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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大赌伤身(四)

    空间仍然光怪陆离,祝余站得远远地,司马乘风从天坠落,看见他时,显得有些弯曲与畸形。

    祝余喘着粗气,他很累,这一击废了他全力——别看抡起来很爽,可这跟小孩抡大象也没什么区别,若不是借着那些血花画的巨力阵,一万个他也抡不动这片天地。

    他很想休息,很困,很饿,但是他连倒下去的力气都没有,就那般像个木头桩子似的杵着。

    他心想,等那司马乘风掉地上,动弹不得,他就赢了,他就可以回去吃饭睡觉了。

    只是,快乐总是那么短暂。

    他看见司马乘风在空中像一条死狗那般坠落,突然心生不忍,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跃而上,双手要去接他。

    司马乘风眼见他张着双臂跑来,瞳孔猛地一缩,悔意袭来,只是脱口的指令已经收不回:“着!”

    啊啊啊啊啊啊啊!!!!

    祝余尖叫着与司马乘风同时掉在地上。

    观众席上瞬间沸腾了。

    司马乘风趴地上不动了,祝余却在满地打滚,他通身的伤口冒出幽幽蓝光,一股熟肉的焦味儿逐渐发散,气浪蒸腾,就连远处跑来的医务人员也无法靠近。

    “朱雀之焰!煅天焚地!”,有人喃喃出口,失神落魄。

    墨染跳起来便要去斗战场,被陈颉一巴掌拍下:“坐好!”

    墨染猝不及防被砸在座位上,瞬间弹跳而起,双目赤红,第一次忤逆陈颉,一拳砸向陈颉:“滚开!”

    陈颉岿然不动,青彦却一掌兜住了墨染的拳头:“你看!”

    他指着场间。

    墨染回头,果见医务人员竟然退场,一时便慌了:“他们退场干什么?退场干什么?”

    青彦摇摇头,真是关心则乱!

    他道:“司马乘风和小师弟还没打完呢!”

    墨染定睛一看,场间两个死狗般的人果然正在尝试站起来,颤巍巍的佝偻着,活像老态龙钟的小老头。

    司马乘风一拳砸在地上,半跪着,喘息着,胸腹凹陷一大片,他吐出两口污血,嗓子是刺破的沙哑:“祝余,我不能输!”

    岐僮山是他再生父母,不管李曌隐如何惹祸,终归是他师弟,如何也要护住。

    他只是万万没想到祝余会来接他!

    祝余身周的烈焰已经越来越大,燃烧着他的灵魂与血肉,祝余直打哆嗦,抽搐着几乎要蜷缩成一团,他几乎听不见司马乘风在说什么,只是看见司马乘风半跪着站了起来,心底里便突然冒出巨大的愤怒来。

    灼烧的痛难以用语言描述,他在地上打滚,聚水,种种办法都试过了,也毫无用处,到最后几乎已经麻木,甚至变得感知不到痛楚了。

    司马乘风咬咬牙,劝道:“你认输吧,祝余!”

    这火焰是他自身血脉带来的,所有他风刃过处,皆能着火,但是他只会点火,不会灭火,他这会儿是真的担忧祝余会被烧死——若是无人认输,按照四方城的规矩,可以一直打到死!

    祝余缓缓从地上爬了起来,烈焰裹在身上,他抬起腿,站在风刃曾经削过的地面,轰的一声,他身上的烈焰便窜了出去,将整片大地点燃,他站在那处,像是一头从远古走来的魔兽。

    祝余的手指已经被烧得黢黑,有些弯曲,他艰难抬起手,感觉已经快要干涸的血液在心脏处流淌过最后一泵。

    他想写个字。

    烈焰滔天,但他想写个字!

    他在这片火海中看见了那个字,他知道,那个字能救他的命!

    祝余鼻腔里呼出灼热的鼻息,他闭上了眼,他在空中写了一个符。

    他写:灭!

    司马乘风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天地间原本千丈高的烈焰瞬间熄灭,脑子有点转不过来——他写的什么?

    他写的灭吗?

