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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公主的梦

    听闻那片土地是棕黄色干燥的土壤,方圆千里都是平坦的平原,像是铺在地上地上的一张草席,其中伫立着一座灰白色夯土堆砌起来的的高大城池,在晨光照耀下看起来金碧辉煌。

    可以想见,那座城池将会像囚笼一样锁着她,她的一生都将在那座枯燥单调的城池里度过,再也不会看到齐国沟沟壑壑的青山绿水和一望无际的大海。

    那城池中有一个她从来没有见过面的男子在等着她,她不知道那个男子是美是丑,是矮是高,是恶是善,但无论他是什么样的一个人,哪怕他是一个长着青面獠牙的妖怪,他都将是她的夫君,她将要去到他的身边,解开自己的衣服,与他同床共枕,为他繁衍子嗣。

    公主看着正在奔赴的模糊不清的西方,西方的天边浮云散乱,从中还不能看出那片天空下的土地究竟是怎样的景象,她忽然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开拓者,等带着她开拓的,不仅仅是那片未知的土地,还有那里一颗一颗不知善恶的人心。

    想到这些,她忽然开怀大笑起来,笑声惊动了马车外守卫的武士,惊动了拉车的马匹,整个车队短暂停顿,而后又继续坚定不移的向前,在此期间,没有人来到公主的马车,因此也没有人看到,他们的公主一边哈哈大笑,一边泪流满面。

    她再如何坚决,也毕竟是一个青雉的少女,有多少不甘,就有多少遗憾,这个时候该有人来安慰她,然而并没有。

    在车马行进摇摇晃晃的路途中,她总是在反复做着一个梦,她梦到了一个小女孩,那个小女孩面无表情,像是一个没有灵魂的傀儡,小女孩手中拿着一张弓,背后背着一个箭袋,目不转睛的盯着她,而后小女孩重复不停唱着一首歌谣,让她奇怪的是,那小女孩的表情虽然呆板,口里吐出的语调却是欢快的。

    断断续续,朦朦胧胧歌谣传到耳朵里,她忽然感觉到不寒而栗。

    她清晰的记得那首歌谣——

    桑木做成的弓啊,箕木制成的箭袋,是要灭亡周国的……

    没有什么事是无缘无故的,所以公主从一开始便觉得这个梦一定昭示着什么,她开始了自己的猜测。

    灭亡周国?难道周国会因为自己的到来而灭亡吗?

    公主没有想过灭亡周国,她自认为没有灭亡周国的能力,她想要做的仅仅是在周国做一些对齐国有利的事,仅此而已,况且齐国的未来还要仰仗周国,她怎么可能去灭亡周国呢?然而这梦太过真实,在梦中她能够看清那个小女孩的脸,甚至于小女孩黑色眼眸里自己的影子,她在梦醒以后依然能听清小女孩口中吟唱的每一个字。

    她甚至清晰的记得小女孩的容貌,只是不知该如何去形容小女孩的容貌,那个小女孩究竟是谁呢?

    公主带着这样的疑问去到了那座灰白色夯土建造的城池,在城池里她所有的想象都成为了现实,她的夫君继位成为周天子,而她成为了周王后,她已经是全天下屈指可数权利最大的几个人其中的一个了。

    按理说她应该感觉到满足了,她应该再也没有害怕的事物了,但是她每一天还是心若惊鸟一般,因为她少女时代的那个梦还不曾应验。

    她对于曾经的梦耿耿于怀,害怕噩梦成真,于是尽心尽力不敢有丝毫懈怠,身为王后的她辅佐周王,开创了一番太平盛世,如此天下人安居乐业,便没有什么人会想灭亡周国了。

    后来她还为周王生了一个儿子,她这个儿子的名字叫做姬宫湦。

    她的梦即将在多年以后,在她从一个妙龄少女变成周国的王后,生下一个孩子以后开始应验,与那个梦有所区别的是,当她在现实中看到那个小女孩的时候,小女孩手中没有榆木做的弓,也没有萁木做的箭袋。

    姬宫湦成为周天子以后遇到了一个女子,那个女子貌若天仙,飘然来到姬宫湦的跟前,只微微抬眸看了一眼,便迷了姬宫湦的心窍。

    天子的母亲总觉得这个女子似曾相识,但总是想不起来,时间过去了很久,她的孩儿已经成为了王,她也就慢慢忘记了那个久远的梦。

    如果她能想起很久很久之前,自己第一次踏上这片土地时做的那个梦,那么她一定会觉得,那女子和自己梦中的小女孩几乎长得一模一样,然而女子已经被一身奢华的裙装装扮起来,美的不可方物,跟那个梦中的脏兮兮的模样完全不符,也许正是因为这样,所以她并未想到这个美丽女子便是她梦中的小女孩,因而她毫无防备。

    那个女子没有名字,只知道她是从遥远神秘的褒国而来,她是不是褒国人,也没有人知道,因为褒国也叫作姒国,所以人们都唤她作褒姒。

    姬宫湦遇到褒姒的时候是在一个雨后的黄昏,雨过天晴,天上是一片饱满的白云,如同白雪堆积空中,天空蔚蓝深远,微红枯黄的天光从西南方向斜照着人间的土地。

    正是一个好天气,一个女子穿着一身破旧短衫,颜色土黑,前面沾满了泥垢,像是在雨水中摸爬滚打以后又在干燥的泥土里翻滚过,女子浑身都是泥土,包括面庞也是,完全分辨不清容貌。然而她目光锐利,手中托着榆木制作的弓,背后背着萁木制作的箭袋,箭袋里只有一支箭,她开始是搭着一张虚弓在比划着,比划了很久,忽然她从背后抽出了那支箭,搭着弓拉了一个满圆,对准了一个方向毫不犹豫嗖的一声射出。

    那支箭飞出了很远,超过了五百步,越过了一座低矮的土丘,落到了土丘的后面,那是视线看不到的地方。

    不久之后,姬宫湦便被人搀扶着从土丘后来到女子面前,他左心口赫然中了一箭,箭头贯穿胸膛露到了背后,鲜红的血水如泉涌,浸透了他身上华美的衣裳。

    姬宫湦面色苍白,但还保持着清醒,只是行不得路了。

    是你射了孤王?姬宫湦虚弱的问道,他觉得十分倒霉,也觉得十分委屈,自己难得出宫狩猎,不过是下马小解的功夫,事还没完就莫名其妙被人射了一箭,幸好是射中了自己的胸口,倘若射到了什么不该射的地方,这周的天下恐怕就没有继任者了。

    孤王要将他碎尸万段!这是姬宫湦暗中箭之后在心里愤愤下定的决心,女子却眯着眼睛蔑视的说,是我射了你。

    看到这个女子,姬宫湦早就将决心忘记的干干净净。

    你不怕孤?孤是王。

    姬宫湦饶有兴致,身上的伤口在流血,但是他还是想跟那女子再聊上几句。

    那女子反问说,因为你是王我便要怕你吗?

    她的表情平静,没有多余的色彩,这让姬宫湦更加疑惑,因为无论是谁,见了他都要卑躬屈膝,还从未有人如此怠慢他,况乎现在女子是在质疑他的权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