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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拭血踏归途

    月圆风高之夜,宫殿房檐有两人行影扑朔,一晃潜行宫墙之内,急行至大殿之内。

    “什么人!”侍卫统领觉有人从房顶掠过,大声喊道。却许久未能察觉到有半点踪迹。

    铜铁甲胄稍有动静便吱吱地响,那禁军统领握弓面色冷清,仔细瞧观檐上夜色。

    “走吧!”未过许久,那禁军统领罢手收弓,下令继续巡逻。

    大殿之内,李健仁,周穆雨二人未费周折便已至此。他二人身着墨衣,李健仁一手横刀立于胸前,一手捏握银针。周穆雨于李健仁一旁侧剑反握,一手备格挡于胸前。他二人缓缓朝向大殿中走去,仔细观察四周动向。

    刘远身着黄袍作于皇位之上,黄袍拙迹潦倒,发髻凌乱。他独自拿着酒壶为自己斟酒。他像是一副明知有人前来一般的模样,眯着眼睛欲以仔细观瞧其二人身份。“李……健仁?”

    “朕想你想得咬牙切齿,念念不忘啊!”刘远摇摇晃晃起身,紧紧握着酒樽。“你是谁?”

    “取你狗命的人!”周穆雨话音刚落,提剑便朝刘远奔来。李健仁见她已提剑挥砍,连忙跟上。

    刹那间,那樽中酒洒落一地,周穆雨的剑已抵进刘远腰腹。

    “早知道我会死于非命,却没曾想会死在一个女子的手中。”刘远已是临终之态,他不再以朕自称。“倘若羽墨在此,一定不会是这种结局。”

    “古有桃园三结义,不离不弃。而现已如瓦岗一炉沉香散。”

    “羽墨啊羽墨,羽墨啊羽墨。哥哥知道错了……”周穆雨冷冷收剑,手感刘远鼻息已无。

    “走。”是周穆雨转身便走。

    “魏长青啊魏长青,你要我相助就是为了看刘远亲眼死在我的眼前吗?”李健仁看着刘远尸身不禁苦笑。刘远武功不俗,想来那周穆雨轻功已入化境,遂一招制敌。

    李健仁不见有何声响,才见周穆雨已走至殿前。

    “你就不能等等……”李健仁招手示意,话未说完突感背后火辣刺痛。随即传来一阵刺耳的笑声。

    李健人回头,只见刘远正对着自己讪笑。“快死吧,你死了我黄泉路上便不再寂寞了!”

    刘远紧紧握着刺进李健人身体中的断刃,面容恐怖。“快死吧,快死啊!”

    李健人顺势向后压去,胳肘对着刘远咽喉狠狠砸去。

    刘远被那一击震碎了脖颈,鲜血奔涌而出。李健仁还不解气,又朝尸身挥砍数刀。“让你吓老子,让你伤老子!”

    李健仁砍完仰头才觉气力已尽,欲以昏睡。他身上的血已辨别不清是刘远的多些还是自己的多些。

    “你怎么样?”周穆雨赶来将李健仁搀起问道。“早知我一人来了……”周穆雨不悦嘟囔。

    “回……回。”李健仁只说二字,便已昏睡不醒。

    “喂,你醒醒!你要去哪?喂,喂!”周穆雨欲将他唤醒。

    刘芳卧案研墨,提笔却无从下笔,单望着案前烛火愣神。忆从前,却在纸上写下相思二字。她双眸清明,烛火映衬着她的脸颊微红。

    虽已入春,但早上的天气还是冷的打颤。刘芳将碳炉搭好引燃,又复卧案。

    他虽已离去,却又像是从未离开过。刘芳很久都没有过这样的体会,好似情绪不被自己掌控,想起他的好时会觉得快乐,欲相见时又觉得悲伤。好似一切都没有发生过,那宛若如碎梦一场的欢愉,觉察清醒时便已稍纵即逝。

    “金权欲利使人迷。离合悲欢染必哀,人世踌躇不得志,唯心所以盼依然。”刘芳写下短短十二字,心绪惆怅以指使想不到曲赋落笔。她轻声叹息,将纸揉作一团。

    刘璃熟睡未醒,枕边时刘芳教给她的字句。纸上沾着口水,墨色涂画。

    李家商行与客栈布局相差无几,刘芳搬来这几日早早就撤下了门窗挡板,将里外沉灰清扫干净。不过因为要照看刘璃的缘故,客栈里的行李,吃食,物件之类还没能全拿回商行。

    李健仁在临行时曾向魏长青叮嘱过多照顾此母女起居,但魏长青一直没有派过人手。刘芳一个女人家独身在外,还有一个孩子需要照顾,且人微言轻,哪敢奢望再打搅那些大人物。她只能每天趁着刘璃午睡,或是早晨未醒的时候前去客栈拿取行李。

