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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伟大战争其二

    “我们胜利了。”

    嘉文四世骄傲万分,又怅然若失。

    战争前期他还能悠闲地看着军队行进,打量诺克萨斯人的武器,辨别来自不同地区的战团。他甚至可以喝着针溪郡的茶或是偷喝麦特里奇堡的烈酒,反而是温和些的平原地布维尔庄园的麦酒和葡萄酒都被父亲管控,碰不着。

    他能吃着甜点,听勋爵大人讲述外邦人的体制和发明,还有诺克萨斯军团的构成和渊源。就像在雄都黎明城堡的书房,巨大的落地窗前听贾斯汀先生教书。只是那位历史老师太过死板,谁在乎哪个家族几岁和哪个家族联姻?谁在乎多少年前不是光盾家的国王做了哪些蠢事?

    父亲说过,光盾家的荣耀将和德玛西亚共存。这都是一场场仗打出来的。

    他又想起征服者米歇尔。嘉文也想要这样的称号。可父亲提到这个时很严肃,他说三世的孩子必须是四世。王国军权的辉煌从嘉文开始,也必须由嘉文延续。

    所以他必须是未来的国王,必须是嘉文四世。

    一切悠闲的心情从三百码的长弓结束,他的心脏揪紧,恨不得自己也踏上战场替父亲分担。父亲看不见弓手是谁,他靠“聚焦”瞧得分明。

    还是萨尔筑山脉,云际要塞人。他们带来一人高的长弓,六尺多长的弓弦被生生拉满。长弓手们脊柱弯曲成另一条弓弦,整个人佝偻的像个山地矮人。他们经过何等的摧残!一定是邪恶的巫术改造健康人的躯体。

    他看着国王冲锋,看着先锋团势如破竹,接连将厄运军团和两个战团冲散。看着国王砍断诺克萨斯的红黑旗帜,向所有人讲话。嘉文听不见父亲的声音,但能想象到他宏伟的气魄。

    直到萨尔筑人——又是萨尔筑人。前线还在搏杀,那个黑钢盔的督军却悠然来到战团阵地,和那老人讲话。他这辈子都忘不了那一幕——老人愤怒得整个人都升起空中,插在地上的十尺高巨剑被雾气裹着轮转,一根、一根插在军官身体里。不,巨剑太宽,不如说是军官被巨剑搅合成粉末,不经炉火锻造就融成剑鞘。

    但老人还是对父亲出手。

    刺杀失败时,王子几乎晕过去。

    他看着国王稍作喘息就又上了马,率领先锋团和步兵方阵将最后几个战团冲散,而最东方的指挥官带黑铁卫逃跑。

    “我们胜利了。”嘉文四世喃喃说道。

    “伪帝的黑铁卫甚至没参与打仗。”

    莫雷森勋爵一直沉默,既没有解释敌人的行为,也没有说明国王的战术。他瞟了眼皇子,知道对方心情很不稳定。他回应:“诺克萨斯皇帝之下没有封君,没有封臣。他永远不需要身先士卒,他的军官们当然也一样。”

    “可是我的父亲战在最前方,他甚至只靠先锋团就打赢了战争。”

    勋爵不置可否,他感觉皇子已经憋不住了。“事实上,哪里都有弱小和畏缩的人,无论贵族平民。”

    “哪里都有弱小和畏缩的人,无论贵族平民。”皇子强忍住不去看勋爵,他抿住嘴唇,死死抓住城堞边沿。“可有些人都只会在后边夸夸其谈,还以为自己掌握局势。”

    “您说的是,殿下。”

    勋爵沉下眼睑,他默默转动圆筒,调试仪器,收起“聚焦”。

    嘉文安静听着齿轮咬合螺纹的声音,他的脑海构建出一幅画面:一名衣着朴素的修士日复一日擦拭大钟,一步一步踩下高塔台阶。

    许久,许久,仿佛过了一个纪元。

    他一直等他收起仪器,可勋爵的动作那么慢,像是在抚摸情人、摩挲戒指或是织布。

    嘉文眼里腾起怒火,他抬起头,“您不打算说些什么吗?”

