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拾荒官司
温润的3月静悄悄地走过，靓丽的4月即将蓬蓬勃勃地到来。这个季节是湘西一年最美的时候，气候适宜，风景优美。人们脱掉身上厚重的棉衣棉裤，穿上颜色鲜艳质地轻薄的春装，大街小巷每个角落里的树木都长出了嫩嫩的新叶，道路两边的花圃里都开满了五颜六色的鲜花，湿润清新的空气里流淌着花的芬芳和叶的清香。城郊的田野被春姑娘的巧手打扮得五彩缤纷，沉睡了一个冬天的土壤被春风唤醒，突然生长出万紫千红光彩夺目的花儿草儿。如果来一场选美比赛，田野里最美艳的是一望无际的金灿灿的油菜花，大片大片金黄的油菜花有一种霸道的美，让人猝不及防无法抵御，那粉嫩的花瓣散发着醉人的芳香，沁人心脾令人留连忘返。紫云英花也不甘示弱，在田野里热热闹闹的绽放。虽然没有油菜花那么光彩夺目，但是那摇曳的姿态和艳丽的姿色像小家碧玉一样，让人觉得亲切可爱。在春季田野的选美赛台上，除了冠军油菜花和亚军紫云英花，还有许许多多绚烂美丽的选手：桃花、杏花、芙蓉花、蔷薇花。我和刘琳都非常爱花，由于我俩薪水微薄，经常购买鲜花对我们是一种奢侈，所以，我提议我们去田野赏花，还可以采摘一些野花回来，刘琳很高兴地同意了。
这天是周六，我一大早就起床了，跑到厨房下了一碗面条当早餐。吃过面条，我拿起我的小锄头，找到一个小竹筐，，戴了一顶破旧的遮阳帽就出门了。刚走出门，看到楼梯口阳光灿烂，我又转回家，把身上穿的灰色卫衣脱下，换了一条红色毛线裙，配一顶半新不旧的乳白色遮阳草帽。我走到楼下，看到刘琳俏生生地站在公寓前的空地上等我。她上身穿了一件蓝色的蝙蝠衫，下穿一条白色长裤，戴了一幅茶色墨镜，看起来又酷又美，她身上背了一个牛仔包，右手提了一支网兜。天气很好，太阳暖暖地照在头顶上，金色的阳光照得大地一片灿烂。我和刘琳沿着学校的林荫路走到后门，就看到一片金黄耀眼的油菜田，刘琳很兴奋，拿起手机要我给她拍照，她的衣服跟金黄的油菜花很配。我放下锄头和竹筐，举起手机为刘琳拍照，她站在油菜花田的田梗上，双手随意地插在裤兜里，对着我微笑，在蓝天白云和油菜花的衬托下，刘琳美得像一幅画。我从镜头中端详她，觉得她既具有西方女性的独立孤傲，又具备东方女性的亲切温婉。我连着给她拍了几张，就叫嚷着要她帮我拍照。我今天穿得漂亮，觉得不拍照很浪费。刘琳很高兴地接过手机，叫我靠油菜花近一点。我很想尝试人在画中游的境界，就轻轻地拔开几棵油菜花树，自己蹲在油菜花丛中拍照。刘琳微微地皱眉，她挥手叫我站起来，但我觉得站起来拍不出我想要的感觉，叫她就这样拍。刘琳帮我拍了好些相片，有蹲的、有站的、还有弯腰的，反正我照着画报上女明星的姿势骚首弄姿了一通。我拍累了，走出油菜花田，拿起手机一看，刘琳的相片优雅自然，像一位高贵的女神。我的相片太做作了，蹲在油菜花的，像在负气大便；弯腰抚弄花的，像是低头认罪；挺起胸向后仰的，没有女明星美丽的S型曲线，只看见一个圆圆的大肚子。刘琳礼貌地称赞我的相片很可爱，我不好意思附和，拿起手机一个劲儿猛删。刘琳说，你长得很好看的，你对你自己要求太高了。我说我有什么好看的，又矮又胖，又粗又蠢。刘琳说，我不许你这样作贱自己，东北男人最喜欢你这样小巧玲珑的女人。我说扯吧，哪个男人喜欢我这样又矮又胖的老南瓜，像你这样苗条修长洁白的天鹅，才是男人倾心爱慕的女神。刘琳说，你才扯呢，照你说是个男人都爱我，为何我离异后一直单身？我说那是东北男人有眼无珠。刘琳说，东北男人不是有眼无珠，他们是目光如炬。我问此话从何说起？刘琳说，东北男人看女人的貌，更看女人的钱。我在东北没有房子、没有工作，谁会要我这样的女人？我说我比你更惨，至少你还能被湘西的大学邀请来当客座教授，我连东北的小学都没有邀请我。我俩就这样互相打趣，边走边聊，就闻到一股浓郁有香味，抬眼一看，前面是一面桔子林，茂盛的桔子树绿叶浓密，星星点点的白花在树叶间探头探脑地浮现，好像一个个顽皮的小仙女，馥郁的芳香闻之欲醉。我放下手中的工具，跑进桔子林，找了块平整的空地，两脚分开，两手合抱，闭上双目，做深呼吸。
刘琳问我：“王君，你在做什么？”
“我在练湘西功夫。”我一本正经地说。天知道我半点功夫都不懂，但在东北混血儿面前，湘西人哪能不会功夫呢？不会真功夫，摆个花架子还不会吗？
“王君，我知道太极，我会练太极。”刘琳说。
“什么？”我以为我听错了。
“我说我会练太极。”刘琳说。
我惊得顾不得装样子，人立刻站直了，睁大双眼看着刘琳。嘿，这柔弱的姐们做的真不赖！只见刘琳两脚分开站立，膝盖微曲，两只手张开成合抱姿势。
“你怎么会练太极呢？”我问。
“东北天太冷，大家不太出去锻炼，大多数人在家里练习太极强身。”刘琳说：“让我们一起练吧。”
我只好实话实说：“我不知道如何练习太极。”
“为什么，太极是这么奇妙的功夫，可以让我们的身体更加健康。”刘琳说
我说：“大多数湘西人更喜欢练习洋气的把式。”
刘琳说：“中国传统文化有很多是宝藏，我们不能丢掉啊！”
“你是对的，向你学习。”我说。
