,但这是一条被废墟包围的街道。那些剑一样明亮的灯火,在远方向人们招手。

    “那是谁?”女生指向一个身影。那儿有一个人,站在公交车的车顶,正咋咋呼呼地说些什么。

    他们走近了,借着灯光才勉强看清,是一个伊比路青年。他戴着鸭舌帽和一副老年墨镜,身穿不知从哪个垃圾堆翻出来的肥大红卫衣,站在被苔藓侵蚀的公交车残骸上,手里有一支没电的麦克风。

    哥老倌们今天晚上咱们也要雄起

    你问我是哪个我是泥巴街的那个地痞

    我晓得你们眼里我在那儿站到像个哈巴儿瓜批

    但是麦克风都拿到起老,咋个说也要整起

    还记不记得这条街以前到底是哪个的

    你们这群龟儿都晓得老却要装成憨批

    那我今天就当Rapper,把我的说唱做成炸弹

    炸得你们屁儿qio黑颠三倒四污七糟八血流cang淌

    这条街是属于我们的,兄弟们给我扎起!

    老废看着那人,用手掌揉揉下巴:“想起来了,是坏魔女家族的娃儿,整天正事不做,不知道来这儿干嘛。”

    坏魔女?家族?女生感到奇怪。

    他们继续往前走,别的赶路的人也在继续走,那个伊比路青年仍旧自顾自地,边唱边跳。

    莫去在那儿当个幺儿,又怕又挫又怂

    闹革命就学老子一样,又痞又嘴又凶

    老子态度端正觉悟极高,同志们都夸我人好

    坏报,好报,恶报,福报,大报,小报,晚报,财报,天地善恶必报

    你把枪指到老子头上,以为我把裤子打湿

    但你龟儿还是想不到,老子今天要当嘴子

    争来,争去,争东,争西,到底争个啥子

    我要像自由的小鸟一样飞翔

    死了信春哥复活!

    这个伊比路青年不住地晃动它昆虫模样的脑袋,触角激动地乱颤,他站在废弃的公交车残骸上,拿着没电的麦克风,一边唱一边手舞足蹈。

    这时一个城监爬上车顶:“闹锤子闹,不想活了!”用电棍猛砸那青年。伊比路青年掉在地上,打了几个滚,爬起来,灰溜溜地跑了。

    另外几个城监对行人大声吆喝:“要坐车的搞快走!再过十分钟发车!”

    女生注视着那伊比路青年,直到后者像条流浪狗的身影,消失在远处废墟,沉默的阴影里。

    一段回忆忽然闪入女生的脑海:那次她又来收『他』的作业,而他却沉迷打游戏,拿着违禁游戏机不理她。女生很气恼,用她惯有的毫无感情的、刀子般的语气说:“黎晓朋,你整天沉迷游戏,有为自己的未来想过么?你明明天赋很好,却自暴自弃,非要沦落到在天桥上要饭才甘心么?”

    本以为他又当耳边风,哪知道他听了一反常态,跳起来大叫:“未来,那你想让我有怎样的未来?长大了欺辱弱者,去招摇撞骗吗?在别人的伤口上撒盐,不然就没法睡个安稳觉,这就是你说的未来?”

    见女生没回应,他继续骂骂咧咧:“人类从根本上来说连动物都不如,动物好歹会为了食物作恶,人类作恶却不需要理由。要我整天和这些卑鄙下贱的东西打交道,那我倒宁愿在天桥上要饭自在点!”

    随后他继续玩游戏机,丢了句:“以后别来收我作业,你改变不了我的。”

    “姐姐,你怎么了?”小云碰了碰她的手,把女生拉回现实。女生看着小云畸形但充满童真的脸蛋,有些慌张地回道:“没,没什么……想起了一些事。”然后扶了扶镜框。

    仅有一只眼睛的孩子穷追不舍:“是啥子事嘛!姐姐你看起来,好伤心哦。”旁边的老废也转过身,投来关心的目光。

    女生为难地别过脸,两手交叠在裙上:“没什么事,不用担心我……只是想起学校里的一个同学,他老是惹我生气。”

    小云听了立马扯起嗓子喊(真是年龄有多小,嗓门就有多大):“那你莫生气了!回家了我给你看坏魔女!坏魔女太厉害了,你看了肯定会开心的!!”