    莫雷森勋爵灰色的眸子泛出奇异的色彩,他没有说话,将指头按在唇前。

    嘉文下意识闭住嘴,他视线来回扫动,还是没有人。城墙上只有风和旗帜。羽翼和剑依旧伸展。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有多么害怕这旗帜突然停止摆动,被关进箱子,封上铁锁,再蒙上灰尘。一切荣耀和光亮都会沉溺在黑暗中。

    他又看向勋爵,湛蓝的眼睛和他父亲如出一辙。到现在你还在玩那些无聊的戏弄人的游戏?

    他知道他看得懂。

    那为什么不说话?

    勋爵转过身,烽火台前一处阴影浮动。不知何时一个人影站在那里。

    嘉文心中战栗。什么时候在那里的?他右手扶住剑柄。

    可自己的佩剑只是钝剑……

    那人披着斗篷,走路没有声音,像是鬼魂飘到勋爵身前。他微微鞠躬,然后从袖口掏出一张折叠纸条。

    勋爵点头、接过纸条。他看了两眼面不改色,右手收回搭在胸前的挎布里。

    那人又飘走,像来时一样。

    嘉文打量这个斗篷人。那家伙身上没有任何标志,全是最简单的打扮,看不出是军人还是贵族,抑或是搜魔人。他以前也见过情报大臣的“稻草人”,但从来没搭话。这时心底冒出一股悸动,他走上前去。

    嘉文看着勋爵的灰眸:“他为什么不向我行礼?”

    那人停住步伐。这时皇子才觉得这是个活生生的、走在地上的人。

    勋爵稍微屈身。弯下膝盖,右手抚在胸前行了个优雅、完美的礼仪。

    “殿下,他只是个传信的信使。为我办事,为国王尽忠。请让我替他。”

    嘉文灼灼逼人:“是有什么不便吗?还是说您的下属身份特殊,觐见王室不必屈膝?”

    “您说的是。”勋爵答道。于是那人也行礼。嘉文注意到那人礼仪周到,动作熟练,不像平民或是仆从。

    但他的目的不是那个无关紧要的稻草人。而是骄傲的“农场主”。

    嘉文静静等待“信使”离去。

    然后他说道:“您不打算回答我的问题吗?”

    勋爵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立刻回答,“大人,他只是一个情报探子。唯一要务就是传递和搜查情报。您知道,干我这一行最忌讳的就是背叛和泄密,所以我的‘稻草人’不应有思想和主见,他们只需按规章行动。请不要因为他们动怒。”

    我要的不是这个问题。

    不过您这么想谈,那就谈谈吧。

    嘉文于是追问:“所以是您告诉他们无需行礼?”

    勋爵笑道,“不,当然不是。我的意志就是他们的意志,而我唯一下达的就是情报胜过自己的生命,一切都是为了王国。”

    嘉文撇嘴。“很好,那以后您每个下属的份,都由您替他们行礼吧。”

    “殿下,他们的意志由我掌控,而我的意志归属于国王陛下。在宫廷裙摆间的窃窃私语,在农庄麦田间的密探交接,都是我的领域。从这些方面来谈,我只是国王陛下的代行者。我替他打探消息,拦截情报,我替他归纳、替他谋划。一切决策属于国王陛下的权力。”

    “您若有不满,请向陛下呈报吧。”

    莫雷森勋爵得体地解释道。

    “可父亲差点回不来了!”嘉文终于爆发,他大吼出声。

    勋爵沉默。

    嘉文继续说:“您说您是情报领域的主人,您说您是国王的代行者。您是我父亲信任的情报大臣,您说得对。您陪伴我祖父和父亲几十年,您从来料事如神,无所不知。我也像信任父亲一样信任您。”

    “可您为什么不知道对方有那样远的射程,为什么没有提前查到他们会用巫术?您过往的战绩我不幸未能亲眼见证,可眼下的战争您却……”

    嘉文的话语断了一下,他的眼里有晶莹闪烁。

    他握紧拳头,逼着自己继续说:“您告诉我每个人各司其职,我还不能上战场,您也有别的任务要完成。可是,可是……您说的大势就是靠巧合和运气堆起来的?”

