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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第二日清晨,孙惕若早早的等候在朱府门前,直至日上三竿,才从府里出来一辆马车,十几个护卫丫鬟婆子跟着,张笃牵着一匹马到了切近使个眼色,示意他上马,孙惕若见众人皆是步行,就有些拘谨,张笃笑道:“快上马吧,这是小姐特地吩咐的。”孙惕若这才笑着谢过,上马而行,一行人向千佛山迤逦而去。

    到得山下,朱洛璃下车,一身鹅黄的衫子,甚是俏丽,因着要爬山,便没戴帷帽,只围了块纱巾,孙惕若扶她下车,两人并肩而行,一路上孙惕若给她介绍千佛山的景观,最后在兴国寺进了香,用了顿素斋,两人又到唐槐亭坐下,孙惕若听她讲着小时候的趣事,慢慢讲到这次是陪父亲来这里游玩的,前几日千佛山出了神迹,朱洛璃的父亲起了兴致便带着她一路游玩过来,过两日就要回京了。

    孙惕若心中大为不舍,问道:“那日后我到了京城,该去哪里寻你啊?”

    朱洛璃道:“若哥哥,这次回京我便出不来啦,你也见不到我,爹爹昨天晚上说,等你过了乡试,中了进士才让我见你。”

    孙惕若有些苦恼的道:“乡试会试哪有这般容易,万一我临场失利,咱们又得等上三年才能相见。”

    朱洛璃抿嘴一笑,道:“若哥哥,爹爹本不让我说的,爹爹说就算你乡试不过,明年也是要上京的,爹爹与令尊还是好友,这几年京里事多,让你们母子在这里吃了许多苦,听说你前一阵还受伤了失忆了,爹爹就有些自责,过两日杨姑父一家先跟我们回京,等乡试结束,就把你们一家接过去。”

    孙惕若拍拍脑袋笑起来:“想是你爹爹怕我知道以后便不上进求学了,这怎么会,你家也是京里的权贵之家,我若没个功名,怕以后连你的面都见不到了。”说着伸过手去拉了拉朱洛璃的小手,远处一个嬷嬷用力的咳嗦了几声,朱洛璃害羞的赶忙把手抽了回去。

    孙惕若又道:“对了,伯父跟我父亲怎么会认识?我爹常年云游四方,前几日我又伤了脑袋,不记得了。”

    朱洛璃摇头道:“爹爹也没同我说起,只说幼时便一起玩耍,对了,我父亲小时候是在济南府长大的。”

    孙惕若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心道:“我这个便宜父亲还真有点交友遍天下的意思。”

    两人又闲聊一会儿,孙惕若给她讲了几个小故事逗她开心,又从袋子里掏出避水珠道:“这个是我一位长辈所赠,咱们昨日落水,应该是它救了咱们,你不会水,这个你拿着,再有这种危险就不怕了。”

    朱洛璃接过来,小脸红了一下,道:“我的帕子给你啦,上面绣着我的名字……”孙惕若掏出手帕,道:“我收着呢,天天带着……”两个小儿女一时无言,均觉这一刻的美好如果能停留该多好。

    日渐西沉,有嬷嬷上来请小姐回府,两人下了山,孙惕若正要送朱洛璃上车,旁边山上一个白影从树林里滚了下来,众人望去,似乎是个女人的样子,朱洛璃停下脚步,道:“那边好像摔下来一个人,刘嬷嬷,你带人快过去看看。”

    刘嬷嬷应了声,带着两个护卫过去,喊了两声也没有回应,似乎晕倒了,两个护卫便将她抬了过来。

    孙惕若觉得有点面熟,走过去仔细看了看,讶道:“咦,这不是玉兰吗?”她满脸污迹,还有头发遮盖住了大部分脸,这才一时没有认出。

    朱洛璃也跟了过来,道:“这就是你说的救你那位卢公子家的丫鬟?”

    孙惕若点点头道:“没错,就是她,她不是追子蒙去了么?怎么又到了这里?”蹲下来掐了掐玉兰的人中,见毫无反应,运起内力,在玉兰头顶百会缓缓按摩。

    少倾玉兰缓缓的睁开眼睛,茫然的扫视一圈后,眼神定格在孙惕若身上,眼泪夺眶而出,嘶哑着声音道:“孙少爷,求你救救我家少爷和我大哥……”

    孙惕若手不敢稍离,闻言赶忙问道:“子蒙怎么了?你慢慢说,别着急。”

    玉兰哭道:“我家少爷被人抓走了,我求大哥去救他,大哥也被打伤了,求你……求你……”话还没说完,人又晕了过去。

    孙惕若不敢再输内力,怕强行唤醒再留下暗伤,站起身来道:“洛儿……”朱洛璃知他心意,道:“将她抬到我车上去罢,府中有御医,先送去我那边。”

    来了两个嬷嬷将玉兰抬到车上,众人赶忙回到府中。

    玉兰虽经御医诊治,也到后半夜才悠悠醒来,朱老爷不在府中,朱洛璃也已回内院了,孙惕若遣人去家中告诉了两个小丫头一声,就在客房外的小厅里等着,听仆人说玉兰醒了,赶忙进去。

    玉兰见到他又哭了起来,孙惕若赶忙道:“先别哭,快告诉我,子蒙到底怎么了?”

