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穷游也快乐（上）
湘西的5月，仍然是一个非常美好的季节，五彩缤纷的野花到处都是，新种的蔬菜姹紫嫣红地生长着，当季肥硕多汁的瓜果纷纷上市，空气中混和花的芳香菜的清香果的甜香，人们呼吸着这样芬芳的气味，脸是笑的，心是甜的。五月的阳光像一个博学多才成熟稳重的中年男人，热情有度温和体贴，沐浴着这样的阳光，让人全身每个毛孔都无比畅快。五月的雨水像情人的抚摸，又温柔又耐心又绵软，让人不由自主沉浸其中，无力自拔也不欲自拔。在这样百般旖旎万般风情的美好季节，人们纷纷走出家门，到各地去旅游，我和刘琳也决定到附近去游玩。
旅游分很多种，有豪华游、普通游和穷游。豪华游团队坐飞机商务舱，入住五星级宾馆，这样的梦我是不敢做的。普通游团队开着自家小车随心所欲到处游，哪里有景就去哪里，图个自由自在，这样的梦我也是不敢做的。我能做的梦是穷游。我没有钱也没有车，诗与远方不用去想，眼前的风景却是可以抓住的。我想，第一个有能力去也应当去的应当是位于芷江县的飞虎队纪念馆。刘琳是东北人，东北的抗日烽火曾经是中国最炽烈最广阔地地区，应该瞻仰一下我国抗日的丰功伟绩。我把这个想法跟刘琳一说，她立刻表示赞同。恰在这时，芷江县文化馆举办“湘西和平文学研究年会”，给我发了一个邀请函，包一日三餐，还报销来回路费，日期就在本周周六。我灵机一动，推荐刘琳作为东北民俗学学术专家出席，那边向领导请示汇报后，认为刘琳的出席提高了年会的档次，该年会直级升级为民族大团结会议，就给刘琳也发了一张邀请函。我把邀请函交给刘琳，添油加醋地说这家年会在国际上非常有名，是当代文学研究的最高盛会，她很兴奋，马上跟东北的女儿视频，很自豪地说即将以民俗学学术专家身份出席当代著名的学术年会，她女儿也满脸笑容地祝贺她，还向我问候。我也很高兴，没想到信口开河却开出了一条资源丰富四通八达的大河，主办方参加者和家属都皆大欢喜。
虽然是穷游，多少也要做一些准备。首先是服装，穿什么呢？按常规是要穿一套西装，但是这次肯定是要照相的，这些相片肯定要被刘琳分享给她的亲朋好友的，我作为湘西代表，应该穿得既隆重又独特，让东北人被湘西人的绝代风华倾倒。我在衣柜里翻来覆去找了几遍，没找到一件合意的服装。我离婚10年了，这10年我就没买过一件服装，因为工资只能糊口不能购衣。我想，买太贵了，不如去照相馆租一套服装。我就跑到学校旁边的军属照相馆，说要租服装。照相馆老板娘把我领进服装室，说让我自己挑。这服装室的服装倒是很多，我一眼就看中了一套苗族长裙，这条裙子颜色鲜红，衣领和袖子上都有精致的苗绣，镶嵌着金边，还有一顶挂着白色流苏的帽子。我脱下身上的衣服，把这套红裙穿在身上，再戴上帽子，嘿，真好看！我穿到老板娘面前让她看，她也说好看。我说去参观飞虎队合适吗？她说，颜色不合适，有套青色的唐装你试试。她带我去服装室，给我拿了一套青色的唐装，我脱下衣服试了试，虽然不惊艳，民族特色很浓。我问她租金多少，她说押金100，租金每天60，我一听要这么多钱，心就像食堂打菜师傅的手一样发抖！但是，个人荣誉事小，本土荣誉事大，为了给咱湘西各民族争光，这钱我花了！我咬了咬牙，从兜里掏出一张100，又掏出一张50，放到老板娘手上，她看了看我，说，你穿起好看，少收10元，算帮我打广告。我说谢谢了，你这是为推广中华民族优秀文化做贡献。
周六早上，我草草吃了几口麦片，穿上租来的唐装，戴上帽子，又拿了一个黑色绣花布袋，就跑去找刘琳，一下楼就看见她了。这天，刘琳穿了一条乳白色的礼服裙，长长的V字领口，露出又白又长的脖子，头发高高地盘在头顶上，上面扎了一个珍珠发圈，她亭亭玉立地站在那里，好像一只高贵的白天鹅。我走到她面前，她漠然地看着我。我伸出手在她眼睛前晃了晃，她才认出是我，惊喜地喊出我的名字。我问她我的衣服好不好看？她说非常好看，说我看起来像吉普赛女郎。我告诉她，这套唐装上面的刺绣叫苗绣，非常有名，还进入了世界非物质遗产名录。我俩到校园外面的公交车站台，乘坐2路车到了汽车西站，再从汽车西站乘坐去芷江的长途汽车。两个小时后，芷江汽车站到了，我和刘琳下了车，沿着河岸往西走。我告诉刘琳，我们上午去芷江文化馆开会，下午去游飞虎队纪念馆，吃过晚饭再坐公共汽车回学校。
“参观飞虎队纪念馆你兴奋吗？”我说。
刘琳说:“当然，我希望向这些英雄表达我的尊敬，我们东北也有不少纪念抗日英雄的纪念馆呢。”
我说：“东北有很多抗日根据地吧？”
刘琳说:“我的祖父和父亲都是抗日英雄呢。”
原来如此，刘琳是英雄之后，难怪这么风姿绰约，端庄大气。我这样一个小人物，何德何能，能交到刘琳这样的朋友？我紧紧牵着她的手在大街上走着，我穿着唐装，刘琳是一个又高挑又秀美的东北人，在芷江这样的小县城的确有些令人瞩目，来来往往不时有人盯着我们看，但是没有出现找我们签名的盛况。芷江县是中国抗日受降地，打着这张牌，这些年也吸引了一些国内外游客，当地人还是见了世面的。我们在路上走了大约20分钟，就到达芷江文化馆，老远就看到馆前挂了一个大横幅，上面写着：“湘西和平文学研究国际年会”，大门前还站了两个身穿红色旗袍的礼仪小姐。这时候，一辆黑色奥迪从我们身边擦身而过，开到文化馆的门前停下，车门打开，一个身穿黑色西装的男人快步下车，低着头弯着腰打开车门，从车里走出一个身着灰色西装的男人，看起来四十来岁，个子不高，脸上的尊严看起来比天安门的城墙还要厚。这个男人用倨傲的眼神向大门看了一眼，迈着大步向文化馆走去，两个男人亦步亦趋地跟着他，神态都非常恭敬。刘琳问我，这个男人为什么要两个男人跟着他，难道他有病？我说不是他是大领导，必须有下属跟着才显得体面。刘琳说她不太懂，我说打个比方吧，今天你是贵宾，我是你的下属，我必须紧跟着你才显出你的尊贵。刘琳说，我向菩萨保证，今天你比我瞩目万分。