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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8、暗流9

    徐承宗在侧前方引路,张璟慢悠悠的跟在后面,一边看着秦淮河里的风景。

    徐承宗啥也不敢说,啥也不敢问,只是见张璟对什么有兴趣,便介绍几句,生动的诠释了什么叫做谨小慎微。

    不谨慎不行,徐家一门两国公,当然是了不得的荣耀,但是荣耀的同时,更是负担,当年太宗那句“魏国公不可无后”便足以说明问题了。

    所以,哪怕是做了外守备,徐承宗仍然是小心翼翼,占了几户兵役都胆战心惊的。

    如今张璟这个兵部部堂亲自上门,他自然更加的忐忑不安了。

    魏国公府中门大开,徐承宗的庶长子徐仁以及嫡子徐俌在门外迎接。

    徐仁二十左右岁的样子,徐俌却仅有七八岁的样子。庶子比嫡子年长,这在勋戚家里是十分常见的情形。勋戚子弟生活奢靡,往往没等着娶妻,便已经纳了好几房妾室了,所以嫡子非长,不过是寻常罢了。

    看看徐承宗这俩儿子就知道了。庶子徐仁都二十多了,嫡子徐俌才七八岁。

    “这是犬子。”徐承宗指着躬身立于门旁的徐仁、徐俌向张璟介绍道。

    “见过大司马。”徐仁和徐俌不敢怠慢,齐齐行礼。

    张璟抬手,笑道,“免礼,免礼,”说着转头对徐承宗道,“虎父无犬子,魏国公后继有人矣!”

    “大司马谬赞,”徐承宗连忙说道,“犬子不成器,本不欲污大司马耳目,怎奈能当面聆听大司马教益,乃是他二人莫大的造化,所以,下官只好厚颜相召了,还望大司马不吝赐教。”

    这话说的,让张璟都不好接话。这要是只有徐俌的话,倒也能够说得过去,毕竟徐俌年少,七八岁的小孩子,但徐承宗的长子徐仁甚至比张璟都大,这就让张璟不好搭话了,他还没这么厚的脸皮。

    无奈的张璟只有打了个哈哈糊弄过去,说了几句冠冕堂皇的废话。

    徐承宗把张璟迎入中堂,二人落座后,张璟开门见山,直接问道,“魏国公掌南京京营,京营情况如何,有士卒几何,操练如何?”

    徐承宗哪里知道这些?他执掌南京中府以来,可是一次京营都没去过,哪里知道这些?

    说起京营,就不得不说说大明的军制。

    实际上,大明一直都是卫所制和营兵制并行的。

    卫所士兵的来源自然是军户,一代为军户,世代为军户。

    而营兵制,九边便是营兵制,而一些守城军,比如两京的京营,也都是营兵制。而营兵的来源,则一般是募兵,和从卫所佥补。

    随着卫所制的败坏,基本都是募兵了。

    而南京的京营,则由于历史原因,迁都后,这么多年说实话就没人上心过,所以,变成如今这个样子,张璟并不决定奇怪。

    但该问还是要问,具体的情况也都要向朝廷说明的,张璟可不想这板子打在自己身上,至于朝廷会如何处理,张璟也懒得管了。

    反正朝中的大佬也是知道情况的,若是想要有一个稳定的南直隶甚至能够为湖广出一份力,朝廷就得拿出处理的方案来。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缺兵少将的,让张璟拿什么去协助湖广?

    徐承宗支支吾吾,他是真不知道情况,别说士卒了,就连京营的坐营官是谁都不知道,这说起来就失职了,但还是那句话,南京情况特殊,而且这些问题也不能全算在徐承宗头上。

    从仁宣开始,这三十多年下来,多精锐的部队也烟消云散了,几任守备基本上也都顾不上整顿营兵,说实话,也不好整顿,怎么整顿?积重难返了,不论是佥补士兵还是招募士兵,都要钱的。

    没钱,能干嘛?啥都干不了。

    “大司马恕罪,下官……不知……”徐承宗满头大汗,没人理会的时候,可以各种推脱,可以任由京营自生自灭,但一旦有人重视起来,徐承宗这个中府都督首当其冲。

    尽管南京五军府无实掌,但南京京营确确实实是南京中府管事的。

    此时张璟不找徐承宗找谁?