    与他同样震惊的还有观众台上上万的人,就连辰鞅老祖都收敛了笑容,心里生出个不可置信的想法。

    天华天尊张大了嘴,朝周边友人看去,便看见友人嘴张得比他还大,瞬间便闭了嘴。

    “天啊······我看见了什么······”

    “以字为符!”

    “不是阵法······竟然也叫这天地听懂了······”

    “这孩子真的只有十四岁吗?生死之间,竟然悟道······这是什么道······”

    “招摇山太强了······自此之后万年内,恐怕再无宗门能与之叫板!”

    缘何有这场以一挑宗门的斗战,在场人心里都明白——岐僮山的人对招摇山口出恶言!

    只是本是打着切磋的主意,却被场间两个弟子打成了生死战。

    有人疑惑道:“怎么还没医护人员上场?”

    众人都看出来了,祝余和司马乘风早已是强弩之末,特别是那叫祝余的小少年,再不救,来年恐怕坟头草都人高了。

    “他们在干什么?”,有人指着场间,神情有些崩溃:“难道还要打?”

    墨染面色铁青,看着场中那任性妄为的小子,心中又是心疼又是愤怒,心道许久没家法伺候了,这小子是不是忘了当爹的怎么交代他的?

    场中,祝余与司马乘风都站起来了。

    他们凝望着对方,久久不动。

    不是不想动,是不能动——司马乘风看着比祝余好太多了,只有他自己知道,祝余抡着空间砸向他那一力,若他不是天生神体,又是藏星巅峰,怕不是已经被砸成了粉末!

    他这会儿内里星窍与星桥已经熄灭得七七八八,神魂也受了重创,能站着已经废了他许多力气,根本挪不动步子。

    祝余更不用说,被烧得火柴人儿似的,朱雀那火着实厉害,不仅烧得他血肉枯萎,连魂魄都被烧傻了,这会脑仁里如同有一万根针尖在刺似的,漫天遍野,他只见着司马乘风一人。

    他被烧得神志不清,几乎忘了这是比赛。

    咔擦。

    他听见了一声细微的声响,似乎是什么东西破壳了。

    于是他便有了一丝丝力气。

    他抬腿,落在地上,一瞬间弹跳而起,朝司马乘风扑了去。

    司马乘风眼瞳里印染出祝余高高跃起的身影,却仿佛看见了当年,野狗一般的自己,扑向垃圾堆里一个馒头时的身影。

    他是一头半神,生来不知道自己父亲是谁,被魔族母亲遗弃,他没有同族,不论是在神族,还是在魔族,他都是垃圾。

    没有人看得起他。

    小小年纪的他,便已经懂得示弱、讨好,他沿街乞讨,与疯狗抢食,与那些从战场上下来的废人一起窝在破烂茅屋里取暖,也像个球一般被人踢来踢去。

    他每天都被打得鼻青脸肿,但是,他终归是活了下来。

    他还在七岁那年被路过的神族看上,捡了回去。

    他被发现了有朱雀血脉。

    他的神族血脉不停吞噬着魔族血脉,最终,他成为了一个真正的神族。

    他从一个奴隶,变成了高高在上的朱雀后裔。

    他非常感激那位将他从泥沼里拉出来的男人——如今岐僮山的掌门,司马白桐。

    那是一位儒雅而慈祥的大人,在他心里,那就是他的父亲!

    他想赢!

    他不仅要赢,还要为宗门挣前程,只要他打败祝余,便再也没人能踩在岐僮山的头上撒野了!

    这一切思绪,不过瞬间,也许是这些情怀,促使他从骨头缝里压榨出了许多力量,他抬手格挡住祝余的掌风,心里骂着这小朋友哪里来的那么大气力,真是见了鬼了!

    祝余也不知自己哪里来的气力,只是这一击,他仿佛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一瞬间有种蜕变新生的感觉,身周火辣辣的疼痛也不能停止他灵魂的欢呼。

    他再一抬腿,将司马乘风拦腰踢了数十步远,砸在地上,动弹不得。

    祝余抿抿唇,声音干涸得像是拉风箱:“你认输吧!”

