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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残颜

    “哎呦我去,累死我了。”徐宇嘴里叼着根棍,解着半边衣服,扇着手,冲进帐里。

    把手里长棍往旁边一丢,嘴里小棍一吐,拿起桌上水袋抬头就咕咕往里直灌,些许凉水撒了出来,滴到胸口上,徐宇只是拿手擦了甩掉。

    冯道买给徐宇的衣服适合冬天穿,穿那衣服练武反而不利于动作开合,郭崇韬就拿了套普通士兵穿的衣服,粗浅裁裁,让徐宇平时练武穿着练,松垮是松垮,但可以随心所欲地行动这点,徐宇就非常喜欢。

    除此之外还给了徐宇一双草鞋,原先那双小布鞋只是有些脏,还能用许久,只不过郭崇韬怕徐宇练步子磨坏了没鞋穿,才换了草鞋,又贴心地怕伤了徐宇的脚,还特意在上面加了层粗布。

    毕竟还没到上阵杀敌的时候,于是其它正式装备,郭崇韬也用不着急着准备。

    冯道本来正赶着写大阅兵一事的文书,见徐宇莽撞进来,连忙起身把徐宇衣服拉好,“嘿,你这孩子,平日我教导你为人要注意形象,怎么当了耳旁风?”

    “我都不在意,你在意啥?”

    “我是不在意,我是怕军中之人在意,要是他们知道你是个女儿身,那我跟郭安时真是百口难辩了。”

    徐宇瘪了气,“哦,好吧,我以后注意。”

    “就怕下次跟着郭安时练得醉生梦死,又忘了我说的话。

    徐宇从怀里掏出一个小木盒子,是徐宇闲来无事拿小刀凿的,盖身之间用了根细线连着,熟练地轻轻一掰,里边齐齐地躺着十多根削直了的细棍,徐宇伸手扣出一根,又叼在嘴里了,再手指一扣那小盖,塞了回去。

    “这小盒颇为精致,哪来的?”冯道好奇地问。

    “自己做的憋,还能哪来的。”

    冯道是喜欢顺其自然的人,除非碰了底线或是职责之内的事,他才会插手,“你倒是有闲情雅致,还做个小盒,但你日日含着个木棍,是有何门道?”

    徐宇想着总不能说想抽烟吧,只能说“好玩。”

    冯道不知所以,但细想也没有什么坏处,于是轻敲徐宇脑袋,“少做这些奇奇怪怪之事。”然后又回去写文书去了。

    冯道一个三十六岁的大男人,整日在徐宇面前跟个老妈妈似地管这管那,都快以为不是徐宇是女儿身,是自己是女人身了。

    不过也就仅仅是在徐宇面前这样,在别人面前还是一副文人模样。

    郭崇韬那日答应以后,第二天直接让徐宇蹲了马步,见徐宇下盘已稳,就寻了适合徐宇身高的棍子,教起了棍法。

    徐宇进步虽不算神速,但比郭崇韬年轻时快了不少,几十天下来什么点挑撩旋扫那是学得有模有样,虽然其行力和招数之间的衔接对于徐宇来说还是高深莫测,郭崇韬对徐宇已经算是很满意了。

    有次徐宇想看看郭崇韬那武器,尤其是接头之处,郭崇韬看着徐宇那令人啼笑皆非的身高,还是爽言答应了,取了武器就朝徐宇抛去,徐宇差点连人带棍翻个倒栽葱,好在急忙压低重心稳住了。

    徐宇问这武器如何相连,郭崇韬说是早年间幸得什么百家神器谱的残卷,其中有记录一种可使武器通力相连而不失坚固的技术。

    但又因为是残卷,大多缺失了,郭崇韬寻找许多良木,托给木匠仿照残卷制作,不是易折断,就是手感欠缺,最后碰巧一对兵器成了,之后却又做不出来了。

    徐宇回想着,这什么百家神器谱当着那么神奇?突然就被冯道拉回了现实。

    “你这丫头,在这白日发愣作甚?休息够实在没事就来读书!”

    冯道对徐宇一身灰虽然表面上无比淡定,但是每次看着到处蒙着灰尘的物件,都心有余悸,徐宇心思又粗,不会自己打扫,弄得冯道这样善于容忍的人都心中难免生些火气。

    想不管都不行,真要不管,无非就是背弃诺言把徐宇赶出去自己住,但是冯道可没这狠心,军中也没有给一个无名小卒单独设帐的规矩,有时候实在心力憔悴,都希望有人能接手替他来管管徐宇。

    “是啦,是啦。”

    徐宇唯有在帐里才敢放轻松说话,拖拉着有些俏皮的语调搓着鞋子走过来。

    “今日换个口味,你自己先翻阅记背,喏。”

    徐宇接过那书,翻开首句“道可道,非常道”,徐宇前世是个理科生,在这些方面算个实打实的文盲,觉得故弄玄虚,盖上看那书名,《道德经》。

    “这书我深得我心,我对这书尚且一知半解,你读着也好消耗些精神,免得整日不知道该做什么。”