这片桔子林真是一个仙境啊！树枝一棵棵成伞状打开，苍翠的枝叶在阳光闪着幽幽的绿光，白色的花朵无声地散发着阵阵幽香，蜜蜂和蝴蝶在花朵上空快乐地飞舞着。我使劲呼吸着这馥郁的香味，刘琳趁我不备，帮我拍了几张照片。我告诉刘琳，我的家乡又名桔子之乡，我小的时候，家门前就有一大片桔子林，我不记得桔子林开花的模样，但我记得每年9月，桔子林里挂满了一个个金黄的桔子，像一盏盏可爱的灯笼，在秋风中向我招手。我小时候特别想吃桔子，但那片桔子林是生产队的，我妈妈教导我，不许摘生产队的桔子，所以多从未摘过一个，但那些金灿灿圆溜溜的桔子一直深深烙印在我的脑海中。刘琳说她家的菜园里，种了一棵棵李子树。她说东北人几乎家家户户都种李子树，他们爱喝李子汁。她说读高中的时候，有个男同学很喜欢她，经常从自家花园里摘李子送给她。我问是不是她的前夫，她说不是，那个男同学读大学时不幸出车祸死了，刘琳说到这里，眼睛里泛起晶莹的泪光。我想轻松一下气氛，就故意问她喜不喜欢湘西，她说非常喜欢。我说，给你介绍个湘西男人，你就在湘西定居好不好？刘琳坚定地摇摇头，她反过来打趣我，说给你介绍一个东北男人，你到东北定居，今后我们在东北也当邻居好不好？我说不行哦，我只爱湘西的食物。刘琳说这个很好解决，你嫁给哈迪尔好了，他正想找个湘西女人结婚在湘西安度晚年。我说不行哦，他太老了，而且酗酒，而且很穷。我俩正在互相打趣，看到向书记牵着他儿子向天一的手，在田埂上快步向我们走过来。
我有点意外，冲向书记招招手，说：“向书记，这么巧，你们父子也来这里散步。”
向书记说：“周末，带儿子到外面走走。”
我说：“你儿子又漂亮又聪明，你真是好福气。”
向书记说：“现在的孩子都很聪明。”
我说：“刘琳很喜欢你的儿子。”
向天一看见一只蝴蝶在桔花上飞，就张牙舞爪地扑过去抓蝴蝶，刘琳也轻手轻脚地帮他抓，他俩跟着蝴蝶在桔园里绕着圈，那蝴蝶好像在逗他们，忽高忽低忽远忽近地在他们面前飞着，就是不停下来让他们抓住。
“王老师，你跟她关系很好吗？”向书记朝刘琳努努嘴。
“是的，她是个很好的人，我们很合得来。”我说。
“你们私人交友我们组织上不干涉，但要注意安全，千万不能透露国家机密。”向书记压低声音说。
我不由自主地笑起来：“我一个平头百姓，能知道什么国家机密？”
向书记说：“现在外国间谍无孔不入，我们一定要有防范意识。”
我说：“她是中国人。”
向书记说：“她有混血背景，你要小心。”
我心里感叹向书记的警惕精神像盛夏的气温一样高，嘴里习惯性地称好，话谈到这里气氛有些尴尬，两人都不知道如何接话，好像开大会时的群众，热烈鼓掌后看到领导被警察带走一样张口结舌。两人没法，只好一起去看向天一，好像这个小孩就是拯救人类的天使。桔园里向天一张开双手大呼小叫地追蝴蝶，那蝴蝶突然停在一片树叶上，两扇薄薄的白色翅膀轻轻扇动，露出翅膀上红色的花纹。向天一蹑手蹑脚地跑过去，快到蝴蝶跟前时，他伸出右手猛力向前一扑，那蝴蝶翅膀一扇，轻盈地飞走了，向天一扑了个空，身子猛地向前倾，摔倒在地上。刘琳急忙把他抱在怀里，心疼地抚摸着他的头，向天一摔痛了，呜呜地哭着。刘琳从兜里掏出一块巧克力，在向天一眼前晃了晃，向天一立刻止住哭泣，他一把抓过巧克力就往嘴里塞，我们大家都笑了起来。向书记把向天一拉起来，说你们玩，我带他四处走走。说完后，他牵起向天一的手向大路走去。我看着向书记的背影，心里涌起一种感觉，这次不是巧遇吧？那么前面几次，都不是巧遇？刘琳在我旁边，一个劲夸奖向天一多么可爱，向书记多么睿智，我看见她兴高采烈的样子，就附和着她说。当然了，我肯定不能告诉她向书记怀疑她是间谍，她本来就不是！
我们继续向前走，一路上走走停停，遇到好看的风景我们就拍照留念。我们走到一条小溪边，溪水潺潺清澈见底，我蹲下身察看水里有没有小鱼，想捞一条当中饭菜。刘琳突然惊喜地叫起来，我顺着她的眼光一看，看到溪边长了一棵小桃树，大概只有30厘米高，可是有枝有叶，梢头上还盛开着五朵粉红的桃花，那桃花的花瓣粉里透红，密密的花蕊根根直立，在微风中轻轻颤动。刘琳问我这是不是野花，我说是的。她问我，她可不可以把这棵桃花挖回去栽在花盆里？我说当然可以。刘琳很高兴，她蹲了下去，拿着小锄头小心地挖掘着，在桃树周边挖了一个圆圈，桃树的根就浮了出来，她轻轻一拔，就把桃树拔了出来，她往竹筐里垫了一层土，再把桃树放在土里，我看着她暧昧地笑。
“你为什么笑？”刘琳说
“你很快会恋爱了。”我说。
“你为什么这样说？”刘琳说
“你捡到一棵桃花树，证明要交桃花运了呀！”我说。
“这么小，何运之有？”刘琳说。
“小桃花树，交小桃花运。”我说。
刘琳笑着说：“好，小运也比霉运要好。”
刘琳小心翼翼地抚摸着小桃树的树叶，好像在抚摸心爱的恋人。我看着她明媚的笑脸，心里涌上来一种莫名的感动。她已经年过半百了，孤身一人千里迢迢到异乡打工谋生。她天生极其美貌，但从未想过依靠女人的美貌勾引男人换取优裕的生活；她被前夫辜负，她没有怨天尤人或者索取赔偿，而是埋头苦学从头开始；她很有艺术才华，作为一个平民缺乏向上的途径，只能默默无闻地生活。可是，她始终这么坚强、这么直率、这么善良地生活着，无论在东北，还是湘西。
“看，一条鱼！”刘琳喊道。
真的，一尾巴掌大的鲫鱼在小溪里欢快地游着，我和刘琳对视一眼，两人都笑了。我伸出手去抓鲫鱼，卿鱼尾巴一摆，擦着我的手游走了，我抬头看刘琳，她把网兜拿出来，把她长长的手臂向前一伸，就把网兜伸到鲫鱼下面，轻轻一提，这尾鲫鱼就被捞上来了。我情不自禁拍手欢呼。刘琳告诉我，她的父母是普通的工人，她小时候住在一个农场里，常常帮父母干农活，农场里也有小溪，她经常拿着网兜在小溪里捞小鱼小虾。我说我开始还不知道她为什么带一个网兜呢，原来是老谋深算啊！她对我挤挤眼，变魔术似的从背包里掏出一个塑料罐，又往塑料罐里装了半罐水，然后把卿鱼放进罐里。我对她佩服得五体投地，竖起大拇指夸她。我俩兴冲冲地顺着小溪往前走，走了大约500米，我看到一大蓬红艳艳的野蔷薇花，我高兴地叫了起来。我跑过去，伸出手就要折花。刘琳拉住了我的手臂，她轻轻拉过一根枝条，叫我看枝条上的刺。我跟她说，我好喜欢这棵野蔷薇。她小心地拨开一棵蔷薇的枝叶，找到根部，然后挥起锄头小心地挖起来，她挖了一棵蔷薇，就不再挖了。我拿起锄头还想再挖几棵。她说我们有几棵够了，留下这些给别人观赏，也为明年留下蔷薇花种。我称赞她言之有理，虽然我心里非常想再挖几棵蔷薇，还是强忍着不挖了。
