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历史军事 » 褒妃笑倾天下 » 第二十六章 弄璋之喜名伯服

第二十六章 弄璋之喜名伯服

    当晚,褒姒便听到消息,说她家乡一干人等进了城,她一听便兴奋得要见他们。

    其实,褒姒最想见的只有两个人,一是懿德,此后她便可以做个她与洪德公子之间沟通的桥梁;二是蝇儿哥哥,她想把他留在身边,为自己在宫外有个可靠的支应。

    第二日,她便命人给懿德送去了许多衣物和自己亲手配制的香粉,给箕叔等人送了许多吃的用的东西,命他们好生在驿馆休息,等待召见。

    箕叔和蚁大两口子,哪里见过这些阵势,忙照吩咐沐浴更衣,穿着打扮起来。

    唯有蝇儿,自那日听说可以进王城见姒儿妹妹,高兴至极,也揣测了很多次,当初听说姒儿进城,到了褒府,他唯有在心里默默祝福,他知道姒儿妹妹喜欢那个公子,虽偶然会有一丝丝的失落,但还是打心底里为她高兴。后来却听说,不知为什么,不能嫁贵公子,却被褒府送到宫里,他便恨恨不平,甚至琢磨着要在半路上把姒儿劫走,他和姒儿从小一起长大,他最清楚姒儿的心,虽然渐渐长大后,他有时在小事情上猜不透姒儿的想法,但凭直觉他也知道姒儿并不愿意入宫。

    他曾花了一天时间去磨那把他砍柴用的刀,准备晚上偷偷离家,从半道上去劫走姒儿,可是当晚他的反常行为被蚁嫂看出来,把他锁在屋里,跟他爹一起守在门外,劝了大半夜,告诉他如果他走出这个家门,到时候一家人只有死路一条,官家的车子岂能随意地劫?你那一把破刀子能敌得过官家的长戈?何况姒儿在褒府的生活,箕叔回来都说了几百遍,现在的姒儿早就不是当初在鸡冠村的那个姒儿了,你能猜透她现在的想法?人家见识了咱们几辈子也没见识过的世界,你怎么知道她不愿意入宫?再说劫回来安顿在哪里?村里能容得下她吗?她当初可是欢天喜地地坐着富贵的大马车离开的。

    一席话,浇醒了蝇儿,他扔了手中的刀,但他的心思,却被箕叔的话打开了一道光,他总想着也有一天有机会出去见识外面的世界,见识一下姒儿妹妹见过的世界,这样,他想着将来如果有一天,他能再见到姒儿妹妹,不至于除了鸡冠村,别的一句话也说不上来。

    就是怀揣着这样一个想法,他也不再像以前那样成天地傻乐着上山砍柴,下河捞鱼了,而是趁着去褒城卖鱼卖野味的机会,去了城里的学堂,偷听了几次课,后来干脆把准备卖的野雉肉、刚捕上来的鱼,直接送给了学堂里的先生,换来了堂堂正正听课的机会,就这样一次两次,一个月两个月,一年时间过去,他居然也粗粗认识了不少字。

    他也不知道学了这些字有什么用,村子里找不到一个识字的人,可是依四时而栖,并没有影响他们的生活。但是蝇儿就是觉得,他想在下次见到姒儿妹妹时,可以让她知道他和以前不一样了。

    懿德是在到的第三天就被召入宫中了,陪伴褒姒入住在琼台。

    当晚,褒姒让懿德陪她一起睡在琼台,说在旁边给了她一座素净的宫殿,还没收拾好,先在琼台住吧,正是好久没见,可以多亲热亲热,说些贴心的话,待过两日收拾好了,再过去。

    褒姒有无数的话语想问懿德,但还是忍住了,一直到天黑了,宫女们侍候两人睡下,褒姒特地将宫娥打发走,只留下芰荷,还是让她在琼台外侧,平常普通宫人陪侍处休息,而不是像往常一样在屏风外。

    待得夜深人静了,褒姒这才问懿德:“懿儿妹妹,睡了吗?”

    “没呢,姐姐。我看姐姐今天一直有话想说,现在应该可以说了。”

    褒姒笑了一下,道:“懿儿妹妹真是冰雪聪明。”

    “妹妹猜,定是跟洪哥哥有关吧?”

    黑暗中,褒姒觉得脸也红了一下。

    “好妹妹,你入宫前,见过公子了吧?他总有十几日没入宫看我了,不知一切可好?”

