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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春日祭祀遇女巫

    第二日箕叔与大姐起个大早,仲春的季节,一早一晚,还是凉的,春捂秋冻的道理,箕叔是知道的,他细心地嘱咐大姐,那件夹袄还是要穿一下的。

    大姐应了一声,便走出家门,到村口的溪边梳洗。溪水沁心凉,将清晨残余的那点迷糊一把抹去了,她慢慢地编好辫子,最后用桑木梳固定住发根,又扭去脸颊,左照照,右瞧瞧,觉得完美了,这才站起身来准备回家。

    这时通往村道的大路上已有不少人,男女老幼都有,有人抱着香,有人背着粮,有人拎着陶罐,有人捧着一肘多长的鱼,有人牵着肥壮的羊,三五成群地,碰上了熟人,彼此打着招呼,一起向褒水边走去。

    山村中的生活,总是应四时而动,无外乎年复一年的春播、夏耘、秋收、冬藏的循环往复,而在每次的农事活动前,照例都会进行求神祭祀,由里正召集全村人,在村中德高望重者的带领下,聚会在褒水边或是祠堂前,以祈求平安顺利,而收获后也都要在村中空场地中聚会谢神保佑。

    此地风俗又是“信鬼神,重祭祀”,人人出门皆卜神问卦,年年祭祖祭神,一年中除了几次大的活动外,还会根据时令变化,节气更替,月朔月望,设定一些吉日和祭日。故祭祀几乎成了人们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倒也不是太奇怪。

    今日乃是祓禊,因此设在褒水边举行,不过也是春秋两季应时的祈福礼罢了,但今日连邻近村庄的都来了,看到有车马,想必是城里也有人来吧?这就比较稀罕了,这已经不是一个小小村落的祭祀了,这是整个褒城的重大活动,所有这一切,都是因为,城中的贵人会来的。

    大姐急急忙忙跑回家,催着箕叔快点出来。昨天下午,蚁嫂走了没多久,里长就上门来了,不仅喊他今天过去参加祭祀,还拿来了一大块上了色的粗麻布,让他把院子向着村道的那一面围起来,说是贵人如果经过,不应该看到破败的房子的。

    箕叔听到大姐的喊声,从屋内走出来,顺手将门带上,边系衣带边走出了院子。

    片刻功夫,褒水边已聚了不少人,有的是头天就赶来了,在亲戚家住着的,也有的是一大早赶着牛车马车,带着一家老小过来的。

    到处都是人头攒动,马嘶犬吠,老榆树上的鸟儿,早被惊得四外乱飞,啾啾地鸣叫不已,小孩子更是到处乱钻,呼儿唤女之声也是不绝于耳,村道里,大家也都急匆匆地跑来跑去,面上都带着笑容,平常极不起眼的小村子,此刻竟成了方圆百里的中心了。

    七盘山下一块地势较平坦的地方,已筑起了一个高台,这就是祭台了,里长也早已来到祭台边,忙乱着指挥着几个人搬放祭品,抹拭坐榻。

    里长今日换了一件新葛布襦袴,脚踏新麻布鞋,新鞋边白得耀眼,油黑的胖脸上,渗出了细细的汗。

    箕叔正忙着帮搬运祭祀的器物,一个个青铜的大鼎、豆、盉以及酒器等,笨重异常,需要两三个汉子抬才可以。

    他抬头擦汗的空闲,看到了里长,忙招手喊来大姐,拍拍身上的灰,一起走到里长面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个揖手礼,问了声好,让大姐也学着行礼。

    里长手在胸前稍稍揖让一礼,道:“你来了,今天是大日子,理该来见见世面,也是一件积福的事。”

    箕叔叉手不离胸前,道:“多多上覆里长大人,一向对小民提携照应,感激至深,今日但有驱使,大人吩咐便是,虽手脚愚笨,也绝不敢有半分怠慢。”