我看看自己的唐装，心里也同意她的话。我们走进文化馆的大厅，看到大厅里有块指示牌写着：湘西和平文学研究国际年会在二楼303室。我们爬上楼，走进303室，原来是一个小礼堂，礼堂上面的主席台上摆了十几张桌子，桌子上摆着一个红色的名片，上面写着与会领导和专家的姓名。我顺着牌子找了一圈，没有找到我和刘琳的姓名。那个倨傲的领导坐在主席台正中，他面前的牌子写着：黄和平县长。他的旁边坐着芷江文化馆馆长，一个50多岁的中年男人，肤色很黑，五官长得倒精神，名叫刘三贵。其他名片上是清一色的教授。我在礼堂的角落里找到两张小塑料凳，是幼儿园小朋友坐的，聊胜于无。我又矮又胖，坐在小凳子上像一个红皮南瓜，压得凳面嘎嘎作响。刘琳又高又瘦，坐在小凳上，两条长腿必须向前伸直，她是个优雅的人，这样不雅的坐姿让她非常局促。主席台上的领导专家陆陆续续全部就座后，刘馆长站起身来，郑重宣布湘西和平文学民族年会开始，会场不冷不热地响起几下掌声。刘馆长说，首先请黄县长发言，会场又响起几下轻重不一的掌声。黄县长威严地看了全场一眼，说，欢迎各位领导和专家来敝县探讨和平文学，敝县是国际名县，是中国抗日受降纪念地，拥有很多世界级文化遗产。我县种下了金梧桐，就引来了在座各位凤凰，还有来自东北的国际凤凰。为了向各位表示感谢，我县在财政极其困难的情况下，给各位发一个红包表示慰问。听到这里，会场终于响起了热烈的掌声，黄县长很有风度地抬起双手，两个随从开始给与会人员发红包，我和刘琳也收到一个。红包摸起来很薄，我有些失望，但想最不济也是一张百元大钞，我很想看看红包里到底有多少钱，又怕别人笑话。我偷偷瞄瞄周围，大家都兴高采烈地盯着黄县长致辞，没人看我一眼，我就低下头，悄悄把红包里的钱抽出来，啊，十元大钞！我悄悄吐了一口凉气。这时候，刘馆长突然说，今天我们还请到了来自东北著名的湘西和平文学研究专家刘琳，现在我们欢迎她致辞！会场响起热烈的掌声，我急忙推刘琳，并示意她站起来。主席台上的领导都盯着刘琳看，事发突然，刘琳茫然地看着我。
“他们希望你做一个演讲。”我说。
“我没有做任何准备啊！”刘琳无助地说。
“你可以背诵一段文章。”我说。
“天哪，难道我背一段《战国策》？”刘琳说
刘馆长又说了一遍：“请东北著名湘西和平文学研究专家刘琳致辞！”
会场再一次响起热烈掌声，全场专家都用期待的目光热切地注视刘琳，刘琳优雅地起立，微笑着向所有专家致意。
刘琳说：“先生们女士们，非常感谢邀请我参加这次盛会，我非常荣幸地发表这次演讲。”
刘琳说：“芷江是一个美丽的县城，我非常喜欢芷江。”
主席台上的领导热烈鼓掌，脸上洋溢着自豪的笑容。
刘琳说：“如果有人为我换一张高点的凳子，这个盛会就更完美了。”
刘琳说完，双手合十放在腹前，微微弯腰向全场敬礼，我带头鼓掌，但是会场一片死寂。黄县长板着脸，其他领导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的脸色，都面色凝重，不敢动弹。
中午，我和刘琳在文化馆的食堂里领了两个盒饭，每盒盒饭里有两块猪排骨，一个荷包蛋，一堆青椒炒豆豉。猪排骨上还沾着血丝，咬一口鲜血直流。荷包蛋煎得过老，咬到嘴里如同嚼蜡。那青椒豆豉黑糊糊的一团，跟路边的牛粪十分相似。我感叹现在的党风真是好，开如此盛大的年会也吃得这么清廉，突然看到服务员端着一道又两道，两道又三道热气腾腾香气扑鼻的菜往楼上跑，我看到菜盘里炸得黄澄澄的肥鸽、蒸得白生生的鲜鱼、煮得滑嫩嫩的土鸡，还有一道圆滚滚的乳猪，禁不住食欲横流。我问服务员楼上是哪个富豪这么阔绰，点这么多好菜？服务员说今天参会的领导和专家都在上面用餐，你们两位普通老师在下面用餐。我听了黯然神伤，刘琳说没有关系，我们是来参观的，不是来吃饭的。我俩勉强吃了半碗饭，就坐在楼下等楼上的领导专家吃完一起去参观飞虎队纪念馆。等了半晌，领导们一个个油光满面地下来了，大家到门口集合，黄县长等重要领导都坐着自己的专车赶往飞虎队纪念馆，刘馆长等次要领导也有自己的红旗车，其他大专家也都有自己的车驾，只有我和刘琳没有车，我们两人只好沿着马路走，幸好路也不远，我们赶到飞虎队纪念馆园区以后，领导们和专家们的车子才陆续赶到，原来开车要绕行路途更远。大家会齐之后，就开始进馆，我和刘琳兴奋地站在队尾。这时候，刘馆长对我招招手，我满脸堆笑地走过去，他说，今天只安排领导进馆，没有安排你们两位专家。我脸上的笑全僵在脸上，他也没再管我，头也不回地跑着去追黄县长了。刘琳问我发生了什么事？我说我们不属于领导层，必须自己买票。刘琳说我们自己买票。我俩就走到售票口，掏钱买了两张游览票，每张40元。我们从西边入口走进，正面就是一栋气势恢弘的纪念馆，由两架飞机型的环形建筑构成，大门上有“飞虎队纪念馆”六个繁体中文，中文下面又有一排英文，黑色的字体在白色大理石外立面上很是分明，并且给人一种庄严肃穆之感。进门之后是一个大厅，里面摆着一架二战时的飞机模型，我和刘都不由自主地严肃起来。我看着眼前这架饱经沧桑的飞机，想着上世纪中叶在这里发生的英雄故事，不由得感慨万分，同时庆幸没有租那套红色的苗裙，太热烈了，与纪念抗日英雄的气氛格格不入。我们挨着展览馆的顺序一个个看，看到了抗日时很多原始照片，照片上的日军用各种残酷的方式杀害中国人。有一张照片，一个日军狞笑着用刺刀刺入一个中国孕妇的肚子；还有一张照片，一个中国人被日军剥皮。一张张看过去，我内心十分悲愤。刘琳也很气愤，她问我中国人这么多，日本人这么少，为什么中国人反而被日本人欺负。我说因为日本的科技比中国发达。我们还看到飞虎队当年在这里生活和战斗的照片，还有一面英雄墙。
“飞虎队队员是英雄，中国人民会永远铭记他们。”我说。
“我为他们自豪，他们是全人类的英雄。”刘琳说。