回到学校，刘琳，带走了她的桃树，我带走了蔷薇。那尾卿鱼，刘琳要我带回家，我要她带，再从推来推去，我说请她带回家，晚上做鲫鱼汤我们一起吃，刘琳才把鲫鱼带回去。那天晚上，我俩喝到了鲜美的鲫鱼汤。刘琳一直向我表示感谢，我向她道歉，我告诉她，我是东道主，她是贵客，如果我有能力，我应该带她去一些高级会所，见识湘西的高档消费高级享受，她是这么高尚和美丽，我只能带她去乡村田野拾荒。刘琳，说，亲爱的妹妹，你说的高级会所我根本不敢兴趣，你带我去的乡村，才是我最喜欢的地方，我今天仿佛在陶渊明的诗歌中穿行，我仿佛见到了世外桃源，这是我来湘西最快乐的一天！我说，这句话你说得太早了，明天我还会有惊喜带给你呢。刘琳问我明天要带她去哪里，我说你只要带上菜篮跟我走就好了。
第二天一大早，刘琳就来敲我的门了，这一回，她穿了一件纯白色棉质连衣裙，配了一条黑色紧身裤，一双黑色的平底短靴，头发在脑后随便挽了一个发髻，看起来非常清爽。我问她吃了早饭没有，她说想去学校食堂吃蒿菜糍粑，我说那就一起去吃蒿菜糍粑。路上，我生怕她提起我教她做蒿菜糍粑的事情，但是她一句也没有说，反而一个劲地夸奖我聪明善良，把我弄得很不好意思。到了食堂，我们径直走到面食部，上次教我做蒿菜糍粑的胖师傅笑容满面地问我们吃什么？我说每个人3个蒿菜糍粑，她说没有蒿菜糍粑了，有蒸饺。我问刘琳要不要蒸饺，她说好吧，我俩各要了一笼蒸饺，找个座位慢慢吃起来。这个饺子是猪肉白菜馅，猪肉的香味和白菜的甜味混在一起，味道还算可口。我问刘琳东北的饺子用什么馅儿?她说胡萝卜、韭菜、还有蘑菇。我问她见过荠菜吗？她说听说过。我告诉她，最美味的饺子是荠菜猪肉饺子，今天我就带她去挖荠菜。刘琳听了很高兴，我俩大口大口把饺子吃了，快步向外走去。
从校园大门出去，过一条马路，再往前走1公里，就是沅河。我们走到沅河边上，向下俯瞰，清澈的沅河像一条碧绿的玉带，顺着山峰蜿蜒向前。我们顺着台阶往下走，一直走到河堤上。河堤上种着一排杨柳树，嫩嫩的柳条向下披拂着，随着微风轻轻摇曳，像是一个美丽的舞女在轻摆腰肢。我叫刘琳站到柳树下去拍照，刘琳大方地走过去，她往那里一站，杨柳依依裙裾飘飘，真是一幅绝美的风景画。这时候，一个50多岁的男人经过这里，不知道他是从未见过混血儿，还是刘琳太美貌了，他呆呆地看着刘琳，涎水从他的嘴角不自觉地流下来了。这个男人如此失态，我身为湘西人觉得有些丢脸，我匆匆忙忙给刘琳拍了两张，拉起她就往前走。
河堤的另一边是一片田野，田野里没有种什么庄稼，左一丛右一丛地长满了各种野菜。我们走进这片没有种植的田野，这几天没有下雨，脚下的土壤不干不湿，踩上去软绵绵的很舒服。这些田野隔了几年没种庄稼了，因为经常有动物在这边活动，肥源充足，虽然没有人耕种，仍然长出鹅黄嫩绿千姿百态的野菜。我拔下一丛野葱，这葱藏在绿草丛中，不怎么见阳光，有10多厘米长，颜色淡黄。我问刘琳东北有野葱吗？她说有的，东北的土壤很肥沃的，全是黑油油的，种啥都长。这里的野葱很多，都藏在草丛里，我俩轻轻地拨开草，把里面的葱一根一根拔出来。刘琳告诉我，她妈妈最爱做一种野葱饼，把野葱、面粉、花椒放在一起搅匀，放锅里油炸，又香又脆。我在田里又发现了一棵棵荠菜，这些荠菜个头很大，叶片肥嫩，还没有开花，连根茎都嫩生生的。我招呼刘琳一起来挖荠菜，刘琳看到荠菜，喜出望外，她掏出手机，对着荠菜拍照，说要分享给东北的朋友。刘琳给荠菜拍完照，又叫我给她拍照。她低下头，拿着小锄头去挖荠菜，这里的土壤又松又软，轻轻一挖，一棵荠菜就连根挖出来了。她用右手拎起荠菜，轻轻抖动，荠菜根部的土壤雪花似的往下掉。我拿着相机，卡卡卡地为她抓拍相片。我们在这片田里挖到一大堆荠菜，竹篮都快装不下了，我们才罢了手。我俩找了一块空地坐下，一边看着远方的风景一边闲聊。我问刘琳东北人怎么吃荠菜，她告诉我，东北荠菜有多种吃法，最主要的一种是把荠菜用水焯过，搅进面粉里做列巴。刘琳说她小时候，她妈妈常带她采荠菜，采回来后，用荠菜煮水清洗眼睛。我告诉刘琳，我国每年农历三月初三，家家户户都要用荠菜煮鸡蛋吃。中国有句俗话：“三月三吃鸡蛋，夏天能把石踩烂。”刘琳问三月三为什么必须煮鸡蛋？我问刘琳相信中医吗？她竖起大拇指。我说中医认为农历三月三天气转暖，有病的虫子都钻出来了，人容易感染污浊之气，而荠菜有排污去毒的功效，让人的身体更加强健。刘琳说那太好了，今晚我们就把这些荠菜吃掉。我说吃不完，但我会处理，看我的。为了显本事，我择出一根干净的荠菜，跟刘琳说，湘西的荠菜中有一种抗病毒物质，生吃了可以预防流行感冒，刘琳信以为真，择出几棵干净的荠菜，放到河里洗干净，我俩坐到河堤上开始生吃荠菜。这时候，从远处过来一个农妇，她五十多岁的样子，挑着一担黄瓜准备去卖。她看见我和刘琳生吃荠菜，满脸怜悯地从自己担子里拿出两根黄瓜递给我们，还给了我两块钱，叫我们拿去买两个馒头吃。我苦笑起来，原来她把我和刘琳当成讨饭的乞丐了，不过我还是感谢了她的好意。
