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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畅谈欢余献宝藏

    这是两间草房,外间待客用,里间想必是卧室,墙上挂有奇怪的图盘,洪德认出,那乃是伏羲八卦。

    公子席地而坐,姒儿跪坐在侧后。

    公子待主人一坐定,来不及寒暄,便迫不及待地问道:“先生如何称呼?”

    主人哈哈一笑,道:“公子好性急,听我慢慢道来。在下鲁梓戊,祖辈居于七盘山附近,因性情散淡,自二十岁后,便一人搬来此处。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公子道:“在下从褒城来,一介猎户而矣,姓名实在无足挂齿。”

    鲁先生笑道:“公子气宇不凡,虽着布衣,却举止优雅,定然不是普通猎户,要猎的也不是熊羆野猪之类的。”

    公子道:“鲁先生过奖了,先生刚才说,已以此等候三日,难道鲁先生知道我们要来?”

    “正是。”

    “既然先生在等着在下,难道还不知道在下的名姓来历?”洪德因此来一直在探求解救父亲的转机,碰到如此奇怪的事,便不由得联想起父亲了,急着想要知道,女预所说的转机,是不是就在此人身上?

    鲁先生道:“公子莫怪,在下只是收到命令,说近日有贵人到来,因此在此等候,至于贵人姓字名谁,在下确实不知。”

    公子道:“小弟褒姓,名字上洪下德,误闯贵居处,多有打扰。看先生也定非俗人,不知是何方圣人?”

    鲁先生并不急着为洪德释疑,反而问公子:“圣人不敢当,倒是敢问公子对当今时事有何看法?我见公子虽打扮简陋,但相貌举止颇有气度,不是贵公子落难,便是心怀壮志之人;身边这位姑娘虽年龄尚幼,一身布衣,但言谈举止颇为不俗,故有此问。”

    公子盯视鲁先生良久,心中在揣测,哪些话可说,哪些话不可说,可对其言的能说几分,且见此人行为处事,风格高雅,气韵悠然,且目蓄精锐,必身怀绝技,蛾冠博带,颇有古人高雅风范,定是大有来历之人,绝非泛泛之辈,莫不是女预所言的贵人,可以助我救父,想来转机之说,大约就在此人身上。

    再想到此山蹊跷,居然在山中有如此乾坤,山洞不知是何人所留,既然出洞口通到此人居住地,想必解开此山洞秘密,定当在此人身上。

    不若略述一二胸襟,且看他如何答复。

    想罢,昂然起立,慷慨道:“当今朝堂上多行不义,先王废除每年春季的藉田典礼,实乃是背弃祖宗之举,坏了我大周的立国之基;又举国亲征,耗尽民财民力,却在千亩被姜戎打败,使我大周朝元气大伤;而新王即位,不吸取教训,实施成康之策,多思保养民力,多行仁政,反倒加重徭役,盘剥民脂民膏,导致民怨四起,兼且听信奸臣之言,残杀忠良,不行王道,却偏学桀纣之为,陷民众于水火,天怒人怨,多地已现不详之兆,山崩地陷,实在是上天降罪啊!”

    姒儿在公子身后听到,一脸钦慕的表情看着公子的背影,想道:以前听老人们提起上古英雄,愿为天下苍生请命,一直想像不出是什么样子,如今想来,亦不过如此吧?此生若能伴在这个人身边,便是做个无名无份的侍女也是值了。

    鲁先生拱手道:“公子有如此胸襟,我果真没有看走眼,公子正是我要等的人。”

    洪德道:“等的人?”

    鲁先生道:“公子能来此地,可是最近还有一件烦难之事?”

    公子一听,剑眉一紧,便在心中暗暗叫道:“是了,定是此人。”此人必是女预所言的贵人,父亲得救一事,定然应在他的身上,不知他是何来历?

    鲁先生哈哈一笑,道:“公子心中必然在揣测在下身份来历,且听我慢慢道来,公子再决定是否告知心中的烦难之事,也许在下可以帮助一二。”

    原来,当初大禹王为解救天下百姓,带领商族的始祖契、周族的始祖弃、东克族的首领伯益一起去治理水患,利用疏导之法,终于成功,使百川归于大海,从此人民得以繁衍生息。后来论功行赏时,大禹王功劳第一自然是不用说,其次又公推伯益功高。

    伯益非常聪明,他在治水过程中,研究出一种凿井方法,可以通过研看地面植被、地势、走向,准确预言地下水流的方向和大小及水质,并选取最佳地点,掘地成井,在他指点下,凿出的井,水质清澈甘甜,冬暖夏凉,旱季不枯,雨季不溢。

