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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蓝星来客(下)

    当梅洛奇卡在一阵剧烈的动荡中骤然惊醒时,乙祀和珀修斯两人已经不知所踪了。

    红肿的眼睛还未适应黑暗的环境,梅洛奇卡只能伸手在空气中一通乱抓,用干涩的嗓音嘶喊着:“老板?乙祀?这种玩笑可不兴开啊,你们在就吱个声啊!”

    连续喊了好几遍,黑暗的空间没有任何回应传来,喊声犹如被投入黑色汪洋的石子,没激起一丝水花就销声匿迹了。

    梅洛奇卡颓然坐在冰冷的地面上,紧紧用双臂把自己环抱起来,小声抽泣着。

    梅洛奇卡不是一个内心承受能力很强的人,以前在危机四伏的异化者工作中因承受不了巨大的压力而自闭的情况也出现过,却总不算多。

    但是每当他陷入恐惧之中时,另外两人总是陪在他身边——起初是因为年纪轻轻就考古系硕士毕业的他拥有丰富的考古专业知识,而不定结晶总是出现在各种文明的古代遗迹中,所以梅洛奇卡在团队中的地位格外重要。

    但当三人共同渡过种种艰险后,他们早已成为了不可分割的战友。他们的存在,就是梅洛奇卡最坚实的精神支柱。

    现在,这支柱自形成之后头一次崩塌,梅洛奇卡又重新被深埋进了恐惧与迷茫中。梅洛奇卡想深呼吸,但胸口上无形的巨大压迫给他带来了窒息一般的痛苦感。

    他就这样跪坐了许久,直到胸口的压迫感稍稍减弱了一些,他才用手支撑着地板颤抖着站了起来。梅洛奇卡揉了揉因充血而高高肿起的眼眶,从腰间的工具带中摸出了一把钛碳合金做成的匕首,这是乙祀送给他的防身武器。

    梅洛奇卡闭上双眼,颤颤巍巍的深吸了一口气,举起锋利的刀刃倏地刺了下去!沉闷的回响声回荡在空间中,黑暗的四壁逐渐变得透明起来。

    理智最终还是稍稍压过了恐惧,梅洛奇卡没有继续自暴自弃下去,他回想起了曾经的冒险,珀修斯的笑骂声言犹在耳:“伙计,你就老老实实躲我们身后吧,这种情况交给我们解决就行了,你不如去摆弄摆弄你的考古用具,嗯?”;荒川乙祀曾浑身欲血的横刀挡在自己身前,面对着一群狰狞凶残“守墓的”冰冷地说:“凡上前半步者,皆诛。”......

    梅洛奇卡相信连自己都还能苟活着,他的战友们一定也在努力寻找着他,他们会找到彼此,一起收工回家。所以,自己现在必须要振作起来了。

    梅洛奇卡看向已经完全变成透明的墙面,发现自己似乎正处于一艘巨大的白色圆柱形飞船的左下方。

    如此靠近的距离下他才发觉,这飞船原来是如此的巨大,一眼望不见船头与船尾,只能勉强看见光滑的银白色船底,以及向上延伸直至超出他的视野之外的左侧面船身,犹如一座小型城市悬浮在自己的头顶。

    在他视线的前方,浩浩荡荡的白色飞船舰队正驶向一颗海蓝色的星球,乍一看与地球十分相似,但梅洛奇卡很快就发现,这颗星球上可能是陆地的绿色部分和地球陆地的形状、占比大小都截然不同,从目前的方向望去,梅洛奇卡只能看见一片形状不规则的大陆,周围还零星分布着一些大小各异的海岛。

    “这是到了外星人的老家了吗?”梅洛奇卡惊奇的张大嘴巴,第一次亲眼目睹可能同地球一样存在生命的地外星球带给他的震撼,让他暂时忘记了自己当下悲惨的处境。

    忽然,梅洛奇卡胸前的紧急联络装置亮了起来,里面传出一个对他来说宛如天籁的声音:“梅洛?荒川?听得到就回句话啊!”