    回家……

    这时,他们已来到了泥巴街的正门前。有个孑然独立的霓虹灯招牌,正于悄然降临的夜色下,闪烁五彩刺眼的光——『欢迎来到泥巴街』

    “一炮三百块,包夜五百块,会员打七折!”身穿比基尼的伊比路妓女向路人摆动她蛇一样的尾巴,另外几个妓女也不甘示弱,肆意展示她们诡异的妖冶。要有人来嫖娼,就被拉进卷帘门里。

    这里的大部分人是伊比路,也有普通人类;黑帮,走私犯,毒贩,在这小小的犯罪天堂横行霸道。没有赋税,没有政府,没有法律,所以许多人来无人区定居。镭射灯大红大紫地来回照射,夜晚正是最躁动的时刻。

    二十八年前的那场灾难,留下的痕迹依然还在。废弃的楼房经过二次改装,用于贩卖以太矿石和军火,还有许多路边小摊和狡猾的游贩。所有人都得听城监的,那群除了穿着警察制服、和警察没有任何关系的流氓,他们有步战机、重火器以及碉堡,是这里最狠的人。

    仿佛昨日的光景在今日重现,女生竟感觉莫名的怀念,只是那时候的自己,愚蠢地以为仅靠自己就能消灭所有恶棍。这时老废用带着点炫耀的语气跟她说:“第一次来吧?有没有被吓到?其实外人对泥巴街有很多误解,一是泥巴街里没有泥巴,而且也不止一条泥巴街,二是泥巴街不过是中转站罢了,我们并不在泥巴街里住。”

    老废接着凑拢耳语:“你知道政府为什么不敢管无人区吗?整个青山市百分之八十的黑矿石都来自这里,那些贪官都指望靠这里发财咧。”

    长着触须下巴的小贩,鬼火一样靠过来:“哥老倌们,买不买枪?我的枪保证不哑火。”说完从塑料旅行包里抽出一把,土制光痕步枪,用建筑工地里的铁管简单拼接,作为弹药舱的以太矿石暴露在外面、散发粼粼夜光,其中最贵的部分就是枪械前端的对焦仪——以太的能量会以辐射形式向外扩散,通过瞬间加热能让以太释放能量,再用对焦仪将能量化为激光形式的子弹(女生以前试过这枪,倒蛮好玩,就是威力不够,一枪打不死人)。

    见女生摆摆手,小贩打开旅行包:“这把不喜欢?没事我的枪多得很,随便挑!”旅行包里有大大小小,形状不同的……廉价土制枪械,威力让人不敢恭维。老废把小贩推开,那小贩就自识没趣地离开了。

    一辆飞行机呼啸而过,在他们头顶刮了阵风。女生仰起头,看见飞行机下盘的振动炉。以太能量的核心原理是共鸣反应,共鸣产生的振动越强,矿石释放的能量也越大,光彩溢散的振动炉类似于普通汽车的发动机,飞行机的底部也不是轮子,而是照射灯模样的悬浮器、飞起来亮开一大团的冷光。至于飞行机的上半部分和车内,和普通汽车差不太多。

    那辆卡车飞行机,运载着满满当当的“货物”,仿佛有了生命、不断活动的黑色泥土。女生认识这些泥土,毕竟上午它们才从自己身体里使劲冒出来。低浓度的枯萎物质是黑色的液体,高浓度的枯萎物质则会是固体形状,就像卡车上那些一样。枯萎物质渗入人体里就变成枯萎病毒,然后你要么变成伊比路,要么去死。即使如此很多人还是在靠枯萎物质赚钱,贪婪的人永远学不乖。

