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慰问
“莫雷森！”国王摘下头盔，黑发飘扬。他将武器随手丢到一边。
一旁的仆从赶忙接过长枪，再双手呈上衣服，熟练地按上接扣与挂绳。
嘉文三世一把推开，“不用。我还得在军营呆着呢。”
莫雷森·拉·铸文勋爵笔挺地立在营帐外，他抚胸屈身，“恭迎陛下凯旋。”
国王大笑，一把勾住勋爵臂膀，“我们之间还说这个！”
盔甲膈得男人生疼，血污也沾到上身的黑色硬皮革。还好提前把披肩摘下，勋爵心想。“愿主保佑您，我的国王。”
嘉文三世不满地给他一拳头，“怎么，和上面那堆娘们儿呆久了不会说话了？你再这样我就革你的职！”
勋爵微笑，“您这话可别叫卡思曼伯爵听见。”
国王大着嗓门喊，“怎么，他要拿他的钱袋子砸我吗？还是拿尖嗓子吼我？待会儿有的是他头疼！”
勋爵摇摇头，“您该先见皇子殿下。”
“当然！我只是看不惯你这副拘谨态度，好像我是诺克萨斯的狗杂种！收起你那副做派，莫雷森！这里是军营，不是宫廷！”
勋爵心想，还好缇亚娜剑尉长不在。那位军人可讨厌这种粗鲁作风，到时候怪不到国王，该怪到我头上了。
国王四下张望。“我儿子呢？你把他留在上面了？和那群提不起剑的娘们儿一起？别告诉我是真的，莫雷森，你要是害我儿子成了个娘们儿，我可得和你决斗。就现在。”
勋爵无奈：“您太宠他了。他需要跟着诸位大臣学统筹和管理。”
国王瞪眼，“放屁！只要能打就行了，我长剑所指，谁敢不从？”他又嘿嘿笑，“至于会计什么的文官，给你们就行了。反正你也成了娘们儿了，是吧？”
您平衡把握得很好，可惜您儿子就不一样了。他只学到一半。
打架胡闹的那一半。
千万别。我可不希望未来的国王是四世现在这个样子。
勋爵正色道：“陛下，您现在休息一下。时间不多，得抽空开一次御前会议。我们可能得支援其它战线。补给和钱财都得重新计算。”
国王也收回臂膀，一阵金铁铿锵声终于不压着勋爵了。
他放低嗓门。“我估计也是。那长弓手和马刀真要命，是吧。我差点以为自己回不来了。”
他瞧瞧门外，声音再度放低。“你什么时候把稻草人安在先锋团里了？十四军团也就罢了，我不希望先锋团也沾染上脏东西。”
勋爵否定。“事实是，您的农场已经不干净了，陛下。蝗虫总会往最肥美的草场钻。”
“……“国王沉默了一下，”这事儿没办法。你知道，我必须拉拢他们，至少这几家。不能因为有灾害就不种地了，是吧？“
他又笑道：“我知道你明白我意思。你是搞到蝗虫老家去了？”
勋爵停顿了一下，“我永远是您忠实的稻草人，陛下。”
国王大笑，“他们是该敲打敲打。那女人挺能打，就是把荣誉看得太重了。她未来是个苗子！你的人没事吧？”
“暴露者会参与其它工作，陛下。正好最近‘头盖骨’很缺人手。”
“好。你说那疯女人以后要嫁给谁家？哪个男人经得起她折腾！在战场上比我都勇武，替我挡了不少刀！要么从我家旁支挑一个吧。一般人怕是驾驭不住。”
勋爵比了个手势。一个圆弧纹样。
国王惊呼出声：“埃尔？你是要将自己学生往火炕里推呀！你打算借她家的势？我不好说，冕卫家太过……”
“是您的选择，陛下。”
“有些野兽是关不住的。迟早要跑出来咬人。我觉得……”
“若是不驯，现在就要咬人。”
国王想了想，“你说得对。按我的设想是得有……但我也没打算……不对……也对。这是最好的选择，我们的计划得有她家。你想的有点远。至少再有十几年。再往后……莫雷，你说实话，什么时候想的这一出？”