    如此搬取行李虽然很慢,可当刘芳每每回到客栈的时候她都会清楚感受到自己心中油然而生一种舒心感。刘璃正是调皮捣蛋的时候,这也是她一天中难得的休憩。

    “谁!”刘芳刚推门而入便听见一个女人的声音,其音色锐利,声却不大,只是将将能听见的程度。

    刘芳以为听错,再踏门而入。刘芳还未抬头望向四周,一柄竹刀飞来不知何向朝她飞来。刘芳瞧着拿柄竹刀从自己眉梢飞过,钉进一旁门柱。“胆敢再往前一步!”周穆雨将手里的竹刀换成了铁镖。

    刘芳循声望去,见一女正对着自己怒视,两张方桌拼成的一张床上爬着一个男子。那男子正拉着那女子衣袖,喃喃着听不清说着些什么话。

    “自……自”李健仁奄奄一息着喘着粗气,只说清一个自字便已没了力气。周穆雨听得倒是一清二楚,知悉其意后便收起了铁镖,转身进了灶房。

    待刘芳走近,才看清那方桌上人的容貌。李健仁此时狼狈万状,凌乱的发鬓被血沾在,头上不知何时夹上去的落木,鼻头脸颊一抹锅底灰样的血痂。刘芳看到不禁轻笑,她四周张望,感其客栈又有一丝冷清。

    见李健仁身受重伤奄奄一息,刘芳又忍不住落下两行清泪。“回来就好。”刘芳说着拭去泪水,走进灶房。

    还未进灶房,刘芳便能清楚闻见一股浓郁的草药味,掀开帘帐,柴火烟伴着水气迎面扑来。周穆雨正拿着蒲扇煽火,抬头见刘芳前来,又专心烧起火来。“想问什么?”周穆雨想来,她无非是想问李健仁因何受伤,怎么受的伤,伤势怎样。

    “我来帮你吧。”刘芳抻起衣袖,说完便拿起柴火,放置到周穆雨脚下,又紧接着欲以接下她手上蒲扇,欲以助她烧火煮药。

    “不用了,这火力需要控制大小。”周穆雨言道。

    “是这样啊,这是什么药啊,闻起来并不刺鼻。”刘芳察觉她们之间有些尴尬,想出言欲以缓和。

    “太清虚。”周穆雨回答道。周穆雨并不善与人闲谈,相熟之人才会多说几句。她二人实在没什么话说,刘芳便欲离开,刘璃算着时辰便要睡醒,再有就是她想看看李健仁可有醒来的迹象。若是现在烧了水,等他醒来差不多就能喝了罢。我现需不需将梨儿接过来,她过来会不会惹下什么乱子?刘芳已不知如何是好。

    李健仁强撑着身上痛楚,咽喉干痛,他撑着睁开眼睛,微微扭头欲以知晓自己身在何处。刘芳正欲出门,正瞧李健仁的样眼睛正望向自己。

    “你怎么来了?”李健仁不解,他觉得自己越来越热,鼻子半点气息不通。好似自己随时都要断气一般。

    “快回去吧。”李健仁说完,将头扭向了一边。“我来给你……”

    “出去!”刘芳话未说完,便听李健仁大声呵斥。因为声音实在太大,惊动了周穆雨前来。

    刘芳周穆雨面面相觑,刘芳一时觉羞愧难当,夺门而去。

    “你的药好了。”那药丸刚制成还很烫,李健仁被她强塞进嘴中,烫得他双唇发红。

    “刺进你身体的断刀没伤到骨头,避过了五脏六腑。喝了这药,等伤口愈合就好。”周穆雨不紧不慢说道。

    “刚才寻你的是什么人?”周穆雨问道。“她对你来说很重要吗?”

