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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正义

    龙啸说:“封华,你有想过一个问题吗?如果你自己成了一个躺在玻璃格子里的实验体,该怎么办?”

    封华瞪着圆圆的眼睛,像看外星人一样看着龙啸:“怎么可能?你怎么会问这种无聊的问题?”

    龙啸苦笑着说:“怎么不可能?说白了,你我不都是从一颗受精卵发展而来的?我们只是幸运地成为了基地的居民,而不是被你们关在实验室里的实验体罢了。”

    封华有些不高兴了:“你还是在怪我,怪我们的实验方式!你不是医生,你不懂……”

    龙啸打断了她的话:“我懂……可是你知道吗?你所说的医生的天堂,就是那些婴儿的地狱啊!”

    封华怔怔地坐着,说不出一句话来。

    看着封华的样子,龙啸有些愧疚:“其实我也不是在怪你,你从小就生活在这种环境里,也许那些孩子在你眼里和小白鼠没有什么两样,但他们对我来说,就是活生生的人啊!”

    封华盯着龙啸的眼睛问道:“我明白了,那些实验体,你一直把它们叫婴儿,所以你才会问我那样奇怪的问题,对吗?”

    龙啸点点头。

    “那我们所做的实验,在你眼里,是不是和……”封华很艰难地说,“……和谋杀没有什么区别?”

    龙啸无奈地点点头。

    封华依旧不甘心地争辩道:“我不这么认为!如果不使用这些实验体,人类的医学技术水平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达到现在的高度,人类不知何时才能摆脱病痛、死亡的折磨。为了一个更加高尚的目的,为了大部分人的利益,牺牲一小部分人,不,一小部分受精卵的利益,我觉得这没有什么错。”

    龙啸叹了一口气说:“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的医学专业课程设置中没有伦理学吧?”

    封华不解地问:“什么是伦理学?”

    龙啸说:“你刚才所说的观点,就是伦理学中典型的功利主义的立场,行事的出发点都是为了最大多数人的最大幸福。”

    封华想了想说:“我觉得这样没有什么不好啊!”

    龙啸苦笑着说:“当被牺牲的那个人不是自己的时候,的确没有什么不好。还是回到我之前问你的那个问题,如果躺在玻璃格子里的实验体是你,你还会认同这样的制度安排吗?”

    “我……我……”封华吞吞吐吐地说,“难道你有什么更好的解决办法吗?”

    龙啸摇摇头:“我没有,但是20世纪有一位著名的政治哲学家罗尔斯提出了‘无知之幕’的理论,我个人觉得,那是最接近正义的一种社会制度的设想。”

    “无知之幕?”封华不解地说,“无知?无知怎么会是一件好事呢?”

    龙啸淡淡地笑着说:“不是你想的无知。罗尔斯的‘无知之幕’是一个非常复杂的理论系统。嗯,我用最简单的方式给你讲吧。就是说,当人们要商量一个社会,或者一个组织里不同角色的成员应该被如何对待时,最理想的方式就是把人们聚集到一个幕布后面,而每个人在走出幕布之前,都不知道自己将会在这个社会或者组织里扮演一个什么样的角色。所有的参加者都是理性的,有对一般社会的理论知识,但是他们对自己的社会阶层、知识技能水平、宗教信仰和个人历史过往都一无所知。基于这种‘无知’,大家再针对社会或者组织里的每一个角色,讨论他应该被如何对待。这样做的好处就是人们不会因为自己的既得利益而给出不公正的意见,因为每个人都不知道自己走出幕布后的角色,所以这种决策方式能够保证一个社会或者组织里最弱势的角色得到最好的保护,这样的社会规则才是正义的。也许只有当人们不知道自己可能会成为谁的时候,正义才会降临吧。”

    封华说:“我想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也就是说,如果当初基地在设计规则的时候,采用无知之幕的方式,人们不知道自己走出幕布之后,会成为基地的居民还是实验体,如果这样,就没有人会同意采用实验体的方式进行科学研究了。”

    龙啸点点头:“是啊!谁也不愿意成为躺在玻璃格子的那些婴儿。所以你说,基地设计的这个规则它能是正义的吗?”

    这一回,封华再没有反驳龙啸,而是问道:“你所说的罗尔斯,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为什么会关心那些不幸的人?他经历了什么?他过得不好吗?”

    龙啸想了想说:“其实从世俗的眼光来看,罗尔斯出生在一个很好的家庭,这一辈子过得也比较顺遂。”

    封华不解:“那他为什么会在乎那些底层人们的生活呢?”

    龙啸深吸了一口气:“我想是因为一颗赤子之心吧!历史上有许多伟大的灵魂,他们自己过得很好,却依然怀有一颗炽热的赤子之心,要救万民于水火,解百姓于倒悬,哪怕豁出性命,亦九死而无悔。”

    “你和我讲讲罗尔斯吧,讲讲这些伟大的灵魂!”封华说。

    龙啸点点头:“罗尔斯出生在二十世纪二十年代初美国马里兰州的一个富裕家庭,父亲是一位律师,母亲曾担任过当地妇女选民联盟分部的主席。他从小略微有些口吃,却也衣食无忧。但是在他童年的时候,连续两年,他的两个弟弟因为从他身上被传染了白喉和肺炎而相继离世,这深深地刺痛了他,而这些不幸也使得口吃进一步加重,以致困扰他的一生。”

    封华感叹道:“是啊,在那个年代,白喉和肺炎夺走了无数孩子的生命。罗尔斯因为是哥哥,所以身体比较强壮,撑了过去。但是弟弟们却……”

    龙啸点点头:“是的,这可能是罗尔斯第一次感受到命运的不公吧!从那时起,他就对弱势群体有了一种特别的关切。在当时种族歧视那么严重的美国,他还和一个黑人孩子成为了好朋友,父母都反对他。有时候我觉得,童年的经历似乎已经注定了他今生的使命——为正义而论!