我俩参观完展厅，又参观了中美空军作战指挥塔和中美空军俱乐部旧址。这些上个世纪的建筑，带着鲜明的时光气息，提醒着人世的变迁和历史的沧桑。70多年过去了，当年这些勇敢的飞虎队队员，用他们宝贵的生命为世界和平做出了杰出的贡献，这些光辉的事迹确实值得全人类永远铭记。地球很大，国别不同，肤色不同，但无论东方还是西方，无论东北还是湘西，人类的价值观是相通的，都热爱和平反对侵略，都歌颂高尚反对平庸。飞虎队队员是伟大的，中国无数的抗日将士也是伟大的。我们参观完旧址，走到飞虎队纪念馆外面的广场上。广场很宽，四面种着苍翠的松柏树，象征着伟大的飞虎队队员永垂不朽。我叫刘琳站到松树下面，我为她拍照。她面带微笑，很自然地倚树而立，一束阳光从左上方斜射下来，给她身上平添了一束光环，她看上去像仙女一样神圣而美丽。我想起我给她取的名字：嫦娥。对，她就是嫦娥，是上天派下来拯救苍生服务大众的九天仙女。
这次芷江之行，对我和刘琳的心灵都产生一种强烈的震撼，也大大缓解了她的思乡之苦。虽然是穷游，也可以慰藉人的心灵，我琢磨着再找一个地方散散心。飞虎队纪念馆纪念的是抗日英雄，下一回我想让刘琳见识一下中原的传统文化，我想到了黔城的芙蓉楼。这座楼距我们学校大约30里远，有公共汽车直达，是驰名中国的四大古楼之一。这座楼因为中国唐代诗人王昌龄《芙蓉楼送辛渐》而驰名。我在网上搜查了芙蓉楼的图片，并发给了刘琳.，我告诉她，这是中原的名胜古迹，可以坐公共汽车直达，问她有没有兴趣？刘琳很快回了信，告诉我她非常感兴趣，我们就决定下一个周六去芙蓉楼。
一周一晃就过去了，明天就是周六了，我突然想起有个师范同学王丽丽住在黔城，我给王丽丽打了一个电话，告诉她明天我要和一个东北朋友参观芙蓉楼，问她有没有空陪我？她满口答应了，我就开始做准备工作，最大的准备就是背熟王昌龄的《芙蓉楼送辛渐》，并搜集一些当地的传说和典故，在游览时充当讲解员的角色，让旅游多点趣味。这座芙蓉楼已经又破又旧，如果没有文化为它增光添彩，它又有什么看头呢？
当天晚上下起了毛毛细雨，空气里渗透着丝丝凉意，我有点打退堂鼓，给刘琳打电话，说明天如果下雨我们就不去实地看芙蓉楼了，呆在家里通过网上看。刘琳说她在东北也可以上网看，既然到了湘西，就应该实地去看，我听她说得有理，就说明天不管刮风下雨，我们都去，如果下雨的话，要准备一双雨鞋。刘琳说她有一双很好的运动鞋，鞋底厚可以当雨鞋穿。挂了电话，我就在家里找雨衣和雨鞋，最终在鞋柜里找到一双桔黄色的塑料鞋套，是那年我们中文系集体去云南旅游时遇到下雨，由旅行社提供的，这双鞋是一双平底鞋，高及膝盖，倒是防雨的一件利器。我找了一条白色紧身牛仔裤，一件红色针织短衫，配上这双防雨鞋套，往镜前一站，色彩鲜明，风格利落，像一个年轻的牛仔女郎。我对自己的形象很满意，睡觉时躺在床上，想象着自己明天英姿飒爽的模样，不由得哈哈大笑。
第二天我早早地起了床，吃过早餐，穿上昨晚选好的装束，自觉神清气爽，为了配这套明艳的服装，我拿起口红把嘴唇涂得绯红，对着镜子一照，绯红的嘴唇衬得脸色又暗又黄，我想还得打点粉。我在家里找了半天，找到一盒过期的粉饼，里面的粉结成了硬块，无法扑到脸上去，难道顶着一张黄脸去当中国传统文化的讲解员，把我们中国人的脸丢光？不行，我突然想到厨房还有吃剩的面粉，我把面粉袋拿出来，伸手抓了一把面粉，一股脑儿往脸上一抹，嗨，脸果然变白了。我装扮停当，拿起雨伞和背包，哼着歌儿出了门。
雨还在下，是那种绵绵细雨，又细又密，天地间仿佛挂了一张张晶莹剔透的雨帘。我走到刘琳楼下，刚想打她电话，刘琳就从楼梯上走下来了。她外穿一件透明雨衣，内穿一件蓝底白花的麻料连衣裙，脚上穿了一双白色板鞋。我们相视一笑，顺着斜坡往外走去，我们还没走到校门口，我的手机突然响起来了，我接通手机，是王丽丽打来的，她叫我们在校门口等她，她开车来接我们，还有几分钟就到了。我跟刘琳说，今天我们走运了，不用去挤公交车了，我同学开车来接我们。刘琳听了喜出望外，连连拍手。我看她那么高兴，心里非常愧疚，她跟我这样没有本事的女人交朋友，连个车子都没有，到哪里都挤公交，真难为她了。我们走到校门口，因为下雨的缘故吧，大门口一个人也没有，我和刘琳没事干只好闲聊。我问刘琳东北的雨水多还是少，她说东北常年下雪，雨倒不多。我又说，雨在中国象征思念之情，所以诗经里有诗云“杨柳依依雨雪霏霏。”刘琳说在东北，雨也象征恋人的离情别意，我们两人正说着，听到一声喇叭响，我还发着愣，刘琳说你同学接你来了，我醒过神来，拉起刘琳的手朝车子跑去。车窗摇下一半，王丽丽坐在驾驶座上，笑着对我们挥手。我和刘琳上了车。王丽丽发动车子，车子拐了一个弯驶上大道，平滑地行驶着。王丽丽说她这辆车80万，问我开什么车？我说我没钱买车。王丽丽又说，她身上的衣服都是名牌，她说她只穿名牌，我说我只穿地摊货。王丽丽说我太谦虚了。
车子在路上驶了大约40分钟，就到了芙蓉楼景区。王丽丽把车停在旁边的停车场边，我们就下了车，往芙蓉楼走去。芙蓉楼是一个很大的古典园林建筑，沿江而建，园内亭台楼阁错落有致。我们走进主楼，这楼清一色的青色屋瓦，屋顶还有许多栩栩如生的古人塑像，屋檐向上翘起，上面还雕刻着精美的花纹。刘琳连连发出惊叹声，称赞芙蓉楼太美了，是稀有的建筑珍品。我问她以前见过类似的古建筑吗？她说只在电视上见过。我告诉她，在南方许多地方都有这样的古典建筑，芙蓉楼成为名胜是因为唐朝诗人王昌龄的一首诗。刘琳问这里有没有王昌龄的画像，我说有，就带着她去。我们走进一楼中堂，迎面看到一个王昌龄的画像，他身着蓝色冠服，头戴一顶乌纱帽，手拿一幅卷轴，嘴边留有一抹胡须，双目炯炯有神。王丽丽提醒我们仔细看画像的眼睛，说画像的眼睛会动。我对着画像左看右看，画像的眼珠果然跟着我左看右看。刘琳也跟着我左看右看，我们都被这个发现弄呆了。刘琳问我是怎么回事，我说我们中国是礼仪之邦，王昌龄又是大圣人，他的灵魂在感谢你不远万里来膜拜她，刘琳听了，双手合十，恭敬地向王昌龄的画像施了一个礼。