    梅洛奇卡像捧亲爹一般捧起联络装置哭喊到:“老板!!!真的是你吗?上帝保佑,你没和乙祀在一起?……”

    乙祀清冷的声音此时恰好也从装置中传了出来:“别吵了,看你左前方。”

    梅洛奇卡立刻转头看去,发现自己的左前方有一艘球形的小型飞船,看上去只有一艘小型游艇那么大。“我现在就在上面,”乙祀接着说:“看来这些飞船的全景视角是单面的,只能从里面看到外部。”

    珀修斯也说到:“好像确实诶,我应该在你俩的正下方。”梅洛奇卡向下看去,确实瞧见了一艘与左前方外形相同的飞船。

    “不对啊?”梅洛奇卡疑惑到:“要是这飞船是单向透明的,你们是怎么看到我的?”

    短暂的沉默后,珀修斯率先开口了:“梅洛,你脑子被创坏掉了吗?”乙祀也跟着简短的吐出四个字:“不定结晶。”

    梅洛奇卡恍然大悟,自己和乙祀的身上都带着在岩洞里收集的不定结晶,而异化者天生就能感应到附近不定结晶的大致位置,这也是异化者们经常全球徒步旅行的原因,自己的身体就是他们寻找不定结晶的绝佳探测器。乙祀和珀修斯也是凭借这种能力确定了彼此的大致位置。

    “嘿,德国人搞出来的玩意确实好用,被这么砸一下居然还能工作。”珀修斯把玩着外壳有些破损的联络装置吐槽到,听上去已经恢复了一些精神。

    梅洛奇卡走到墙边坐下,三人暂时都平安无事,这让他的内心得到了一些抚慰。

    “这飞船的墙壁质地非常坚硬,想用暴力手段出去恐怕行不通。”乙祀看着地面上被砸出来的两个拳形小坑,默默解除了双手的异化,少见的主动开口说:“而且就算我们逃得出去,在宇宙环境中即使保持异化状态,体力也总会有耗尽的时候。”

    “到体力不支而自动解除异化的时候,我们可就会死的很难看了。”珀修斯苦笑着说。梅洛奇卡看着飞船外越来越近的蓝色星球叹了口气说:“这么说来,我们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不知道这外星人拐走我们究竟想干点什么……”

    梅洛奇卡说话间,舰队中的圆柱形主舰的突然开始减速,三人警觉的看向四周,发现许多和他们乘着的球形飞船样式相同的飞船从舰队的缝隙中冒出,下降到了大部队的下方位置,开始重组出数个小型飞船组成的舰队。三人粗略估计了一下,这样的飞船大约也有上千艘。

    珀修斯右手按住联络装置沉声道:“他们可能在准备向星球方向降落了,你们俩迅速移动到飞船的角落里蹲下,全身立刻进入异化状态,准备迎接坠入大气层时可能出现的颠簸。”

    三人刚准备行动,他们所在的飞船突然开始加速朝三个不同方向的小型飞船舰队驶去,巨大的加速度把他们摁在了身后的墙面上。

    “……不对劲!他们……不同的方向……。通讯电波……,喂?……喂!……”梅洛奇卡胸前的联络装置出现了大量杂音,与此同时三人间隔的距离开始迅速拉大。

    梅洛奇卡拼命拍打着联络装置,只模糊听到珀修斯说了一句“待在原地……不定结晶……”。随后,语音通讯彻底被“滋滋”的杂音占领,四面的墙壁也再次暗了下来,无论梅洛奇卡怎么敲打也没能再变回透明状态。

    梅洛奇卡瘫坐了下来,却没有失去刚刚恢复一些的精神。他明白了珀修斯的意思,如果飞船最后能成功降落到这个星球上,三人就有机会通过对不定结晶的感应找到彼此。

    虽然,机会十分渺茫。

    莫约过了三十秒,飞船开始出现了剧烈的颠簸,但仍然听不到外界的声音。梅洛奇卡扒在墙壁上,焦急的想从寂静中分辨出点什么动静。

    突然,梅洛奇卡听见自己的右边传来一声巨响,像是什么东西发生了剧烈爆炸一般,紧接着是左边、后方、上面…一连串的巨响接踵而至,就像是飞船被包裹进了一大卷点燃的爆竹中一样。