    “朋友。”李健仁回答道。“比较重要的人。”那药丸吃下后,李健仁很快就感觉不到身体发热,咽喉干痛。

    “鬼门关踏过不知多少次的人了,像你们这样的人心里也会有很重要的人吗?”周穆雨看似疑问,实为暗讽。

    “是啊,多少次将生死置之度外,多少次以为会看不见明天的太阳了。总以为见过太多生生死死的事就不那么在乎了,可人心终归还是温暖的。”

    “是吗?”周穆雨不禁冷笑。

    “梅香扑鼻不知处,遥望往复采花来。花香最是佳人喜,取剩空枝吾怜花。”李健仁小声嘟囔这半首诗句,心下念起往日种种。

    这首诗是李健仁一行南下汴京途中刘芳所作诗词,他所吟诵略有修改。全诗是“停杯欲行日尽暮,风涌江畔是春来。可怜一曲萧音涣,言叹一声落木聚。君惜梅香不知处,遥望往复采花来。花香最是佳人喜,取剩空枝君怜花。”

    刘芳所作诗中真意,李健仁虽有感触却一直没有妄下推断。当他爬在木板之上奄奄一息时,当他入那碎梦时,他看见了的师父,师娘,梅羽凡,若华,再有就是她们母女。“当我在病榻上苟延残喘,当我的生命即将从这世间消逝。如若既是此刻,这世间还有什么我放不下心的呢?还有什么我值得留恋的呢?”李健仁越想越多,双眸逐渐浸满泪花。那样的梦是那样的真实,师父的教诲,在师娘怀里的轻喃,与师妹嬉闹,与挚友寻欢,还有刘芳和她的女儿所称的一家三口。他漫长生命融成了一个短暂的美梦。

    “快乐的事情总是那样短暂,悲伤的回忆残存在脑海中忘不掉。那是她的双眸,蜜芽般的微笑。”李健仁好似能清楚的感觉到他的生命正在体内逐渐消逝,心跳逐渐变得缓慢,呼吸逐渐平缓。

    “健仁,健仁?”刘芳得声音逐渐将李健仁从半昏半醒中唤回神来,好似她的声音拉回了他的魂魄。刘璃乖乖坐在楼梯上,双手托腮。

    “我是不是快死了?”李健仁声音沙哑,双眸含泪。“师父,徒儿……”

    “死不了,那太清虚药效未过,等明天早上就好。”周穆雨回答道。

    “你渴不渴,我去给你取些水来。”刘芳放下李健仁的水,从水壶里接上温水一杯送到李健仁唇边。

    “不是都让你搬走了吗,怎得回来了?”李健仁扭头满含泪花,望着刘芳。

    “我无论去哪心里总担心你,欠你的五十两银子我着急还呢。你还要给梨梨植树你忘了?等你好了可不许你欠她。”刘芳说的越多,不过是给他一个理由,给自己一个理由。她一边说着一边用手帕擦干他的泪花,他身上浊迹。

    “好。”李健仁说完,泪水又顺着两颊流下。

    深夜里,刘璃缩在被窝里小心翼翼偷望刘芳背影。“娘亲,爹爹是不是要死了?”刘璃问道,刘芳正欲熄烛,听刘璃一眼擦干眼边泪含笑转身,将刘璃抱在怀里。“不会的,梨儿放心。”刘芳用手轻拍刘璃后背宽慰,其言亦是聊以慰籍。

    “娘亲,人死后是不是世界上再也不会有这样的人了?”刘璃又问道。

    刘芳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快睡吧。”

    次日一早,周穆雨便要请辞。仅一晚有余,李健仁便已能下地。“此番是要北归?”餐桌之上,李健仁问道。

    “回家。”周穆雨回答道。

    “可能见到羽凡?”李健仁又问。一口稀粥咽下,周穆雨只简单点了点头。

    李健仁喜出望外,哈哈大笑。“那就好,那就好。”想起身却没成想抻到了伤口,咬牙忍痛呜咽一声。“芳,帮我取一下我的包袱。”

    刘芳正要起身,三人同见刘璃提着包袱踉踉跄跄跑来。“我们什么时候出发呀!”李健仁见此,喜从心来。

    “你这孩子,不知道爹爹身上有伤吗?”刘芳笑骂,神情却是宠溺。

    “等爹爹伤好了,我们一起回家。”李健仁费力将刘璃抱在怀里,从包袱里取出婚书两张。

    “这两部婚书,南下路途径邯郸的时候就有这份心思了,到汴京时才想好该怎么写。写上了我的名字,就是还没写上新娘姓名。”李健仁欲以叫刘芳那笔提上她的名字,可话还没说口却又退却。他还是不愿将那些事搬到明面去讲。

