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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御前会议,聚焦(下)

    他想的是对的吗?嘉文如此思考。

    变革——自王子记忆起,不,自史书中、贾斯汀老师和莫雷森勋爵讲的久远年代,王国就在变革。

    我们就是从其它文明的遗产中诞生的。

    我们从外界来,吸纳各个种族、各处地界的人民。先王阿尔戈斯坦曾说:德玛西亚国王的子民,人皆平等。

    哪怕“伪典”巴曼时期都还没有建起长城,人口都在流动和贸易。

    但是如今国门紧闭。因为外界沾满巫术的污秽。

    外界的人都变成魔鬼饲养的羔羊,是地狱恶魔的子嗣。

    我们要守护国土洁净。

    我们的依凭是什么?

    制度?

    荣耀?

    神?

    禁魔石。

    于是争论的重点变成禁魔石。

    ——王国的根基。

    卡思曼·佩内伯爵的意思是,禁魔石还不够?禁魔石不足以保护我们?

    不,这是错的。

    禁魔石和贵族荣耀完全足以让德玛西亚荣光永续。

    但他的忧虑是对的:长弓、反弯刀、不同部落被帝国吸纳、沙民、雪之子、巫师、火铳、还有……

    ——聚焦。

    他想起勋爵给自己看的那把武器。

    ——不,它是工具。

    但胜过千百把武器。

    王子想起勋爵的话。又思躇伯爵作为财政官的言论。

    也许关键不在这一两件器具、一两种习俗、一两座长城。

    关键在于某种更深远的东西……

    王子想起皮尔特沃夫的状况,和古海力亚很像:都是工业和炼金发达的城邦,都是商业和贸易繁盛。

    而古海力亚已经沉入海底,只剩史书记载过往辉煌。

    皮尔特沃夫已经被群狼环伺,诸国觊觎,连莫雷森勋爵都不惜千万里插手入其内政。

    有多少“稻草人”为了实现勋爵的目的,像今天那样以身犯险,又暴露身份?远在异邦,暴露之后他们可还能如今日一般被勋爵调离、雪藏、安然无恙?

    问题出在哪里?

    ——某种东西,某种比银钢更坚硬、比禁魔石更牢固、比守护巨像更庞大而沉重的东西在桎梏,在囚禁所有人,所有城邦,所有国家。

    王子想起勋爵的忧虑,又深切共情伯爵的愁绪。

    他抬头看向莫雷森勋爵,男人只是陪在国王身侧,藏在阴影。看不出表情,也没有言语。

    他在御前会议只补充和提供情报,维持会议运行。不提供决策。

    他是怎么想的呢?

    国王,他的父亲又是怎么想的呢?

    父亲和先皇一直在谋划变革,不可能不明白学习外界的重要性。

    勋爵去往外界搜集情报、取回“聚焦”,安排间谍,不可能没有经过国王的授意。

    那么争端和冲突来源何处?

    ——他又想,诸位大人都是真的心向国家,用拥护国王吗?

    他们都是直属国王和议会的官僚,既非旧时封臣,也非拥地的封君。他们是国王亲手提拔的,来自“耀阳”嘉文一世改革军制,重整御前会议的结果。

    缇亚娜是无畏先锋,帝国最精锐军团的剑尉长,她来自冕卫家的密银城。她是位年轻而强硬的军官,为国王征战。国王信赖她。

    莫雷森勋爵来历他还不清楚,只知道随国王和先王打仗,谣传曾经做过低贱的农场主。

    蒂尔梵纳主教是教会的核心领袖之一,他是主的仆人,但只侍奉那位天界展翼、注视大地的圣洁与正义之神吗?

    也许那位神飞得太高,看不清凡间的沉沦,羸弱的生命。

    主,请原谅我的冒犯。

    麦撒将军是平民从军,随国王和先王征战多年,如今是一军统帅,最接近总元帅的人之一。他年纪很大了,而且应该毫无疑问是国王最忠诚的战士。

    佩德罗子爵来自光盾的封臣,他年轻时跟随一位德高望重的学士学习,又做了法官及事务官,从雄都的下官做起,如今成为大法官麾下的高级行政官。

    卡思曼·佩内伯爵来自西域,他的家族财富雄厚。那边的贵族都精打细算,雇佣最多的是商人。商人贪婪而善变,是不可轻信的狡狐。

    但他作为家族的幼子,听说曾跟随雄都的贵族做养子和侍从。

    他服从于哪个身份?商人还是贵族?

    又忠诚于哪个势力,王室还是诸侯?

    嘉文想起他从最开始所纠结的事:财政大臣博尔奇与国王的计划。

    现在让贵族履行义务,征税与支援,能成为什么事情的阻碍?

    他想起勋爵讲述的变革,还有旗帜。

    军队中的副旗才该是公爵的旗。

    法案。

    国王要推行新的法案?

    王子又看向佩德罗子爵,这样的事执政官不应该不知道。

    也许像卡思曼财务官和博尔奇财政大臣的关系一样,只有最高职务的御前大臣才有资格知道全貌?