我们三个人在主楼里转了一圈，就转到碑廊去看字画。这个碑廊收藏了唐朝颜真卿的“麻姑山仙坛记”碑文、宋朝米芾的“西山书院”碑、黄庭坚的“洗宅”诗碑、赵孟頫的“前赤壁赋”字碑、岳飞的“墨庄”碑等200多方中国古代著名碑文。我们沿着这些碑文一路看过去，刘琳的神情非常严肃，一边看着碑文，一边还用手指临摹。我说古代文人都喜欢书法，刻在石碑上的都是中国著名的艺术大家。刘琳说，在东北大学的艺术史教程里，也提到了书法和碑文，她还特意说，她会背岳飞的《满江红》。我不由得对刘琳刮目相看，真是一个博学多才的学者呀！我本来还担心她看不懂这些碑文会觉得乏味，看她这么兴致勃勃，我就放心了，并且由衷地体会到一种民族自豪感。碑廊尽头有一丛芭蕉林，芭蕉吸饱了雨水，一株株仰首挺立，好像是一个个精神抖擞的卫兵，在守护这片宝贵的历史文物。我们穿过芭蕉林，走进西园的陈列馆，在陈列馆的正中陈列了一座根雕，上面雕刻了30多个民间故事和100多个人物及其动植物。王丽丽说，这个根雕号称“三绝树根雕”，是中国最大、故事最多、雕刻最精致的根雕，已经进了世界吉尼斯大全。刘琳喜不自禁地用手机给根雕拍照，说要跟东北的朋友分享，我和王丽丽看到她喜出望外的神情，也觉得很高兴。王丽丽说，外国朋友这么喜欢我们芙蓉楼，我们今天真是不虚此行了。我们看完根雕，走到院子，院子里种着一些橘树和石榴树，树上都挂着累累的果实。院子一角还有个池子，池子里有水，池畔有一个造型似一弯新月的“半月亭”，我告诉刘琳这就是王昌龄抚琴的地方，刚好亭子里摆着一架石琴，我一时高兴，说要去石琴那里假装弹琴，请王丽丽和刘琳为我拍视频，我回去好制作短视频发到网上去。天还下着雨，地面又湿又滑，我仗着有雨套护脚，毫不在意地走到亭子里抚琴。我读师范时学过三年风琴，有几手入门功夫，我胸有成竹，坐在石凳上装模作样地弹起来，王丽丽和刘琳都称赞我有模有样，一看就是个专家，把我逗得乐不可支，越发得意忘形，手脚并用还放声高歌，唱的是苏联歌曲《卡秋萨》，我表演得太投入了，几乎有嵇康的遗风了，一群游客都围过来看我表演，还大声喝彩！我唱完一曲，得意洋洋地站起身往亭外走，为了保持刚才表演的余韵，我昂首挺胸目不斜视地往外走去。岂料亭子下面的石板路，天长日久磨得像一面镜子，我穿的雨鞋套又是旅行社赠送的廉价塑料鞋套，鞋底光滑无比，我面带微笑兴高采烈地往外走去，突然脚下一滑，我结结实实地摔在地上，四肢紧贴着石板，嘴巴正好趴在一堆青苔上。这一跤把我的头摔晕了，浑身筋骨也摔痛了，我听到周围响起一阵笑声，我竖起耳朵辨别这些笑声，男女老少的声音都有，肯定是周围的游人，我真希望地里有道缝好让我钻进去，但是地里偏偏没有缝。正在我无可奈何之际，一双修长的手臂伸过来，抓住了我的胳膊，我一抬头，看到刘琳温柔地看着我，刚刚安静下来的游客们看到我的脸，又狂笑起来，我急忙伸出双手挡在脸上。刘琳拿出一张湿纸巾，轻轻地为我擦去脸上的泥巴，王丽丽也过来了，一边笑，一边帮我擦身上的泥。她俩忙乱了好一阵，才帮我收拾干净，我低着头，坐在地上，不敢抬头看周围的游客，怕大家拍照发到朋友圈去。王丽丽轻声说，游客们已经走了，我才敢抬起头来。刘琳问我摔痛了没有，我不好意思说自己摔痛了，强忍着痛说没事，其实非常有事，因为不光身体摔痛了，衣服还摔湿了，黏糊糊地粘在身上非常难过。王丽丽打量一下我身上的衣服，说你这衣服还穿什么？还有你这鞋子，免费赠送的劣质货，不摔你摔哪个？我车里有一套干衣服，还有一双备用的鞋子，我扶你过去换了吧，我虚弱地点点头。刘琳和王丽丽一左一右扶着我，向停车场走去。从芙蓉楼园区走到停车场只有500米，我因为精神和身体都在承受疼痛，恨不得一步就走到，但是又无法走到，只好一步一步挪过去，走了半天才走到停车场。王丽丽打开车子的后备箱，拿出换洗的衣服和鞋子，叫我上车去换。我急忙钻进车子，把身上的湿衣服脱下来，换上王丽丽的衣服。不幸中的万幸，王丽丽给我的这套衣服是一套宽松的运动服，我穿上后稍微有点紧巴，好歹比穿湿衣服舒服。我换上衣服之后，筋疲力尽地半躺在车子的后座上不愿意起身，感觉四肢和肩背还在隐隐作疼。刘琳和王丽丽也上了车。王丽丽说，今天有他乡贵宾，她请我们去望江楼去吃黔阳特色食品。我有气无力地说，随便吃点吧，我只想快点回家。刘琳伸出手臂，把我抱在怀里，轻轻抚摸着我的肩背，我有了依靠，觉得浑身好受一些。王丽丽发动车子，向望江楼开去。
不知道是刘琳的手臂有治伤的魔力，还是因为我根本没有摔伤，车子开到望江楼的时候，我的活力已经恢复了八成，适才还是冬天光秃秃的败柳，现在已经成了惊蛰长满柳芽的新柳。我们三人下了车，对面就是望江楼。望江楼是一座典雅气派的二层小楼，雕梁画栋装修得极为富丽，楼前繁花绿柳人来人往，一派繁荣兴旺的气象。我说老同学太客气了，请我们到这样高档的酒楼吃饭。王丽丽说，望江楼的排场是面子，做给外人看的，其实菜的味道很不好。我俩是自己人，不要面子只要里子，我们到旁边的大排档去，吃几碗粉，味道美得很。她往旁边一指，果然望江楼下面，靠着江边，还开了一排大排档，我想没有大餐吃，吃个小餐也要得，反正我从没吃过大餐。我们几个就走到大排档边，选了一家吃嗦螺粉的摊子坐下，这个摊子建在江边，上面盖着一块黑色的塑料布，旁边没有遮挡，江风一阵阵吹来，我不由得把身子缩成一团，看看刘琳，嘴唇也冻得发紫。
王丽丽说：“老板，来四碗嗦螺粉。”
我说：“你太客气了，吃不了四碗，三碗，一人一碗。”
王丽丽说：“一人两碗，我不在这里吃。”
我说：“累了一上午，哪能不吃午饭呢？一起吃。”
王丽丽说：“我老公中午在望江楼请市里几个老板吃饭，我必须作陪。”