    而等到平定水患之后,天下太平,他又比较擅长畜牧和狩猎,带领他的族人,以放牧牛羊,饲喂犬豕,围狩熊罴鹿兔为生,相比其他靠采集和种植的族群来说,他们的日子过得舒适富裕。山中野地里有的是各种野生动物,地上多的是肥美的水草来供他们放牧,天下太平后,他们又可以随时和别的部族用毛皮、肉干来交换些粮食、布帛,真正是受上天庇佑的一族,势力渐渐强大,有不少小的部落都来投靠于伯益。

    那时,天下之主大舜便当着各部族头领的面,与大家约定,舜百年之后,大禹王即位;大禹王之后,行禅让制,由伯益继任王位,并赐伯益姓赢。

    可是后来,大禹王百年之后,他的儿子启,背信弃义,依仗大禹王的名声与号召力,加上靠近权力的各种便宜,使用阴谋和谎言,串联了一批诸侯部落,许以各种好久,获得他们的支持,窃取了王位。

    伯益自然觉得不公,当初在天下诸侯部落长面前许下的诺言尚在耳边萦绕,怎么说变就变?还有没有公理道义?更让他这张老脸往哪放?难不成还要以偌大的年纪,来侍候一个小娃娃?是可忍,孰不可忍?一忍再忍,当无须再忍了。

    于是他准备动员部族人员,替天下人讨伐这个背信弃义、忘祖悖德的启。不料,他还没做好准备,启的大军倒先来了。

    原来启获得王位后,自然心虚,他的父亲大禹没少给他讲述从前禅让天下的制度,他自然知道伯益才是名正言顺的新王,可是刚到手的王位,怎么舍得轻易放弃?刚享受了两天诸侯们的朝拜,那俯视天下的感觉,不是一般的好。

    于是他决定,为了新到手的王位,搏上一搏。

    打仗这种事,和打架一样,讲究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但毕竟出师还要有个道理,不能看别人老实或是不顺眼,就去打人家啊,道义上站不住脚,很容易激起众怒受到围攻的。

    启很快自己的讨伐行为找了个借口,指责伯益早就对大禹王心存不满,言行不恭,身为诸侯,每年祭祀上天的礼品,居然丰盛得超过了天下之王的大禹,早就违背了道义礼节,触怒上天,上天已经收回天命,将天下归于启了。

    启这么自说自话的一个借口,也说明了“恶人先告状”的事,自古便有之。

    伯益是个老实人,对这个讨伐的借口,居然还抱着一肚子的委屈想和启说个明白,伯益的东克部族是以畜牧和狩猎为生,自然多的是各种肉类及牛羊豕啊。

    人家启本就是想打你,带着弓箭弹矢铁骑战车来了,你还想从敌人那里讨个公道?脏水泼的就是你。

    当伯益发现讲道理没用时,匆忙带领族人上阵,已经晚了。战机可谓瞬息万变,抓不住的话,就有可能陷入步步被动挨打之中。

    伯益族人正是如此,虽然他们是游猎民族,生性骠悍,马术娴熟,但毕竟是在毫无准备之下,猝不及防地迎战,失了气势,面对着精心准备的启的部队,很快便落了下风。

    伯益见形势不利,想着,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保存实力最重要,大丈夫报仇,十年不晚,百年也不晚,我报不了的仇,还有子孙替我报呢。于是便将部族分散开来,由各头人带领,向四面八方散去,他们利用马上民族的机动优势,化整为零,留存下部族的人最重要,将来可以相时待机,卷土重来,夺回天下。

    这些分散的部族,将来可怎么相认呢?伯益与他们约定,以部族的图腾“玄鸟”作为相认标志,不管经历多少年,不管后人变成什么样,以什么为生,被称为什么人,只要信仰“玄鸟”神的,便知是我东克族人。

    是夜,伯益亲自率领一大批族人,向东方突围而去,别的头人各自带领一部分人,向北、向西北、向南、西南等方向突围。伯益带领的那批人,狂奔到东海边,直到前面再无路可走时才停下,并在那里扎根住下。