    梅洛奇卡蜷缩在飞船角落,咬紧牙关闭起双眼等待着自己未知的运命。

    也许过了二十分钟?三十分钟?梅洛奇卡已经失去了计算时间的能力,外界的巨大声响不绝于耳,以至于长时间处于这种背景音环境中,梅洛奇卡的耳内出现了隐隐的耳鸣声。

    当他被外界噪音吵的头疼欲裂之时,“轰”的一声巨响,梅洛奇卡感觉自己所在的飞船结结实实的撞上了什么东西,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攀附的他立刻在船舱内飞了起来,重重的撞上了飞船的天花板,随后又狠狠摔回了地面上。

    即使早已进入了全身异化的防御姿态,梅洛奇卡还是被这一下摔了个七荤八素,不久前刚被人型生物砸出的筋骨伤又开始隐隐作痛。

    承受这一下撞击几乎抽干了他仅存的气力,身体再也无法承担异化形态的体力消耗,全身直接变回了肉体状态。

    紧接着,外界的声音开始逐渐透了进来,梅洛奇卡咬咬牙,狠狠给了自己一个大耳刮子,脸颊的刺痛让他保持住了清醒的神智,微微感受了一下自己的身体情况,在确认没有受到严重创伤之后,他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

    就在这时,飞船的墙壁突然受到了数下重击,右侧墙体夸张的凸了出来,伴随着一声刺耳的“嘶啦”声,墙体被整块扯了出去。

    一个身影从破口冲了进来,梅洛奇卡看着眼前的生物愣住了,那个身影也顿住了。

    从破口冲进来的,是一个中年男子。

    那男子手握着一把锋利的黑色长剑,身着类似欧洲十八世纪末期骑兵样式的重甲,但整体设计更轻便也更贴合人体线条。银黄相间的铠甲是由某种梅洛奇卡从没见过的物质打造而成,既带有金属的光泽,同时也具有类似石质的坚硬感。最神奇的是,整副盔甲都在散发着灼热的红光,好像任何东西只要一与之接触就会被直接融化一般。

    那人似乎也没想到这艘飞船里会有一个人类,呆了一下,随即立刻上前握住梅洛奇卡的手,把他从飞船里拉了出来。

    梅洛奇卡整个人都凌乱了。

    先是在XZ的深山里被外星人绑架,又在被外星人带到其他星球上后遇到了一个人类,梅洛奇卡敢打包票,自己这一整天的经历绝对是七十亿地球人里最精彩的。

    外面的世界此时已经乱作了一团,几百个人型生物接连从几十艘球形飞船中走出,五条前肢在身前完全伸展开来,每一条都足足有两三米长,尖端上冒出了当时控制梅洛奇卡三人时发出的蓝光。

    迎接他们的则是数千名全副武装的人类战士,他们穿着各式各样的盔甲,手上拿着五花八门的武器,怒吼着朝人型生物冲了过去。

    在大群人类战士身后,站着几十位身着青色长袍的法师模样的人,他们低声吟诵着梅洛奇卡听不懂的语言,一个蓝紫色法阵在他们脚下快速成型,眨眼间就转移到了人型生物所在的位置。

    随着空气中轻微的“噼啪”声响起,法阵瞬间升高至人型生物的头顶,几十道落雷从法阵中凭空出现,直直劈中了数十个人型生物,空气中立刻弥漫起一股焦糊的味道......

    一个身穿白色长褂的青年人从战场的侧面冲入人类战线的最前方,一直冲到了梅洛奇卡和银甲男子的身边,银甲男子快速向青年人交代了几句,然后一把将已经僵住的梅洛奇卡推入了青年人怀中,青年人立刻架起梅洛奇卡,在后方火力和银甲男子的掩护下向战场外围转移。

    几个身着各式衣装的战士也陆陆续续赶到了银甲男子身边,由银甲男子带领着向战场中央一只体形格外庞大的人形生物发起了进攻。

    那只人型生物足足拥有九条水桶腰粗细的深蓝色前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两名战士拍进了大地之中,另有三人被它前肢发出蓝光的神秘力量举至半空动弹不得。

    银甲男子身边一个穿着黄色大袖长袍的女子率先出手,侧闪避开一条前肢的拍击,同时伸手从袖口中抽出两张黄纸贴在还未扬起的蓝色前肢上,两团熊熊烈火瞬间蔓延在了整条前肢上;银甲男子也挥起手中的黑色长剑重重劈在地面之上,一道暗红色的月牙形剑气将地面撕裂出一条一臂宽的裂缝,竟生生切下了人型生物的一整条前肢......