勋爵低着头。
“现在。”
“好吧，好吧。随你便。”他把佩剑的血污擦干净，一把插回剑鞘。“休息两分钟得了，我们走，去看看士兵，小伙子们也都累坏了。你通知那群娘们儿开会了吧？叫他们下来军营！老子打仗拼死拼活，他们倒在城墙上坐得安稳。等我上去觐见他们呐？”
“现在先得看看伤员，还有死者。他们此刻最需要国王慰问。”
勋爵颔首。
莫雷森终于忍不住了。“我想他们最想看见的是药剂和绷带。”
国王给了他一拳头。
……
门外士兵正在忙碌，搬着武器、辎重和工具来来回回。所有人见到国王立刻立正，行军礼。国王也招呼每一个人的名字，他说：“我记得你们几个，刚才表现很好！”士兵们激动地回复：“为了德玛西亚！”
守候许久的仆从赶紧跟上。
国王一瞪眼：“我的礼物呢？“
“是，陛下。“仆从赶紧跑到旁边，抱起几个大桶。
莫雷森勋爵眼皮跳了一下，但没说话。
穿过间隔的营帐，几人来到一座连营。这营帐由许多篷布连成长房，一杆旗帜立在敞开的帘门前，绘着对称的叶瓣，两个相切的圆弧合拢而上，红蓝白三色打底。
里面吵吵嚷嚷的。
“艾比！取纱布来！先给他止血！没看见这儿需要你吗！”
“莎莉，来给他放血！辛亏今天不是水逆……盖伦的学说你学的最好，你该知道自己的位置，不是做些外行都能做的工作，去指导那几个放血！别像个傻兮兮的学徒！天哪，我真不敢相信有连黄胆汁和黑胆汁都分不清的学徒！”
“你们几个滚去取浸膏！再多取点铜药捣！别，那几个是香料盒，取矿物盒来！你想要我床上的病人们就为药剂好喝些打起来吗？你去磨这几件类树皮！磨好了问莎莉去给他们外敷！”
“艾比！主啊！你在做什么？纱布底下垫棉了吗？什么？浸过酒了？那好，你来告诉我为什么要绑住静脉？动脉和静脉中间只有迷网，你管另一边干什么？也会淤血？经验？你和我谈经验?没有可是，快撤了！材料还不够，还有士兵等着呢！我打赌你的动脉一定是送空气的，把气体全送你脑子里了！”
“小子，你得截肢！叫洛克隆德的狗崽子们拿马刀割烂了都！你还算运气好的，不少人都被那堆不信主的杂种拿十尺高的棺材砸烂半个身子，今后得躺床上度过了！艾比，拿麻醉剂来！曼陀罗和毒芹不够了？该死，我就知道卡思曼伯爵不靠谱，要不是博尔奇大人再三向我保证……好小伙子，忍住了！全国最好的医生给你动刀！”
“好样的！主会减轻你的伤痛！……谁叫你们进来的！地上撒着石灰别踩到了！进营房前先洗手，我不管别的修士怎么说，这是我的规矩！听明白就……”
“……陛下。愿主永远照耀您的光辉。您最忠实的仆人，阿夫东·蒂尔梵纳为您服务。”
他不那么标准地行了光照者礼仪，行礼时手里还抓着手术刀，然后礼貌收刀空抚胸前，退后一步埋头清洗刀具找下一个士兵。
“也愿主照耀您的光辉。“国王摊开手，”我亲爱的主教大人，您看起来像是古帝国的阿特瑞斯勇士，在战场上拿着macairion。”
（柳叶刀的前身，古恕瑞玛战争星灵护佑军团佩剑）
国王听话地先洗了手，随后环顾营房，面色沉重。
营房里乱哄哄的，学徒们来回奔走，清洗工具、取材料、捣药、磨粉……光是开刀仪器就有十几种，环钻、牵开器、提升器、刮刀和铅锤……正牌医师不多，忙碌奔走，到每一处需要他们的战场。
到处都是哀嚎和呻吟。有人在痛苦颤抖：“大人，能给我先止血吗……我感觉快不行了……”远在另一头的修士敏锐听见，然后大声回复：“坚强点，小子！几十个和你一样伤势的！兄弟，你离那小子近，帮他看一眼！”