    老废往卡车开走的方向别了别头:“看见那些黑色泥巴了吗,这就是为啥泥巴街要叫这名,在重感染区这种泥巴到处都是。”

    他们来到停机坪,这里原本是一座小学,墙壁上的儿童画被暴力擦去,取而代之的是城监的大字标语。

    “伊比路要服从人类的管理”

    “没有城监哪有泥巴街”

    “城监是我们的衣食父母”

    在正门口,一个强壮科伊比路用喇叭大声喊:“吃水不忘挖井人,我们要感谢城监的养育之恩,不能做对不起城监的事情……”

    其他的伊比路和变异的人类从他身旁走过,如果将喇叭声去掉,即是一片沉默。

    在小学的操场上,几辆大小不一的敞篷飞行机正准备出发,城监们端着重机枪在二楼监视。他们身穿警察制服,但十分破旧、肮脏,在肩部和胸部配有铁质护甲。

    几个城监在操场做登记,人们围拢一堆。带头的城监上身赤***口纹俩大字“法律”,脸上有刀疤。

    “赵建国,2008年9月13日,理由,探亲。”

    “邀请信呢?”“这儿。”

    “下一个。”

    “李芳华,2008年9月13日,理由,做小买卖。”

    “邀请信呢?”“官老爷你看。”

    “下一个。”

    ……

    邀请信是城监发放的车票,有大队长亲笔签名,一张五百。有了邀请信,才能往泥巴街深处走。

    老废递上三人份的邀请信:“官老爷,您看,这是我的,我儿子的,我同事的女儿的。”

    刀疤脸一瞅,笑了:“这不是老废嘛,废物的废。”周围的人也开始哄笑,老废做出不好意思的样子、挠挠头。

    旁边的高个摁了下老废的头:“这次出去,有没有给市长写上访信啊?老废物。”老废憨笑:“不敢了,再也不敢了。”众人又是一阵哄笑。

    刀疤脸用裂缝似的眼睛,瞅了瞅老废身后的女生。

    “这是你同事的女儿?”

    “是,是。”

    刀疤脸对女生从上到下,又从下到上,使劲地打量,缓缓开口:“你这身材,到了那里,恐怕要被强奸不下十次哦。”

    另一个吹瓶子的城监接过话茬:“不如来我们这儿,要啥有啥,今晚来我们床上!”

    那些人一并爆发出牲畜般的大笑,女生什么话也没说,用她平日那冷静又严肃的神情,好似在学校的教室。

    小云这时吼起来:“你们这些坏蛋,等坏魔女来了,哪个都跑不脱,她比你们更坏!”

    所有人的目光聚向小云,气氛在一瞬间凝固。

    “坏魔女。”

    “坏魔女?”

    “坏魔女……”

    老废慌了,一耳屎扇在小云脸上:“叫你乱说。”又给城监赔礼道歉:“官老爷们,小娃娃不懂事。”

    刀疤脸把香烟吐到地上:“娃儿就要多教育,不要学坏……”

    “是,是是。”

    大家坐上卡车模样的飞行机,感受着振动炉在脚下低缓的嘶鸣。城监吹响口哨,发车了。

    飞行机开始上升,悬浮器照射出耀眼的光,无数沙石应声飞舞。云端愈发靠近,地面愈发下沉。

    回家了,女生的心里浮起这样的念头。

    他们飞到足够的高度,可以俯视下面泥巴街的繁华。这并不是唯一一条泥巴街,也不是人类在这荒无人烟之地的唯一希望。

    这里有贪婪,危险,压抑,恐怖;可对于有些人而言,他们生于斯,长于斯,从未离开过无人区。

    猎猎的风在灼烧她的脸颊,这辆飞行机上坐着伊比路和被感染的人类。他们四肢奇特,下身庞大,五官丑陋。

    今天,他们依然要在这里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