我明白了，王丽丽夫妇要在望江楼款待贵宾，我和刘琳这样的草根没有被宴请的资格，只配在大排档吃碗嗦螺粉。这好像有点丢面子，实际上也没有，因为平民百姓本来就没有什么面子。更何况，她开车接我们，陪我们玩了一个上午，这已经是贵宾待遇了。我一个9级讲师，连科长都不是，逾了一个上午的礼还不知道见好就收？我笑着跟王丽丽挥挥手，叫她安心去望江楼吃大餐。王丽丽跟排档老板说，你要多放嗦螺哦，不要亏待我老同学。说完，王丽丽急匆匆地走了，她没有付嗦螺粉的钱，可能忘记了。我跟老板说，下两碗嗦螺粉，店里好吃的小菜来两份，好喝的小酒来两瓶，老板满脸堆笑答应着。老板手脚麻利，不一会儿，粉菜酒都已备齐。我尝了一下，居然很可口，刘琳也竖起大拇指夸赞，老板很高兴，拿出手机要跟刘琳合影，说要打印出来挂在排档门口当广告。我和刘琳喝了几杯小酒，身子开始回暖，浑身的血液也轻快地流动起来了，从冬天干涸的小溪，变成春末奔涌的大河了。吃完饭结账，总共才花了60元钱，老板很有意思，还免费赠送了我们两瓶水。天公也作美，淅淅沥沥的雨停了，蔚蓝的天空中挂起了一道彩虹，我和刘琳都惊喜得尖叫起来，我的心情在美食美酒和美景的混合作用下，也像这雨后的天空一样明快爽朗色彩缤纷。我和刘琳怀着轻快的心情，在黔城逛了一圈，然后走到公共汽车站，坐公共汽车回来了。在车上，我向刘琳表示歉意，说如果她跟一个富有的人交朋友，就不必这么穷游了。刘琳说，我们穷游，既锻炼了身体，又跟大自然亲密接触，非常好啊！我们这不是穷游，是富游，因为我们的心灵无比丰富，无比有趣！，
旅游分很多种，有豪华游、普通游和穷游。豪华游团队坐飞机商务舱，入住五星级宾馆，这样的梦我是不敢做的。普通游团队开着自家小车随心所欲到处游，哪里有景就去哪里，图个自由自在，这样的梦我也是不敢做的。我能做的梦是穷游。我没有钱也没有车，诗与远方不用去想，眼前的风景却是可以抓住的。我想，第一个有能力去也应当去的应当是位于芷江县的飞虎队纪念馆。刘琳是东北人，东北的抗日烽火曾经是中国最炽烈最广阔地地区，应该瞻仰一下我国抗日的丰功伟绩。我把这个想法跟刘琳一说，她立刻表示赞同。恰在这时，芷江县文化馆举办“湘西和平文学研究年会”，给我发了一个邀请函，包一日三餐，还报销来回路费，日期就在本周周六。我灵机一动，推荐刘琳作为东北民俗学学术专家出席，那边向领导请示汇报后，认为刘琳的出席提高了年会的档次，该年会直级升级为民族大团结会议，就给刘琳也发了一张邀请函。我把邀请函交给刘琳，添油加醋地说这家年会在国际上非常有名，是当代文学研究的最高盛会，她很兴奋，马上跟东北的女儿视频，很自豪地说即将以民俗学学术专家身份出席当代著名的学术年会，她女儿也满脸笑容地祝贺她，还向我问候。我也很高兴，没想到信口开河却开出了一条资源丰富四通八达的大河，主办方参加者和家属都皆大欢喜。
虽然是穷游，多少也要做一些准备。首先是服装，穿什么呢？按常规是要穿一套西装，但是这次肯定是要照相的，这些相片肯定要被刘琳分享给她的亲朋好友的，我作为湘西代表，应该穿得既隆重又独特，让东北人被湘西人的绝代风华倾倒。我在衣柜里翻来覆去找了几遍，没找到一件合意的服装。我离婚10年了，这10年我就没买过一件服装，因为工资只能糊口不能购衣。我想，买太贵了，不如去照相馆租一套服装。我就跑到学校旁边的军属照相馆，说要租服装。照相馆老板娘把我领进服装室，说让我自己挑。这服装室的服装倒是很多，我一眼就看中了一套苗族长裙，这条裙子颜色鲜红，衣领和袖子上都有精致的苗绣，镶嵌着金边，还有一顶挂着白色流苏的帽子。我脱下身上的衣服，把这套红裙穿在身上，再戴上帽子，嘿，真好看！我穿到老板娘面前让她看，她也说好看。我说去参观飞虎队合适吗？她说，颜色不合适，有套青色的唐装你试试。她带我去服装室，给我拿了一套青色的唐装，我脱下衣服试了试，虽然不惊艳，民族特色很浓。我问她租金多少，她说押金100，租金每天60，我一听要这么多钱，心就像食堂打菜师傅的手一样发抖！但是，个人荣誉事小，本土荣誉事大，为了给咱湘西各民族争光，这钱我花了！我咬了咬牙，从兜里掏出一张100，又掏出一张50，放到老板娘手上，她看了看我，说，你穿起好看，少收10元，算帮我打广告。我说谢谢了，你这是为推广中华民族优秀文化做贡献。
周六早上，我草草吃了几口麦片，穿上租来的唐装，戴上帽子，又拿了一个黑色绣花布袋，就跑去找刘琳，一下楼就看见她了。这天，刘琳穿了一条乳白色的礼服裙，长长的V字领口，露出又白又长的脖子，头发高高地盘在头顶上，上面扎了一个珍珠发圈，她亭亭玉立地站在那里，好像一只高贵的白天鹅。我走到她面前，她漠然地看着我。我伸出手在她眼睛前晃了晃，她才认出是我，惊喜地喊出我的名字。我问她我的衣服好不好看？她说非常好看，说我看起来像吉普赛女郎。我告诉她，这套唐装上面的刺绣叫苗绣，非常有名，还进入了世界非物质遗产名录。我俩到校园外面的公交车站台，乘坐2路车到了汽车西站，再从汽车西站乘坐去芷江的长途汽车。两个小时后，芷江汽车站到了，我和刘琳下了车，沿着河岸往西走。我告诉刘琳，我们上午去芷江文化馆开会，下午去游飞虎队纪念馆，吃过晚饭再坐公共汽车回学校。
“参观飞虎队纪念馆你兴奋吗？”我说。
刘琳说:“当然，我希望向这些英雄表达我的尊敬，我们东北也有不少纪念抗日英雄的纪念馆呢。”
我说：“东北有很多抗日根据地吧？”
刘琳说:“我的祖父和父亲都是抗日英雄呢。”