“还在出血，学徒！就你，给他快棉布先按着！士兵，你伤势还行，再挺挺！念诵主的经文，想想你的家人！”
阿夫东·蒂尔梵纳主教忙碌间抽空打量了眼国王，看他严肃的表情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大人，他们都是自愿为您而战，为王国而战……”
莫雷森勋爵扶住额头，他悄悄后退到营房墙面边。
德玛西亚国王，嘉文三世突然大着嗓门喊：“德玛西亚的勇士，你们的国王给大家带了好酒！平泽产的佳酿，赏赐给最勇猛的士兵们！”
勋爵觉得嘴唇干燥，他想藏到熟悉的阴影里。只恨营帐两面通风，侧面开了每一扇窗户。
他想自己也该要点酒，最好再加点醋，洗洗国王送给他的行头——战损版服饰。搞得好像别人以为情报大臣也得上战场拼杀似的。
士兵们才注意到国王御驾。每一个人都从病床上挣扎着坐起来，再痛苦再恐惧的士兵这一刻都不害怕了。包扎成恕瑞玛木乃伊的白人伸出圆鼓鼓的手臂，驾着绷带的伤员重重的锤击在胸口，然后血又从缝隙间滋出来，像个小喷泉。
修士们气得大骂士兵。
甚至截肢的残疾都攀住什么想起身，半身不遂的眼睛睁得圆鼓鼓的，希望谁能把他抱起来看着国王，并且让国王看到。截了下肢的士兵虚弱地举起手来，截了上肢的士兵脚趾绷紧，足弓挺立，腿轻轻地抬起来。
国王接连走过一个个病床，他看见那个抬脚的士兵，笑得像个孩子，嘴唇却微微颤抖。他一把将酒碗拍在桌上，大笑道：“我看见你了！”
士兵激动地高喊：“嘉文陛下万岁！德玛西亚万岁！”
修士们把士兵们一个个扳回去，他们又一个一个立起来，就像是不服输的麦穗。
最后修士们一起围在主教身后，生气地对国王说：“您已经妨碍了我们的工作，陛下！这会影响他们痊愈！”
“抱歉，抱歉。”国王不以为忤，指着随从们抱的酒桶和酒碗。“请让我和他们几个把酒分完，我就离开。哦，冕卫剑尉长在这儿吗，我还得见见她。”
“当然。感谢您的仁慈，陛下。”修士们恶狠狠地说，眼里好像在喷火。
“这群猴子真是疯了！刚刚喊痛那副苦样子叫魔鬼偷去了！怎么……”
“因为国王与他们同在啊。”勋爵轻轻地感叹。
……
剑尉长躺在单独的隔间。
两名卫兵守在她门口，见国王立刻行军礼：“陛下！”
他们将剑立在一旁，让开道路，但犹豫了一下又说：“陛下，主教大人说不允许任何人进去，剑尉长需要静养。”
莫雷森勋爵压低声音：“应该布置了圣仪。”
国王点点头：“我知道，我的孩子们。剑尉长有她的职责。”
士兵再次行礼，“是！陛下！”
国王掀开帘子，又绕开两道简易屏风，看见缇亚娜·冕卫躺在一张白床上面。
无畏先锋的剑尉长挣扎着起身，颤抖着握拳击在胸前，她的声音清冷又虚弱。“陛下。”
国王静静地看着她做完这一切，也行了个军礼，“向您致敬，我的剑尉长。”然后拉了张椅子坐在她旁边，问：“您还好吗？”
“没有大碍，陛下。很快就还能打，您要开军事会议，对吗。”她用肯定的语气说：”我可以去。”
国王没说话，只是打量四周。缇亚娜·冕卫躺着的床与外面士兵们无异，旁边留着一个架子，放着水囊和熏香，迷迭香、鼠尾草和薰衣草的香气弥漫。最上层架着礼器，长杆的十字圣物通体莹白，雕刻着光照者（Lightbringers）的标志，双瓣叶和尖拱顶。
下层的架子还摆着圣水和药囊，剑尉长的盔甲和佩剑立在角落。
缇亚娜剑尉长注意到他的目光，开口解释：“他们趁昏迷自作主张带我来这儿的，我不需要这些多余的装饰。和待遇。我的剑在这儿吗？陛下。”