    时间流逝很快,如今转眼将近千年过去,伯益带的那批族人一直住在东边,被称为东夷人。

    而当夜,启大获全胜,他见伯益的东克族人已经四分五裂了,觉得各部分都已经不可能成为他的新王位的威胁,便得意洋洋地收兵回国,大行封赏,开庆功宴去了。

    自启之后,一改以往的王位禅让制,而立下了父子世袭制,窃取了天下人的江山,而归于一姓,实乃背信弃义的小人之为。

    可是谎言说多了,便成了真理,后世君王只认父子相传才是正统,却不知这天下,原本就是天下人的天下,无论血统多么高贵,无论如何与上天攀亲,一旦登上王位,终逃不掉窃贼之后的名声。

    伯益下面有一个头人,正是鲁梓戊的祖上,当夜突围后,带领族人辗转到七盘山下,并时刻不忘复国之举。

    鲁梓戊祖上曾历任太史,他定居于七盘山下后,时常登山解闷,于是一次机缘巧合,发现了山腰之中的大洞。

    鲁太史命族中巫人烧龟占卜,大吉,他沉思片刻,想出了一个计策,然后将他的计划写在信上,秘密命心腹之人送给伯益。

    伯益看到信后,觉得是条可行良策,便哈哈大笑,道:“天助我,天助我,此生不能复国,必有后人,完我心愿。”

    于是写了一封回信,令来人送回给鲁太史。

    鲁太史日盼夜盼,终于盼到了回信,得知伯益允准了他的计划,于是便一刻不停地开始施行。

    他命人秘密开凿了这两个洞,右边洞口向上,乃是用来开部族会议,秘密训练武士之用,出来的平台,则是以备将来起事之日祭祀上天之用;左边那个洞,乃是用来从山下运输粮草供给之用。

    伯益临死之前,又派人送信给鲁太史,命他世代守卫此山,并留下遗言,说会亲自寻访负有天命之人,事成之后,便会托梦于他,立为新主人。

    鲁太史闻听此言,不敢怠慢。

    于此运输粮草通道出口隐蔽之处,盖上几间草房,亲自守候,并将此地,定为族人禁地,除守山之人外,再不许他人进入,否则,族中便降大灾。

    后来,他知自己不久于人世,便回到族人聚集的村庄中,从自己的子侄辈中,挑选一个老成干练之人,秘授他此遗命,并立下规矩,世代相传,守卫此山。

    不料这一等,就是千余年,已不知传了多少代,而族人严守禁令,并无外人踏入一步。原来千余人的小族,也繁衍成几万人的大族,多数人已忘记祖上的由来,分散到附近各地后,有些便与当地居民融合,聚城而居,后又被周王分封成各诸侯国;有些仍在城外聚居,继续保持畜牧和狩猎的生活。

    褒国亦是其中之一。

    东克族的这个秘密,便由族人中的几个首领及其少数几个家族保守着,在城外聚居的族人,还可以保留着“玄鸟”的图腾,不过已很少有人追问图腾的来历了;而融入到当地居民中的人,则早已忘记祖先是哪里来的了,完完全全把自己当成了周人。

    鲁氏一家,是少数几个保守秘密的家族,他们世受王命,口耳相传,不敢懈怠。

    而凡是守山之人,也坚信先王遗言,自愿尽其一生,履行王命。

    前几日,鲁梓戊便有一梦,一长须白袍之人,飘然而至,仪容威严,道:“鲁氏一族,忠心耿耿,不负我望,天地可鉴。”

    鲁梓戊便知此人即是先王伯益,忙下跪参见。

    伯益道:“三日之内,会有二人前来,其中一人便是我选中的新主人,如今上天意志已初现,王命将不复归于当今天子,他将继承我的遗志,助我复国一臂之力。如今他暂时有小小难处,你可助他度过眼前危难,并将你所知尽数告知,然后尽全力,尽量聚集族人,辅助他成大事。”

    鲁梓戊忙领命。再抬头时,人已不见了。

    醒来之后,想到千年来,祖辈遗愿即将达成,真是兴奋之情,无以言表。

    三日以来,日日沐浴斋戒,并从一大早便恭立于出口处,只待二人的到来。

    说到此,鲁梓戊离座再行大礼,口中道:“不才鲁梓戊,无甚大才,唯有忠心,愿尽全力,效忠公子,以成大业。”

    公子忙扶起鲁梓戊。

    此刻洪德心中,不仅没有解了女预所言的疑惑,同时更添一种疑惑,褒城不过是一个偏弱小城,无强兵战马,无兵器武士,自己也不过一个散淡公子,何以成为身负千年复国任务的主人?他,究竟是不是女预所言,能助自己救出父亲之人?