    ——大势。

    他又想到,什么是大势?

    开放贸易,禁魔石的根基与防御,对公爵领推行新的法案与政策,它们可以放到一起看待吗?

    王子隐隐窥见全貌,又朦胧雾里。

    他更希望策马持枪战斗,而非在椅子上烧坏了脑子。

    但如果必须解决内务才能战斗……

    嘉文四世站起身。

    “诸位大人们,请听我微小而不成熟的想法。”

    贵人们惊讶地望向他,又看向国王。他们的眼神像是在问:这是您安排的吗?借用这么重要的事来提升王子的威望?借用王子来做您的发声工具?

    “德玛西亚一直是伟大、正义的国家,我们靠肥沃的土地、勤劳朴实的人民、追求荣誉的贵族,还有维持法律的国王共同保守近千年。我们的士兵骁勇善战,我们的搜魔人不畏艰苦和诋毁,教会永远听从天神的旨意引导人民……然而一切前提、真正维护国家的,将世外天国牧歌田园贯彻到底的,是禁魔石。”

    “禁魔石是国家的基石,是《至高法案》的立案核心。它保护我们数千年不被外人侵害,无论物质上的土地,还是精神上的思想。”

    他顿了顿,看着大人的反应。

    不出所料,灰暗甚至沉郁,蒂尔梵纳主教脸上甚至带着轻浮的嘲弄。

    看不清国王的脸色。他是否对自己不满?自己会不会打乱国王的计划?

    他咬了咬牙,继续说:

    “但随着外人在生存的压力、魔法的胁迫下不断成长,不断革新,禁魔石也许有一天不再是我们的战斗的后盾,安全的底线,它将成为我们唯一的依仗,直到……他们的学者研究出超越这白石的方法。”

    卡思曼·佩内伯爵本来还有些许期待,听到这话彻底死心。

    他喃喃地说:“陛下,这就是您的意思吗……”

    佩德罗子爵瞧了他一眼,微微侧身,悄悄说:“您知道,涉及禁魔政策是没有任何希望的,这是铁律。您方才不该将话题引到禁魔方向的。”

    “我没有……”

    嘉文看向蒂尔梵纳主教,他注意到目光后轻轻点头。但是眼神仿佛在说:“痴愚小儿。”

    缇亚娜微微侧脸,低声说:“他怎么敢这么说?国王到底支持谁的观点?”

    麦撒将军摇头:“唯独禁魔石则无可辩驳。灰石壁垒必须和主的圣言一样神圣而坚固。”

    缇亚娜·冕卫眯起眼睛,“所以才反方向反驳。可是国王到底打算怎么筹资……”

    这时王子继续发话。

    “诸位大人,我不是说灰石长城不牢固,也不是说禁魔巨像不强大。我无意也无法质疑禁魔武装和十四军团的伟大。我坚信禁魔石与这个伟大国家一样长存。”

    大家诧异抬头看他。

    “我要说的是人们、我们、的态度。羊圈常有栅栏而牧羊人安心睡觉,哪怕破损也不愿修补,因为他习惯了安稳。水手常年乘巨轮而轻视风暴,模糊了勇敢和智慧的边界,伟大的冒险家特欧吉安死在安全海域的极端天气中。”

    “我听闻有人因为饱食而轻视饥荒,因为善战而轻敌侍从。圣言中有记载,圣安东尼时期邪崇涤荡,光芒普照,北方却出现百年难遇的魔鬼降临事件。正是因为人们知道有伟大教皇而放纵内心的贪欲,不守道德无视法律,被魔鬼钻了空子。”

    在场的大臣都正襟危坐,蒂尔梵纳也再次坐直了身子。卡思曼伯爵皱着眉头看着王子。

    “禁魔政策永远不会改变,它既是高悬的穹顶,得以触摸星空之上主的殿堂,又是踏足的基石,得以供百万国民生存。而其下我们才要寻求其它的方式,一个伟大国家不会在任何地方屈居人后。我们不会因为禁魔石的保护已经足够而止步不前,固步自封。我们不会吝啬任何恢宏国威的办法,这样才能面对任何敌人,无论是行走在土地上的生灵,还是地狱里魔鬼的仆人。”

    “私以为,正确的办法与您所担忧的、博尔奇大人的规划并无矛盾,甚至可以并行。国王陛下和任何人都愿意看到的结果,这样的事实是存在的。”

    众臣惊讶地看向国王。

    有声音悄悄从耳边传来,“殿下,请不要说了。”

    王子微转眼珠,看见所有人的脸色惶恐,他们都关注着国王的表情。

    ——这不可能来自国王的授意!那位国王不可能这样答应!

    所有人都变得严肃,他们可不想在这种时间见证王室内乱。

    “曾经有人告诉我,要启迪思想,不要桎梏于历史和传统——正是如此,诸位大人们,德玛西亚需要改变。”

    卡思曼伯爵试探着问,“那您有什么提议呢?”