“当然。”国王起身将剑带到她的床上，看她皱着眉头抱到怀里，打量干净的剑刃。“我叫卫兵清洁了你的武器。另外，你需要主教先生的圣仪来驱逐魔鬼。”
“魔鬼……”剑尉长不屑冷笑。
“不过是染了灾疾还不自知的人罢了，那巫师会将他们族群拖入地狱。或者是诺克萨斯人。我也一样。您没有赶尽杀绝吗，陛下？”
国王摇摇头，“我不管巫师、奴隶、雇佣兵还是别的什么，战场上都是敌人。而现在……如果有人心怀善念，愿意悔改，我会给予宽恕。”
没等她反驳，国王继续说：“你若是一会儿想参加，那现在先好好修养。等城堡里几位大人下来，你可没空闲了。”
缇亚娜·冕卫眼睛瞪大，“陛下……”
“嗯。我要开御前会议。”
剑尉长脸色阴晴不定，“敌人的规模比想象的要大。莫雷森大人发现了什么？他人在哪儿？”
国王回头看一眼，“似乎不在。”
“不可能。他永远跟在您身边！”剑尉长生气地说：“我知道您在听，莫雷森大人。我有事情想问您。”
……
沉默了一会，勋爵先生迈步走进营房，他一身衣服崭新如洗。黑皮革映射蜡烛反光，右手搭在布匹里。
“如果每个人都猜得到情报大臣的行踪，这对他来说可不好。陛下，看来我以后得和您私下幽会了。”
国王提起酒桶，“好吧。你们聊。最后再次感谢您的英勇和忠诚，剑尉长阁下，您替我挡了不少刀，还救了我的命。”
“为国效力是我的荣幸，陛下。”剑尉长死死盯着勋爵，眼里迸射怒火。“但我可救不了您，主教大人说那法术没有真正穿透我，那东西只对锁定目标生效。”
“救了您的是莫雷森大人，我只是个不自量力的小兵。”
国王无奈道：“您是位合格的军人，您是冕卫家的骄傲。”然后离开了。
勋爵微笑，“陛下真的很喜欢您，冕卫家的孩子。若是其他人在国王面前像您这样，准要叫大法官拿书追着敲。”
“请叫我剑尉长，大人。王国法律任何人不能例外，我也一样。而您——您的情报系统真是无孔不入，我个人在您为王国的贡献面前不值一提。”她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
“感谢您的褒奖。您手下的军官更武艺卓绝，经验丰富……涉猎极广。”勋爵只是微笑，可眼里的戏谑都快溢出来了。
冕卫针锋相对。“是啊。我也想不通我的军官，冕卫家的贵族怎么还兼修了搜魔人，您可以为我解惑吗？大人。”
“那您得问搜魔人兵团长。也许冕卫家哪里出过祸乱，魔法侵袭或是魔鬼蛊惑，您的家族自发找了搜魔人学习防身？而您在军中忙碌没听说。毕竟您是自己跑来……”
剑尉长腾地站起身，打断他说话。一拳打在墙上，又虚弱地咳嗽几声。但她把脸快挨到勋爵面前，死盯着男人灰色的眸子。
“您不认识兵团长吗？他叫埃尔德雷德，也许我可以为您引见。“
“我在问您，大人。”
“我们都为国王效劳。而我的敌人只有诺克萨斯，我最近整天忙着研究他们的部族构成呢。冕卫，你知道如日中天的斯维因家族吗？就是这次南线指挥官的姓。政界主人，贵族领袖。老皇帝最信任的家族。他们最近开始又成军务新秀呢。”
“国王的士兵还在追杀，如果能抓到，我待会要看看到底谁在和我博弈。若您没其它要说的，那就会议上见。”
剑尉长面色苍白，她抿住嘴唇。好久才发言。
“我的家族不需要外人指手画脚。我会将此事禀报家主。”
勋爵优雅伸臂，翻转手腕，掌心向上斜指侧面：“也请您转告高岩地领主、龙禽骑士、密银城公爵，皮特·冕卫大人。莫雷森·拉·铸文不日将拜访骑士之岩。“
“冕卫家的小姑娘。愿主荣光照耀，愿您的剑永远为王国所向，愿您的家族永远为陛下效劳。”
“愿荣誉永远为您加冕。”