    此刻洪德心中,心心念念的,都是如何救出父亲,哪里有心思去为一个从未见过的人,实现复国大计,因此道:“先生定是找错人了,我一无文才韬略,二无绝技傍身,三无雄心壮志,最重要的是,我乃是周人,先生错找了我事小,误了先生的复国大业岂不事大?”

    鲁梓戊又向公子深施一礼,道:“你乃是先王选中的,岂会有错?刚才对公子多有试探,还请见谅。”

    公子急忙还礼道:“试探不怕,只是你们找错了人,可是万万使不得啊。”

    鲁先生微微一笑,道:“绝对不会错。”正说着,忽然看见公子身后的姒儿,面容如姣花照水,明艳得不可直视,虽形容尚小,但任谁都可以看出,不出两三年,便是绝世美人,更难得的是,目光沉静,表情温婉,嘴角挂着一抹微笑,一身粗布衣服,却难掩通身的贵气。

    鲁先生话锋一转,问道:“在下知道,公子心中必有疑问,何不多住几日,容在下为公子细细释疑。公子身边这位小姐,虽年纪不大,却气质沉稳,不知是公子的何人?”

    洪德公子的眼神有些飘移,脸上竟略略有些红了,拱手道:“不敢瞒先生,这位小姐乃是在下的救命恩人,就住在山下,前日上山,不慎被毒蛇咬伤,多亏这位姑娘,才侥幸捡得一命,昨日又在姑娘带领下,方能得见先生。”

    鲁梓戊听罢,再察颜观色,便向姒儿拱手长揖道:“小姐年纪虽幼,却能力非凡,定然非寻常之辈。”

    姒儿还礼道:“先生言重了,民女不过出身农家,山野之人,无甚见识,不过略识得一二野草,日常生活,少不得走些山路,比普通人多识得了一些山性,无他。”

    鲁梓戊见她小小年纪,应对有礼,言辞清脆悦耳,心下暗暗纳罕,从此对姒儿另眼相待,以下更是认定,此二人来历不凡。

    鲁梓戊又问公子如何找来这里,洪德便告知身份,乃是褒城大夫褒晌之长子,听说过七盘山山神显灵之说,便前来祭祀,借以暗中查明此事,不料入山误中蛇毒,偶遇姒儿,救得一命,借宿姒儿家中,以她为向导,再次入山查探,发现山洞的秘密,一路探查下去,这才来到了鲁先生的庭院中。

    鲁先生哈哈一笑,道:“天意如此啊!可见公子必是身负天命,不会有错。”

    公子道:“在下的确目前有一烦难之事,当今大王昏昧不明,忠奸不辨,以至家父受奸臣陷害,身陷囹圄,在下虽多方谋划,却苦无良策。还请先生指点一二。”

    姒儿在一边听了,暗暗道:“这就对了,怪不得总见他心事重重的样子,连睡着时,眉头都似乎紧锁着。”

    鲁先生低头掐指,心内暗算,良久方道:“公子不妨多住几日,此事已见转机,只是时机尚早,在下能力有限,此刻看得尚不明朗,还容在下几日,细细推演,待公子走时,在下必能倾心相告。”

    洪德救父心切,此刻亦无别法,想来女预所言,应在此人身上,便安下心来住了三日,早晚听鲁先生讲解天下大势,闲听些治国理政之策,同时有一搭没一搭地听他介绍七盘山地形。洪德本来就对新王颇为不满,如今他更多地是想着借鲁梓戊之力如何救出父亲。

    姒儿则日日在鲁先生的园圃中闲逛,这里有不少别处难得一见的奇花异草,姒儿犹如入了百宝园,以前只在天书中见到的花草及其妙用,如今居然亲见,大喜过望,在得到鲁先生允许后,采了不少,粗略翻晒后收入自己的小筐中。

    她三日来尽心忙于此事,倒也觉得时间过得飞快,也无心去关注洪德公子与鲁先生在谈些什么。

    每天晚上,洪德公子无事可做,便来到她的居处外。

    姒儿住在西偏房,这是一个稍稍独立的小院,鲁梓戊本是盖来用作每月的朔日和望日时,过来练功吐纳,采天地之精气的,所以极为幽静,有一篱笆编成的小小圆门,上面爬满了五彩的小花,几块石板铺的小路,直通到门前。

    月光如银,照得院中光影柔柔,枝叶婆娑。

    姒儿在院中的石几上放了一个盆,正在洗头发,乌黑的长发,如乌云一样,铺满一整盆,她正用手细细地一段一段地揉搓。

    洪德站在院门口,轻轻地问了一句:“我可以进来吗?”