    也别说以前的几位守备都有责任之类的屁话,徐承宗只能怨自己运气不好,现在是他管事,张璟找不到以前的人头上,本朝的剑斩不了前朝的官。

    “兹事体大,”张璟也不为己甚,现在这个时候说追究责任的话就有些不合适了,现在问题的关键是把京营的情况调查清楚,“劳烦魏国公去摸摸底吧,不得瞒报。”

    徐承宗还能说啥,只能不迭口的应了“是,下官遵命,请大司马放心,下官定然好好做事。”

    拒绝了徐承宗的盛情挽留,张璟出了魏国公府,不过也并未回自己家,而是沿着秦淮河岸闲逛。领略秦淮河历经千年的繁华与绚烂。

    比之京师,这里的风气更加开放,也更加富庶。从来来往往的行人中,便不难看出来,街上熙熙攘攘的,士农工商,各行各业,人流拥挤。

    “这江南果然是繁华之地,”张璟一边走一边感慨,其他的不说,光是商业,便比京师发达多了。别忘了,京师可是个百万人居住的大都市,而此时的南京城,不过二十多万人,差着量级呢。

    转了一会,张璟便回府了,哪儿有这么多时间,太多事情,千头万绪的,都需要张璟去处理。毕竟,他是担负着使命而来南京任职的。

    想要南直隶不乱,武力保障是必须的。

    但此时南直隶的军力情况,怕是做不了这个保障。卫所倒是有兵有人,但这些人听谁的?这是个问题。

    京营就更不必说了,连徐承宗对于京营都是一问三不知,可想而知,此时的南京京营会糜烂成什么样子了。

    形势十分之严峻!

    一个应付不好,张璟估计就折在南京了,出了问题,不论是朝廷还是朱祁镇,都不会管张璟是不是有下情,他们只会认为是张璟的差事没办好。

    差事没办好,那只能挨板子,不拿你开刀,拿谁开刀?

    哪怕是为了不挨板子,为了自己的前途,张璟都得把这些事情给解决了,不让这些人好看,这些人就会让张璟好看的。

    为了自己的身家性命,哪怕这里面牵扯的人、事再广,张璟也顾不上了。

    处不处置是朝廷的事情,而能不能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前后脉络摆清楚,就是张璟的问题了。事情搞清楚了,就算出了问题,只要不是张璟自己造成的,板子自然是打不到张璟身上的。

    但若是连张璟自己都稀里糊涂的,朝廷自然更糊涂,届时一团糟的情况下,也只能找张璟这个管事的了。

    且说徐承宗,张璟离开后,立即开始招人,南京五军府的几个管事都找来了,然后又差人去京营各营,让坐营官都到魏国公府来,商量对策。

    哪怕没有对策,也得把基本情况摸清楚了不是。

    卫所士兵几乎成了盐商的私兵,就算能够调派的动,怕也是出工不出力。而京营的士卒缺员严重,本来额定十万人,此时只剩下老弱病残两万多人。

    面对如此情形,张璟真的头大。

    “郎君,还是早早上奏吧,”秦武建议道,张璟有专奏之权,有些事情越早奏报,越能取得主动,“一旦湖广大军集结,郎君这里是万万不能出纰漏的。”

    张璟叹气,他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但问题在于朝廷要的是你的解决办法,而不是你把问题报上去,就行了。

    张璟此时已经是方面大员,应该有自己的判断与决断了。但这些事情,牵扯的方方面面实在太多,张璟下不了这个决断,一旦自己如实上报了,出了乱子算谁的?