    砰!

    司马乘风一拳砸在地上,抬头看向祝余,双目猩红,他低低沉沉地笑了起来,胸腔之间仿佛破了个大洞一般,呼哧呼哧作响:“想什么呢,小朋友!”

    一瞬间,司马乘风消失了,祝余背心挨了一锤,风筝般被抛起,又如断线般坠落,砸起一片烟尘。

    “咳咳咳咳!”,祝余从地上撑起,甩甩头,满头短发便掉下许多灰来。

    他龇牙一笑,猎豹般一跃,已经隐入空间中。

    “噗!”,司马乘风躲闪不及,被不知从何而来的腿骨再次击中腰腹,砸入地底。

    只是这次,他抓住了祝余。

    祝余挣脱不得,以头相撞。

    砰!

    两人眼冒金星,同时撒了手,顿时分开,又立刻相迎!

    砰砰砰!

    场间两人不时相撞,分开,再相撞,再分开。

    头破血流,拳脚相接,有神力时给对方一顿大餐,没神力时也要口脚并用,从对方身上撕下一块肉来,似乎要不死不休!

    “他们在干什么?还不停手?要打死了事吗?”,不止招摇山与岐僮山的人心急如焚,就连观众都看不下去了。

    有年轻女子已经双目垂泪,呼喊道:“别打了!别打了!!”

    “再打下去真的会打死人的!”

    “就不能强行阻止他们吗?又不是什么深仇大恨,为什么要打成这样?”

    许多别的斗战场的人早已经散场,闻听这边热闹,便也凑过来观看,不多时也沉默了——这俩小子,太狠了!

    那一拳又一拳,拳拳带血连肉的相击,仅仅是看,已经让人心生恐惧,他们是如何做到这般狠厉的?

    有老者叹息道:“这俩孩子,都是做大事的,这般心性,将来可了不得!”

    “江山代有人才出啊!我们这辈老头子,该退场咯!”

    墨染直愣愣地盯着祝余已经见了白骨的拳头,面色煞白,他仿佛今日才认识祝余一般,口中不停念叨着:“混小子!死小子!看我不打死你!”

    墨染平日里虽爱教他做人,但其实连根头发丝都舍不得伤的,那可是他一手带大的小孩!

    他想起祝余小时候,被他背在背上去山下打水,死小孩拉扯他头发骑小马似的驾驾驾,想起他半夜骂骂咧咧起来给饿肚子的小孩做面条,想起祝余尿床不得不深更半夜换床单······

    想起许多许多,忍不住老泪纵横——你说他这是图啥啊,年纪轻轻当了爹,还养了个孽障!

    千叮咛万嘱咐不要逞强不要逞强,看看他干的好事!

    墨染僵着一张脸,和天华天尊一般面无表情。

    “呼呼呼!”,祝余再一次从地上爬起来,双腿颤抖得要给跪了——这司马乘风是铁打的吗?他怎么就是不倒下?

    司马乘风见祝余又站了起来,心中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这祝余是不死之身吗?千锤百炼的铜豌豆?

    再一次冲击,再一次倒下,再一次爬起来。

    不知是哪一拳或哪一腿,祝余眼睛被击中,瞬间空白了,接着便被司马乘风一掌拍得倒退了几步,哇的一声吐出老大一口血。

    这个时候,两人都诡异的,不约而同产生了一个想法:居然还有血可吐······

    祝余一落地,便遁着风声击去,果然听见司马乘风一声闷哼,下一瞬间便是落地声。

    祝余擦擦眼角,模糊的眼睛逐渐明朗。

    他咬着牙,吞下喉头又要反出的血,拖着沉重的步子,一步一个血色脚印,朝司马乘风走去——这会儿他们身周是一丝儿星力也没有了,全然是肉搏战。

    司马乘风趴在地上,方才祝余那失明瞬间的胡乱踢打,击中了他的神府,实在是起不来了。

    他满头满脸的泥土与鲜血,眼神迷离地看着祝余垂在身侧,露出指骨的手掌,心想,认输吧!