    姒儿停下手中的动作,顿了顿,道:“公子,请进来。”说着,又接着手中的动作。

    洪德走过去,见她细细白白的后颈,在月光照耀下,真正是肤若凝脂,领如蝤蛴,美得令人心动神移,又窄窄细细的,让人怜爱不已。

    他忍不住移近一些细看,鼻中却闻到了一股细细长长的幽香,看着看着,甚至动心想用手摸一摸,费了好大劲才控制住自己没有伸手。

    “好香啊!你是用什么东西洗头发?不像草木灰的味道。”

    “是紫乌藤汁加上皂荚果再配上些茉莉花粉兑的。”姒儿低着头讲话有些费劲。

    “怪不得这么好闻。”说着,公子又连吸了两口气。

    “公~子~!”姒儿有些娇羞了。

    说着,姒儿把头发从盆中拿起,一点点拧干,准备换水清洗。

    洪德公子看见了,忙上前帮忙,把盆中的水泼掉,道:“我来帮你倒水冲洗吧。”说着,拿起旁边的青铜匜准备倒水。

    姒儿一见,忙伏腰垂下头来,由着洪德公子帮她冲洗黑丝绸一样的秀发,边闲聊着。

    “你对这些花花草草真是太了解了,对了,你刚才说水中加了皂荚,我可以理解,这个是用来清洁的,但是还有一样是紫什么藤,这是什么东西?有何功效?”

    “紫乌藤,就是这边篱笆上长的这个开着小黄花的东西,黄白色的是雌花,黄赤色的是雄花,它的根茎肥厚,其汁可以乌发。这种植物很少见,以前只是听说过,倒还是第一次见到。”

    “你好厉害,小小年纪,认识知道这么多花草并且了解它们的功能。你是从哪里学的?”

    “没什么,我们从小就和这些花草打交道,稍稍留点心,就认识了,学会了呗。”

    “这个紫乌藤你第一次见到,倒也认得出来?”

    “哦,哦,村子中老人提过,它的颜色,根茎的样子和味道,因为总觉头发不够多不够黑亮,所以特别留心。”

    “我觉得你的头发很美了,浓密乌亮。”

    “谢谢公子夸奖。若能日日都用紫乌藤水洗发,可保一生乌发呢。”

    说着,清洗完长发,洪德放下水匜,帮她把长发拧干,再一点点梳顺,披在背后。

    陪她坐在院中月光下,慢慢等待头发晾干,和她一起捣弄那些花花粉粉,研磨些粉、丸、脂、膏等东西,再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各种花花草草。

    看着明月,从东边的树影中慢慢升起,升到半天中,算算是正上弦月,清辉如水,虫鸣唧唧,唯有这个小院,像世外的一个乐园,装载的全是快乐。

    唯有在这个小院中,洪德才可以暂时忘却父亲蒙难的沉重。

    以后时常忆起,他觉得这几天的日子,真是人世间至快乐的一段时光。

    鲁梓戊自幼得祖上真传,有经邦纬国之才,且为人机警,有权谋,更为难得的是,自从接任守山之责后,无世俗事烦扰,得以采天地之灵气,练出了一身好武功,洪德若无父亲之事烦扰,倒是与鲁梓戊交谈甚欢,生出相惜之心。

    只是此刻,公子恐家中牵挂,无心久留。

    鲁梓戊白日与公子纵谈天下大势,晚上则于室中推演伏羲八卦术数。

    鲁梓戊侃侃道:“当今幽王,昏愦不明,多行败政。首先他刚愎自用,自以为聪明过人,难以听得进不同意见,有错不是改过,而是想法设法狡辩而掩饰;二则残害忠良,先王留下了几个顾命老臣,皆被他弃之不用,而启用奸佞小人;三则贪酒好色,背弃我大周立国时的禁酒令,令人联想起殷商末代纣王的行径,有了亡国之色;四则贪图享乐,生活奢靡,举天下之力,为一人搜集良犬宝马、珍稀古玩;五则抛弃文王礼乐,竟让乐师制作低俗之音,与妃妾们共享,上行不良之法,下必效之,败坏周天下风气,实在是流毒深远啊;六则实行重税,盘剥百姓,令天下负担加重,百姓生活维艰;七则严刑峻法,滥用酷刑,尤其是鼻、剕、宫等肉刑,使受刑之人丧失劳动能力,更加削弱民力;八则重用奸臣,当今的三公显贵,皆谄媚奸佞之人;九则对鬼神傲慢不敬,对祖上祭祀不诚。有此九条,当是天命不长也!”