    “你将这其中一部交与梅羽凡便好,他若是问起新娘性命,你便说这是留给他的一个悬念。让他慢慢猜吧。”周穆雨接过婚书,大致翻阅,看时间定得是在两年后的腊月十五。

    “知道了。”周穆雨合上婚书,回答道。“一会儿魏长青要来。”

    “你真的什么都不好奇吗?”李健仁想来她也应应付问几句,却一句没有。

    “他来作甚?”李健仁问道。“是不是知道你重伤未愈,特来看望。”刘芳想到便言。

    “他可不会来看我,最多看我死没死。他巴不得我死呢,这样就没人知道他的秘密了。”

    “兄台此言差矣!”李健仁话音刚落,一行便见魏长青夺门而入。“兄台这样说,真是折煞我矣!”

    “若非如此,你来作甚?”李健仁反问,未给脸色。“杀人灭口?”

    “不敢不敢。”刘芳让座,示意魏长青坐下相谈。

    “愚弟此番前来,确是为感激两位英雄,救民众于水火之中。”魏长青抱拳作缉。“那刘远心望长生,轻信术士劳民伤财炼永春丹,以至于功力大减,死于非命。实乃罪有应得啊!”

    魏长青是一个聪明人,不急他二人问起便为他们给出心中疑虑,还将刘远之死说得有理有据。这便是真相,谁还会深究刘远有没有服下过那永春丹。

    “这些话对旁人讲有用,在这就不需提了。”周穆雨笑道。

    “兄台伤重,还不知兄台之后作何打算?”魏长青问道。

    “回家。”李健仁回答道。

    “是这样啊,那愚弟恭祝兄台一路平安。还望能有机会能与兄台一醉方休!”魏长青答道。“愚弟准备了些许银两,二位英雄一人百两。还望二位英雄笑纳!”魏长青笑着摆了摆手,手下侍卫便已将银两摆在桌上。

    “好。”李健仁点头,以示收下。

    “太多了,拿不下。十两就够。”周穆雨说完,从装银两的盘子中取出一枚银锭。

    “事情办得怎么样了?”李健仁所问,便是锦瑟之事。“她可还满意?”

    “她把剩下的涣心散都给赵新枯灌了下去,现不知其下落了。”李健仁听着只一个劲的点头,一言不发。

    “还有一事想必兄台不知,魏长青密谋得涣心散并非只源于桃花岛,而是很大部分都是从辽国采购得来。”

    “辽国?”李健仁不禁心生好奇,此毒一直都是恩师所亲自所制,其药方又怎会流传到了辽国?

    “的确如此,依照着新枯所言,此毒他一直密谋欲借以此毒,毒杀于刘远。而此毒诡秘,一人中毒,必染百余无辜臣民。他一直拿捏不准剂量,便找人替毒,欲意摸清毒性。”

    “所以锦瑟一家便是试读之人?”

    “现在看来的确如此。”李健仁根本不相信他的话,那赵新枯是他门下之客他又怎可能一概不知?只怕这幕后真凶,就在在自己眼前。现既已尘埃落定,出于种种原因李健仁更没必要因有所猜忌冒险,亦未因此表露斥责不忿之意。

    一日初晨,暖光散下均匀铺在乡野田间小道。白鬃红马跺蹄嚼草,周穆雨手拉缰绳上马,抱拳道别。

    暖风轻抚,云静日丽。魏长青相送二位英雄。李健仁趴在板车之上,盖着厚厚一层棉被。刘璃缩着身子趴在板车李健仁一旁,刘芳挥着马鞭驾马。

    直到太阳上了三杆,天气越来越热李健仁才睁开眼睛,仰头眺望魏长青队伍越来越远。李健仁撑着身子做起,顺手将刘璃抱在怀里。

    “对了,有一件事情没来得及问过你。”刘芳止口不再说话,欲以李健仁搭话。

    “什么?”李健仁问道。

    “那魏长青看上去最少已是知天命的年纪,怎么口口叫你兄台?”刘芳问道。“听着怪怪的。”

    “知天命,仔细想来他已快要年过花甲了。这么大年纪了还要折腾,也不想想自己还有几年活头。”李健仁感叹道。

    “他叫我兄台,此事由来已久。是当年刘远还只是……那无非都是些小恩小惠,那里值得他那么叫我。他都是和我爹一般年纪的人了,他非得那么叫我,我又能有什么办法!”