    里长道:“你哪知我这些日子的忙碌啊,此刻更不敢有一丝懈怠。倒是不如你有福气,可以享受安闲啊。你家大姐,如今出落得益发俊了。”说着,里长的小眼,在大姐身上逡巡了好几遍。

    箕叔不由自主地将大姐往身后推了推,勉强笑道:“里长大人说笑了。”再拱手行了个长礼,便带着大姐默默地退后了。

    约巳时,各样东西都已准备齐全,忙碌的男人妇人们,这才有时间歇口气了,留下几个侍候祭祀的人,别的都各自找块地方坐下来等待开始了。

    箕叔与大姐也穿过人群,挤到祭台右侧不远的地方,拣块干净的大石坐了下来,擦擦头上的汗,看看太阳,估摸着时间也该快到了。

    大姐看着穿行的人群,忽然发现了蚁嫂的儿子蝇儿,忙跳下石头,招手将他喊来。

    蝇儿挤到大石边,喊了声“箕叔”,便和大姐并排坐于石上,箕叔问他:“你娘呢?”

    蝇儿道:“跟几个大娘在褒水边洗涤滤酒用的菁茅草呢。”

    蝇儿递给大姐一个嫩绿绿的柳树皮做的口哨,说:“你试试这个,吹起来,声音可清亮了。”

    大姐试了几次,总也吹不响,只是发出“扑扑”的闷声。

    蝇儿教给她说:“你要把嘴巴尖起来,再这样用力。”说着,他示范了一下,发出了一声又清亮又婉转的哨声,长长地,还转了几个弯,拖着尾音。

    大姐拍手笑道:“蝇哥哥,你真棒。”

    于是便努力地尖着嘴认真地学。

    箕叔看两个小人如此开心和睦,嘴角也不由得翘了起来。

    等不多时,就听见远处传来号鼓声响,从村道上远远地过来了一阵队伍,身着整齐的黑色铠甲,旌旗飘飘,手执青铜长矛,向这边走来。

    村道上虽然早已洒过水,但还是扬起半人高的灰土,百米外的树上,都有鸟儿受惊乱飞,草丛间、树木中更是不停有小动物惊慌逃窜,半山坡一只正在孵雏的野雉也被惊飞了半人高,而原本乱哄哄的人群则安静了下来,场地中间很快散开了一条道。

    士兵们迅速在祭台前列为两排,将乡民们挡于外侧,原本威风凛凛的里长,也瑟缩在祭台的边上。

    随后来了十余名大汉,皆赤裸上身,头发散在肩头,脸戴色彩鲜艳且表情狰狞的面具,腰间均披挂着豹皮和手掌大的白贝,一路且歌且舞地过来。

    在这群大汉中间,却有一名干枯瘦小的妇人,长发披散,以布带缚之,上插雉翎若干,面色阴郁,边舞边啸,啸声原始而尖利,似要直达天庭,一声啸罢,周围大汉以低沉呼声相应。

    妇人尖啸之间,则口中念念有词,配以一定节奏的鼓掌踏步,再伴有野牛号角,复杂而有威慑力。

    这时箕叔听到周围有人低声议论,这个妇人就是褒城有名的巫神女预,能知过去未来,能言祸福灾难,能驱妖魔鬼怪,经常出入王公贵族之府,治病算卦,无不灵验。

    再后面,是数十辆马车,皆以黑漆桐油装饰,遮蔽以黑色布幔,垂着流苏玉佩,行动起来,铃声叮当,环佩细细,甚是豪华肃穆。马匹也个个都是骠肥体壮,精挑细选出来的,体型大小都一样,难得训练有素,飞奔时也能步履一致,驭手更是经验丰富,车马飞快却平稳如镜。