    冯道认为,记背那些与现实稍远的诗词,先拓宽做人之根本更加重要。

    徐宇面露难色。

    “额,道德经……”

    ……

    因为之前黄河一战战果颇丰,军中士气高涨,连晋王都觉得可以挥兵南下,一路打入汴梁灭了梁国,于是向各镇发布调令,于魏州集结大军,汇聚力量。

    八月一日,周德威率幽州兵三万,李存审率沧州兵一万,李嗣源率邢州兵一万,河东、魏博、麟、胜、云、朔等镇皆出兵云集魏州,十万大军就这样汇合在了黄河之北。

    徐宇并不算编制内的正式人员,于是没有跟着冯道和郭崇韬去参加阅兵仪式,趁着那两人事务繁多,今日算是给自己放个假,拿着棍子又出去玩了。

    大营之中只有少量士兵看守,十之八九都聚集到郊外大平地之上去了,徐宇喜欢这种人少的环境,拿着棍子回味着郭崇韬教的动作。

    后手握棍尾,留两三指在外,前手顺棍而行,寻不拉扯不局促之位,反捏住,后续棍法皆由此基本而生。

    徐宇用着使拖把的姿势扫戳几下,却感觉那棍子始终慢了自己半拍,自己用的都是蛮力,“唉,这耍不懂啊。”

    八月的风属实独特,其它季节的风大多都是无色的,而这秋风,却会夹杂着一些飘落的黄色、褐色,徐宇想着,来这个时代之前,也是秋天。

    脚下枯叶嘎吱嘎吱,甚是解压,徐宇为此还放慢脚步,好让叶子踩实些,徐宇在心中哼着小调,却传来一声微小但锐利啪声,断了徐宇的乐趣。

    什么东西?徐宇决定去看看。

    走到营帐拐角,未见人先闻声,婆娑泪面撞怀来。

    好家伙,这一下撞得徐宇是双眼冒金星,鼻子直麻木。

    “什么人阿,没长眼睛么?”

    徐宇往后退了两步,缓过神来揉着鼻子,没好气地抬头看。

    眼前一位姑娘哭红着眼睛,顶着潮湿的头发,徐宇还没来得及看清她的脸,就被她神情慌张地推开了。

    军中怎么会有女人逃窜?徐宇当真是把自己忘了。

    被这没头没脑地一撞,自然想要个说法,徐宇后跨一步,把手中长棍翻到后背一横,那姑娘就被拦住了。

    “站着!”

    那姑娘想抬棍穿过,却被徐宇用身体一压棍子,直压了蹲下身去,徐宇赶忙拽住那人后颈衣领。

    要说那姑娘也是脆弱,比一米五的徐宇高了出半个头,被这一压竟然哭了起来。

    这盈盈秋水直滴得徐宇头脑一片花白。

    接着又有脚步声,两个人士兵急匆匆赶来,当着徐宇的面就把那女孩架住,直接扇了一巴掌,然后拽着往回走去。

    那姑娘直接由嘤嘤啜泣,变为嚎啕大哭直呼“苦命”。

    徐宇一脸诧异跟了上去,“这是什么意思?”

    “哦,这位兄弟,我们这不是奉命看管那些大人物当做礼物的女人么,这娘们拿木屑割了绳子跑了出来,跟个泥鳅似的,东躲西藏,要不是小兄弟挡了下来,真是要让她跑了,我们今晚上定是要被长官骂个半死,不过我们身无分文,没有拿得出手的东西给小兄弟。”

    前世安全的法治社会和冯道郭崇韬两人这几个月对徐宇的尽心隔离,让徐宇忘记了世界的黑暗面。

    徐宇倒吸一口凉气,自己无心之举却断了他人生路。

    “哎,这女人是要送去哪呢?”

    “这小兄弟人矮心却不矮,但这些上等美人,你还是不要动歪心思了,不是你能高攀得起的。”

    徐宇还在想着下一句该怎么出口。

    其中一个就有些不耐烦,小声催促着另外一人,然后转头跟徐宇说:“我们先回去了,小兄弟这小白脸,怕是刚来参军的,别瞎掺和,哪阴凉哪呆着去吧。”

    徐宇只好装出个笑脸站在原地,看着两人把那姑娘强硬地拖走了。

    徐宇僵在原地,去救那姑娘怕自己笨拙给郭冯两人带去麻烦,不去救又违背了自己的良心,左思右想权衡利弊之后,徐宇决定暂且先缓缓。

    快步跑回了冯道帐里,蜷缩在草床上,徐宇越想越不安,理智告诉她要顾全大局,但心里一直有股声音让她不要这般懦弱,重新走到门口,来回徘徊许久,又突然想到万一不只有一个人,那自己能救多少?万一出了意外,岂不是自投罗网?

    徐宇这下彻底放弃了去救人的想法,毕竟这是这个时代固有的问题,和千年之后那个文明时代相比,还是天差地别。

    半夜,冯道归来,见徐宇已侧卧于草床,细声自言自语,“哎呦,这朝堂之上的你言我语也许不比那战场上的刀光剑影简单多少。”

    徐宇转过身,睁着眼睛直看冯道。

    “还不睡觉?这般熬夜,明日如何早起?”