    “也许我真是什么太子后裔,真是什么皇家贵族。”李健仁不知作何解释才算恰当,只得把心中所想都说出来。他一边说一边想,又想起魏长青的话来。

    李健仁陷入深思待好一阵儿,越想越好奇。“芳,掉头,往南行,咱们去一趟南唐国!”

    “去哪?”刘芳回头虽有诧异,却未再有疑问。她随即调转马头,三人向南而行。

    南行大道宽裕,越往南行一日,天气便更加炎热难耐。他三人途遇乡野田间不时偷拿些许香瓜绿稻。香瓜味甘,性寒,归心,胃经。不仅清热解暑,且除烦止渴。而偷取绿稻便是用以遮阳,扇风除热。

    途径城镇歇息,他一行便听人巷中闲谈。周皇称周朝虢叔之后,已在洛阳称帝。皇帝为人谦逊节俭,不仅自己低调登基,而且下令各地禁止进贡山珍海味,还砸碎了宫中金银玉器,镂宝床几。

    李健仁想来此皇定是那魏长青。

    途径川地时正是酷暑,李健仁思来想去,虽有意寻梅羽凡讨杯酒喝,可自己只知周穆雨说起过他的家在一个叫黄龙镇的地方,却从未去过。

    几经周折辗转,他一行终入黄龙镇。此时正是正午,酷暑难消。刘芳热的大汗淋漓,刘璃躺在车板上酣睡。

    入黄龙镇后,李健仁随便拉来路人指认,便知梅羽凡梅家府邸所在何处。那府邸牌匾所刻羽府。李健仁不禁猜想。“他梅羽凡姓梅,那牌匾为何是叫羽府?”

    李健仁叩响辅首,半晌后听府内传来男童叫声。“谁呀!”

    木门缓缓而开,听见一男童双手扶门,一双明亮双眸看着屋外三人。“你们是谁?”其男童便是梅千念。

    “小孩,你家大人在不在家?”李健仁半蹲下去,笑问千念。

    梅千念向后退却,随即跑开。“爹爹,有人来了!”

    梅羽凡听言放下蒲扇,他正在为林辰煎药。“千念来!”梅羽凡并不着急迎客,而将砂锅中的药汤倒到碗中。

    “千念乖,把这个交给你娘。还和上次一样,要亲眼看着她喝下去。”梅羽凡想梅千念叮嘱道。

    林辰旧伤未愈,现又怀有身孕。她只瞧见千念欢喜才肯吃药。这药方便是林夜专门差人送来的,他本欲专行看望妹妹,却残疾在身,实在心有余而力不足。

    “慢点!”梅羽凡又想梅千念叮嘱道。

    “是你啊!”梅羽凡见李健仁一行自喜不胜收,连忙快步恭迎。又见刘芳刘璃母女,想起那部婚书,心里难免觉得诧异。“你这是什么情况?”梅羽凡觉当她母女面谈及此事会有不妥,便将李健仁拉到一旁。

    “这姑娘,我是不是在哪见过?”梅羽凡又问。

    “在燕京时,你不是还抱过她?”李健仁笑答道。

    “我什么时候……”梅羽凡再望刘芳,终想与他燕京一行细处。“你不要告诉我这孩子是你闺女,她是你未过门的媳妇。”同行两年有余,梅羽凡当真将他与锦瑟视作情至深处,他一直觉得那婚书未添上姓名的便是锦瑟,可现如今,却成了一个陌生的女人,还有一个自己从未见过的孩子。

    李健仁听言点了点头。“你不是……那锦瑟呢?”

    “你到底还有什么事瞒着我?”梅羽凡越想越觉得诧异,半张着嘴巴等待着李健仁的回答。“锦瑟这件事说来话长。我的确曾将她视作掌中花,可现如今我二人已形如陌路。”谈及此,李健仁不禁苦笑。

    “还有啊,我现在还不能确信她会不会嫁给我。”李健仁的声音突然变得很小,很明显是不想她母女听见。

    “那孩子不是你的?”梅羽凡的声音顺着李健仁也变得很小。

    “我视她作自己的亲生女儿。”李健仁言道。“虽非亲生,可这段时间相处我的确找到了作父亲的滋味。虽无血脉传承,可我瞧那孩子是真心欢喜。”