    公子听了鲁先生的分析,不由得拍案叫绝,道:“先生所言,正是在下的心声,不过先生说得更具体更全面,而且看得又深刻悠远。”

    公子对鲁梓戊大为敬服,鲁先生的话也正合了他以前的感觉与判断,因此两人交谈更为融洽,颇有些彼此知己的感觉。

    两人不由得执手促膝,谈起来连吃饭都忘了。

    公子又问:“若先生想复国,该用何策略?”

    “千年来,我祖上世代居于此,虽不曾出谷半步,却自有渠道,能知天下事。因我们代代不曾忘记复国之事,所以对于天下的更替,都颇有关注。商人讨伐夏桀、周人讨伐商纣,其策略更是大同小异。”

    “愿闻其详!”

    “无非是根据对方所喜欢的,投其所好,让他去多做邪恶之事,事事顺着他,滋长他的骄傲自大情绪,用显赫的名号来尊称他,以为自己无所不能,自然听不进贤臣的谏言;用种种办法闭塞天子的视听,让他听不到忠臣的声音,看不到民间的疾苦,用奇巧淫乐来吸引他的注意力,使他荒废朝政,忽视农业生产,造成粮食浪费;秘密结交他们的文臣武将,许以高官财宝。不过这些都是辅助的办法,还不是最有效最便捷的办法。”

    公子听得入神,正要击掌叫好,却听得“这些是辅助办法”,愣了,道:“先生高论,在下敬服,如果这些还只能算辅助办法,那么最精妙的办法是什么?在下已经洗耳多时,迫不及待了,请先生不要再卖关子了。”

    鲁先生哈哈一笑,道:“昨日见公子身边女子,便是有了复国的最佳良器了。这最精妙的办法,自然是进献美女,令其迷乱天子的心智,疲惫他的身体,消磨他的意志,引导他多做荒唐之事,损耗天下财务,让百姓生存维艰,让诸侯离心背行德啊。况且此法可谓简单易行,成本最低,获益却是最大。”

    公子听到此,恍然明白,立时大怒,脸上阴晴变幻不定,忍了数次,终于强抑住翻脸的冲动,心中却起了离开的念头,尽量淡淡地道:“先生此言差矣!大丈夫在世,护佑族中妇人幼子,虽死不辞,能创一番功名事业是本份,若不能够,就算一介草莽匹夫,他也是一家之中,有责任保护妇人周全,岂有献出妇人来护得自身周全的道理?做这样一个懦夫,就算得了天下,也无脸见天下人。”

    鲁先生料到公子会怒,却料不到如此大怒,原本一肚子劝他胸怀放宽,大丈夫做事不拘小节,复国后天下美女任其挑选等等的劝谏之语,统统堵在了喉咙下。

    鲁先生擅权谋,却不擅情感,他低估了洪德公子对于姒儿的用情之深,是拿天下都不屑于去换的。

    鲁先生干笑两声,为挽回局面,忙道:“公子深情,在下深佩。可能公子面对家中困境,无能为力,所以无暇顾及复国大计。在下想得到公子一诺:若在下能帮公子救出父亲,愿公子助我东克族复国。”

    公子沉吟不语。

    鲁先生拱手道:“公子不必急着答应,在下愿意耐心等待。在下世代在此,已等候千年,不在乎多等几年,公子后来若心思有变,可随时来此。刚刚言语若有冒犯之处,还请公子见谅。”

    洪德公子见他如此诚恳,心中怒气慢慢也就下去了。

    拱拱手道:“在此搅扰先生多日了,且日日受先生教益颇多,只是在下来之前,家母甚是牵挂,恕不能再多逗留,明日想启程回去,还请先生允纳。”

    鲁先生知挽留无益,无奈地说:“如此,真是不舍得公子离开,这两日我每晚推演赶卦文,已有大概结果,今晚再观一次星象,明日公子走时,在下一定倾囊相告。”

    洪德公子长揖到地,转身离开了。

    鲁先生看他离去的背影,愣了半晌,长叹一口气,摇了摇头,自去演算他的卦象。

    临行前,公子来向鲁梓戊告别,鲁先生道:“此山洞中有一隐秘侧室,内中有先王遗下的珠宝玉器,也有先祖得到的赏赐,更有我鲁家世代积攒的美玉宝器,至今已有无数,今日尽数献与公子,以资公子日后成就大事。”

    公子一听,向鲁梓戊拱手道:“先生之美意,在下实不敢受。只是在下不过是一位卿大夫的公子,且是周人,生性又散淡,无兵无马,无才无德,无意于天下,胸无大志,只想与生平所爱之人,平淡终老足矣。”

    “无兵马,亦不妨事,我东克族千年来,时刻不敢忘记复国大计,一直保有强大兵马,分散在周国周边。”

    “这倒奇了,从不曾听说天下有这么一支兵马?”