    玉兰抽泣着道:“少爷……少爷去南京,路过沂山,被一个强盗抢了去,我就去求大哥帮忙,大哥追了他们好几天,昨天突然回来,还带着我家少爷,他跟我说,他受伤了,少爷也是昏迷不醒,叫我赶紧通知家里,叫家里派人去接少爷,我在山里迷了路,这是你家吗?孙少爷,求求你去我家说一声,叫杜师傅赶紧去救我家少爷,呜呜……”

    孙惕若有些头大,问道:“你跟我说你大哥住哪个村子,我现在就去救他。”

    玉兰摇摇头道:“我大哥住在山里,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去,都是大哥领我进去的……”

    孙惕若急得跺脚,赶上个路痴,偌大个沂山上哪儿找去。

    玉兰又道:“我跑出来的时候,好多人已经把我大哥那里围住了,就是没找到我大哥的家,有……有妖精……”说完又大哭起来。

    门外御医走进来道:“这位姑娘,你忧思过甚,又脱了力,现在不能哭,免得惊动了胎气。”

    孙惕若惊讶的看着她,玉兰苍白的脸上红了一下,捂了捂小腹。

    孙惕若气道:“你个丫头,明知有了身孕怎么还这么拼命?万一子蒙有什么意外,你对得起他么?”

    玉兰道:“我……我不知道……”

    御医也道:“现下还不到两月,滑脉刚显,若非老夫别人也把不出来,我再开两副安神补胎的药,好好将养几日就可痊愈。”神色间大有自傲之情。

    孙惕若谢过御医,御医自出去开药,接着对玉兰道:“我现在就出发,你在这里安心养病,卢夫人那里我会叫人去通知,都这么久了,别再出什么意外才好。”

    孙惕若刚打算出去写封信笺留给朱洛璃,就见她已经走进来了,孙惕若迎上去道:“怎么这时辰还不睡?”

    朱洛璃道:“原已经躺下了,听她们说玉兰姑娘醒了,我便过来瞧瞧。”

    孙惕若知她不放心自己,轻描淡写的道:“子蒙被人救下了,我去一趟把他接回来就是,不必担心。”

    朱洛璃看了看他,道:“我刚刚都听见啦,你要去沂山,还有敌人在找他们,我给你安排好啦,让常将军和张将军带几人同你一起去,爹爹给了我一个牌子,你去到青州可以调一营兵马去救人,你武艺好我知道,可是战阵上刀枪无眼,你要小心照顾自己,别再去自己打架啦……”

    孙惕若心中感动,轻轻的拥了她一下,朱洛璃身子僵了一下,旋即伸出手抱了他一下,然后赶忙松手退开,小脸通红,羞不可抑。

    这时玉兰挣扎着下床,冲着朱洛璃砰砰的磕头,口中说道:“玉兰谢谢小姐,谢谢小姐派人救我家少爷。”

    朱洛璃啊吆一声,赶忙去扶,谁知玉兰激动之下磕头又甚是用力,又晕了过去,孙惕若赶忙把她抱上床,又将御医喊了过来,拉着朱洛璃走到小厅,道:“洛儿,我知你家世不凡,只是这私自调动兵马,当今圣上知道了会不会怪罪伯父啊?”

    朱洛璃轻轻一笑道:“不会的,这个牌子就是皇上给我的,我要给谁,怎么用,都可以。”

    孙惕若还有些疑惑,但也知道这是最稳妥的法子,既然她说不妨,那便听她的罢。

    朱洛璃将孙惕若送出大门,门外常洵张笃已经领着几人等候在那里,张笃牵过一匹白马,马上挂着一柄剑甚是华丽,朱洛璃道:“这是西域进贡来的宝马,听爹爹说可以日行千里,你骑了去吧,那柄剑甚是锋利,你也带着,你的锤太重,我给你多备了一匹马,马上有些药和点心,另外,你下午讲的故事很好听……”孙惕若一想,下午刚刚讲了白雪公主的故事,晚上这白马王子就装扮上了,可这骑白马的不一定是王子,还有可能是唐僧啊,心中好笑,却又感动。