    “那她呢?”梅羽凡问道。

    “我不知她怎样想,所以才不敢在婚书上写上她的姓名。而我于她,……所谓爱人者,兼其屋上之乌;不爱人者,及其胥余。”李健仁不知如何去讲,便直接引用尚书大传一言。

    “想不到你还能讲出这样的话来。”梅羽凡笑道,想起汴京种种,言语中不乏嘲讽意味。

    “嫂嫂!”梅羽凡抱拳以礼,邀一行人屋内详谈。

    “山林落木萧萧下,青烟散,鸿鹄舞。长风呼啸云鬓改,情难舍,慕相守。鸟语花香离别处,告惜别,意踌躇。两情相悦久长时,爱不弃,誓白首。”林辰一边所吟梅羽凡所作诗句,一边砰砰跳跳朝庭院而来,她嘴上嬉笑,不时采花踩草。梅千念跟跑在林辰身后。

    林辰见李健仁一行,慌忙停下脚步。她面色惊恐,吓得愣在原地。

    “她这是怎么了?”李健仁问道。若不是林辰现在的模样如印象中一致,李健仁更觉得她像是换了一个人一般。

    “在汴京时,有人害得她成了这般模样。”梅羽凡答道。“从此便落下伤疾,至今不愈。”

    “辰儿,这些都是客人。他们不会伤害你的。”梅羽凡说着讲林辰抱在怀中,眼神示意李健仁跟自己来。

    “你家这么大,怎么不找些侍从婢女奴仆?”李健仁才发觉这偌大的府邸只有他们三人。

    “我们一家三口习惯了,人多了反倒会不适应。”梅羽凡答道。

    日渐暮落,清风映衬晚霞,拂过青柳。院落树下刘璃梅千念嬉戏打闹,一旁摆有方桌木凳。小菜佳肴几碟陪酒,浊酒醉人。他二人皆久未再语,脸上点红。

    “很久都没有那样惬意了。”李健仁直感头晕目眩,却不舍昏睡。

    “我倒是这样很久了,每一天都很开心。”梅羽凡起身从灶房拿来一碗稀粥,撒上粒粒蔗糖。

    “正喝酒呢,你怎么又喝上粥了?”李健仁挠头瘙痒,不解问道。

    “习惯了。”梅羽凡答道。从前周灵总让他喝酒后喝粥养胃,梅羽凡每每不情不愿。现如今却总爱在稀粥中撒些蔗糖来喝。“你要吗?”

    “不了,我觉得还是多喝些酒来的舒坦。”李健仁笑道。

    “我也是现在才知道,原来我认识林辰比我想得还要早。从前家父每每引我出门时,林辰就是那个教我和泥巴的小姑娘。”梅羽凡看着刘璃与梅千念打闹场景,想象着自己小时与她也是如此。梅羽凡每每回忆起幼时玩乐,可回忆中只有与周灵的场景,有关林辰的他早已忘得一干二净。这些事还是林辰半醒半梦时所讲。

    “当年魏长青一心复唐,能找到的人都找得差不多了。若不是那份名册,见到那周穆雨。我还真不知道你还有那么多事瞒着我。”

    “彼此彼此,你还不是突然就有了一个和我儿子一般大的闺女。”梅羽凡听言笑道。“其实看到那份名册时我真的没想过它会与墨家有那么深厚的渊源。”

    “我可不信你的鬼话!现仔细想想还真是多此一举,还因此事求你。莫非你是故意为之?”李健仁斜眼瞪向梅羽凡一眼,二人相视而笑。

    “一切皆已尘埃落定,现在想起兴师问罪怕是晚了些罢。”梅羽凡笑答,举杯碰饮。

    “魏长青立国已有数月有余,前汉的一切就像翻书一样,都过去了。”李健仁仰头叹息,双手揉着眼睛。“其实刘远也不一定非得死才能唤来如此一般。我与他共事十余载,大可将他带去漠北,让他远居辽国。”

    “他最终,死在了我的刀下。”

    “早便听闻新皇治国有方,新国初立,百废待兴。现天下太平,自是也有你的一份功劳。”梅羽凡欲以宽慰。“中原百姓总算能尝到甜味,不必饱受战乱摧残。这天下终归换来了太平。”梅羽凡言及一阵唏嘘感叹。

    “不过他的野心的确是大了些。”梅羽凡从袖中掏出密信一封,交予李健仁。“我没事的时候也给他们帮帮忙,传个消息什么的。”