    后来,二战爆发,罗尔斯参军。他对美国向广岛投放原子弹的行为表示深深的谴责。也许战争引发了青年时代的罗尔斯对人类正义问题的思考:为什么世间会有邪恶?人类是否可以被救赎?建设一个正义的、秩序良好的社会是否可能?

    罗尔斯写作《正义论》的年代,美国正处于一片混乱之中:对外陷入越战泥潭,对内面临风起云涌的黑人运动、学生抗议运动和女权运动。罗尔斯希望能够构建一个正义的社会,使人们获得一种有价值的美好生活。

    从1962年起,罗尔斯一直在哈佛任教,一直持续到1991年。他将大量的精力投入了教学,演讲稿总是精心准备,再三修改。为了避免因为自己口吃而影响学生们的理解,他总是会把讲稿发给学生们。虽然因为口吃,他有时甚至难以完整地说出一个单词,但是他每次上课,都会让能够容纳几百人的教室人满为患,学生们必须很早去才能抢到座位。而且每次上完课,学生们都会鼓掌送他离开,一直鼓掌,直到他听不见为止。

    我想,他就是落入凡间的正义之子吧!即使他去世多年,失去了罗尔斯的世界依然回响着他的追问:‘假如正义荡然无存,人类在这世界生存又有什么价值?’”

    封华的眼里闪烁着光芒:“我好希望能够在哈佛的那间教室里,去为罗尔斯教授鼓一次掌!就算我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龙啸浅笑着说:“你知道吗?这一直都是我的梦想!如果有时间机器,我一定要回到罗尔斯在哈佛任教的那段时期,去听一节他的课,去为他鼓一次掌。”

    封华充满希望地说:“你说,罗尔斯所说的那个正义的社会,真的会出现吗?”

    龙啸摇摇头:“罗尔斯的‘无知之幕’是一种非常理想的社会状态,我想将其称之为思想实验也不为过。毕竟每一个社会的制度设计者都会或多或少站在自身的立场和角度去考虑问题,而这些人往往是既得利益者,所以要达到罗尔斯所说的绝对正义,恐怕很难。就像如今科技如此发达的基地,不是也有实验体的出现?不过中国有句古话,‘师法其上得乎其中’,就算我们对自己提出最高标准的要求,也往往只能达到中等的水平。我想,如果我们努力去追求罗尔斯正义的社会制度,也许就能出现一个比较正义的社会吧!”

    封华犹豫了一下,对龙啸说:“有可能,罗尔斯所说的‘无知之幕’能够在基地实现。”

    龙啸惊讶极了:“你说什么?”

    封华有些神秘地对龙啸说:“具体的细节我不方便和你说。总之,你只要知道一点,目前很可能是人类历史上最有可能复制‘无知之幕’的时刻。”

    龙啸想起之前封华提到过,亚洲基地曾经设想将人们的记忆和思想上传到服务器进行保存,但这个想法遭到了其他基地的反对。最近封华的工作还有一些变动,说是要去研究一些更前沿的技术,会不会就是这个技术?龙啸将已知的线索串起来。莫非,封华刚才的暗示和这项技术有关系?龙啸心里已经猜到了八九分,但是他没有再问,封华既然不方便透露细节,他也不愿给她增添麻烦。

    “对了,我有一个问题。”龙啸突然想到,“其他基地,还有亚洲基地,除了从事医学研究的的其他人知不知道实验体的存在?”

    封华皱了皱眉头说:“我想他们大约是知道的。按要求,所有基地的居民都会定期捐献精子和卵子。虽然不是每个人都亲眼见过实验体,但是在捐献精子和卵子的时候,工作人员会非常明确地告知他们,捐赠物会被用于医学实验。我想任何有医学常识的人,都会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当然,所有捐赠的精子和卵子都会被匿名保存,确保在实验的时候不会掺入个人因素。”

    龙啸点点头:“但是理论上知道这件事情的发生,和实际中亲眼见到,还是有很大差距的。我不知道人们如果亲眼看到实验体,他们会怎么想?是和你一样,觉得它们只是用于医学实验的动物呢,还是和我一样,同情他们的遭遇,想帮助他们。也许……

    龙啸顿了顿说;“也许更多人会选择视而不见,继续自欺欺人吧。”他想起赫胥黎在他的《美丽新世界》里有一段话:“当我们每天浸泡在各种美丽、光鲜、快乐的信息海洋里的时候,谁他妈愿意去再主动看世界的黑暗和痛苦?大多数人还是世俗的,面对这些真实的痛苦,他们只会说‘这都是假的’‘快把这个悲惨的混蛋弄走吧,他让我的心都快碎了。’”虽然很残忍,但很有可能会是大多数人的选择。

    封华说:“其实听了你今天说的这些话,我也有一些触动。虽然我不会像你们那么同情他们,立刻就把他们看成自己的同类,但我在想,也许我们这样做是有些过分了。”

    “真的吗?”龙啸微信着说,“那我今天也不算一事无成了,至少改变了一点点你的想法。”

    “嗯。”封华点点头,“你说的这些话,这些想法,我都是第一次听到,我以前从来没有接触过说的这些东西。从小到大,我每天学的都是和医学相关的专业。”

    龙啸虽然知道基地的教育和21世纪的大相径庭,但却一直没有机会对其进行深入的了解,这下机会终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