一旁的仆从赶忙接过长枪，再双手呈上衣服，熟练地按上接扣与挂绳。
嘉文三世一把推开，“不用。我还得在军营呆着呢。”
莫雷森·拉·铸文勋爵笔挺地立在营帐外，他抚胸屈身，“恭迎陛下凯旋。”
国王大笑，一把勾住勋爵臂膀，“我们之间还说这个！”
盔甲膈得男人生疼，血污也沾到上身的黑色硬皮革。还好提前把披肩摘下，勋爵心想。“愿主保佑您，我的国王。”
嘉文三世不满地给他一拳头，“怎么，和上面那堆娘们儿呆久了不会说话了？你再这样我就革你的职！”
勋爵微笑，“您这话可别叫卡思曼伯爵听见。”
国王大着嗓门喊，“怎么，他要拿他的钱袋子砸我吗？还是拿尖嗓子吼我？待会儿有的是他头疼！”
勋爵摇摇头，“您该先见皇子殿下。”
“当然！我只是看不惯你这副拘谨态度，好像我是诺克萨斯的狗杂种！收起你那副做派，莫雷森！这里是军营，不是宫廷！”
勋爵心想，还好缇亚娜剑尉长不在。那位军人可讨厌这种粗鲁作风，到时候怪不到国王，该怪到我头上了。
国王四下张望。“我儿子呢？你把他留在上面了？和那群提不起剑的娘们儿一起？别告诉我是真的，莫雷森，你要是害我儿子成了个娘们儿，我可得和你决斗。就现在。”
勋爵无奈：“您太宠他了。他需要跟着诸位大臣学统筹和管理。”
国王瞪眼，“放屁！只要能打就行了，我长剑所指，谁敢不从？”他又嘿嘿笑，“至于会计什么的文官，给你们就行了。反正你也成了娘们儿了，是吧？”
您平衡把握得很好，可惜您儿子就不一样了。他只学到一半。
打架胡闹的那一半。
千万别。我可不希望未来的国王是四世现在这个样子。
勋爵正色道：“陛下，您现在休息一下。时间不多，得抽空开一次御前会议。我们可能得支援其它战线。补给和钱财都得重新计算。”
国王也收回臂膀，一阵金铁铿锵声终于不压着勋爵了。
他放低嗓门。“我估计也是。那长弓手和马刀真要命，是吧。我差点以为自己回不来了。”
他瞧瞧门外，声音再度放低。“你什么时候把稻草人安在先锋团里了？十四军团也就罢了，我不希望先锋团也沾染上脏东西。”
勋爵否定。“事实是，您的农场已经不干净了，陛下。蝗虫总会往最肥美的草场钻。”
“……“国王沉默了一下，”这事儿没办法。你知道，我必须拉拢他们，至少这几家。不能因为有灾害就不种地了，是吧？“
他又笑道：“我知道你明白我意思。你是搞到蝗虫老家去了？”
勋爵停顿了一下，“我永远是您忠实的稻草人，陛下。”
国王大笑，“他们是该敲打敲打。那女人挺能打，就是把荣誉看得太重了。她未来是个苗子！你的人没事吧？”
“暴露者会参与其它工作，陛下。正好最近‘头盖骨’很缺人手。”
“好。你说那疯女人以后要嫁给谁家？哪个男人经得起她折腾！在战场上比我都勇武，替我挡了不少刀！要么从我家旁支挑一个吧。一般人怕是驾驭不住。”
勋爵比了个手势。一个圆弧纹样。
国王惊呼出声：“埃尔？你是要将自己学生往火炕里推呀！你打算借她家的势？我不好说，冕卫家太过……”
“是您的选择，陛下。”
“有些野兽是关不住的。迟早要跑出来咬人。我觉得……”
“若是不驯，现在就要咬人。”
国王想了想，“你说得对。按我的设想是得有……但我也没打算……不对……也对。这是最好的选择，我们的计划得有她家。你想的有点远。至少再有十几年。再往后……莫雷，你说实话，什么时候想的这一出？”
勋爵低着头。
“现在。”
“好吧，好吧。随你便。”他把佩剑的血污擦干净，一把插回剑鞘。“休息两分钟得了，我们走，去看看士兵，小伙子们也都累坏了。你通知那群娘们儿开会了吧？叫他们下来军营！老子打仗拼死拼活，他们倒在城墙上坐得安稳。等我上去觐见他们呐？”