我和刘琳在田野里玩足了，才起身往回走，看着路边的垂柳，我提议我俩种一棵柳树已念我们的情谊，刘琳说是个好建议。我们就在旁边的柳树下折下一根粗大的枝条，顺手插在旁边，我看了看位置，从左往右数第四棵，我们给这棵柳树命名为“东湘柳”。栽完柳树，我俩说说笑笑地走回学校，都出了一身大汗，我累了一个上午，不想再自己做饭了，就说我们去食堂吃中饭吧，刘琳说好。我俩往食堂走去，路上遇到了哈迪尔，他身边还有一个外教，哈迪尔说他叫巴吐尔，来自英国。巴吐尔看起来大约40来岁，1米8左右，身材修长，一头红红的卷发披在肩上，脸色白得透明，大眼睛高鼻梁，笑起来非常好看。我们四个高高兴兴地结伴去食堂吃中饭，哈迪尔带了一个铁饭盒，一路上他高谈阔论，还不停地用筷子敲打饭盒，路上不少行人对我们施注目礼。我们走到食堂二楼，人非常多，巴吐尔说我们去“二娃乡菜馆”去吃湘菜吧，那里的胡萝卜炖牛肉好吃，我们都说好。我们四个说说笑笑向外走去，巴吐尔很有礼貌地恭维我长得漂亮，像杨贵妃。哈迪尔说我人美心丑，说我上次欺骗他，说那个卖草莓的好美，害他空欢喜一场。我说你一口气白吃了人家5斤草莓，你赚大了。大家都笑，问他那天晚上拉肚子没有？他说没有。我们来到“二娃乡菜馆”，老板二娃笑容满面地请我们进楼上雅座。我们进了雅座，二娃急忙叫服务员倒茶，又拿出菜单请我点菜，还说，为了表示本地人待客的诚意，有一个菜他请客，任我点。这下我很为难，点贵了好像欺负本地同胞，点便宜了又好像慢待了外乡朋友，我就点了一个鲤鱼豆腐汤，既不算贵，又有礼待上宾的意义。我把菜单递给他们，刘琳点了一个铁板牛肉，哈迪尔点了一道糯米***吐尔点了一个红烧肉。二娃说，不点几道蔬菜吗？我从竹篮里拿出一把荠菜，说，我们今天采的荠菜，你帮我清炒一下可以不？二娃满口说好，拿着荠菜就下去了。哈迪尔嚷着要喝酒，刘琳说，医生严禁你喝酒，你还喝？大家说着笑着，菜陆续上来了。大家忙着吃菜，都说清炒荠菜最好吃。我说，晚上，我和刘琳包荠菜饺子，你们都来吃？哈迪尔和巴吐尔都说一定来。
下午，我和刘一起包荠菜饺子。我负责整理荠菜，刘琳负责擀饺子皮。我把荠菜先洗干净，然后择去黄叶，再把水烧开，把荠菜丢水里焯一下，捞出，切细，跟猪肉馅拌匀，等我把这一切做好以后，刘琳也把饺子皮擀好了，我们坐在餐桌前开始包饺子。新鲜的荠菜发出一阵阵香味，我包一个饺子，就放在鼻子边嗅一下，刘琳笑我跟她女儿一样顽皮。我问刘琳想不想她的儿子和女儿，她说想呀，非常想。她告诉我，他的儿子身高一米九，硕士毕业已经结婚了。我问她愿不愿意带孙子，她说没考虑过，因为还没有孙子。她又告诉我，她的女儿在攻读艺术硕士，长得很漂亮，还没有男朋友。我说，他们想念你吗？她说儿子和女儿经常给她发邮件，我说他们真懂事，比我儿子强多了，我儿子一年到头都不理我一次。我俩一边说话一边包饺子，不知不觉就包完了。我俩数了一数，共包了120个饺子。我很高兴地算了一下账，在外面吃一碗饺子，10个要10元钱。我们120个饺子，需要120元钱，扣掉30元肉钱，今天我俩赚了90元钱。刘琳问我为什么这么节约，我说因为我工资低，而且我还要存钱给儿子买房，现在的房价很贵。刘琳说东北的房价不太贵，但是工作不好找，她说现在东北人都喜欢到南方来发展。我听她这么说，倒很新鲜。以前，我一直认为东北是发达地区，那里的人富得流油，那里的风景美如画，原来也有很多东北人才孔雀东南飞，包括刘琳，哈迪尔这样的高等知识分子。刘琳说湘西很美丽很热闹，东北很辽阔很宁静，各有各有好处。我就说，湘西这么好，你就在这里嫁个男人，当个湘西媳妇算了。刘琳说，湘西很好，但是我必须回东北，我非常想念我的儿女，想念东北的调料，想念东北的朋友。她说这些的时候，眼睛微微湿润，我理解她身在异乡的孤独感。我想，在东北工作的湘西人，跟她也是同样的感受吧。
我们把饺子放到锅里蒸上，就开始准备菜肴。我厨艺不行，拿出在超市买的一只烧鸡和酱香猪蹄，切好放在盘子里，刘琳做了一个西红柿炒蛋，又拌了一个蔬菜拌面。一切准备停当，就听到外面有男人粗重的脚步声，我急忙开了门，门外站着四个人：哈迪尔带了一个中年美妇，巴吐尔带了一个青年男子。我连忙请他们走进来，刘琳赶紧给给他们摆上碗筷。哈迪尔身边的女人大约四十来岁，皮肤微黄，高大的身材跟哈迪尔很配，她穿了一件红色的风衣，一条黑色紧身打底裤，举止投足很是霸气。哈迪尔介绍这是他的女朋友，叫刘苹，在银行当经理。刘苹一脸漠然地听哈迪尔说话，神态很是倨傲。巴吐尔身边的男人很年轻，他们两个人看起来很亲呢，巴吐尔介绍说是他的学生。我不太擅长应酬，刘琳主动替我当了主人角色，殷勤地请他们多吃一些。我觉得菜太少了，请刘琳向他们致歉，刘琳说菜足够了，他们喜欢每一顿把菜吃光。
这一顿饭大家吃得很开心。120个饺子吃掉一半，还剩60个饺子，我拿出3个饭盒，每个饭盒装20个，请他们带回家吃。哈迪尔毫不客气地接下了，巴吐尔客气地表示吃饱了不用带，刘琳说，这些荠菜是我们自己采摘的，非常珍贵，一定请他收下，巴吐尔才客气地收下，还再三夸奖我是个漂亮能干的主妇。送走他们之后，我到厨房洗碗筷，心里默默地算了一笔账：肉馅30元，面粉5元、烧鸡25元、猪蹄30元、西红柿炒蛋10元、蔬菜拌面10元、牛奶10元，总共才120元，我就完美地当了一次东道主！***说得好，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我虽然经济拮据，但中国地大物博，只要我勤劳肯干，没事少逛街，多到附近的农村转转，就能收到田野的馈赠，就可以获得金钱买不到的无边野趣。