    短短两日相处,两人仿佛携手走过前生,佳人如此细心安排,不由得孙惕若心中不感动,两人久久凝望,最后还是孙惕若一狠心,躬身深施一礼,转身上马,疾驰而去,他不敢回头,怕一回头便走不了了,朱洛璃站在门前,黑夜中人群很快就看不见了,但她还是倾听着马蹄声,直到渐不可闻……

    众人一阵疾驰,叫开城门后,在大道上孙惕若将令牌递给张笃,说道:“张大哥,麻烦您去沂州卫所调兵,我先行一步,常大哥您随后跟来。”

    两人大惊道:“孙公子,这可不行,小姐交代了务必看顾好公子,您还是跟我们一起走吧。”

    孙惕若道:“救人如救火,我马快,先去探探情况,事不可为我不会强求,你们马多,换乘之下应当比我慢不了多少,行了,就这样罢,咱们走罢。”说完一夹马腹,疾驰而去。

    几人不敢怠慢,忙催动战马跟了上去,可那白马脚程甚健,越追越远。

    济南府到沂山也不过三百多里路,白马又特别神骏,丑时出发,不过辰时正便到了沂山脚下。山路崎岖,骑马便不方便了,孙惕若将白马拴在山脚下,摘下宝剑,拿了些应用之物,提气轻身向山上跑去,这沂山广大,玉兰又说她大哥住处隐秘,只有先找到敌人看看情况再说了。

    孙惕若提着宝剑在山上兜兜转转了半个时辰,日头渐高,隐约间听到右前方似有人声,当下循声走去,两人交谈声渐渐听清楚,只听一人道:“糜大哥,怎地白虎谷大晚上还有这么多人出没?”那糜大哥道:“嗨,还不是想疯了心,想捉虎立功领赏呗。”当先那人道:“那白老虎跟山一样大,就凭这几个人,怕是要喂了老虎啊。”糜大哥又道:“那伙人不似善人,咱们不过远远的看了一眼,就有弓箭射过来了,辛亏跑的快,不然这伙人怕是连咱俩都给杀了。”

    孙惕若心中一喜,这怕是围住玉兰大哥那伙人了,至于什么老虎,山里人以讹传讹也没法深究,当下迎上前去,走近一看,原来是两个猎户,那两人不提防这时候还有人进这深山老林,都攥紧了手中的钢叉,眼看是个书生,这才松了一口气。孙惕若拱手道:“两位大哥,你们刚才说的白虎谷在什么地方?”

    一人开口道:“兀那书生,这时节你去白虎谷干什么?”听声音像是那个糜大哥。

    孙惕若道:“在下一位友人被困在那里,下人来报,在下前去解救。”

    糜大哥端详了他一阵道:“你个书生文文弱弱的,还去救人?”言下甚是不信。

    孙惕若也不以为杵,道:“在下先去探路,后续有家丁护卫马上就跟来了。”

    另一人道:“这位公子,你还是等你那些人来了一起去吧,那边谷里有一伙强人,让他们发现了,你小命不保。”

    孙惕若愈发焦急,道:“麻烦两位大哥给指指路,我先过去看看,有强人我便先躲一旁就是,在下友人被困,实在着急。”

    那糜大哥叹了口气道:“也是个讲义气的,喏,你朝着这个方向走,翻过一个山头就能看到了,我们只在山头上看了几眼就被射了一箭,你可仔细藏好,别让他们看到了。”

    孙惕若大喜之下谢过两人,快步向白虎谷走去。

    上了山头,孙惕若向谷中望去,山谷中没有人,嘈杂的声音却从另一侧传来,孙惕若小心的施展轻功摸过去,见一棵大树甚高,视野也好,便纵身上了大树藏好,这才探头看去,就见一群人乱哄哄的站在一处崖壁前,当先的有两人,一个黑衣男子,一个白衣女子,黑衣男子一袭大氅,却是坦胸漏腹,面目甚是俊美,露出的胸腹也是块垒分明,差不多跟现代的明星有的一拼,再仔细看那女子,孙惕若越看越是眼熟,心中不由得一惊,这不是去济南府的路上从白大哥手里救下的那个女子冯雪么?怎么她会在这里?那里边除了卢玉麟,玉兰的大哥难道是白君?

