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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希那的相处

    希那提着一个装满药材的篮子走进了屋里,他进门的时候,我就站在门旁边,他没对我说一句话,甚至连看都没看我一眼,当时我是空气一般,径直走进屋子。我在门外踌躇了很久,不知道要不要进去。天已经黑了,不过因为下雪的原因,外面并不是很暗,甚至还可以分得清颜色,屋内露出了一丝微弱的烛光。

    我听到屋内传出一声叹息,随后又听希那说道:“进来吧,外面冷。“我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走了进去。

    屋子里比外面亮不了多少,桌子上的那一节又短又小的蜡烛散发着微弱的光,烛芯上的火焰时不时跳动一下,烛光让整个屋子变得更柔和一些,虽然屋子里看起来还有一些压抑,不过比白天好多了。

    希那坐在桌子旁边,在他身前放着一台铡刀,他一只手握着铡刀的把,一只手拿着一根药材,一头插进了铡刀里,被切成片的药材一片一片的从铡刀了另一头落下来。他的速度很快,却又显得那么平稳,身体几乎纹丝不动,烛光照在他满是皱纹的脸上,呆滞的双眼里似乎也有了一丝光亮。

    他平静地干着活,仿佛这几天发生的一切都和他没有任何关系。我直直的站在那里,感觉自己非常的多余,非常的别扭。

    “希那爷爷。”我内心挣扎了许久,终于开口说道,“要我帮您吗?”

    他似乎没听见我说话,依旧切着药材,没有任何反应,这让我感觉到无比的尴尬。我僵硬地站着,不知道该怎么办。

    过了好一会儿,他似乎才反应过来,停下手中的活,站起身,缓缓说道:“你要是想帮忙的话,也可以。”他走向一个老旧的木柜,从上面取下一个陶罐,然后在小篮子里挑了几样药草放进陶罐里。坐到一边的长凳上,慢慢地捣起药来。

    我松了一口气,忙坐到铡刀前,拿起刚才切了一半的药材,重新放进铡刀里,铡刀用起来非常不顺手,它很旧了,而且上面还生了锈,刀有些钝,不像阿婆家的那样锋利,我要费好大的劲儿才能切下一片来。

    屋子里非常安静,我和希那都默不作声地干着各自的活,只能听见铡刀发出的“咔嚓”声,以及有规律的捣药的声音。

    “你不该这样。希那突然开口说道。我停下来,疑惑地看着他。

    “不该哪样?”

    “你不该总是听别人的指挥,你得有点儿自己的主见。”我明白他说的是刚才我独自站在门口,不进来的事情。

    “对不起。”我向他道歉,随后又马上反驳道,“可是我毕竟是在您家里,况且,您对我来说还很陌生。”我知道我为什么要加最后一句。

    “也许是这样吧!”他叹息着,仿佛我说的话让他感到很沮丧似的,我看着他,希望他还能再说点什么,或者是我想从他的表情里推测出他到底在想什么,可他一直面无表情地捣着药,一句话也没说。我慢慢收回目光,开始切着药材。

    我努力地切完四根药材,再想拿时,却发现篮子里已经没有了。我瞄了一眼四周,并没有看到放药材的小匣子,我不知道要不要开口问希那该把药材放到哪里。我正犹豫着,希那已经走了过来,手里还拿这个纸包:“你切完了?”他问道。

    “是。”我简洁地回答。

    他没再说话,而是打开纸包,把我切好的药材给拾了进去。我静静地坐着,看着他干活儿。

    “你多大了?”他突然开口问道

    “十二。”我回答道,又迅速补了一句,“快满十三岁了。”

    “啊,这样。”他答应着,飞快地瞥了我一眼,又迅速移开目光,他沉默了一会儿,又说道,“你该把真相告诉他的。”

    “谁?”我心里一惊,忙问。

    “巴特家那小子。”他平静地说,声音没有一丝波澜,而我却感觉像暴风雨一般,“把真相告诉她,他她自己选,到底是帮你,还是不帮。他比你还大一岁,我想,他应该自己会做选择。”

    “我没听懂您在说什么。”我冷冷地说,同时脑子飞速旋转着,希那看出了我在多吉的撒谎吗?那他为什么还……

    “不,你能听懂。”他的声音依旧平静,可目光却像锋利的剑一样向我扫了过来,让我无处藏身,无法再继续隐瞒。

    “好吧。”我抬起脸,直视着他的眼睛,承认道,“我是骗了他,但那和您又有什么关系呢?您既然看看出来了,又为什么还要把真相告诉他,您这样做,究竟……有什么目的?”

    “确实,你骗他,这是你的事,和我没关系。”希那收回目光,说道,“但同样的,我把真相告诉他,那就是我的事了,这和你也没有关系不是吗?况且,我也并没有在他面前拆穿你,对吧?”