    梅羽凡所讲他们正是周穆雨一行。梅羽凡并未点破,及其含义他相信李健仁定是心领神会。

    那书信所提事关南唐与北汉消息。“刘远之弟刘崇占据河东十二州,自封侄皇。”李健仁拆信念到。“所以这侄皇是什么意思?”李健仁问道,他好似已经知晓问题的答案,可始终无法相信。

    “大辽为叔,北汉为侄。”梅羽凡解释道。“想前晋立国时,新皇石敬瑭受契丹册封,将燕云十六州拱手相送。那时前晋为子,北辽为父。而如今北汉为侄,大辽为叔。”

    “你们那一行,是北击辽国,还是着手于解决这动荡乱世?”李健仁问道。

    “也许都有罢,也许我们都只是这乱世中不足微末的一粒尘埃罢了。”梅羽凡正面回答是或不是,并非他所言有意隐瞒,而是他觉得混乱,即便是一时威风凛凛的墨家巨子也理不清这其中头绪。他们如同长河中的沙砾,如同随波逐流的孤雁。

    “周国新皇有意收复南唐疆域。”李健仁小声都起信件后半段。

    “你们墨家还真是无所不能,你都能收到这么快的消息。”李健仁忍不住笑出声来。“相比于我,你们才是活出了真性情。”

    “什么家国情怀,什么乱世扶危济贫,真英豪!在我看来狗屁都算不上的东西。反倒你们活成了信念。”李健仁说完,由衷感到了自己心中油然而生一种羡慕。他一直想活出价值,不枉在这人间走上一遭。可现如今,他又该作何感想呢?

    梅千念惹哭了刘璃,刘璃的哭喊引来了其母刘芳。刘芳拉着林辰的手,牵引刘璃之旁问其详因。而却无意打断了梅羽凡二人对话。梅羽凡,李健仁见天己沉暗皆抱起自己的孩子走进屋内。

    李健仁正欲走向客房,见梅羽凡独自进了厅堂,心下好奇又跟了上去。

    梅羽凡从厅堂画后取出剑匣,撑开衣袖拭去剑匣尘土。

    “还不休息吗?”梅羽凡感知背后有人,且气力浑厚,想来正是李健仁无疑。

    “对了,你可见过我那妹妹?”李健仁知被识破,走进细问。

    “是杨若华罢,现如今应在长安,与徐清旧,林夜他们在一起。”梅羽凡回答道。

    “清秽堂事情繁重,林夜又身有残疾,我妹妹忙不开于是便请他们相助。”梅羽凡想来李健仁不知其中缘由,又解释道。

    “你为什么不与他们一起留在长安呢?”李健仁问道。

    “还有千念需要照顾,亲朋的确都在长安,可这里才是我的家。”梅羽凡回答道。

    长夜漫漫,李健仁却辗转难眠。他想起有梅羽凡的话,烛火映衬着刘芳正在酣睡的脸颊。这一切恍然如梦境一般,所遇种种都让他觉得自己的人生是那样虚假,而他所见所感又真实得让人痛苦。无论醉酒后的快乐,还是拥吻时的亲昵。他想自己的后半生究竟如何,他是桃花岛岛主,也是不明身份的弃子,他是前汉重臣,更是弑君的真凶。他煎熬着自己的身世,更痛苦于刘远的信任。

    街巷传来响动,有人以打铁为律,颂之以歌。其声色粗狂豪迈,微微又似猿啸哀嚎。

    李健仁心生好奇,起身便往。却惊醒了刘芳。“健仁,你要去哪?”

    李健仁听见刘芳叫问,却未有作答。

    李健仁随着歌声走至巷内,才发觉其声音是从一家铁铺传来。李健仁稍一纵便越至院墙之上,坐于砖墙瓦砾之上。刘芳跟着李健仁到了铁铺,见他正全神贯注听着铺内铁匠颂歌,不忍再有惊扰,随即转身回府。

    那铁匠所颂歌含义,无非是在告慰先祖,说些开业大吉的吉利话。铺内院落搭有双层柳棚,一旁炉内正燃着烈火,融有铁水。

    那匠人上身赤膊,舀起铁水便向柳棚下走去。李健仁心下好奇,欲以仔细观瞧。那匠人用力将铁水抛向空中,再用以木棒击打。那铁水刹那间被掷向空中散开。打在柳棚枝叶。铁水火光四射,散出朵朵铁花。铁花是为金色,迸发出阵阵耀眼橙红形如花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