    正思量间,就听那黑衣男子喊道:“我说老白,兄弟们在这等了你一天一宿了,你也不说叫兄弟进去坐坐,同为十二星象,你这也太不够意思了。”

    那冯雪也楚楚可怜的说道:“白大哥,你就把我郎君放出来吧,你看他浑身也没有几两肉,也不够你塞牙缝的啊?要不然奴家进去?奴家肉嫩,你可不要把奴家吞了啊。”说完一阵娇笑。

    黑衣男子一把抱过冯雪,哈哈大笑道:“白兄,雪儿这一身马肉可香的很?”说完在冯雪脖颈间一阵乱嗅。冯雪娇笑着连连闪躲。

    对面藤蔓间一个低沉的声音传出:“黑面,你不在你山上好好的当你的山大王,跑到这里来管什么闲事,我倒不知,你跟踏雪还有交情啊!”孙惕若仔细听去,确是白君大哥的声音,心中安定下来,以白大哥的性子,只要他没死,卢玉麟想必也是安全的。

    冯雪娇笑道:“吆,咱们山君大人终于肯说话了,黑大哥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就许你抢我夫君,不许别人打抱不平么。”

    黑面也笑道:“老白,不是我说你,人家两口子的事,碍着你什么了?你把人家夫君抢去干嘛?是你有妹子急着嫁么?哈哈哈哈”

    谁成想里边传出一个字:“是!”

    黑面与冯雪面面相觑,均没想到此人竟还有妹子,不过冯雪接着笑道:“唉幺~我的山君大人,您怎么不早说,您妹子在哪儿呢?快快唤出来,我俩共效个娥皇女英,您的妹子也不能委屈了,以后我叫她姐姐可好?”说完又是一阵花枝乱颤的娇笑。

    里面那人沉默了一会儿,道:“黑面,现下你退走,你偷袭伤我的事便一笔勾销,否则,今日只要我不死,等我伤愈,定会将你山寨夷为平地!”

    黑面的身子明显僵了一下,冯雪有些焦急,劝道:“大王,此时他身受重伤,咱们还不趁他病要他命,等他养好伤,谁知道他说的算还是不算了。”

    黑面嘿嘿冷笑道:“美人儿,不用你说,今日我是必除此獠,我才是这泰山山脉的大王,山君,嘿嘿,头顶个王字很威风么?”那冯雪这才放下心来。

    孙惕若此时才明白过来,原来白君便是山君老虎精了,只是不知为什么会认识玉兰,我与白大哥道左相逢却意气相投,此时他被偷袭重伤,这是一定要帮忙的,卢玉麟更是不可不救,只是得先想个法子与他们汇合才好,思索一番,已有定计。

    当下一跃而起,落到了山崖之前,冯雪吓了一跳,那黑面却很镇定,只瞟了一眼,道:“你是何人?到这儿来干什么?”又向两旁扫视一眼,没发现还有别人,倒是把众喽啰吓了一跳。

    孙惕若抱拳道:“冯姑娘,还记得道左故人么?”

    冯雪仔细看了下,拍手娇笑道:“吆~我以为谁呢,原来是公子你啊,你怎么找到这儿来了?”又转头对黑面道:“大王,这位公子在济南道上救过我一次,要不是他,咱俩可没机会见面了~”黑面点点头,也不说话。

    孙惕若冷哼了一声道:“哼,难为冯姑娘还记得在下,那日你跑的很快啊。”

    冯雪笑道:“唉幺~公子怎么还生气了,奴家不是害怕么,奴家一个小女子,心一慌就跑了,可不是有意的,公子来这儿是干嘛啊?”

    孙惕若道:“你倒是跑的快,我帮你拦着他却被他打伤了,临走时还放话,叫我想报仇就到沂山来找他,我上次没带兵刃,这次可不会轻饶了他。”说罢一挺手中的宝剑。

    冯雪跟黑面对视一眼,均想,这怕是个颠的吧?似我等这修为,有没有兵刃很重要么?只要不是神兵利器,凭一身铜皮铁骨尽可以接下了。

    黑面打量了他一番,道:“这么说,你是来找他报仇的?喏,他就在里面,你进去就是。”

    孙惕若倒是一愣,没想到这么简单就放自己进去了,冯雪却开口拦道:“大王,别开玩笑啦,公子,这洞里被那恶人放满了伥鬼,都很有些道行,贸然进去,怕是要吃亏的,昨夜就是伥鬼阻拦,我等可连山崖都接近不了,这不,等到太阳出山,这些伥鬼才缩回洞中。”

    孙惕若假装傲然道:“区区伥鬼,连天日都不敢见的东西,你们怕,我可不怕,待我进去将此獠斩杀,再与你算那日骗我之仇。”

    说罢向山崖走去,冯雪还待要拦,见他说的绝情,不由得也有些恼恨,当下闭嘴,与黑面一起笑吟吟的看着孙惕若进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