4月份，我和刘琳把学校附近的田野全走了个遍，美丽的田野，不仅赠送我们野菜、小鱼和小虾，还送给我们许许多多难忘的记忆。许多年后，我仍然难以忘却我们在田野四处徜徉的快乐。那些阳光灼灼的下午，我们光着脚在小溪里摸田螺时，清凉的溪水从脚面轻轻流过，活泼的游鱼在小腿处机灵地划过，那些快乐的感觉再也无法复制。
这天是周六，我一大早就起床了，跑到厨房下了一碗面条当早餐。吃过面条，我拿起我的小锄头，找到一个小竹筐，，戴了一顶破旧的遮阳帽就出门了。刚走出门，看到楼梯口阳光灿烂，我又转回家，把身上穿的灰色卫衣脱下，换了一条红色毛线裙，配一顶半新不旧的乳白色遮阳草帽。我走到楼下，看到刘琳俏生生地站在公寓前的空地上等我。她上身穿了一件蓝色的蝙蝠衫，下穿一条白色长裤，戴了一幅茶色墨镜，看起来又酷又美，她身上背了一个牛仔包，右手提了一支网兜。天气很好，太阳暖暖地照在头顶上，金色的阳光照得大地一片灿烂。我和刘琳沿着学校的林荫路走到后门，就看到一片金黄耀眼的油菜田，刘琳很兴奋，拿起手机要我给她拍照，她的衣服跟金黄的油菜花很配。我放下锄头和竹筐，举起手机为刘琳拍照，她站在油菜花田的田梗上，双手随意地插在裤兜里，对着我微笑，在蓝天白云和油菜花的衬托下，刘琳美得像一幅画。我从镜头中端详她，觉得她既具有西方女性的独立孤傲，又具备东方女性的亲切温婉。我连着给她拍了几张，就叫嚷着要她帮我拍照。我今天穿得漂亮，觉得不拍照很浪费。刘琳很高兴地接过手机，叫我靠油菜花近一点。我很想尝试人在画中游的境界，就轻轻地拔开几棵油菜花树，自己蹲在油菜花丛中拍照。刘琳微微地皱眉，她挥手叫我站起来，但我觉得站起来拍不出我想要的感觉，叫她就这样拍。刘琳帮我拍了好些相片，有蹲的、有站的、还有弯腰的，反正我照着画报上女明星的姿势骚首弄姿了一通。我拍累了，走出油菜花田，拿起手机一看，刘琳的相片优雅自然，像一位高贵的女神。我的相片太做作了，蹲在油菜花的，像在负气大便；弯腰抚弄花的，像是低头认罪；挺起胸向后仰的，没有女明星美丽的S型曲线，只看见一个圆圆的大肚子。刘琳礼貌地称赞我的相片很可爱，我不好意思附和，拿起手机一个劲儿猛删。刘琳说，你长得很好看的，你对你自己要求太高了。我说我有什么好看的，又矮又胖，又粗又蠢。刘琳说，我不许你这样作贱自己，东北男人最喜欢你这样小巧玲珑的女人。我说扯吧，哪个男人喜欢我这样又矮又胖的老南瓜，像你这样苗条修长洁白的天鹅，才是男人倾心爱慕的女神。刘琳说，你才扯呢，照你说是个男人都爱我，为何我离异后一直单身？我说那是东北男人有眼无珠。刘琳说，东北男人不是有眼无珠，他们是目光如炬。我问此话从何说起？刘琳说，东北男人看女人的貌，更看女人的钱。我在东北没有房子、没有工作，谁会要我这样的女人？我说我比你更惨，至少你还能被湘西的大学邀请来当客座教授，我连东北的小学都没有邀请我。我俩就这样互相打趣，边走边聊，就闻到一股浓郁有香味，抬眼一看，前面是一面桔子林，茂盛的桔子树绿叶浓密，星星点点的白花在树叶间探头探脑地浮现，好像一个个顽皮的小仙女，馥郁的芳香闻之欲醉。我放下手中的工具，跑进桔子林，找了块平整的空地，两脚分开，两手合抱，闭上双目，做深呼吸。
刘琳问我：“王君，你在做什么？”
“我在练湘西功夫。”我一本正经地说。天知道我半点功夫都不懂，但在东北混血儿面前，湘西人哪能不会功夫呢？不会真功夫，摆个花架子还不会吗？
“王君，我知道太极，我会练太极。”刘琳说。
“什么？”我以为我听错了。
“我说我会练太极。”刘琳说。
我惊得顾不得装样子，人立刻站直了，睁大双眼看着刘琳。嘿，这柔弱的姐们做的真不赖！只见刘琳两脚分开站立，膝盖微曲，两只手张开成合抱姿势。
“你怎么会练太极呢？”我问。
“东北天太冷，大家不太出去锻炼，大多数人在家里练习太极强身。”刘琳说：“让我们一起练吧。”
我只好实话实说：“我不知道如何练习太极。”
“为什么，太极是这么奇妙的功夫，可以让我们的身体更加健康。”刘琳说
我说：“大多数湘西人更喜欢练习洋气的把式。”
刘琳说：“中国传统文化有很多是宝藏，我们不能丢掉啊！”
“你是对的，向你学习。”我说。
这片桔子林真是一个仙境啊！树枝一棵棵成伞状打开，苍翠的枝叶在阳光闪着幽幽的绿光，白色的花朵无声地散发着阵阵幽香，蜜蜂和蝴蝶在花朵上空快乐地飞舞着。我使劲呼吸着这馥郁的香味，刘琳趁我不备，帮我拍了几张照片。我告诉刘琳，我的家乡又名桔子之乡，我小的时候，家门前就有一大片桔子林，我不记得桔子林开花的模样，但我记得每年9月，桔子林里挂满了一个个金黄的桔子，像一盏盏可爱的灯笼，在秋风中向我招手。我小时候特别想吃桔子，但那片桔子林是生产队的，我妈妈教导我，不许摘生产队的桔子，所以多从未摘过一个，但那些金灿灿圆溜溜的桔子一直深深烙印在我的脑海中。刘琳说她家的菜园里，种了一棵棵李子树。她说东北人几乎家家户户都种李子树，他们爱喝李子汁。她说读高中的时候，有个男同学很喜欢她，经常从自家花园里摘李子送给她。我问是不是她的前夫，她说不是，那个男同学读大学时不幸出车祸死了，刘琳说到这里，眼睛里泛起晶莹的泪光。我想轻松一下气氛，就故意问她喜不喜欢湘西，她说非常喜欢。我说，给你介绍个湘西男人，你就在湘西定居好不好？刘琳坚定地摇摇头，她反过来打趣我，说给你介绍一个东北男人，你到东北定居，今后我们在东北也当邻居好不好？我说不行哦，我只爱湘西的食物。刘琳说这个很好解决，你嫁给哈迪尔好了，他正想找个湘西女人结婚在湘西安度晚年。我说不行哦，他太老了，而且酗酒，而且很穷。我俩正在互相打趣，看到向书记牵着他儿子向天一的手，在田埂上快步向我们走过来。