    “见过,到王城的当晚,哥哥便收到消息,来驿馆见我。哥哥一切都好,姐姐不必挂心。”

    “他安好,我便安好。”

    “姐姐,此次来之前,母亲多次密嘱,让我好好侍候姐姐,以代她赎罪之万一。”

    “妹妹说哪里话,褒夫人待我恩重如山,褒大人又是忠正纯良的人,有他在是褒城百姓的福气,姒儿能为救褒大人出力一二,那是我心甘情愿的事。”褒姒不由得坐起了身子,很认真地说。

    懿德见褒姒笨重地起身,忙也坐起扶住她,在她身后又塞了两个靠枕,使她舒服一点。

    懿德握住褒姒的手,悄悄道:“哥哥自愿在王城留质,一是为了姐姐,二是心中对母亲毕竟有些不满之意,其实还是为了姐姐。可见,哥哥心中,只有姐姐一人。”

    褒姒久久无语,心中五味杂陈,是喜?是失落?是伤心?

    “懿儿妹妹,多谢你来陪我,我没有兄弟姐妹,以后你就是我亲妹妹了。我不怪别人,褒姒福薄,哪里承望能得到洪德公子如此垂爱,我,还有什么奢求?目前既然命中注定有此一劫,我便耐下心来,渡过此劫便是。”褒姒握了握懿德的手。

    “姐姐,我也没有姐妹,你就是我的好姐姐。”

    “你安心在宫里住着,有什么不适应的,直接告诉我,我在宫里也没有什么亲近的人,而且这宫里的女人,为了这么一个暴戾寡恩的男人,彼此明争暗斗,倒也是可悲的。我倒想让给她们,只可惜她们大多都恨我吧,唉,虽不愿为敌,却也不得不保护好自己。”

    “姐姐,我明白你的苦处,真是难为你了。若不嫌妹妹愚钝,我愿伴着姐姐,平安地生下小王子。”

    懿德初一见到褒姒,还真找回了当初在府中同吃同住同玩的感觉,可是没过两天,她便隐隐觉得,褒姒和她以前那个姒儿姐姐,有了些许的不同,除了有了身孕,人更娇贵了些,更是性格也变了,变得强硬许多。

    记得以前在褒府,姒儿姐姐总是那么温柔含笑,见人语不高声,讲话不卑不亢,对待下人体贴宽容,性格内敛平和;如今却总是表情冷淡,见了她也只是淡淡一笑,眉宇间总有着看不见的一抹愁绪,晃眼一看,觉得她就像一块玉脂雕的美人,冰冷而忧愁,但真的定睛瞧瞧,似乎眉头并没皱,永远不见她有太高兴的时候,也不会见她怎么生气发火,对下人们虽不会怎么训斥,但若有人有冒犯或是不敬,她必然重罚她们,因此那些宫人们总是躲着她,当班时也都是战战兢兢地侍候着,芰荷与莘荑陪在她身边时,也显得小心翼翼,更不用说像以前在府中那样说说笑笑了。

    她把整座琼台都变成了一座冰山一样。

    芰荷与莘荑见到懿德,高兴得合不拢嘴,但是在褒姒面前,就变得面无表情,好像生怕因与懿德在一起的开心会冲撞了她。

    懿德不由得也变得小心起来,认真地守着宫里的各种规矩尊卑上下,不敢再像以前在府中那样嬉笑玩闹了,毕竟,这里是王宫,不是褒府,自己犯点小错不必担心褒姒的责怨,但看在别人的眼中,恐怕就不会轻易纵放的。

    这日午后,褒姒午睡醒来,懒洋洋地坐在窗前,懿德在旁边帮她剥刚刚冰镇过的果子。

    突然褒姒问道:“懿儿妹妹,我前日送你的静怡香,你不喜欢?”

    懿德一愣,忙道:“喜欢啊,姐姐怎么会有如此一问?”

    “今日为什么没见你用啊?”

    “哦,因为知道姐姐午睡后想吃果子,怕那个香粉的味道会扰了果子的味,所以午后特地沐浴了一次,洗去所有香粉的味道。”

    褒姒的眉头不易觉察地微皱了一下,很快露出淡淡的笑,来掩饰刚刚的微微不快。

    “你很细心啊,也很体贴啊,不过我最喜欢的就是亲手调的香粉味,这个粉叫静怡香,发出的味道就是专门让人心静如水,心旷神怡的。这两日正是天热得心烦,所以才送你这个粉,好陪在我身边的。”

    “原来姐姐用意如此深细,妹妹知道了,我这就下去用上。”

    “罢了,妹妹下次知道就是了,原谅姐姐如今有孕,身心不爽,对气味最敏感,所以也要求每个来当值的宫娥都要用我亲手调制的粉才可以。这是什么?”