    “公子既然为我先祖选中之人,我自当无所隐瞒。”鲁先生谈起当年之事,便有些愤愤,道:“当年启这小儿,篡夺了天下,心中自然心虚,便对我族人追杀不已,先祖伯益便采纳谋士意见,为保存实力,将族人分成十二支,化整为零,分别退至四面八方,草原、山上、林中、荒岭之中,与夏疆域交错相邻,且千年来,一直保持狩猎、放牧的生活方式,生怕磨灭了身上那股骠悍之风,失了血气,忘了复国大计,他们便是当今周天下以戎、狄、夷、蛮等名之的部族。当然也有些老弱,迁行不便,便混入夏民中,周人原本是夏人的后代,因此周人中其实也有不少我东克族人,只是时代久远,人员又分散,彼此间缺少联系,因此许多人便已忘了原来的生活方式,融入了当地农耕生活。此地属褒国,你能被先祖选中,必然祖上也是东克族人。”

    洪德公子听了,心中狐疑不定,自己是否东克族人,已难以查考,但心中十几年来,一直认可自己周人身份,是已经深入骨血中的观念,当然不是一朝一夕,别人一句话便能改变的。

    洪德自昨晚一谈,回去后仔细琢磨了鲁梓戊的话,心中已暗定主意,不愿趟东克族这淌浑水了,他本是周人,纵然觉得幽王昏愦,但也从未动过取而代之自立为王的念头,何况所谓的东克族复国,与他又有何干?自己何苦为他卖命,与自己族人为敌?

    因此,公子便含糊地以“家父蒙难,暂无别的心思。”等辞推脱。

    鲁梓戊道:“我知公子心中牵挂令尊,在下思虑再三,有一计划,不知可行与否。”

    此刻,虽救父心切,但因失了对鲁先生的信任,且知他的所谓救良策,可是附加有条件的,便失了当初的热情,权且听一听罢了,便拱拱手道:“还请鲁先生指教。”

    鲁梓戊计划分为三步:“一是用稀世珍宝玉器贿赂幽王身边重臣尹球,听说此人爱财,若能打动此人,劝得动幽王,即便不能放出褒大人,亦可放松监管,改善褒大人处境;二是趁他们放松警惕之时,梓戊愿意以身赴险,凭一身武艺,入牢劫狱,救出褒大人;三是隐姓埋名,混出城去,从此后,与幽王决裂,我愿为公子召集天下东克族兵马,以为公子驱策。”

    洪德听完,甚觉不妥,他虽救父心切,亦感谢于鲁梓戊的忠义之举,但却尚无起兵决裂之决心,他也并不相信,天命降在他身上,况且,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以他一小小褒城,怎可与周天子的西六师相敌?真是不亚于婴孩挑战壮汉。

    鲁梓戊看出他的犹豫,便道:“我信天命不可违,公子此刻救父心切,在下绝不敢趁人之危。我愿去劫狱,以解公子烦忧,别的一无所求。”

    洪德昂然答道:“感佩先生大义,若能有良计改变幽王之命,救得父亲,在下定报大恩。只是我身为周国子弟,长幼尊卑宗法礼仪是不敢忘的,这也是家父日日教导,最为看重的一点,是比身家性命更为重要的。在下虽不才,却深知家父心思,若是有违宗法礼仪之处,纵然救得父亲,他也必然视为耻辱。因此,先生之策,恕在下不能从命。”

    鲁梓戊有些错鄂,仍欲试着说服公子,便道:“在下推演卦象多日,且加上夜观天象,见北方玄武七星中的壁水獝星亮起,王城正在北方,可见北方会出大事,且导致此大事件的人已经开始显现。壁宿星属水性,周天下乃是火命,水为众,火为寡,众胜寡,此乃是大大的吉兆啊,而公子正在此刻出现,不正应了壁宿星座的天命,若公子肯带领我东克族人讨伐昏王,必胜无疑啊!可见东克族先祖早已拣选了公子,降下天意了。”

    公子不为所动,道:“先生必是选错人了。刚刚看了先生的八卦推演,乃是用上古伏羲氏传下的,古贤王初定天下时,世事粗陋,天下事也少,因此推演自然变化,海河移动,山崩地裂尚可,推演人事则精准性稍欠。后经周人先祖文王花了五年时间,精心改进,已推演出了六十四卦,著有九六之爻,用来计算人主更替,颇为精准。不若鲁先生试试?”