原来如此，刘琳是英雄之后，难怪这么风姿绰约，端庄大气。我这样一个小人物，何德何能，能交到刘琳这样的朋友？我紧紧牵着她的手在大街上走着，我穿着唐装，刘琳是一个又高挑又秀美的东北人，在芷江这样的小县城的确有些令人瞩目，来来往往不时有人盯着我们看，但是没有出现找我们签名的盛况。芷江县是中国抗日受降地，打着这张牌，这些年也吸引了一些国内外游客，当地人还是见了世面的。我们在路上走了大约20分钟，就到达芷江文化馆，老远就看到馆前挂了一个大横幅，上面写着：“湘西和平文学研究国际年会”，大门前还站了两个身穿红色旗袍的礼仪小姐。这时候，一辆黑色奥迪从我们身边擦身而过，开到文化馆的门前停下，车门打开，一个身穿黑色西装的男人快步下车，低着头弯着腰打开车门，从车里走出一个身着灰色西装的男人，看起来四十来岁，个子不高，脸上的尊严看起来比天安门的城墙还要厚。这个男人用倨傲的眼神向大门看了一眼，迈着大步向文化馆走去，两个男人亦步亦趋地跟着他，神态都非常恭敬。刘琳问我，这个男人为什么要两个男人跟着他，难道他有病？我说不是他是大领导，必须有下属跟着才显得体面。刘琳说她不太懂，我说打个比方吧，今天你是贵宾，我是你的下属，我必须紧跟着你才显出你的尊贵。刘琳说，我向菩萨保证，今天你比我瞩目万分。我看看自己的唐装，心里也同意她的话。我们走进文化馆的大厅，看到大厅里有块指示牌写着：湘西和平文学研究国际年会在二楼303室。我们爬上楼，走进303室，原来是一个小礼堂，礼堂上面的主席台上摆了十几张桌子，桌子上摆着一个红色的名片，上面写着与会领导和专家的姓名。我顺着牌子找了一圈，没有找到我和刘琳的姓名。那个倨傲的领导坐在主席台正中，他面前的牌子写着：黄和平县长。他的旁边坐着芷江文化馆馆长，一个50多岁的中年男人，肤色很黑，五官长得倒精神，名叫刘三贵。其他名片上是清一色的教授。我在礼堂的角落里找到两张小塑料凳，是幼儿园小朋友坐的，聊胜于无。我又矮又胖，坐在小凳子上像一个红皮南瓜，压得凳面嘎嘎作响。刘琳又高又瘦，坐在小凳上，两条长腿必须向前伸直，她是个优雅的人，这样不雅的坐姿让她非常局促。主席台上的领导专家陆陆续续全部就座后，刘馆长站起身来，郑重宣布湘西和平文学民族年会开始，会场不冷不热地响起几下掌声。刘馆长说，首先请黄县长发言，会场又响起几下轻重不一的掌声。黄县长威严地看了全场一眼，说，欢迎各位领导和专家来敝县探讨和平文学，敝县是国际名县，是中国抗日受降纪念地，拥有很多世界级文化遗产。我县种下了金梧桐，就引来了在座各位凤凰，还有来自东北的国际凤凰。为了向各位表示感谢，我县在财政极其困难的情况下，给各位发一个红包表示慰问。听到这里，会场终于响起了热烈的掌声，黄县长很有风度地抬起双手，两个随从开始给与会人员发红包，我和刘琳也收到一个。红包摸起来很薄，我有些失望，但想最不济也是一张百元大钞，我很想看看红包里到底有多少钱，又怕别人笑话。我偷偷瞄瞄周围，大家都兴高采烈地盯着黄县长致辞，没人看我一眼，我就低下头，悄悄把红包里的钱抽出来，啊，十元大钞！我悄悄吐了一口凉气。这时候，刘馆长突然说，今天我们还请到了来自东北著名的湘西和平文学研究专家刘琳，现在我们欢迎她致辞！会场响起热烈的掌声，我急忙推刘琳，并示意她站起来。主席台上的领导都盯着刘琳看，事发突然，刘琳茫然地看着我。
“他们希望你做一个演讲。”我说。
“我没有做任何准备啊！”刘琳无助地说。
“你可以背诵一段文章。”我说。
“天哪，难道我背一段《战国策》？”刘琳说
刘馆长又说了一遍：“请东北著名湘西和平文学研究专家刘琳致辞！”
会场再一次响起热烈掌声，全场专家都用期待的目光热切地注视刘琳，刘琳优雅地起立，微笑着向所有专家致意。
刘琳说：“先生们女士们，非常感谢邀请我参加这次盛会，我非常荣幸地发表这次演讲。”
刘琳说：“芷江是一个美丽的县城，我非常喜欢芷江。”
主席台上的领导热烈鼓掌，脸上洋溢着自豪的笑容。
刘琳说：“如果有人为我换一张高点的凳子，这个盛会就更完美了。”
刘琳说完，双手合十放在腹前，微微弯腰向全场敬礼，我带头鼓掌，但是会场一片死寂。黄县长板着脸，其他领导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的脸色，都面色凝重，不敢动弹。
中午，我和刘琳在文化馆的食堂里领了两个盒饭，每盒盒饭里有两块猪排骨，一个荷包蛋，一堆青椒炒豆豉。猪排骨上还沾着血丝，咬一口鲜血直流。荷包蛋煎得过老，咬到嘴里如同嚼蜡。那青椒豆豉黑糊糊的一团，跟路边的牛粪十分相似。我感叹现在的党风真是好，开如此盛大的年会也吃得这么清廉，突然看到服务员端着一道又两道，两道又三道热气腾腾香气扑鼻的菜往楼上跑，我看到菜盘里炸得黄澄澄的肥鸽、蒸得白生生的鲜鱼、煮得滑嫩嫩的土鸡，还有一道圆滚滚的乳猪，禁不住食欲横流。我问服务员楼上是哪个富豪这么阔绰，点这么多好菜？服务员说今天参会的领导和专家都在上面用餐，你们两位普通老师在下面用餐。我听了黯然神伤，刘琳说没有关系，我们是来参观的，不是来吃饭的。我俩勉强吃了半碗饭，就坐在楼下等楼上的领导专家吃完一起去参观飞虎队纪念馆。等了半晌，领导们一个个油光满面地下来了，大家到门口集合，黄县长等重要领导都坐着自己的专车赶往飞虎队纪念馆，刘馆长等次要领导也有自己的红旗车，其他大专家也都有自己的车驾，只有我和刘琳没有车，我们两人只好沿着马路走，幸好路也不远，我们赶到飞虎队纪念馆园区以后，领导们和专家们的车子才陆续赶到，原来开车要绕行路途更远。大家会齐之后，就开始进馆，我和刘琳兴奋地站在队尾。这时候，刘馆长对我招招手，我满脸堆笑地走过去，他说，今天只安排领导进馆，没有安排你们两位专家。我脸上的笑全僵在脸上，他也没再管我，头也不回地跑着去追黄县长了。刘琳问我发生了什么事？我说我们不属于领导层，必须自己买票。刘琳说我们自己买票。我俩就走到售票口，掏钱买了两张游览票，每张40元。我们从西边入口走进，正面就是一栋气势恢弘的纪念馆，由两架飞机型的环形建筑构成，大门上有“飞虎队纪念馆”六个繁体中文，中文下面又有一排英文，黑色的字体在白色大理石外立面上很是分明，并且给人一种庄严肃穆之感。进门之后是一个大厅，里面摆着一架二战时的飞机模型，我和刘都不由自主地严肃起来。我看着眼前这架饱经沧桑的飞机，想着上世纪中叶在这里发生的英雄故事，不由得感慨万分，同时庆幸没有租那套红色的苗裙，太热烈了，与纪念抗日英雄的气氛格格不入。我们挨着展览馆的顺序一个个看，看到了抗日时很多原始照片，照片上的日军用各种残酷的方式杀害中国人。有一张照片，一个日军狞笑着用刺刀刺入一个中国孕妇的肚子；还有一张照片，一个中国人被日军剥皮。一张张看过去，我内心十分悲愤。刘琳也很气愤，她问我中国人这么多，日本人这么少，为什么中国人反而被日本人欺负。我说因为日本的科技比中国发达。我们还看到飞虎队当年在这里生活和战斗的照片，还有一面英雄墙。