    牵扯太大了,盐使司、盐商、官府、卫所、当地的大族,甚至是普通百姓都会受到牵扯、影响,最重要的是九边,形成这种情况的根本原因还是开中制的实施。

    为何要实施开中制?当年太祖最大的敌人是北虏,为了追亡逐北也好,为了维护大名的正统统治也好,大名陈重兵于边境,这么多人的粮饷,对于刚刚建国的大明,是个巨大的考验,太祖灵机一动,想出了一个好办法。

    这便是开中制的由来。

    对于此时的大明而言,开中制明显已经不合适了。

    但没人改,怎么改?这是动刀子啊,朝中那些既得利益者会同意?

    这还不算南京京营的一堆烂事,光是一个私盐,就牵扯到了这么多人。

    张璟不管不顾的如实上奏了,痛快是痛快了,但头疼的是朝廷,怎么处置?不处置的话,朝廷的威严何在?

    但处置的话,牵扯到这么多人,这么多事儿,怎么处置?

    真的很难。

    “于少保现在如何?”张璟突然问道,“还有胡太师,这两位老先生皆是我大明柱石,虽因陛下之故,致仕归乡,但拳拳爱国之心,却从未改变。”

    楚成和秦武对视一眼后,心道果然来了,自家郎君对于于少保的关注可是从来没停下过,尽管于少保的人格、功绩的确值得万世敬仰,但自家郎君这种连自身安危都可以置之不顾,只为说句公道话的做法,还是让楚成、秦武等一干家将有些难以理解。

    不过二人还是不由自主的点头,秦武口才便捷,这种回话一般都是由他来的,“两位老先生皆在家中耕读自娱,著书立说,闭门谢客。”

    “听闻朱指挥离开京师,来至钱塘,奉养少保,少保可是遇到了什么难处?”张璟接着问道。

    “具体情况不知,派到钱塘的弟兄还未有消息传来。”秦武摇摇头。

    张璟有些担忧的叹了口气,于少保虽然不论在朝在野,都拥有崇高的声望,但这个世界总有特例,某些丧心病狂的人可不会管于少保为这个国家做了什么,他们只会认为于少保的某些做法损害了他们的利益,以前于少保在朝为官,这些人奈何不了于少保。

    但此时的于少保已经是一介平民,他们尽管不敢过于明目张胆的去做某些事,但阴私手段却从来都不会少,而且这种手段更加令人防不胜防。

    朱骥就是因为如此,索性从京师居家迁到了钱塘,反正他也已经辞官。他的性格真的不适合在官场上混,以前有于少保在朝中,尽管于少保不会特意照顾朱骥,但大家都会看在于少保的面子上,对朱骥多有忍让。

    而一旦于少保被削职为民,那些跳梁小丑为了讨曹、石,甚至朱祁镇的欢心,什么龌龊事儿做不出来?

    连回乡的于少保都避免不了,更何况在朝为官的朱骥了。

    朱骥索性官也不做了,京师也不呆了,来到钱塘,奉养老岳父。

    “罢了,准备一下,明日去钱塘拜访于少保。”张璟终于下定决心,当然,拜访是一方面,他与于少保其实并没有什么私交,即便是与朱骥之间,也是公事公办罢了,要说私交,真的没有。

    拜访的主要目的,还是就现在南直隶的形势,问问于少保的意见。于少保乃是难得的政治家,加之宦海沉浮数十载,经验丰富,肯定有成熟的见解。

    就看于少保愿不愿意为自己解惑了,张璟叹气,倒也不是很担心,以于少保公中体国的性格,为了国家安危,可以把自身安危置之不顾的为人,定然会不吝赐教的。

    只是怕招致朱祁镇的猜忌,为于少保增添不必要的麻烦。

    朱祁镇可不会管于少保是不是为了国家,为了朝廷,他只会觉得于少保不甘寂寞,是在利用自己在朝野的影响力发声。

    不得不说,昏君这种生物的脑回路真的是很奇特。

    万一因为自己的行为,而把于少保再次陷于险地,该怎么办?

    “罢了,”张璟摇摇头,“不去拜访了,少保难得清静几天,某就不去做这个恶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