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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伐木

    云秀一身月白色的缎面袄子,配着黑色的云肩,上面绣着四季花卉,十分素净。

    两个女人到一起,木匠就比较着,云秀当然也是个美人,只是有些呆板和干涩,比不上纤纤的自然水灵。

    云秀见到纤纤,可算是等到了救星似的:

    “纤,明日陪你嫂子去公山伐木。山上冷多穿件卦子。”

    纤纤提要求:

    “带青郎也去吧,人多些,闹闹哩。”

    云秀笑:

    “都大丫头了,什么事情还都要搅和这个青头郎,明日里,你这妹妮就嫁给他吧。”

    纤纤认真地摇头:

    “才不要他哩,他老是流鼻子,邋遢鬼”。

    木匠见纤纤是一副不解风情的小儿女状,跟着起哄:

    “我不流鼻子,又有手艺,又有见识,我能养活你,明日里你就嫁我吧。”

    纤纤摇头:

    “不成,我刚才叫你叔叔了,纲常不能乱。”

    木匠叹了口气:

    “好没有道理的纲常。”

    纤纤想起来了半天了,还没有上楼去问候云秀的母亲,就不理他,一个人上楼。

    狭窄的楼梯靠在神龛背后,她轻手轻脚,拎着罩裙。

    婆婆半个身子埋在火桶里,四周用棉布袄罩住保暖,前面有一个条案紧靠着火桶。她正忙着数一吊钱,眼看不清,耳朵又背,也分不清日里还是夜里,每日里就靠这个法子打发时辰。

    “婆婆,纤纤来看你了,”纤纤凑到她的耳朵根大声叫,从袖笼里拿出一个桔子,放在案几上。

    婆婆没有听见,伸手摸着案几上的铜钱,摸索着穿进麻绳里。

    纤纤拾起一枚,上面的字都摸得模糊了。

    婆婆突然摸不到那枚在纤纤手中的“康熙通宝”,急得四处抖落,纤纤忙将钱塞进她手中,转身跑下楼。

    浓雾还罩着山头,田地里也没有人整治,纤纤与青郎、云秀,木匠加上柴柴五位年青人,踏着霜雾上山了。

    纤纤背着采药的篓子,云秀挎着放吃食的圆竹篮,木匠背着布褡子,柴柴的肩膀上则架着斧子和绳子磨刀石等一堆东西,只有青郎闲着手跑在最前头,快乐得好似过年。

    云秀见着路边的小佛像都要停下来拜三下,再插上香,口念着“请山神保佑瑞雪堂”,再放上几个馍馍,走走停停。

    纤纤性子急,又不好催促,老是回过头等她完事,这伐木修宅是仅次于修族谱的正经事哩。

    木匠开口了:

    “这样一伙人走到山里头不説话,会闷死一伙人的,纤纤,我们俩个对个歌好不好?”

    青郎抢过就说:

    “好哩,我会对:

    “门缝光,门旯光

    推开门,大天光,

    猪劈柴,狗烧火

    猫弄饭,弄成稞,

    猢猻狲挑满街坐,

    鸡公洗碗连抓抓,

    鸡母扫地连爬爬,

    老鼠闩门咕咕叫。”

    木匠“啊欠”一下笑开了:

    “好个青头郎,这是你娘把你尿时哄你唱的儿歌吧?”

    纤纤护着青郎,上来帮腔:

    “他是个小人他不会唱,我会得才多哩,你敢和我对不?”

    木匠劲头上来:

    “《路遇》你会不?”

    纤纤开口便唱:

    “好塘池水好塘莲,

    好个女子坐塘沿,”

    木匠扯开了宽厚的嗓子:

    “过路哥哥莫多言,

    一心出门去挣钱。”

    纤纤好强地接过:

    “红花美女月月有,

    只怕银子不凑手。”

    木匠边唱边拿眼瞧着云秀:

    “十指尖尖白笋芽,

    肩头担饭手提茶,

    当初叫你嫁畀我,

    冬穿绫罗夏穿纱。”

    纤纤紧跟着接龙:

    “不嫁畀你出门郎,

    三年两头守空房,

    不嫁畀出老鸦喳,

    三年两头不回家。

    宁愿嫁畀种田郎,

    日在田中夜在房,

    夫妻恩爱传佳话,

    家庭和睦养儿郎。”

    云秀只顾低头往前走,一心避开木匠的目光,柴柴也是只没有嘴的茶壶,只觉得有纤纤就高兴,乐得听她放纵,总觉得她的句子歌词都是唱给自己听的,心中十分受用。青郎一句也听不懂,落在后面,自己玩了。

    纤纤将会歌的都对完了,也没有难倒雕花木匠,他可说过是走过十八都哩,老江湖了,纤纤心中急了,并去求云秀:

    “嫂子,还是你接过与木匠叔叔对歌吧,我不会了。”

    云秀红着脸:

    “这是上山伐木,正事儿,容不得歪心思淫词儿,得罪了山神梁都架不上,大兄弟你说是不是?”

    她把脸转向柴柴。

    柴柴点点头,没有发声。

    纤纤不服气地回嘴:

    “那雕花木匠叔叔怎唱得?”

    云秀心烦道:

    “他是外乡没有根的人,这里的山神奈何不了他。”

    纤纤更不服:

    “山神就管这巴掌大的地方?”

    木匠笑了:

    “你笛轩哥哥长年在外,你嫂子想得心烦,见不得别人对歌快活。”

    纤纤又帮衬起云秀:

    “嫂子才是个定心定意的人,桃花村里没有比嫂子更守规矩的人,我娘都心疼,让我常常陪嫂子,说瑞雪堂老宅子的媳妇,是最受人敬重的人。”

    木匠不说话了,拿眼死盯着云秀。

    云秀也不答话,只顾埋头步行,把众人都扔在了后面。

    纤纤见一旁不着声气的柴柴,把话把子又转到他这里:

    “柴柴,你怎么一路不说一句话?又当起个闷葫芦?”

    柴柴只是笑。

    木匠接过话岔:

    “柴柴兄弟怕是一路看饱了纤纤的小模样,还拿得出精神说话?”

    柴柴还是笑。

    纤纤找不到后援恼了:

    “柴柴哥你最没劲了,闷葫芦一个,还不如青郎会哄我高兴。”

    她回头看了看青郎,没注意什么时候他就溜了,于是就扯开嗓子叫:

    “青郎,青郎,我被虫子咬了”。

    青郎过了好一会儿才出现,怀里抱着一个灰呼呼的东西。

    纤纤一见就高兴:

    “青郎还是你好本事哩,木匠叔叔快快看,青郎捉住了一只竹鼠。”

    两个孩子就不走了,在一边忙着玩他们的新鲜玩意。

    柴柴哼哼:

    “捉一只竹鼠就算大本事?”

    他差一点就想把打到香子的事说出来,话到嘴边又忍住了。

    木匠看着纤纤,对柴柴说:

    “大兄弟,放着这么让人动心的姑娘你怎么像个没有茶嘴的茶壶?”

    柴柴还是憨笑。

    木匠感慨:

    “要是再年青一些,要是没有她,你这个叔叔一定会紧追不舍,到了天涯海角也会把她寻回家。”

    柴柴对雕花木匠充满了好感,觉得他把自已想唱的和想説的话都讲出来了,可惜自己嘴没有他那么伶俐。但是,想到了娘的招数,心里倒是定定的。

    到了晌午,他们终于到达了公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