    祝余看他是真起不来了,一屁股蹲儿坐在了司马乘风身边,喘息道:“你认输不认输?”

    司马乘风也喘息着,血水从牙缝里淌出,道:“认输······我认尼玛个头!”

    他突然暴起,一头撞向祝余,牙齿朝祝余脖子咬去,手脚禁锢住祝余腰腹,反手拉住祝余双手,浑身使力一掰,咔擦咔擦,祝余双臂被折断,一声凄厉痛呼不由出口。

    祝余反应极快,虽尖叫着,但双脚瞬间借地力而起,腰劲辗转,一翻身,从司马乘风的牙口中躲了去,顺带一扭,以一个极为诡异的姿势夹住司马乘风双腿,再一扭,咔擦咔擦,司马乘风一声痛苦闷哼。

    两人顿时都没了声音。

    二人以奇异的姿势缠绕在一起,只有微微起伏的胸膛显示他们都还活着。

    良久,祝余松开双腿,从地上爬起来,双臂以不正常的角度垂在身侧,他眉眼抽搐,脖子上缺了块肉,鲜血如注。

    他踢了踢地上一动不动的司马乘风:“你······起······起······来啊!”

    司马乘风闭上眼,装死,不动。

    没过几息,场间便宣布祝余胜。

    结界突然被撤了,两人眼中,观众台上爆发出巨大的欢呼声与口哨声,不少人不顾形象尖叫着,直接从观众台上跑了下来,四面八方蜂拥着人潮,他们欢呼着,激动着,制造出许多鲜花与彩虹,将他二人围了起来。

    招摇山一众跑在最前头,除了墨染与天华天尊满脸泪花,祝余似乎看见二师兄也脸色激动,眼角泛泪。

    眼花了吧!

    他想。

    “让开让开!”,有医护人员大声吼着,人群静了一瞬,瞬间让开了一条宽阔道路,医护人员得以顺利进来,小心翼翼将二人抬走。

    数万人目送着担架消失,但欢呼声与尖叫声没有消失,高涨的情绪也在场间流传——这才是番首之战的精神,这才是神族的斗战精神!

    这两人,点燃了已经沉寂数万年的神族灵魂,给他们上了深深一课。

    这两人战斗的影像被录了下来,诸门各派争相购买传阅,引来无数崇拜者。

    后事不提,只说祝余和司马乘风两人,死狗般被抬去医务室,迅速有大医正来给二人治伤,一边治一边佩服:“一个内脏俱焚,灵魂被烧灼了三成,一个内脏破碎魂力枯竭,星脉断裂,还能打成这样!佩服!厉害!前无古人啊!”

    祝余累的要死,又饿,嗷嗷叫着要吃东西,被医正瞪了一眼:“近期吃流食!”

    祝余:······

    司马乘风闭着眼,什么都不想说。

    他们二人在重症监护室,其余人是进不来的。

    因此也不知道外界发生了两件大事。

    第一件,招摇山天华天尊见才起意,死不要脸去岐僮山找人家掌门,想让司马乘风换个山头拜师,自掏腰包交罚金,被对方婉拒。

    第二件,这一战,祝余险胜,之前还激动万分的神族很快便发现自己的荷包迅速缩水——他们九成九的堵了祝余输!

    广源赌坊外,一群群面有菜色的男男女女,绝望地从腰包里掏出无数晶币。

    小管事笑眯眯的:“承惠!”

    众人一片哀嚎——他们大多数人是来退出赌局的,来了才发现,之前这赌局埋了巨大的天坑!

    不论输赢,想退出,得缴纳一半罚金!

    也就是说,赢了,你可以拿走一半赢的钱,输了,你也得拿出一半输的钱!

    有人在第一局压了一百晶币,第二局便要压一万,第三局便要压一个亿!

    即便你退出,也要缴纳五千万晶币!

    无数人哀嚎着掏腰包,也有少数人满面狂喜!

    这场赌局,到第三场便终止了,因为第四场要付出的代价太大,所有人都心生退意,局子终是组不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