    八岁的皇子哽咽着说:“勋爵大人……我多么期待您能像之前一样……开玩笑般解释自己早看破局势,做好预防……我说服自己要相信您……”

    “可当我看见士兵们根本没有做好准备,前几轮齐射像是……一样倒下……第三波……您……他们才开始变阵!我不知道……那样的大弓,父亲全凭运气……还有那个该死的、萨尔筑人,那个该死的老头!他会魔法!”

    勋爵叹了口气,轻轻将嘉文揽在肩头。

    “他会魔法……可军团哪里有搜魔人?多亏剑尉长大人……多亏冕卫家的那位大人……若是打中父亲……剑尉长现在还躺着!”

    莫雷森勋爵笔直地站着,像一名军人。可此刻即使是他,笑脸却冷面的“农场主“也不得不稍微俯身,供王子发泄,给他依靠。

    待王子平复情绪,他从胸前披肩探出一张白手绢。

    “是我失职。“他轻轻地说。

    王子抬起头。

    “我最近主要关注不朽堡垒东南和皮尔特沃夫。我以为诺克萨斯人将主力放在萨尔筑诸山脉,要全力攻陷云际要塞。他们盯着那片土地几十年了,每有机会就要撕扯下一块肉。”

    “我的稻草人远在几千里外的诺克萨斯,给我传递许多消息。我看他们将萨尔筑人分批次运来,打散成各个战团分到从北诺克默奇战线到南卡尔斯特德战线,我以为皇帝达克威尔要将他们消耗在西部战场,就像以前无数次征服一样——每一块硬骨头,都先签订盟约,雇佣地区、部落或是王国的战士去更硬的战场,将他们用作消耗品,就像厄运军团。”

    “我忽视了云际要塞的力量,也没有算到诺克萨斯这次真的想打击德玛西亚。他们真的派了不少兵力——皇帝的黑铁卫藏在林子里,您能看清吗?我猜至少有三千人。陛下带领军队胜利也应该出乎敌人的意料,到最后那几千人也没正面对拼。其它战区更有危险。”

    “恩。“嘉文用鼻子发声。

    “我的情报有遗漏,我的判断也有失误。现在我也不能确定敌人的目标是否是东北战线的公国,还是萨尔筑……不,不该是同时。达克威尔没有足够兵力支撑这般野心,除非全部黑铁卫都离开不朽堡垒——那他是真疯了。”

    “不知道卡尔斯特德战线的指挥官有没有逃走。我想见见他,一定有位有才的军官出谋划策——他有很广阔的军事视野,和敏锐的判断力。这次各个战线派遣的军队数量微妙,兵力分配得非常准确。也许他甚至想将长城前的林子全砍光。”

    “也许又是垂死帝国的一颗新星?东部贝西利科有个拿斧头的已经让我足够头疼了,那软弱城市还有这般铁血战士。若是再来位指挥官人才……也许这就是自然规律,巨兽垂死,新芽破土。诸位先王筹谋百年的内陆局势——帝国已经举世皆敌,腐烂生疮,不该被几个新生小儿挽回。不该,也不能。”

    “殿下,我很抱歉。我会全力挽回。也许军队要马上北上支援。但我绝不是为自己开脱:殿下,没有人能无所不知。没有人能阻止意外发生。哪怕是人间的太阳,耀阳嘉文一世,也被帝国的诺克萨斯之手的尸体拖入地狱。我这种人要做的就是足够多的准备,来应对更多的意外。”