    鲁梓戊脸上有些不自在了,但毕竟多年的修为,不至于当场作色,同时也知道今日已无法改变洪德公子心意,只能暂缓了,便长揖到地,道:“在下学艺不精,不但不能打动公子,反倒让公子见笑了。多谢公子指点,在下必继续精心潜学,待在下推演出最新机变,必遣人告知公子;若公子悟到天机,愿意复国,可随时来此找梓戊。”

    洪德公子毕竟年轻气盛,见鲁先生如此诚恳,便有些自悔刚才话说得太重,有些狷狂了,不由得有些自责,忙叩拜道:“小子失言了,还请先生看在家父被囚,小子心急如焚的份上,不计较小子的失礼之处。其实先生博学,小子心服口服,如蒙先生不弃,小子还请先生多多提携指点。”

    鲁梓戊忙扶起公子,道:“是我性急了,公子暂且放下复国遗命,待时机到了,自会有效验。如今与公子相谈甚欢,相见恨晚,欲结交公子这个朋友,为示诚意,在下有一物欲献与公子,请公子务必收下,聊表今次相聚之情。”

    说完鲁梓戊转身回房,来到榻前。

    掀起榻上的被褥,露出下面的木板。

    只见他轻轻按下一个机关,木板下出现了一个青铜的长盒子。

    鲁丘捧起青铜盒子,奉与公子。

    公子疑惑地看了一眼鲁丘,接过盒子,不知他用意何在。

    这个盒子份量不轻,而且看上去年份亦很久了,已经到处都泛出了绿色。

    公子按了一下盒子的机关,只听得呛啷啷一声响,盒盖已弹开。

    历经这么久,仍保持这么好的性能,可见当时制作时的精心。

    盒盖打开处,露出一柄长剑。

    公子取出宝剑,好沉。

    公子暗中运了运力,手腕一转,只听“唰”地一声,宝剑出鞘,便如半空中劈下一道闪电,令人霎那间目不能视。

    好锋利的剑。

    鲁先生道:“此剑乃是大禹王治水时,从东海之滨得到的一块千年奇石,令匠人耗尽十年功夫,打磨而成,禹王爱不释手,得剑之日,亲口对各位首领说,以后王位相传,以此剑为凭。后将此剑赐予先王,以示传位之心。后来,启夺取了王位后,得知有此宝剑,曾多次派人追杀先王,自那以后,此剑再也没有露与人前。先王临终前,亦将此剑交付先祖保管。如今,公子乃是先王亲选的继任者,此剑理应归与公子。”

    洪德看了看宝剑,坚辞不肯受,鲁梓戊道:“公子但请收下,在下相信天命所在,公子此刻无须做任何承诺决断。”

    洪德道:“此乃上天所赐,洪德有幸暂时保管,他日若遇天命之人,定当转赠。此剑有名吗?”

    鲁先生摇了摇头道:“当日匆忙,并无赐名,如今剑在公子手中,请公子赐名吧。”

    公子沉吟道:“即是上天所赐,便暂时称之为上方剑吧,待日后遇到真正的主人,再别赐他名。”

    公子郑重地收好了上方剑,却拱拱手道:“先生,在下还有一个不情之请,请先生允诺。”

    “咦?公子请讲。”

    “先生西偏院中种有不少紫乌藤,在下欲向先生讨上几株,不知先生可否惠施?”

    姒儿听到,心中一动,不由得看了公子一眼。

    鲁先生一愣,随即笑道:“原来公子对花草颇有研究啊,在下真是眼拙了。那里还是先父在时栽种的,我一向疏于管理,每月的弦日,会有一个仆人来打扫剪枝整理。公子若爱,自去挑几株好的就是,何须客气。”

    洪德大喜,作长揖为谢。

    鲁梓戊见他竟为一株花草而痴迷,不由得在心下暗暗摇头,也开始怀疑起自己是否真的找错了人,问错了卦。

    洪德与鲁先生作别后,带着姒儿与随从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