“现在先得看看伤员，还有死者。他们此刻最需要国王慰问。”
勋爵颔首。
莫雷森终于忍不住了。“我想他们最想看见的是药剂和绷带。”
国王给了他一拳头。
……
门外士兵正在忙碌，搬着武器、辎重和工具来来回回。所有人见到国王立刻立正，行军礼。国王也招呼每一个人的名字，他说：“我记得你们几个，刚才表现很好！”士兵们激动地回复：“为了德玛西亚！”
守候许久的仆从赶紧跟上。
国王一瞪眼：“我的礼物呢？“
“是，陛下。“仆从赶紧跑到旁边，抱起几个大桶。
莫雷森勋爵眼皮跳了一下，但没说话。
穿过间隔的营帐，几人来到一座连营。这营帐由许多篷布连成长房，一杆旗帜立在敞开的帘门前，绘着对称的叶瓣，两个相切的圆弧合拢而上，红蓝白三色打底。
里面吵吵嚷嚷的。
“艾比！取纱布来！先给他止血！没看见这儿需要你吗！”
“莎莉，来给他放血！辛亏今天不是水逆……盖伦的学说你学的最好，你该知道自己的位置，不是做些外行都能做的工作，去指导那几个放血！别像个傻兮兮的学徒！天哪，我真不敢相信有连黄胆汁和黑胆汁都分不清的学徒！”
“你们几个滚去取浸膏！再多取点铜药捣！别，那几个是香料盒，取矿物盒来！你想要我床上的病人们就为药剂好喝些打起来吗？你去磨这几件类树皮！磨好了问莎莉去给他们外敷！”
“艾比！主啊！你在做什么？纱布底下垫棉了吗？什么？浸过酒了？那好，你来告诉我为什么要绑住静脉？动脉和静脉中间只有迷网，你管另一边干什么？也会淤血？经验？你和我谈经验?没有可是，快撤了！材料还不够，还有士兵等着呢！我打赌你的动脉一定是送空气的，把气体全送你脑子里了！”
“小子，你得截肢！叫洛克隆德的狗崽子们拿马刀割烂了都！你还算运气好的，不少人都被那堆不信主的杂种拿十尺高的棺材砸烂半个身子，今后得躺床上度过了！艾比，拿麻醉剂来！曼陀罗和毒芹不够了？该死，我就知道卡思曼伯爵不靠谱，要不是博尔奇大人再三向我保证……好小伙子，忍住了！全国最好的医生给你动刀！”
“好样的！主会减轻你的伤痛！……谁叫你们进来的！地上撒着石灰别踩到了！进营房前先洗手，我不管别的修士怎么说，这是我的规矩！听明白就……”
“……陛下。愿主永远照耀您的光辉。您最忠实的仆人，阿夫东·蒂尔梵纳为您服务。”
他不那么标准地行了光照者礼仪，行礼时手里还抓着手术刀，然后礼貌收刀空抚胸前，退后一步埋头清洗刀具找下一个士兵。
“也愿主照耀您的光辉。“国王摊开手，”我亲爱的主教大人，您看起来像是古帝国的阿特瑞斯勇士，在战场上拿着macairion。”
（柳叶刀的前身，古恕瑞玛战争星灵护佑军团佩剑）
国王听话地先洗了手，随后环顾营房，面色沉重。
营房里乱哄哄的，学徒们来回奔走，清洗工具、取材料、捣药、磨粉……光是开刀仪器就有十几种，环钻、牵开器、提升器、刮刀和铅锤……正牌医师不多，忙碌奔走，到每一处需要他们的战场。
到处都是哀嚎和呻吟。有人在痛苦颤抖：“大人，能给我先止血吗……我感觉快不行了……”远在另一头的修士敏锐听见，然后大声回复：“坚强点，小子！几十个和你一样伤势的！兄弟，你离那小子近，帮他看一眼！”
“还在出血，学徒！就你，给他快棉布先按着！士兵，你伤势还行，再挺挺！念诵主的经文，想想你的家人！”
阿夫东·蒂尔梵纳主教忙碌间抽空打量了眼国王，看他严肃的表情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大人，他们都是自愿为您而战，为王国而战……”
