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巴街 ⑤

    ……

    寒冷，刺入骨髓的寒冷。

    女生两手紧抱，雾气在她身旁游荡。

    这迷雾什么时候才会散开？

    视野狭窄得可怕，连一臂的距离也看不清。女生伸手想抓住身边的人，然而当她将手伸进浓浓的迷雾、再收回来时，握住的却是冰冷的尘土。

    身后传来湿润感，转头看时，血红色的水爬上护栏，落于座位上，再汇集于地板。女生解开安全带，赶紧站起来。身周并没有腥气，而是甜蜜的花香。

    她站在地板，踩出嗒嗒嗒的声响，雾气将她孤立成一人。在雾的深处、某处极渺远的地方，依稀传来佛歌。

    我佛慈悲，世间凄苦大众四亿亿千十百余，朝食荆棘，夜饮泔水，如何解脱

    世尊欲渡世人，缘何不置人于天堂，而创人间，使人历经疾苦四亿亿千十百余，此后果真得解脱耶

    望世尊解惑，若人间为灯影走马，梦幻泡影，凄苦大众应如何横渡苦海。历经四亿亿千十百余磨难，终至西方极乐净土，此果真善结局耶，极乐净土是否亦为虚无泡影耶

    心渡苦海，忧愁不抛，欲求佛祖，反无超度

    悲哉，哀哉，悲哉，哀哉

    迷雾默默然地散开，呈现在女生眼前的，是一片灰烬，血川，黑暗大天地组成的画卷。

    在女生脚下，数也数不清的万千尸骸，尸骸们铺满了道路。它们保持生前的容貌，愁苦、烦恼、日夜不安，即使被这大天地吸纳为铺路之土，它们无比痛苦的神情依然不变。

    许多灰烬化成的佛莲，在它们的尸骸上开放。从口，鼻，耳，喉咙等等地方开出花朵，在黑暗的大天地中散播浓香。女生不敢跳下飞行机，她预感如果踩在这尸骸铺成的大地上，她便会被尸骸拉入地下，成为永远徘徊在大天地的一份子，众多烦恼会化为灰烬佛莲，开放在她的眼窝中。

    那辆小小的飞行机继续行驶，在不远处有一群苦渡之人。他们似乎饿了许多的轮回，皮囊已快包住骨头，但这些苦渡之人却全无饥饿的烦恼。他们在一条望不到边际的冥冥血川之河中，一面舞蹈，一面跋涉前行。

    在前面的人拍打皮鼓，在后面的人摇响金铃，中间的人们则摇头晃脑，随着击节附和歌唱。虽然他们的歌声和舞蹈，在无比广袤的黑暗大天地里，显得微不足道，但这些苦渡幽冥鲜血之川的人们，却浑然不觉，依然在歌唱，在舞蹈。

    飞行机不一会便把这些苦渡之人甩在后面，但女生的心里依然余悸未平。那些被轮回深深困住的受苦之人，明明凄楚已经化为他们漆黑的血泪，折磨已让他们的皮肤像死人般枯灰槁脆，可他们却全然不回应佛祖的超度，也不寻求来世的解脱，只陶醉于在幽冥暗界永不停歇地忘我舞蹈。这究竟是大幸运，还是大不幸呢。

    那些苦渡血红之川的人已远远消失在身后，但无数魂灵游荡的血红之川，却依旧流淌于众生烦恼化成的尸骸路，流淌于灰烬佛莲的蔚蔚花海，以及广袤无尽的黑暗大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