    “时间不够,诸位大人说得简洁,我又愚笨,不知许多问题所在,故此我想了许久。眼下的矛盾在于两者无法相让,那几位大人只顾自己只看眼前,而无视王国的未来。我的看法是引入第三者,让他们见识一下另一股力量。“

    王子看着诸位大人,脑力却浮现出“聚焦“看见的景象,如同神迹。

    他在脑海勾勒皮尔特沃夫的景象,街道满是精密的仪器,肉和奶从钢铁而非牲畜产出,最高议会没有国王而是一群商人……

    他又想起沉没的古海力亚文明。传言那里虽踏足大地,却又飞升云间。普通人可以享受如同飞升者般天神的待遇。那是赐福。

    “麦撒将军,您曾提起多招收随军商人。但是那点物资远远不够。“

    “所以我提议,王室和议会招收更多商人,让他们来通商,让他们去贸易,让他们承担接触外来者的风险,再将新奇的东西带回国内。”

    王子俯身行礼。

    “这就是我的看法。”

    所有人都被他的想法震惊到,又细细思索可行性。

    贵人们目光交流,微微摇头。

    这样的办法也许可以说服国王,但是商人?

    商人?

    商人是下贱的生物,是拉车的驴子和魔鬼仆从的仆从。商人的力量微不足道,他们的诚信也被贪婪污染。

    他们没有贵族一样良好的品质,也没有王室议会里大人们的学识和王室荣誉担保。

    他们没有用处。

    但如果能让国王的防线松动……

    他们揪心地看着首席的男人,陛下已经不算年轻。他是否被曾经的仇恨蒙蔽双眼,又会不会只记得过去的荣耀和辉煌?

    直到国王陛下缓缓放下右手。

    他深蓝的眼眸久久看着王子,像是看着过去的某些人,淹没在历史长河中的旧人。

    就在麦撒将军忍不住开口:“陛下,王子殿下不过是有些不成熟的想法,他只是想帮忙……”

    国王陛下终于说话,“投票。”

    卡思曼·佩内伯爵欣喜若狂,立刻点头:“是。”

    缇亚娜·冕卫剑尉长沉沉看了王子一眼。“是。”

    麦撒将军皱着眉头,“我不信任商人胜过那些贵族。否。”

    莫雷森·拉·铸文勋爵摇头。“弃权。”

    阿夫东·蒂尔梵纳主教恢复放松的姿态,他仰倒在椅子上,看着举手的两人,意味深长地说:“看来此事早有定论啊。我倒是无所谓,可以帮你们一手。不过呢,那位大人听说我面对这样的决策没有反对,放任国王对贵族妥协,啧啧,说不定得给我革除教籍。”

    两人皱起眉头,不理他。

    于是他投票:“否。”

    主教先生嘲笑般看向最后一个人,“您呢,您也和他们一起的?”

    佩德罗子爵沉声道:“请您严肃些,这是议会,是对王国未来的商讨。”

    主教笑话:“我看还不如我老家菜市场。”

    两票是,两票否。国王还没给出态度,但他已经松了口风,容许投票了。

    既然如此——

    他一手按在另外的胳膊上,投出众官的最后一票:“是。”

    ……

    主教先生站起身:“我已经见识够了。陛下,容我告退。”

    国王却说:“蒂尔梵纳主教,请稍等。”

    “既然您们都相信这能引导未来,我同意了。”

    “卡思曼伯爵,请您去找几位公爵吧。告诉他们,议会的结果。”

    “王室同意以开放边关贸易为筹码,请求支援。”

    卡思曼伯爵激动万分,努力抿住嘴不让表情改变:“是,陛下。”

    “佩德罗子爵,您来清点人手,准备新法案和行政管理。”

    “是,陛下。我会监督那些公爵,叫他们管好往返的商人。”

    佩德罗子爵嘴角浮现不宜察觉的笑意。

    “不对。”

    什么?

    大家再一次诧异看向国王——他们发誓,今天这么多次的意外不该再有了,尤其被一个一心打架的皇子还差点摆了一道。”

    国王缓缓地说:“您负责签署王室的行商特许令,办理商会的申请事宜。”

    几位贵人睁大眼睛。

    “是的,我容许边关开放贸易,也容许当地贵族管理自家的行商。但所有踏出国门的商人,必须持王室特许令。今年起我会逐渐扩大颁发范围、放款签署条件。诸位公爵们不愁赚不到钱。”

    “公爵们一直想恢复贸易,这我知道。但他们一定不像几位大人一样愿意为王室排忧解难,不会将任何行商哪怕一个钱袋放出,留给市政厅乃至议会。”

    “您们想执行法案一定得付出许多,给予妥协,这我也知道。我替您们想好了办法。”

    “蒂尔梵纳主教,您急着救治病人,现在可以走了。”

    此时已是黄昏。落日的余晖从门帘前洒落,刚好落在国王脚下。

    国王的脸仍在阴影里,但几位官员却感觉世间一切光都靠拢此地。

    一切汇聚一点,聚焦。

    “几位大人,您们极力推行新法案,我看见您们的决心和勇气。那就请现在开始为此效力吧。”

    “散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