    懿德端过旁边宫娥递过来的玉盏,道:“这是莲子清荷黄芩汤,因昨日见姐姐劳神忧思,心绪不安,记起来之前母亲曾给懿儿一个保胎的方子,里面就提到黄芩有止血保胎的功效,今见湖边满种黄芩,便趁午间去采了些来,令人加在姐姐爱喝的甜汤中煮来。姐姐快尝尝好喝不?”

    褒姒有些歉疚,道:“妹妹真用心了,这么热的天还去采黄芩,才匆忙沐浴过来的吧?刚刚真是错怪你了。”

    “姐姐说哪里话,来,快尝尝好喝不?喜欢的话,我每天都采来给你煮。”

    自此,懿德更加小心地陪侍在褒姒身边了,放下身段,像莘荑和芰荷一样照顾着褒姒的一饮一食,处处无不体贴顺从。

    直到半个月后,褒姒才在宫外的驿馆处见了箕叔他们,本来有孕是不宜出宫的,但是褒姒向来恃宠,才不把这些规矩当回事。

    她觉得以前村里的女人,有了身孕还不是一样地上山挖菜,下河捞鱼的,在家也不闲着,编织纺麻喂鸡喂猪,身边围着大孩子,怀里抱着小孩子,想去哪去哪,还不一个个养得下活蹦乱跳的儿子来。

    褒姒见了箕叔和蚁嫂一家,还是很开心的,虽不能衣锦回乡,但是他们是她的长辈,都待她非常好,这次召他们来,也是有着报恩的念头的。除此之外,最想见的当然是蝇儿,她拖了半个月才见他们,就是想为蝇儿讨个差使。

    她许久没见蝇儿,以她当初的印象,她也就求着幽王,让蝇儿进王城当个千夫长,可以留在王城,至少在宫外,她可以有个信得过的眼线跑腿的人。

    见面那日,箕叔他们提前一天就收到消息了,早就做好了准备,第二天一大早,恭敬地在驿馆中等候,驿馆外一条街都清干净了,没有闲杂人等,早早地黄土垫道,净水洒地。

    约午时,听见外面有仪仗队的声音,箕叔他们早已跪迎在驿馆门口,只见旌旗森森,一队队地过去,也不知多久,一顶围着玄色布帛的大车停在驿馆门前,然后听见有监人喊:“停——”

    接下去就是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从车子后跑出来一群宫女,围随在车前。许久,似乎从车上下来一个人,被一群花团锦簇的宫女围在中间,向驿馆中走去。然后听见一个监人喊道:“平身!”

    接着旁边有人让他们起身,快快跟着到驿馆中去。

    待褒姒在驿馆的正堂坐下后,让人速请箕叔进来。

    见了箕叔及蚁嫂一家,褒姒便要起身见礼,箕叔忙按预先司礼官吩咐过的话,制止道:“请娘娘注意身体。”

    旁边的芰荷忙扶住褒姒。

    褒姒命人给箕叔等人赐坐。

    并招手请蚁嫂坐在自己身边,道:“干娘,许久不见,这身体一向可好?”

    “多谢娘娘牵挂,还硬实着呢。”

    “旅途辛苦,这几天不知在王城还住得惯不?旅途的劳累解了吗?”

    “不辛苦,有官家那么舒服的车子坐着,又不用自己走路,这一路上吃得也好,晚上都有地方睡,比在家里还享受呢。这些,可都是托娘娘的福啊。”

    “我自离开村子,一直思念干娘,想起干娘从前疼爱姒儿的种种,恨现在无法回报。爹爹还见过一次,这些日子也还好?”