    “恩。”嘉文心里其实也知道。但他没处发泄自己的恐惧。他不能让父亲担忧,更不能让外人知晓软弱。只有他。这位无所不知,永远对他微笑的男人。

    勋爵再次单膝跪地。“我曾向您的父亲,和您的祖父发誓,我将奉献自己全部,奠基德玛西亚的辉煌。您看到我所做到的,与我所做不到的。现在我向您发誓。同样的誓言。我不必上战场,不必垦地开荒,不必做工匠和仆役。但莫雷森·拉·铸文向您再次起誓。”

    “凡为王国,万死不辞。”

    勋爵表情严肃,语气却平淡,好像在说殿下您不要哭了,我懒得哄你这笨小孩了。可嘉文再次热泪盈眶。

    “殿下,您方才说得很好。我很高兴您从我这儿也学了些说话技巧。未来您要妥善用在贵族和臣子身上,对待臣民则要永远真诚。诸位嘉文都是这么做的,愿您继承他们的智慧。”

    嘉文擦干眼泪,他眼泪只是打转,自始至终没落下来。他认真点点头。

    “不过我不喜欢政治。一群人弯弯绕绕说些大家心里都明白的话。我喜欢打仗。”

    “事实上我也不喜欢。”勋爵笑道。

    “我看您可乐在其中。”嘉文立刻反驳。

    “走吧,准备迎接您父亲了。”

    嘉文站定,认真地说:“我还有一个问题。”

    “哪个问题?”勋爵轻笑。

    又来。嘉文摇摇头,“我是认真的。勋爵大人,诺克萨斯人一直在铸造新的盔甲,尝试新的武器,还有魔法。皮尔特沃夫人发明如此多的新东西,我第一次知道新型玻璃也是他们发明的。”

    他看着飘扬的王旗,归来的军队,还有被押送的俘虏。

    “皮尔特沃夫如何成为胜过诺克萨斯的帝国?”

    终于来了。

    我还以为你没听明白呢。

    莫雷森·拉·铸文勋爵今天最认真——也许是第二认真——地解释:

    “皮尔特沃夫不是帝国。”

    啊?第一句话就叫嘉文傻眼。

    “一个海上城邦,北临诺克萨斯,南接恕瑞玛沙域。只有一个伯爵领大小。”

    “那他们怎么发明这么多……”

    “如果您问的是军事实力——他们并不强大,反而软弱。”

    “皮城人地处交通要道,又因聪慧而强大,因强大而富足,因富足而和平,因长久的和平而软弱。“

    “而这仍然是表象。他们没有王权,没有军队,没有丰硕的田地。只有商业。他们研究科技辅助商业。您是古帝国的王族后裔,他们却是古帝国的遗民。商业让他们繁盛,独有的科技不断迭代,商业不断升级,唯有政治军事落后全球——世界球体的假说也是源自他们。也有文献记载是其它文明。“

    “他们会因自己掌握的大量财富遭人觊觎,因为没有军事的发展而将在战争落败。但他们独有的文化有顽强的韧性,不,我更愿意称为寄生般的腐蚀性。贵族和骑士注重荣耀和传统。他们只在乎钱。科技发展是为了钱,家族族长议会制度是为了钱,一切为了钱。全世界都有商人,但我不曾想到商人聚集起来有如此另类扭曲的政治体。我有预感,如果诺克萨斯人没能彻底征服他们的土地,假以时日,他们会成为时代的先驱,最强大的国家。”

    “可他们只是弹丸之地。”

    “弹丸之地。商人不需要土地,他们有钱。没有人活着不需要钱。也许贵族和骑士更在乎荣誉,但是……他们会将环境改造成只适合他们的土壤。他们没有土地,但全世界都会成为他们的土地。”

    “我不明白。您说的如此可怕,只是因为钱?还有工匠革新?那……”

    勋爵摇头:“还早呢。他们的政治体制松散。已经有许多只手探进去了。”

    “其中一根是稻草扎成的。”

    他眨眨眼:“这就是我所说的大势。国王在下面打仗,而他在政治上打得是另一场伟大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