    我愣了一下,直直地看着他,却一句话也无法反驳。

    “还有,”他似乎没有注意到我的反应,仍继续说道,“我刚才说的只是给你一个建议。我希望多吉可以自己做出选择,但我并没有强迫你什么的,你可以接受,也可以拒绝。——抱着那个小家伙坐到火炉那边去,我看见它冷得发抖呢!并且关于我问的问题,如果你觉得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你也可以不用回答我,”他停顿了一下,又说道,“——至于我的目的,我想,你大可以不必这么提防我,当然,这是你的事,如果你不信任我的话,我也无可厚非。”

    我沉默着,不知道该怎么对他说,我确实不够信任他,甚至可以说是怀疑。

    “所以说,你也不会说你让多吉选择的目的吗?”我沉默好一会儿,才开口的。

    “是,这是我的权利。”他肯定地说道。

    我盯着他,想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说道:“也许我考虑一下您的建议。”

    “这是你的事,和我没关系,日娃,你考不考虑,我一点儿也不关心。”他毫不客气地说道,语气冷冷的。

    他的态度让我感到奇怪,如果他千方百计的想让我接受多吉的帮助的话,那为什么又对我的选择毫不关心呢?如果我拒绝了多吉的帮助,那他又会怎么样?我猛地想到,一点,他已经把真相告诉多吉了呀!那么就算我在撒谎的话,又有什么用呢?多吉全部已经知道了!那么他现在让我选择接不接受他的建议又有什么用?

    我死死盯住他,希那却一副毫不在乎的样子,眼前这个不近人情男人突然让我感到一股巨大的压迫感,灵鸟的事他究竟知道多少?他和鹿神之间是否有什么关系?至少我现在无法信任他,关于他的谜团太多了,即便是他救了我。

    “您为什么要救我,希那爷爷。”我试探性地问道。

    “路过而已。”他平静地说,并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但过了一会儿,他又冷不防地说道,“这样的称呼,会让你感到很别扭吗?”

    突然听到这样的提问,我先是愣了一下,随后违心地说道:“不,并没有。”

    “是吗?这是你的真心话?”我听出了他的语气里略带一丝惊讶。

    我没有回答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说得对,像多吉那样亲切地称呼他为什么“希那爷爷”让我感到非常别扭,眼前这位脾气古怪的老人一定也听出来了,其实我和他都心知肚明这并不是我的真心话,但我要是直接说出来,又有些太唐突无礼,所以我只好什么都不说就是了。

    “没关系,你实话实说就好。”希那似乎看出了我的顾虑,“我并不是一个好人,这点我想你在现在我之前就已经听别人说过了。村子里关于我的传言很多,我当然知道他们是怎么想我的,他们认为我是一个脾气古怪、不近人情,只会和牲畜们打交道的老家伙。他们说的没错,有时候连我也这样认为。我不太了解孩子,也许有时我说的话会比较直接,如果你觉得这样的称呼让你感到别扭的话,大可以直接说出来,不用太在意我的想法。不过我比较好奇的是,你觉得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既然他的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那我也只好直截了当地说道:“那好吧,我实话实说,首先很抱歉刚才对你撒谎,坦白的说,那并不是我的真心话,是的,我是觉得那样的称呼会让我感到非常别扭,但并不是您想的那样,这和您的脾气性格无关,只是因为,就像我之前所说的,您对我来说很陌生,对于一个才刚认识的人,用这样的称呼确实让我感到非常不适应。请不要误会,我并不是在针对你,事实上,我对每个刚认识的人都这样,这是实话。我可以保证,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倒很乐意由称呼您为希那先生。至于您的第二个问题,很抱歉,我现在没办法回答您。”

    “为什么?是因为你对我的评价很糟糕,而不愿意当面说出来。”他问道。

    “不,不是这样的。”我审慎地思考着,接着说道,“是因为我不够了解您,所以无法准确的评价您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也许我对您的第一印象并不是那么好,可是说明不了什么,我认为仅靠第一印象和别人的传言去唐突的给一个刚认识的人做评价,那是片面的,所以这种这种情况下无法做出客观的评价,因此也就不能回答您的问题,因为我还不够了解您。”

    “那么,你觉得你什么时候才能够了解我呢?”

    “这很难说。”我前前后后想了一圈,说道,“也许是十天,也许半个月,或者是一年。”

    “那也就是说,你认为全面了解一个人的时候,你就可以对他做出客观的评价了吗?”

    “是的。”

    “这确实是一个好办法,不轻易给任何人下评价,不过,你又怎么能确定你是否是全面的了解一个人了呢?我的意思是,你自认为很了解一个人,却在偶然有一天发现他并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

    “我不明白……你是什么意思呢?”

    “我的意思是……人是会改变的呀,如果一个人一直一成不变的话,那么他就不是一个完整的人了。”

    “人是会改变的吗?”

    “是啊,只要他们想,那么随时随地都可以改变。”

    “是这样吗?我不太了解这点……希那……先生?蜡烛快燃尽了,——那么人会因为什么而改变呢?”

    “不用管它,灭就灭吧。——为什么会改变呢?这个问题没有准确的答案,有很多的因素可以让一个人改变,——加点木炭吧,那铲子在你旁边。也许是一件特殊的事情,或者是一个特殊的人,又或者只是因为随着年龄的增长,自然而然的就改变了。”

    我用铁铲铲了几块木炭,加进了火炉里:“随着年龄的增长?”

    “是啊,因为每一个年龄段看同一件事情事所抱有的心态都是不同的,对这件事情的见解也是不一样的。”

    “那就是说我永远都不可能真正了解一个人喽?”

    “你也可以这么理解。不过一个人他再怎么变,他还是他,因为他有自己的记忆,就像是青蛙从来不认为自己是只鸟那样,所以他知道他自己是谁,如果说他连记忆都改变的话——看啊,我竟然对一个小孩子说这些,我一定是疯了。”他随后便闭了嘴,不在说话了。

    我也很好奇,他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他是在暗示我什么吗?在三十年前的时候,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我也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注视着蜡液从坍塌的蜡烛上流淌下来,烛芯上的火光正逐渐的变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