我有点意外，冲向书记招招手，说：“向书记，这么巧，你们父子也来这里散步。”
向书记说：“周末，带儿子到外面走走。”
我说：“你儿子又漂亮又聪明，你真是好福气。”
向书记说：“现在的孩子都很聪明。”
我说：“刘琳很喜欢你的儿子。”
向天一看见一只蝴蝶在桔花上飞，就张牙舞爪地扑过去抓蝴蝶，刘琳也轻手轻脚地帮他抓，他俩跟着蝴蝶在桔园里绕着圈，那蝴蝶好像在逗他们，忽高忽低忽远忽近地在他们面前飞着，就是不停下来让他们抓住。
“王老师，你跟她关系很好吗？”向书记朝刘琳努努嘴。
“是的，她是个很好的人，我们很合得来。”我说。
“你们私人交友我们组织上不干涉，但要注意安全，千万不能透露国家机密。”向书记压低声音说。
我不由自主地笑起来：“我一个平头百姓，能知道什么国家机密？”
向书记说：“现在外国间谍无孔不入，我们一定要有防范意识。”
我说：“她是中国人。”
向书记说：“她有混血背景，你要小心。”
我心里感叹向书记的警惕精神像盛夏的气温一样高，嘴里习惯性地称好，话谈到这里气氛有些尴尬，两人都不知道如何接话，好像开大会时的群众，热烈鼓掌后看到领导被警察带走一样张口结舌。两人没法，只好一起去看向天一，好像这个小孩就是拯救人类的天使。桔园里向天一张开双手大呼小叫地追蝴蝶，那蝴蝶突然停在一片树叶上，两扇薄薄的白色翅膀轻轻扇动，露出翅膀上红色的花纹。向天一蹑手蹑脚地跑过去，快到蝴蝶跟前时，他伸出右手猛力向前一扑，那蝴蝶翅膀一扇，轻盈地飞走了，向天一扑了个空，身子猛地向前倾，摔倒在地上。刘琳急忙把他抱在怀里，心疼地抚摸着他的头，向天一摔痛了，呜呜地哭着。刘琳从兜里掏出一块巧克力，在向天一眼前晃了晃，向天一立刻止住哭泣，他一把抓过巧克力就往嘴里塞，我们大家都笑了起来。向书记把向天一拉起来，说你们玩，我带他四处走走。说完后，他牵起向天一的手向大路走去。我看着向书记的背影，心里涌起一种感觉，这次不是巧遇吧？那么前面几次，都不是巧遇？刘琳在我旁边，一个劲夸奖向天一多么可爱，向书记多么睿智，我看见她兴高采烈的样子，就附和着她说。当然了，我肯定不能告诉她向书记怀疑她是间谍，她本来就不是！
我们继续向前走，一路上走走停停，遇到好看的风景我们就拍照留念。我们走到一条小溪边，溪水潺潺清澈见底，我蹲下身察看水里有没有小鱼，想捞一条当中饭菜。刘琳突然惊喜地叫起来，我顺着她的眼光一看，看到溪边长了一棵小桃树，大概只有30厘米高，可是有枝有叶，梢头上还盛开着五朵粉红的桃花，那桃花的花瓣粉里透红，密密的花蕊根根直立，在微风中轻轻颤动。刘琳问我这是不是野花，我说是的。她问我，她可不可以把这棵桃花挖回去栽在花盆里？我说当然可以。刘琳很高兴，她蹲了下去，拿着小锄头小心地挖掘着，在桃树周边挖了一个圆圈，桃树的根就浮了出来，她轻轻一拔，就把桃树拔了出来，她往竹筐里垫了一层土，再把桃树放在土里，我看着她暧昧地笑。
“你为什么笑？”刘琳说
“你很快会恋爱了。”我说。
“你为什么这样说？”刘琳说
“你捡到一棵桃花树，证明要交桃花运了呀！”我说。
“这么小，何运之有？”刘琳说。
“小桃花树，交小桃花运。”我说。
刘琳笑着说：“好，小运也比霉运要好。”
刘琳小心翼翼地抚摸着小桃树的树叶，好像在抚摸心爱的恋人。我看着她明媚的笑脸，心里涌上来一种莫名的感动。她已经年过半百了，孤身一人千里迢迢到异乡打工谋生。她天生极其美貌，但从未想过依靠女人的美貌勾引男人换取优裕的生活；她被前夫辜负，她没有怨天尤人或者索取赔偿，而是埋头苦学从头开始；她很有艺术才华，作为一个平民缺乏向上的途径，只能默默无闻地生活。可是，她始终这么坚强、这么直率、这么善良地生活着，无论在东北，还是湘西。
“看，一条鱼！”刘琳喊道。
真的，一尾巴掌大的鲫鱼在小溪里欢快地游着，我和刘琳对视一眼，两人都笑了。我伸出手去抓鲫鱼，卿鱼尾巴一摆，擦着我的手游走了，我抬头看刘琳，她把网兜拿出来，把她长长的手臂向前一伸，就把网兜伸到鲫鱼下面，轻轻一提，这尾鲫鱼就被捞上来了。我情不自禁拍手欢呼。刘琳告诉我，她的父母是普通的工人，她小时候住在一个农场里，常常帮父母干农活，农场里也有小溪，她经常拿着网兜在小溪里捞小鱼小虾。我说我开始还不知道她为什么带一个网兜呢，原来是老谋深算啊！她对我挤挤眼，变魔术似的从背包里掏出一个塑料罐，又往塑料罐里装了半罐水，然后把卿鱼放进罐里。我对她佩服得五体投地，竖起大拇指夸她。我俩兴冲冲地顺着小溪往前走，走了大约500米，我看到一大蓬红艳艳的野蔷薇花，我高兴地叫了起来。我跑过去，伸出手就要折花。刘琳拉住了我的手臂，她轻轻拉过一根枝条，叫我看枝条上的刺。我跟她说，我好喜欢这棵野蔷薇。她小心地拨开一棵蔷薇的枝叶，找到根部，然后挥起锄头小心地挖起来，她挖了一棵蔷薇，就不再挖了。我拿起锄头还想再挖几棵。她说我们有几棵够了，留下这些给别人观赏，也为明年留下蔷薇花种。我称赞她言之有理，虽然我心里非常想再挖几棵蔷薇，还是强忍着不挖了。