“飞虎队队员是英雄，中国人民会永远铭记他们。”我说。
“我为他们自豪，他们是全人类的英雄。”刘琳说。
我俩参观完展厅，又参观了中美空军作战指挥塔和中美空军俱乐部旧址。这些上个世纪的建筑，带着鲜明的时光气息，提醒着人世的变迁和历史的沧桑。70多年过去了，当年这些勇敢的飞虎队队员，用他们宝贵的生命为世界和平做出了杰出的贡献，这些光辉的事迹确实值得全人类永远铭记。地球很大，国别不同，肤色不同，但无论东方还是西方，无论东北还是湘西，人类的价值观是相通的，都热爱和平反对侵略，都歌颂高尚反对平庸。飞虎队队员是伟大的，中国无数的抗日将士也是伟大的。我们参观完旧址，走到飞虎队纪念馆外面的广场上。广场很宽，四面种着苍翠的松柏树，象征着伟大的飞虎队队员永垂不朽。我叫刘琳站到松树下面，我为她拍照。她面带微笑，很自然地倚树而立，一束阳光从左上方斜射下来，给她身上平添了一束光环，她看上去像仙女一样神圣而美丽。我想起我给她取的名字：嫦娥。对，她就是嫦娥，是上天派下来拯救苍生服务大众的九天仙女。
这次芷江之行，对我和刘琳的心灵都产生一种强烈的震撼，也大大缓解了她的思乡之苦。虽然是穷游，也可以慰藉人的心灵，我琢磨着再找一个地方散散心。飞虎队纪念馆纪念的是抗日英雄，下一回我想让刘琳见识一下中原的传统文化，我想到了黔城的芙蓉楼。这座楼距我们学校大约30里远，有公共汽车直达，是驰名中国的四大古楼之一。这座楼因为中国唐代诗人王昌龄《芙蓉楼送辛渐》而驰名。我在网上搜查了芙蓉楼的图片，并发给了刘琳.，我告诉她，这是中原的名胜古迹，可以坐公共汽车直达，问她有没有兴趣？刘琳很快回了信，告诉我她非常感兴趣，我们就决定下一个周六去芙蓉楼。
一周一晃就过去了，明天就是周六了，我突然想起有个师范同学王丽丽住在黔城，我给王丽丽打了一个电话，告诉她明天我要和一个东北朋友参观芙蓉楼，问她有没有空陪我？她满口答应了，我就开始做准备工作，最大的准备就是背熟王昌龄的《芙蓉楼送辛渐》，并搜集一些当地的传说和典故，在游览时充当讲解员的角色，让旅游多点趣味。这座芙蓉楼已经又破又旧，如果没有文化为它增光添彩，它又有什么看头呢？
当天晚上下起了毛毛细雨，空气里渗透着丝丝凉意，我有点打退堂鼓，给刘琳打电话，说明天如果下雨我们就不去实地看芙蓉楼了，呆在家里通过网上看。刘琳说她在东北也可以上网看，既然到了湘西，就应该实地去看，我听她说得有理，就说明天不管刮风下雨，我们都去，如果下雨的话，要准备一双雨鞋。刘琳说她有一双很好的运动鞋，鞋底厚可以当雨鞋穿。挂了电话，我就在家里找雨衣和雨鞋，最终在鞋柜里找到一双桔黄色的塑料鞋套，是那年我们中文系集体去云南旅游时遇到下雨，由旅行社提供的，这双鞋是一双平底鞋，高及膝盖，倒是防雨的一件利器。我找了一条白色紧身牛仔裤，一件红色针织短衫，配上这双防雨鞋套，往镜前一站，色彩鲜明，风格利落，像一个年轻的牛仔女郎。我对自己的形象很满意，睡觉时躺在床上，想象着自己明天英姿飒爽的模样，不由得哈哈大笑。
第二天我早早地起了床，吃过早餐，穿上昨晚选好的装束，自觉神清气爽，为了配这套明艳的服装，我拿起口红把嘴唇涂得绯红，对着镜子一照，绯红的嘴唇衬得脸色又暗又黄，我想还得打点粉。我在家里找了半天，找到一盒过期的粉饼，里面的粉结成了硬块，无法扑到脸上去，难道顶着一张黄脸去当中国传统文化的讲解员，把我们中国人的脸丢光？不行，我突然想到厨房还有吃剩的面粉，我把面粉袋拿出来，伸手抓了一把面粉，一股脑儿往脸上一抹，嗨，脸果然变白了。我装扮停当，拿起雨伞和背包，哼着歌儿出了门。
雨还在下，是那种绵绵细雨，又细又密，天地间仿佛挂了一张张晶莹剔透的雨帘。我走到刘琳楼下，刚想打她电话，刘琳就从楼梯上走下来了。她外穿一件透明雨衣，内穿一件蓝底白花的麻料连衣裙，脚上穿了一双白色板鞋。我们相视一笑，顺着斜坡往外走去，我们还没走到校门口，我的手机突然响起来了，我接通手机，是王丽丽打来的，她叫我们在校门口等她，她开车来接我们，还有几分钟就到了。我跟刘琳说，今天我们走运了，不用去挤公交车了，我同学开车来接我们。刘琳听了喜出望外，连连拍手。我看她那么高兴，心里非常愧疚，她跟我这样没有本事的女人交朋友，连个车子都没有，到哪里都挤公交，真难为她了。我们走到校门口，因为下雨的缘故吧，大门口一个人也没有，我和刘琳没事干只好闲聊。我问刘琳东北的雨水多还是少，她说东北常年下雪，雨倒不多。我又说，雨在中国象征思念之情，所以诗经里有诗云“杨柳依依雨雪霏霏。”刘琳说在东北，雨也象征恋人的离情别意，我们两人正说着，听到一声喇叭响，我还发着愣，刘琳说你同学接你来了，我醒过神来，拉起刘琳的手朝车子跑去。车窗摇下一半，王丽丽坐在驾驶座上，笑着对我们挥手。我和刘琳上了车。王丽丽发动车子，车子拐了一个弯驶上大道，平滑地行驶着。王丽丽说她这辆车80万，问我开什么车？我说我没钱买车。王丽丽又说，她身上的衣服都是名牌，她说她只穿名牌，我说我只穿地摊货。王丽丽说我太谦虚了。