    最后还有十余辆大车,装着大大小小青铜鼎若干个,酒食器具足有两车,另有活羊活猪,以及足有一人长的大鱼数十尾,更有粮粟一车。

    村民们指指点点,一辈子也难见一次这样丰盛的祭物,真是令人羡慕,但也有人私下悄悄议论,只因女预曾说,这位贵人将会有牢狱之灾,为了消灾祈福,所以这次才大张旗鼓来祭祀。

    正说着,大汉及女预都停了下来,女预坐于祭台前,大汉围坐在她身侧,场上立刻一片肃静。

    此时前面贵人下车了,原来是一位极年轻俊逸的公子,气宇轩昂,面若冠玉,鼻若悬胆,眉目清朗,见之忘俗,身着石青色冕服,腰佩青玉石腰带,斜挂一柄青铜蜼纹长剑,足踏帛履,行动飘逸。

    陆陆续续,其家眷随从奴仆们也下了车,远远看去,只见珠光宝气,耀人眼目,环佩声响,前后数里,不绝于耳,夫人小姐,个个粉雕玉琢,香风频送,闻之欲醉。

    虽车驎驎马啸啸,旌旗飘摇,却各得其所,排列得当,黑压压上百人,却人各有位,不挤不推,井然有序。

    大姐在一边看得入神,心想:“如此多的人众,可能比上次市集上的人还要多吧,却能按着统一指令做事,难得这么整齐有序,倒真是奇了!看来一切都是听从最前台那个人的命令,这是怎样一个人,站在那里是怎样一种感觉呢?真是羡煞人也!”想到这里不禁有些神飞天外,恍若化身为贵人中一名,昂首走在前面,对着台下发号施令。

    正想着,看看天色已近午时,祭台上,各样祭品已摆放整齐,年轻的公子主祭,无非是祈神佑护,消灾解厄。

    祈福完毕,号鼓齐鸣,同时那个妇人登上祭台,举起胸前挂着的野牛角,吹了起来,尖锐啸声,响彻长空,直刺心扉,随之,又双手高举向天,仰头祈求,口中念着各种符咒,稍停,又再吹野牛角。

    而台下的大汉们则随节奏舞起来,不时举起手中的干戈兵器,是在模仿捉鬼驱鬼的过程。

    如此反复几次后,她放下又手,低头垂坐,如同木雕泥塑一般,一动不动,同时,号鼓之声皆停,人群也静下来了,大汉们停止舞蹈,退在祭台之侧,而公子人及家眷分列跪在台下,虔诚祷告。

    人们也纷纷跪下,希望能得到山神的庇佑,并纷纷献上自己的礼物。箕叔忙拉大姐也跪下,奉上一大早汲的一大罐褒河之水,大姐听箕叔祷告来年可以租到好田,一年劳作能保衣食无忧。

    不多时,祷告已毕,公子和其家眷先后退下,上了车子,奴婢使女家仆们环绕步随,向村东头的大院子走去。

    这时村祭台上宰杀活牲,奉上美酒,燃起大火,在大鼎之中,烹煮食物,人们围绕在祭台之下,载歌载舞,待食物煮熟,人人皆可领取一份,以示共享神佑。

    当时正值春暖花开,阳光明媚,人们皆着春装,褒水边,柳树发芽,七盘山上,桑树吐绿,祭台之下,绿草如茵,繁花点缀,暖风拂面,送来花草清香,浑身上下,好似溶于空气一样,无处不舒坦;山间枝头,鸟雀纷飞,叽叽喳喳之声,不绝于耳,兼之褒水解冻,水流奔泻,犹如白雪翻滚,水势稍缓处,清澈见底,偶有一二鱼虾,或静或动,优游于山石之间,无限美景,令人观之忘忧。

    年轻女子,亦暂别一年的辛劳,换上鲜艳的春装,再穷的人家,也不吝啬在头上插上两朵盛开的鲜花,立刻人比花娇艳,惹得年轻的小伙子,纷纷上前大献殷勤。有的奉上自己打来的猎物,有的奉上山涧中采来的鲜花,各自使出浑身的解数,只求博得心仪女子一笑。