回到学校，刘琳，带走了她的桃树，我带走了蔷薇。那尾卿鱼，刘琳要我带回家，我要她带，再从推来推去，我说请她带回家，晚上做鲫鱼汤我们一起吃，刘琳才把鲫鱼带回去。那天晚上，我俩喝到了鲜美的鲫鱼汤。刘琳一直向我表示感谢，我向她道歉，我告诉她，我是东道主，她是贵客，如果我有能力，我应该带她去一些高级会所，见识湘西的高档消费高级享受，她是这么高尚和美丽，我只能带她去乡村田野拾荒。刘琳，说，亲爱的妹妹，你说的高级会所我根本不敢兴趣，你带我去的乡村，才是我最喜欢的地方，我今天仿佛在陶渊明的诗歌中穿行，我仿佛见到了世外桃源，这是我来湘西最快乐的一天！我说，这句话你说得太早了，明天我还会有惊喜带给你呢。刘琳问我明天要带她去哪里，我说你只要带上菜篮跟我走就好了。
第二天一大早，刘琳就来敲我的门了，这一回，她穿了一件纯白色棉质连衣裙，配了一条黑色紧身裤，一双黑色的平底短靴，头发在脑后随便挽了一个发髻，看起来非常清爽。我问她吃了早饭没有，她说想去学校食堂吃蒿菜糍粑，我说那就一起去吃蒿菜糍粑。路上，我生怕她提起我教她做蒿菜糍粑的事情，但是她一句也没有说，反而一个劲地夸奖我聪明善良，把我弄得很不好意思。到了食堂，我们径直走到面食部，上次教我做蒿菜糍粑的胖师傅笑容满面地问我们吃什么？我说每个人3个蒿菜糍粑，她说没有蒿菜糍粑了，有蒸饺。我问刘琳要不要蒸饺，她说好吧，我俩各要了一笼蒸饺，找个座位慢慢吃起来。这个饺子是猪肉白菜馅，猪肉的香味和白菜的甜味混在一起，味道还算可口。我问刘琳东北的饺子用什么馅儿?她说胡萝卜、韭菜、还有蘑菇。我问她见过荠菜吗？她说听说过。我告诉她，最美味的饺子是荠菜猪肉饺子，今天我就带她去挖荠菜。刘琳听了很高兴，我俩大口大口把饺子吃了，快步向外走去。
从校园大门出去，过一条马路，再往前走1公里，就是沅河。我们走到沅河边上，向下俯瞰，清澈的沅河像一条碧绿的玉带，顺着山峰蜿蜒向前。我们顺着台阶往下走，一直走到河堤上。河堤上种着一排杨柳树，嫩嫩的柳条向下披拂着，随着微风轻轻摇曳，像是一个美丽的舞女在轻摆腰肢。我叫刘琳站到柳树下去拍照，刘琳大方地走过去，她往那里一站，杨柳依依裙裾飘飘，真是一幅绝美的风景画。这时候，一个50多岁的男人经过这里，不知道他是从未见过混血儿，还是刘琳太美貌了，他呆呆地看着刘琳，涎水从他的嘴角不自觉地流下来了。这个男人如此失态，我身为湘西人觉得有些丢脸，我匆匆忙忙给刘琳拍了两张，拉起她就往前走。
河堤的另一边是一片田野，田野里没有种什么庄稼，左一丛右一丛地长满了各种野菜。我们走进这片没有种植的田野，这几天没有下雨，脚下的土壤不干不湿，踩上去软绵绵的很舒服。这些田野隔了几年没种庄稼了，因为经常有动物在这边活动，肥源充足，虽然没有人耕种，仍然长出鹅黄嫩绿千姿百态的野菜。我拔下一丛野葱，这葱藏在绿草丛中，不怎么见阳光，有10多厘米长，颜色淡黄。我问刘琳东北有野葱吗？她说有的，东北的土壤很肥沃的，全是黑油油的，种啥都长。这里的野葱很多，都藏在草丛里，我俩轻轻地拨开草，把里面的葱一根一根拔出来。刘琳告诉我，她妈妈最爱做一种野葱饼，把野葱、面粉、花椒放在一起搅匀，放锅里油炸，又香又脆。我在田里又发现了一棵棵荠菜，这些荠菜个头很大，叶片肥嫩，还没有开花，连根茎都嫩生生的。我招呼刘琳一起来挖荠菜，刘琳看到荠菜，喜出望外，她掏出手机，对着荠菜拍照，说要分享给东北的朋友。刘琳给荠菜拍完照，又叫我给她拍照。她低下头，拿着小锄头去挖荠菜，这里的土壤又松又软，轻轻一挖，一棵荠菜就连根挖出来了。她用右手拎起荠菜，轻轻抖动，荠菜根部的土壤雪花似的往下掉。我拿着相机，卡卡卡地为她抓拍相片。我们在这片田里挖到一大堆荠菜，竹篮都快装不下了，我们才罢了手。我俩找了一块空地坐下，一边看着远方的风景一边闲聊。我问刘琳东北人怎么吃荠菜，她告诉我，东北荠菜有多种吃法，最主要的一种是把荠菜用水焯过，搅进面粉里做列巴。刘琳说她小时候，她妈妈常带她采荠菜，采回来后，用荠菜煮水清洗眼睛。我告诉刘琳，我国每年农历三月初三，家家户户都要用荠菜煮鸡蛋吃。中国有句俗话：“三月三吃鸡蛋，夏天能把石踩烂。”刘琳问三月三为什么必须煮鸡蛋？我问刘琳相信中医吗？她竖起大拇指。我说中医认为农历三月三天气转暖，有病的虫子都钻出来了，人容易感染污浊之气，而荠菜有排污去毒的功效，让人的身体更加强健。刘琳说那太好了，今晚我们就把这些荠菜吃掉。我说吃不完，但我会处理，看我的。为了显本事，我择出一根干净的荠菜，跟刘琳说，湘西的荠菜中有一种抗病毒物质，生吃了可以预防流行感冒，刘琳信以为真，择出几棵干净的荠菜，放到河里洗干净，我俩坐到河堤上开始生吃荠菜。这时候，从远处过来一个农妇，她五十多岁的样子，挑着一担黄瓜准备去卖。她看见我和刘琳生吃荠菜，满脸怜悯地从自己担子里拿出两根黄瓜递给我们，还给了我两块钱，叫我们拿去买两个馒头吃。我苦笑起来，原来她把我和刘琳当成讨饭的乞丐了，不过我还是感谢了她的好意。