    箕叔见问,忙起身答:“托娘娘福,一切都好,吃得好,睡得好,在村子里啊,天天有人请酒请饭,不用愁吃穿的。”

    “爹爹请坐。姒儿到了哪里,都是您的女儿,我现在身子不便,就不起来了,请爹爹原谅女儿失礼。”

    褒姒以手示意箕叔坐下。又转回头跟蚁嫂闲话。

    “这次请干娘来,也没别的,想您和蝇儿哥哥了,我如今入了宫,也被管得死死得,哪里都去不了,也不得点自由,想您了,也只能辛苦您过来。以后,就把这里当成另一个家,想出来走走,就过来住,住多久都没关系,在这城里转转,看看风土人情,喜欢,就一直住着,觉得不方便,您得空就在城里转转,看中哪座房子,就告诉我,我帮您买下来住;不喜欢了,您想回村子,您也说一声,我送送您。”

    蝇儿自从一进来,目光就没离开过姒儿身上,一年不见,姒儿妹妹长得高了,又漂亮了。如今好不易听到姒儿妹妹提到他,忙立起身,向前行了个礼。

    褒姒忙含笑欠身问道:“蝇儿哥哥,好久不见,一向可好?看哥哥又长高了,也壮了许多,可有想姒儿?”

    蝇儿一听,脸倒红了起来,道:“多谢姒儿妹妹挂念,我,还好。”

    “蝇儿哥哥不知道对将来怎么打算的?是想留在村子里,还是想出来闯闯?”

    “这些日子在王城,我也到处转了转,这王城好大,城墙好高,也有好多漂亮的店铺和官衙,都是第一次见。这里当然比村子里好,也不敢有太多奢想,能在王城找个活干,离姒儿妹妹近一些,那,那,......”

    “蝇儿哥哥可真和我想到一处去了。我已求准大王,让你入伍做个千夫长。”

    “多谢姒儿妹妹,我定不会辜负妹妹的。”

    蚁大和蚁嫂还没明白过来,这是什么意思?互相对视了一眼。

    褒姒又命人取了一件约三尺长的漆木盒子,乍一打开来,只见一道光闪了一下,定睛一看,原来是把青铜剑,剑身光滑锃亮,剑柄处是只猛虎,正好握住在身子处,虎头昂然,张着大口,虎尾盘旋在剑身上,铸得是形神兼备。

    褒姒以手轻抚剑身,道:“蝇儿哥哥,恭喜你成为千夫长,别无贺礼,人说宝剑需赠英雄,你在我心中就是英雄,送你。”

    “谢姒儿妹妹!”蝇儿高兴地接过。

    “此剑还没名字,即送你,就由你取个名吧。”

    蝇儿细观宝剑,略一沉吟,道:“此剑上刻的虎,雄势待发,威严生风,看了令人血脉贲张,有种跃马提刀杀敌的冲动,那就叫虎贲剑吧。”

    褒姒睁大了眼睛,愣愣地盯着蝇儿,许久,方才很惊讶地说:“蝇儿哥哥,一年不见,你真变了,你读过书了?”

    “自你走后,我就趁去城里的机会,到学堂听了几次课,后来先生见我情真求学,便送了我几册书卷,教我认了些字,学了些新词。我背给妹妹听:‘翘翘错薪,言刈其楚。之子于归,言秣其马。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翘翘错薪,言刈其萎。之子于归,言秣其驹。’”

    褒姒听得面红耳赤,忙道:“蝇儿哥哥,原来真是小看你了,开始还怕你做这个千夫长有些吃力,现在看来,你的能力绝不止于一个千夫长。待我禀明大王,再行封赏。”

    “蝇儿不求封赏,只求随侍在娘娘身边,砍柴秣马,亦是开心。”

    “正好,我在宫中,常觉心神不安,需要一队侍卫,守护琼台,若能由你这个千夫长带队守护,我必心安。”

    “若能使妹妹心安,蝇儿万死不辞。”

    褒姒凝视着蝇儿,眼圈有些红,缓缓道:“谢蝇儿哥哥,你让我忆起小时的种种,感佩万分。既当了千夫长,怎能无姓?你我既然兄妹相称,理应同姓,以后你便叫褒赢。不是蚊虫蝇蚁的蝇,而是输赢的赢。”

    “褒赢谢过娘娘!”

    褒姒又略坐坐,说了些闲话,便启驾回宫了。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间褒姒怀孕十个月满了,宫中早已为她备下了收生的巫医和奶妈,到了瓜熟蒂落的那一日,褒姒虽是头生,却一切顺利,不到半天的时间,一个胖胖的儿子便养了下来。

    幽王一直在琼台外守着,听到来报,大喜,一拍矮几,连道三声:“好!好!好!”便起身进入内室看望褒姒。

    褒姒刚刚生完,精疲力尽,身体虚弱,发乱脸黄,见幽王进来,忙以袖遮面。

    旁边的芰荷忙上前拦阻,道:“大王,娘娘刚生产完,身子虚弱,仪容不整,颇为失礼,娘娘感激大王的关怀之心,还请大王明日再来探视。”

    幽王道:“美人辛苦了!为朕诞下王儿,大功一件,朕只是想确认美人一切可好?”