    女预也坐在祭台下闭上眼睛休息,人们一个个从她面前经过,走来领取祭物。

    忽然女预感觉身外有些异常,虽然闭目,却仿佛是心头有亮,触动了她,并且敏锐地感觉到有种不同寻常的气场,出现在了她的身边。

    她忙睁开眼睛,精光一闪之处,正看到箕叔带着大姐前来领取祭物。

    女预心下暗暗吃惊,她仿佛看见了贬落人间的天神,目光落在大姐身上,迟迟收不回来。

    女预见箕叔离去,随即不动声色,悄悄尾随他俩离开人群,并喊住了箕叔。

    箕叔回头见是女预,忙将手中食物交于大姐,自己走上前来,长揖一礼,问:“不知巫人叫住小民有何事?”

    女预问:“不知此女是你的何人?”

    箕叔答:“乃是小女。”

    女预用鹰隼一样的目光将箕叔从头到脚打量一遍,但见其身着粗布衣裤,脚着箕草编的鞋子,面容愁苦,两手粗糙泛红,笨拙地握于胸前,三十余岁的年纪,头发已是花白,不由得摇头,斩钉截铁般地道:“绝不可能。”

    箕叔一愣,一时无言以对。

    女预忙道:“我见此女头顶祥云,面带瑞色,相貌清丽不俗,乃是大福大贵之相,其出身必然高贵,绝非你的亲生女儿。”

    箕叔一听,唯恐大姐听到,心生疑惑,忙啐道:“胡说,就是我的女儿,这还有假?”转身拉起大姐就走。

    女预急忙叫住他,道:“你莫怕,我并无恶意,有此女在你身边,是你的福气。”

    箕步停住脚步,并不回头,只是冷冷道:“多谢巫人吉言,福也罢,祸也罢,她千真万确,是我女儿。”

    女预笑道:“你必是行了善事,这是你的福报,只是有句话要告诉你,你女儿将来贵不可言,千万不要轻许人家,以免误了她的终身,多生枝节磨难。”

    箕叔回转身来,草草地拱一拱手,不发一言地准备要走。大姐却忍不住好奇,开口问道:“我将来会像今天那位夫人那样尊贵吗?”

    女预笑了,道:“我果真没看错,你声音清亮,气韵大方,将来你的尊贵,比今天的夫人,有过之而无不及。”

    大姐听了,笑靥如花,道:“多谢!”

    女预一见大姐的笑,却霎时变脸,仰天长叹一声,道:“难道是你?果真是你!孽报啊孽报!!”

    大姐看着女预,不知所措。

    女预俯下身子,对着大姐道:“今日有一言,你一定要记往:将来嫁人之后,万不可再笑,否则,不仅会给你带来杀身之祸,更是会令天下大乱,百姓遭殃,切记切记。”

    大姐被女预神情吓住,不由自主地点点头。

    女预狠狠地看了大姐一眼,站起身来便走,仿佛见到恶鬼一般,口中还低低地叹道:“孽报,孽报,果真灵验不爽。唉!”

    大姐不解,在身后追问道:“为什么?”

    女预已走远。

    箕叔拉着大姐,想找个空地坐下来吃喝,正巧这时,蝇儿过来喊他们一起过去坐,蚁嫂一家早已占了一块地方,铺了些茅叶在地上,摆着领来的祭品,正在等着他们,箕叔暂且放开心事,过来吃喝。

    后来,天色渐暗,祭祀的人也各自散了,相谈甚欢的年轻男女,各自携手,离开人群,在树下,河边,草地上,去讲些他们的悄悄话了。

    箕叔与大姐也回到了家中,都不再提今天的事,然而却又都在心中反复琢磨,尤其是箕叔,想起女预的话,心中极为不安。

    那一夜,大姐也折腾到很晚才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