我和刘琳在田野里玩足了，才起身往回走，看着路边的垂柳，我提议我俩种一棵柳树已念我们的情谊，刘琳说是个好建议。我们就在旁边的柳树下折下一根粗大的枝条，顺手插在旁边，我看了看位置，从左往右数第四棵，我们给这棵柳树命名为“东湘柳”。栽完柳树，我俩说说笑笑地走回学校，都出了一身大汗，我累了一个上午，不想再自己做饭了，就说我们去食堂吃中饭吧，刘琳说好。我俩往食堂走去，路上遇到了哈迪尔，他身边还有一个外教，哈迪尔说他叫巴吐尔，来自英国。巴吐尔看起来大约40来岁，1米8左右，身材修长，一头红红的卷发披在肩上，脸色白得透明，大眼睛高鼻梁，笑起来非常好看。我们四个高高兴兴地结伴去食堂吃中饭，哈迪尔带了一个铁饭盒，一路上他高谈阔论，还不停地用筷子敲打饭盒，路上不少行人对我们施注目礼。我们走到食堂二楼，人非常多，巴吐尔说我们去“二娃乡菜馆”去吃湘菜吧，那里的胡萝卜炖牛肉好吃，我们都说好。我们四个说说笑笑向外走去，巴吐尔很有礼貌地恭维我长得漂亮，像杨贵妃。哈迪尔说我人美心丑，说我上次欺骗他，说那个卖草莓的好美，害他空欢喜一场。我说你一口气白吃了人家5斤草莓，你赚大了。大家都笑，问他那天晚上拉肚子没有？他说没有。我们来到“二娃乡菜馆”，老板二娃笑容满面地请我们进楼上雅座。我们进了雅座，二娃急忙叫服务员倒茶，又拿出菜单请我点菜，还说，为了表示本地人待客的诚意，有一个菜他请客，任我点。这下我很为难，点贵了好像欺负本地同胞，点便宜了又好像慢待了外乡朋友，我就点了一个鲤鱼豆腐汤，既不算贵，又有礼待上宾的意义。我把菜单递给他们，刘琳点了一个铁板牛肉，哈迪尔点了一道糯米***吐尔点了一个红烧肉。二娃说，不点几道蔬菜吗？我从竹篮里拿出一把荠菜，说，我们今天采的荠菜，你帮我清炒一下可以不？二娃满口说好，拿着荠菜就下去了。哈迪尔嚷着要喝酒，刘琳说，医生严禁你喝酒，你还喝？大家说着笑着，菜陆续上来了。大家忙着吃菜，都说清炒荠菜最好吃。我说，晚上，我和刘琳包荠菜饺子，你们都来吃？哈迪尔和巴吐尔都说一定来。
下午，我和刘一起包荠菜饺子。我负责整理荠菜，刘琳负责擀饺子皮。我把荠菜先洗干净，然后择去黄叶，再把水烧开，把荠菜丢水里焯一下，捞出，切细，跟猪肉馅拌匀，等我把这一切做好以后，刘琳也把饺子皮擀好了，我们坐在餐桌前开始包饺子。新鲜的荠菜发出一阵阵香味，我包一个饺子，就放在鼻子边嗅一下，刘琳笑我跟她女儿一样顽皮。我问刘琳想不想她的儿子和女儿，她说想呀，非常想。她告诉我，他的儿子身高一米九，硕士毕业已经结婚了。我问她愿不愿意带孙子，她说没考虑过，因为还没有孙子。她又告诉我，她的女儿在攻读艺术硕士，长得很漂亮，还没有男朋友。我说，他们想念你吗？她说儿子和女儿经常给她发邮件，我说他们真懂事，比我儿子强多了，我儿子一年到头都不理我一次。我俩一边说话一边包饺子，不知不觉就包完了。我俩数了一数，共包了120个饺子。我很高兴地算了一下账，在外面吃一碗饺子，10个要10元钱。我们120个饺子，需要120元钱，扣掉30元肉钱，今天我俩赚了90元钱。刘琳问我为什么这么节约，我说因为我工资低，而且我还要存钱给儿子买房，现在的房价很贵。刘琳说东北的房价不太贵，但是工作不好找，她说现在东北人都喜欢到南方来发展。我听她这么说，倒很新鲜。以前，我一直认为东北是发达地区，那里的人富得流油，那里的风景美如画，原来也有很多东北人才孔雀东南飞，包括刘琳，哈迪尔这样的高等知识分子。刘琳说湘西很美丽很热闹，东北很辽阔很宁静，各有各有好处。我就说，湘西这么好，你就在这里嫁个男人，当个湘西媳妇算了。刘琳说，湘西很好，但是我必须回东北，我非常想念我的儿女，想念东北的调料，想念东北的朋友。她说这些的时候，眼睛微微湿润，我理解她身在异乡的孤独感。我想，在东北工作的湘西人，跟她也是同样的感受吧。
我们把饺子放到锅里蒸上，就开始准备菜肴。我厨艺不行，拿出在超市买的一只烧鸡和酱香猪蹄，切好放在盘子里，刘琳做了一个西红柿炒蛋，又拌了一个蔬菜拌面。一切准备停当，就听到外面有男人粗重的脚步声，我急忙开了门，门外站着四个人：哈迪尔带了一个中年美妇，巴吐尔带了一个青年男子。我连忙请他们走进来，刘琳赶紧给给他们摆上碗筷。哈迪尔身边的女人大约四十来岁，皮肤微黄，高大的身材跟哈迪尔很配，她穿了一件红色的风衣，一条黑色紧身打底裤，举止投足很是霸气。哈迪尔介绍这是他的女朋友，叫刘苹，在银行当经理。刘苹一脸漠然地听哈迪尔说话，神态很是倨傲。巴吐尔身边的男人很年轻，他们两个人看起来很亲呢，巴吐尔介绍说是他的学生。我不太擅长应酬，刘琳主动替我当了主人角色，殷勤地请他们多吃一些。我觉得菜太少了，请刘琳向他们致歉，刘琳说菜足够了，他们喜欢每一顿把菜吃光。
这一顿饭大家吃得很开心。120个饺子吃掉一半，还剩60个饺子，我拿出3个饭盒，每个饭盒装20个，请他们带回家吃。哈迪尔毫不客气地接下了，巴吐尔客气地表示吃饱了不用带，刘琳说，这些荠菜是我们自己采摘的，非常珍贵，一定请他收下，巴吐尔才客气地收下，还再三夸奖我是个漂亮能干的主妇。送走他们之后，我到厨房洗碗筷，心里默默地算了一笔账：肉馅30元，面粉5元、烧鸡25元、猪蹄30元、西红柿炒蛋10元、蔬菜拌面10元、牛奶10元，总共才120元，我就完美地当了一次东道主！***说得好，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我虽然经济拮据，但中国地大物博，只要我勤劳肯干，没事少逛街，多到附近的农村转转，就能收到田野的馈赠，就可以获得金钱买不到的无边野趣。
4月份，我和刘琳把学校附近的田野全走了个遍，美丽的田野，不仅赠送我们野菜、小鱼和小虾，还送给我们许许多多难忘的记忆。许多年后，我仍然难以忘却我们在田野四处徜徉的快乐。那些阳光灼灼的下午，我们光着脚在小溪里摸田螺时，清凉的溪水从脚面轻轻流过，活泼的游鱼在小腿处机灵地划过，那些快乐的感觉再也无法复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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