莫雷森勋爵扶住额头，他悄悄后退到营房墙面边。
德玛西亚国王，嘉文三世突然大着嗓门喊：“德玛西亚的勇士，你们的国王给大家带了好酒！平泽产的佳酿，赏赐给最勇猛的士兵们！”
勋爵觉得嘴唇干燥，他想藏到熟悉的阴影里。只恨营帐两面通风，侧面开了每一扇窗户。
他想自己也该要点酒，最好再加点醋，洗洗国王送给他的行头——战损版服饰。搞得好像别人以为情报大臣也得上战场拼杀似的。
士兵们才注意到国王御驾。每一个人都从病床上挣扎着坐起来，再痛苦再恐惧的士兵这一刻都不害怕了。包扎成恕瑞玛木乃伊的白人伸出圆鼓鼓的手臂，驾着绷带的伤员重重的锤击在胸口，然后血又从缝隙间滋出来，像个小喷泉。
修士们气得大骂士兵。
甚至截肢的残疾都攀住什么想起身，半身不遂的眼睛睁得圆鼓鼓的，希望谁能把他抱起来看着国王，并且让国王看到。截了下肢的士兵虚弱地举起手来，截了上肢的士兵脚趾绷紧，足弓挺立，腿轻轻地抬起来。
国王接连走过一个个病床，他看见那个抬脚的士兵，笑得像个孩子，嘴唇却微微颤抖。他一把将酒碗拍在桌上，大笑道：“我看见你了！”
士兵激动地高喊：“嘉文陛下万岁！德玛西亚万岁！”
修士们把士兵们一个个扳回去，他们又一个一个立起来，就像是不服输的麦穗。
最后修士们一起围在主教身后，生气地对国王说：“您已经妨碍了我们的工作，陛下！这会影响他们痊愈！”
“抱歉，抱歉。”国王不以为忤，指着随从们抱的酒桶和酒碗。“请让我和他们几个把酒分完，我就离开。哦，冕卫剑尉长在这儿吗，我还得见见她。”
“当然。感谢您的仁慈，陛下。”修士们恶狠狠地说，眼里好像在喷火。
“这群猴子真是疯了！刚刚喊痛那副苦样子叫魔鬼偷去了！怎么……”
“因为国王与他们同在啊。”勋爵轻轻地感叹。
……
剑尉长躺在单独的隔间。
两名卫兵守在她门口，见国王立刻行军礼：“陛下！”
他们将剑立在一旁，让开道路，但犹豫了一下又说：“陛下，主教大人说不允许任何人进去，剑尉长需要静养。”
莫雷森勋爵压低声音：“应该布置了圣仪。”
国王点点头：“我知道，我的孩子们。剑尉长有她的职责。”
士兵再次行礼，“是！陛下！”
国王掀开帘子，又绕开两道简易屏风，看见缇亚娜·冕卫躺在一张白床上面。
无畏先锋的剑尉长挣扎着起身，颤抖着握拳击在胸前，她的声音清冷又虚弱。“陛下。”
国王静静地看着她做完这一切，也行了个军礼，“向您致敬，我的剑尉长。”然后拉了张椅子坐在她旁边，问：“您还好吗？”
“没有大碍，陛下。很快就还能打，您要开军事会议，对吗。”她用肯定的语气说：”我可以去。”
国王没说话，只是打量四周。缇亚娜·冕卫躺着的床与外面士兵们无异，旁边留着一个架子，放着水囊和熏香，迷迭香、鼠尾草和薰衣草的香气弥漫。最上层架着礼器，长杆的十字圣物通体莹白，雕刻着光照者（Lightbringers）的标志，双瓣叶和尖拱顶。
下层的架子还摆着圣水和药囊，剑尉长的盔甲和佩剑立在角落。
缇亚娜剑尉长注意到他的目光，开口解释：“他们趁昏迷自作主张带我来这儿的，我不需要这些多余的装饰。和待遇。我的剑在这儿吗？陛下。”
“当然。”国王起身将剑带到她的床上，看她皱着眉头抱到怀里，打量干净的剑刃。“我叫卫兵清洁了你的武器。另外，你需要主教先生的圣仪来驱逐魔鬼。”
“魔鬼……”剑尉长不屑冷笑。
“不过是染了灾疾还不自知的人罢了，那巫师会将他们族群拖入地狱。或者是诺克萨斯人。我也一样。您没有赶尽杀绝吗，陛下？”