    梅洛奇卡的体力终于透支到了极限,在人型生物因断肢而发出的嚎叫声中,彻底失去了意识。

    一周后,梅洛奇卡在一张白色软床上醒来,身体的伤势已经恢复了个七七八八。他抬起头,发现床头有一方小台子,上面搁着半碗已经凉掉了的白粥。

    梅洛奇卡小心翼翼的动了动双腿,慢慢起身下床,发现自己正处在一顶白色的大型军用帐篷中。帐篷中放着三十张相同款式的白床,床上躺满了受伤的战士,所有人都沉沉的睡着,鼾声此起彼伏,充斥着整顶帐篷。

    他轻轻的向帐篷外走去,外面此时阳光明媚,宽阔的草地上大约有大大小小十几顶白色帐篷,在帐篷群的前方,三十几个人并肩站着,在草地上围出了一片半圆形的区域。人们低着头沉默不语,所有人的右肩上都搭着一条白色的丝带。

    梅洛奇卡稍稍靠近才看到,在人们正前方的草地上躺着二十几个已经死去的战士,那天架着梅洛离开战场的、身穿白色长褂的青年人站在队伍的最前面,正在用一张张黑色的布将躺着草地上的尸体覆盖起来,神情悲伤而肃穆。

    梅洛奇卡怔怔站住了,他看见了那天将他从人型生物飞船里救出来的银甲男子,此时也正静静躺在草地上,左手心向下搭在胸口上——他的大半个右手臂已经不见了,在狰狞的伤口处可以清楚的看见小半截露出来的肱骨。

    白褂青年在给银甲男子盖上黑布后,深深的向他鞠了一躬,一滴泪水从他的脸颊上滑落下来,打湿了黑布的一角。

    梅洛奇卡对着男子的方向单膝跪下,将右手握拳斜举在自己胸前,缓缓低下了头。

    这是异化者们对勇者的最高礼仪。

    队伍末端的一个年轻女子注意到了他,转身同身边人耳语几句后快速朝他走了过来。

    梅洛奇卡没有动,直到女人走到他面前才徐徐站起身来。女人向他开口,说着一种梅洛奇卡从未听过的语言。他轻轻摇头表示自己听不懂,女人好像理解了他的肢体语言的含义,又换了一种语言,梅洛奇卡觉得这种语言有些类似古英语和古法语的混合在一起产生的新语种,但他依然不能理解女人的意思。

    女人见他还是不明白,有些苦恼的抬起一只手托住了自己的头沉思起来。

    就在这时,女人手上的一只手链吸引了梅洛的注意,他顾不上礼节一把拉过女人的手臂,发现那是一枚被串在红绳上的古银币,银币的一面印着一位托着雄鹰的女士,另一面则是一个带着桂冠的、梅洛再熟悉不过的人头像。

    那是罗马帝国的缔造者——盖乌斯·尤利乌斯·恺撒的头像。

    女人一开始吓了一跳,但发现梅洛的注意力集中在自己的手链上时,试探着问道:“你,认识这个银币吗?”

    梅洛难以置信的看着女人,他听懂了女人的话,因为女人刚刚用的是欧洲地区的异化者互相交流时经常会使用的一种语言——拉丁语。

    他放开女人的手点了点头,并读出了银币上铭刻的字母“caesar”,那是凯撒的名字。

    女人眼眸微动,用拉丁语询问梅洛卡尔来自何处,梅洛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得默默的摇了摇头。

    女人托着脑袋思索片刻,将一只手伸向了梅洛奇卡:“跟我走吧,我想我可以帮你找个安身之所。”

    梅洛看向了女人的脸。明媚的阳光从女人的身后撒了下来,温柔地融化了他紧绷多日的面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