    “我想请教冯先生一个问题。”

    “你这小子,平日白天这样玩耍,半夜了却又要问问题,真不知是如何想的,明日起来再问,休养生息,按时睡觉!”

    徐宇见冯道这样说,闷闷不乐地又转回去面对着帐壁了。

    徐宇睡不着觉,到第二日一早,还没天亮,徐宇就轻手轻脚跑到外面,叼着木棍坐在门口小石头上吹风。

    她前世焦虑时最喜安静地独自抽烟。

    待太阳有些冒头,一个人跑来,朝徐宇行礼,“冯先生在帐中吗?”

    徐宇看着地上,也没回头,“在,你找他何事?”

    那人觉得觉得徐宇是冯道叫来看帐的小兵,于是从怀里掏出一袋钱,伸了过来摇了摇表示份量不少,叫徐宇行个方便,好让待会他上头来时不用等,能直接见着冯道。

    徐宇有些不高兴,“我不是看门的,要进去也不用给我钱,我进去叫了。”

    那人眉开眼笑地又把钱袋收了回去,还看看有没有放好。

    “冯先生,冯先生!”

    睡眼惺忪的冯道坐了起来,套起外衣,“今天怎么起得这般早?”

    徐宇把头朝门一偏,“有人找。”

    冯道刚把外衣套好,就有人掀开帐门挤进来,那人满脸堆着肥肉,过来就握着冯道的手问好,冯道先开口“有何事情直说吧。”

    那人陪着笑脸,抬手喊了声带进来,然后又自我介绍起来。

    几个士兵搬进来两个箱子打开,里面满满是金银珠宝。

    冯道本来听着,见五个穿着华丽浓妆艳抹却又带着脚铐的女孩叮叮当当陆续走了进来,皱着眉头也不听了,但随即又恢复平静。

    “冯某还未有建树,官职也不高,这太高看冯某了吧?”

    几个女孩听了这话眼神一亮,随即又更灰了。

    “唉,这话就不对了,我打听过了,军中有矛盾时冯先生就经常站出来做话事人,做学问要刨根问底,找人也要找最根本的人,别看冯先生现在职位一般,人脉可是不少,日后定会飞黄腾达,这些薄礼也没有多少,冯先生就不要推辞了吧。”

    徐宇站在一旁见那人挤眉弄眼地说着这些恭维话,心中无比嫌弃。

    冯道依然保持平静,思考稍许,神情一松,“那今日这些女孩我就暂且收下了,只是待我真的得了高官,再带那些金银财宝来寻我吧,你的名字我记下了。”

    “也好也好,没想到冯先生是这般直率的风流人物,那就一言为定,日后定把这珠宝加倍奉上。”然后指着身后一个女孩继续说到,“这个性子有些燥,但相貌是极好的,平日看不顺打就是了。”说着举手就要示范。

    徐宇举起身边的棍子挡在那人手下,缓力拦住。

    “这?”

    “害,我这小兵唐突了,不过,你记得去他人面前就说我不收礼,免得日后抢了你的位置。”

    那胖子见冯道如此这般说到,和颜悦色地就没再多说什么,让士兵又盖了箱子抬走了。

    徐宇却是满脸不可置信,平日里的冯道怎么会是这样的人?徐宇心中心惊胆颤起来,冯道难不成是装的?

    冯道还是冷静地坐回到草床上,低着头杵着腿思考着什么,帐里一时寂静无声,徐宇一脸惊诧,女孩们不知所措面面相觑。

    一声娇喊打破平静,那五人中的一人举着徐宇平时雕刻小盒的小刀,直冲冯道而去。

    徐宇瞬间左右为难,他想站在女孩那边,但是与冯道相处的经历又将她拉向冯道。

    女孩脚下的铁链拖慢了速度,给徐宇留足了反应时间,徐宇脑中一阵风暴,最后决定不要出人命为好,她把嘴里木棍取了出来,弯臂蓄力一甩,那女孩娇手一振,疼得瞬间缩了回去。

    徐宇站在了女孩与冯道之间。

    几个女孩虽然惊恐,但是都不敢喊出声来,也许是被打多了。

    那女孩看清了徐宇脸,满脸绝望地瘫倒在地,颤颤巍巍地拿起了小刀,徐宇直盯着那小刀,以为她又要攻击,赶忙弯腰上前欲夺那刀,却只见那女孩把刀对准了自己的喉咙,往里刺去,徐宇急忙挥手一拍,那刀偏开了,但不够,利刃在那女孩脸庞上深深划过,刀脱手甩飞出去。

    另外四个女孩跑到一旁角落挤做一团。

    “徐宇,过来,你去叫郭叔叔来,我先问问这些女孩家人是否健在,我马上拜托郭安时让人将她们安安全全送回家去。”冯道不温不火地说。

    徐宇赌对了,心中的一阵跌宕起伏也随之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