国王摇摇头，“我不管巫师、奴隶、雇佣兵还是别的什么，战场上都是敌人。而现在……如果有人心怀善念，愿意悔改，我会给予宽恕。”
没等她反驳，国王继续说：“你若是一会儿想参加，那现在先好好修养。等城堡里几位大人下来，你可没空闲了。”
缇亚娜·冕卫眼睛瞪大，“陛下……”
“嗯。我要开御前会议。”
剑尉长脸色阴晴不定，“敌人的规模比想象的要大。莫雷森大人发现了什么？他人在哪儿？”
国王回头看一眼，“似乎不在。”
“不可能。他永远跟在您身边！”剑尉长生气地说：“我知道您在听，莫雷森大人。我有事情想问您。”
……
沉默了一会，勋爵先生迈步走进营房，他一身衣服崭新如洗。黑皮革映射蜡烛反光，右手搭在布匹里。
“如果每个人都猜得到情报大臣的行踪，这对他来说可不好。陛下，看来我以后得和您私下幽会了。”
国王提起酒桶，“好吧。你们聊。最后再次感谢您的英勇和忠诚，剑尉长阁下，您替我挡了不少刀，还救了我的命。”
“为国效力是我的荣幸，陛下。”剑尉长死死盯着勋爵，眼里迸射怒火。“但我可救不了您，主教大人说那法术没有真正穿透我，那东西只对锁定目标生效。”
“救了您的是莫雷森大人，我只是个不自量力的小兵。”
国王无奈道：“您是位合格的军人，您是冕卫家的骄傲。”然后离开了。
勋爵微笑，“陛下真的很喜欢您，冕卫家的孩子。若是其他人在国王面前像您这样，准要叫大法官拿书追着敲。”
“请叫我剑尉长，大人。王国法律任何人不能例外，我也一样。而您——您的情报系统真是无孔不入，我个人在您为王国的贡献面前不值一提。”她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
“感谢您的褒奖。您手下的军官更武艺卓绝，经验丰富……涉猎极广。”勋爵只是微笑，可眼里的戏谑都快溢出来了。
冕卫针锋相对。“是啊。我也想不通我的军官，冕卫家的贵族怎么还兼修了搜魔人，您可以为我解惑吗？大人。”
“那您得问搜魔人兵团长。也许冕卫家哪里出过祸乱，魔法侵袭或是魔鬼蛊惑，您的家族自发找了搜魔人学习防身？而您在军中忙碌没听说。毕竟您是自己跑来……”
剑尉长腾地站起身，打断他说话。一拳打在墙上，又虚弱地咳嗽几声。但她把脸快挨到勋爵面前，死盯着男人灰色的眸子。
“您不认识兵团长吗？他叫埃尔德雷德，也许我可以为您引见。“
“我在问您，大人。”
“我们都为国王效劳。而我的敌人只有诺克萨斯，我最近整天忙着研究他们的部族构成呢。冕卫，你知道如日中天的斯维因家族吗？就是这次南线指挥官的姓。政界主人，贵族领袖。老皇帝最信任的家族。他们最近开始又成军务新秀呢。”
“国王的士兵还在追杀，如果能抓到，我待会要看看到底谁在和我博弈。若您没其它要说的，那就会议上见。”
剑尉长面色苍白，她抿住嘴唇。好久才发言。
“我的家族不需要外人指手画脚。我会将此事禀报家主。”
勋爵优雅伸臂，翻转手腕，掌心向上斜指侧面：“也请您转告高岩地领主、龙禽骑士、密银城公爵，皮特·冕卫大人。莫雷森·拉·铸文不日将拜访骑士之岩。“
“冕卫家的小姑娘。愿主荣光照耀，愿您的剑永远为王国所向，愿您的家族永远为陛下效劳。”
“愿荣誉永远为您加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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