    “谢大王,妾身一切均好,今日疲倦,无法面见大王,还请恕罪,请大王明日一早来吧。”

    幽王无奈,回头两三次地看,褒姒一直以袖遮面。

    幽王出来,看了看新生的孩子,好一个胖娃娃,鼻头微蹙,头发油黑浓密,正在甜睡,看了又看,喜不自胜,自此爱如珍宝,吩咐奶妈,好生照看。

    晚上回去政务殿,想起喜得公子,便起名为“伯服”,虽说是幼子,却希望他将来能像长子一样,令四海伏服。

    当晚,这个旨意便已传到琼台,褒姒听了,淡淡地一笑,命人道:“把我孩儿抱来。”

    问奶妈,今日吃了没,吃了多少?拉了几次,睡得可香甜?命今晚就把公子放在身边,看着他睡,让奶妈去外面廊上和值夜的宫人一起打地铺,以备随时侍候。

    夜色下,秋意渐浓,窗子上早已覆上了一层厚厚的深色饰凤鸟纹的葛布帘,就算是在白天放下,整个琼台也便漆黑如夜。

    褒姒生产后大睡了一场,如今醒来,倒觉全无睏意。

    芰荷与莘荑白天忙了一天,如今早已沉沉睡去,只有懿德细心,一直在外面陪侍,听见里面有翻身的声音,便侧耳细听了一会,还伴有一声细细的“哎哟”,便问道:“姐姐?醒了么?伤口痛么?”

    边说,边起身来里屋查看。

    懿德随手披了件深色绣金线的锦衣,走进来,将青铜兽灯上细细的灯芯挑亮一点,见阴影下,褒姒侧倚着身子,专注地盯着躺在身边的娃娃,衣服滑落,露出左侧圆润的肩头和大半个胸部,她似乎一点不觉。

    懿德忙走上前去,将细丝夹纱被给她往上拉一下,盖住肩头,道:“姐姐,小心着凉。”

    已是深秋,夜里霜重,琼台上早已升起了炭炉。

    幽王知道褒姒怕冷,又兼闻不得炭味,便使巧匠在设计了夹墙,夹墙在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向外延伸到五丈开外,各设置了一个生火点,每日每个点派四拨宫人轮流值班,生火取暖,夹墙内有烟道循环至整个琼台。

    这样,哪怕外面飘雪如鹅毛般翻飞,琼台内依然温暖如春,所以褒姒才可以半露香肩而不怕冷。

    褒姒头也不抬地对懿德道:“你看这小人,这么小,居然会咂嘴弄舌,长大定是个风流公子,这张小嘴不知道要说出多少情话,迷倒多少美女。你看,快看,他刚才是不是笑了一下?”

    懿德也惊呼道:“是啊,刚才是看他嘴角往上翘呢,真可爱。”

    “懿妹妹,帮我把这个窗子的帘子拉开。”

    懿德走过去,拉起了一个帘子,溶溶的月光,透过那一爿明纱的窗,落在屋内的地上,正照在褒姒和孩子身上,懿德将兽灯用铜勺盖灭,整个屋子中,就如同剪影般,照出褒姒和侧脸,晶莹光洁,有一种神圣的母性光辉,懿德不由得在心中感叹:好美!

    褒姒轻轻地俯下颈项,将唇贴在孩子的额头,吻了一下,睡梦中的孩子,似乎感受到了母亲的爱,忽然又甜甜地笑了,这一下,在清澈的月光下,褒姒看得清清楚楚,她在心中,也捕捉到了孩子的感应,她感到了深深的满足感,弥补了从前生命中的欠缺。

    她停住了,细细品味那份快乐,也在那一刻,她在心中发誓,她要用她的生命,许孩子一个幸福的未来。想到“生命”这两个字,她忽然落泪了,是为自己,还是为孩子?她不知道,生命真是一个奇迹,有了这么一个鲜活可爱的孩子,她觉得,所有的付出,所有的牺牲,所有以前想要而未得的东西,在此刻,都有了回报。

    无论自己以前是为什么而活,自己的生命,是不是工具,她有了这个孩子,便拥有了一个新的世界,她只想着生命重新开始,为自己,为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