车子在路上驶了大约40分钟，就到了芙蓉楼景区。王丽丽把车停在旁边的停车场边，我们就下了车，往芙蓉楼走去。芙蓉楼是一个很大的古典园林建筑，沿江而建，园内亭台楼阁错落有致。我们走进主楼，这楼清一色的青色屋瓦，屋顶还有许多栩栩如生的古人塑像，屋檐向上翘起，上面还雕刻着精美的花纹。刘琳连连发出惊叹声，称赞芙蓉楼太美了，是稀有的建筑珍品。我问她以前见过类似的古建筑吗？她说只在电视上见过。我告诉她，在南方许多地方都有这样的古典建筑，芙蓉楼成为名胜是因为唐朝诗人王昌龄的一首诗。刘琳问这里有没有王昌龄的画像，我说有，就带着她去。我们走进一楼中堂，迎面看到一个王昌龄的画像，他身着蓝色冠服，头戴一顶乌纱帽，手拿一幅卷轴，嘴边留有一抹胡须，双目炯炯有神。王丽丽提醒我们仔细看画像的眼睛，说画像的眼睛会动。我对着画像左看右看，画像的眼珠果然跟着我左看右看。刘琳也跟着我左看右看，我们都被这个发现弄呆了。刘琳问我是怎么回事，我说我们中国是礼仪之邦，王昌龄又是大圣人，他的灵魂在感谢你不远万里来膜拜她，刘琳听了，双手合十，恭敬地向王昌龄的画像施了一个礼。我们三个人在主楼里转了一圈，就转到碑廊去看字画。这个碑廊收藏了唐朝颜真卿的“麻姑山仙坛记”碑文、宋朝米芾的“西山书院”碑、黄庭坚的“洗宅”诗碑、赵孟頫的“前赤壁赋”字碑、岳飞的“墨庄”碑等200多方中国古代著名碑文。我们沿着这些碑文一路看过去，刘琳的神情非常严肃，一边看着碑文，一边还用手指临摹。我说古代文人都喜欢书法，刻在石碑上的都是中国著名的艺术大家。刘琳说，在东北大学的艺术史教程里，也提到了书法和碑文，她还特意说，她会背岳飞的《满江红》。我不由得对刘琳刮目相看，真是一个博学多才的学者呀！我本来还担心她看不懂这些碑文会觉得乏味，看她这么兴致勃勃，我就放心了，并且由衷地体会到一种民族自豪感。碑廊尽头有一丛芭蕉林，芭蕉吸饱了雨水，一株株仰首挺立，好像是一个个精神抖擞的卫兵，在守护这片宝贵的历史文物。我们穿过芭蕉林，走进西园的陈列馆，在陈列馆的正中陈列了一座根雕，上面雕刻了30多个民间故事和100多个人物及其动植物。王丽丽说，这个根雕号称“三绝树根雕”，是中国最大、故事最多、雕刻最精致的根雕，已经进了世界吉尼斯大全。刘琳喜不自禁地用手机给根雕拍照，说要跟东北的朋友分享，我和王丽丽看到她喜出望外的神情，也觉得很高兴。王丽丽说，外国朋友这么喜欢我们芙蓉楼，我们今天真是不虚此行了。我们看完根雕，走到院子，院子里种着一些橘树和石榴树，树上都挂着累累的果实。院子一角还有个池子，池子里有水，池畔有一个造型似一弯新月的“半月亭”，我告诉刘琳这就是王昌龄抚琴的地方，刚好亭子里摆着一架石琴，我一时高兴，说要去石琴那里假装弹琴，请王丽丽和刘琳为我拍视频，我回去好制作短视频发到网上去。天还下着雨，地面又湿又滑，我仗着有雨套护脚，毫不在意地走到亭子里抚琴。我读师范时学过三年风琴，有几手入门功夫，我胸有成竹，坐在石凳上装模作样地弹起来，王丽丽和刘琳都称赞我有模有样，一看就是个专家，把我逗得乐不可支，越发得意忘形，手脚并用还放声高歌，唱的是苏联歌曲《卡秋萨》，我表演得太投入了，几乎有嵇康的遗风了，一群游客都围过来看我表演，还大声喝彩！我唱完一曲，得意洋洋地站起身往亭外走，为了保持刚才表演的余韵，我昂首挺胸目不斜视地往外走去。岂料亭子下面的石板路，天长日久磨得像一面镜子，我穿的雨鞋套又是旅行社赠送的廉价塑料鞋套，鞋底光滑无比，我面带微笑兴高采烈地往外走去，突然脚下一滑，我结结实实地摔在地上，四肢紧贴着石板，嘴巴正好趴在一堆青苔上。这一跤把我的头摔晕了，浑身筋骨也摔痛了，我听到周围响起一阵笑声，我竖起耳朵辨别这些笑声，男女老少的声音都有，肯定是周围的游人，我真希望地里有道缝好让我钻进去，但是地里偏偏没有缝。正在我无可奈何之际，一双修长的手臂伸过来，抓住了我的胳膊，我一抬头，看到刘琳温柔地看着我，刚刚安静下来的游客们看到我的脸，又狂笑起来，我急忙伸出双手挡在脸上。刘琳拿出一张湿纸巾，轻轻地为我擦去脸上的泥巴，王丽丽也过来了，一边笑，一边帮我擦身上的泥。她俩忙乱了好一阵，才帮我收拾干净，我低着头，坐在地上，不敢抬头看周围的游客，怕大家拍照发到朋友圈去。王丽丽轻声说，游客们已经走了，我才敢抬起头来。刘琳问我摔痛了没有，我不好意思说自己摔痛了，强忍着痛说没事，其实非常有事，因为不光身体摔痛了，衣服还摔湿了，黏糊糊地粘在身上非常难过。王丽丽打量一下我身上的衣服，说你这衣服还穿什么？还有你这鞋子，免费赠送的劣质货，不摔你摔哪个？我车里有一套干衣服，还有一双备用的鞋子，我扶你过去换了吧，我虚弱地点点头。刘琳和王丽丽一左一右扶着我，向停车场走去。从芙蓉楼园区走到停车场只有500米，我因为精神和身体都在承受疼痛，恨不得一步就走到，但是又无法走到，只好一步一步挪过去，走了半天才走到停车场。王丽丽打开车子的后备箱，拿出换洗的衣服和鞋子，叫我上车去换。我急忙钻进车子，把身上的湿衣服脱下来，换上王丽丽的衣服。不幸中的万幸，王丽丽给我的这套衣服是一套宽松的运动服，我穿上后稍微有点紧巴，好歹比穿湿衣服舒服。我换上衣服之后，筋疲力尽地半躺在车子的后座上不愿意起身，感觉四肢和肩背还在隐隐作疼。刘琳和王丽丽也上了车。王丽丽说，今天有他乡贵宾，她请我们去望江楼去吃黔阳特色食品。我有气无力地说，随便吃点吧，我只想快点回家。刘琳伸出手臂，把我抱在怀里，轻轻抚摸着我的肩背，我有了依靠，觉得浑身好受一些。王丽丽发动车子，向望江楼开去。
不知道是刘琳的手臂有治伤的魔力，还是因为我根本没有摔伤，车子开到望江楼的时候，我的活力已经恢复了八成，适才还是冬天光秃秃的败柳，现在已经成了惊蛰长满柳芽的新柳。我们三人下了车，对面就是望江楼。望江楼是一座典雅气派的二层小楼，雕梁画栋装修得极为富丽，楼前繁花绿柳人来人往，一派繁荣兴旺的气象。我说老同学太客气了，请我们到这样高档的酒楼吃饭。王丽丽说，望江楼的排场是面子，做给外人看的，其实菜的味道很不好。我俩是自己人，不要面子只要里子，我们到旁边的大排档去，吃几碗粉，味道美得很。她往旁边一指，果然望江楼下面，靠着江边，还开了一排大排档，我想没有大餐吃，吃个小餐也要得，反正我从没吃过大餐。我们几个就走到大排档边，选了一家吃嗦螺粉的摊子坐下，这个摊子建在江边，上面盖着一块黑色的塑料布，旁边没有遮挡，江风一阵阵吹来，我不由得把身子缩成一团，看看刘琳，嘴唇也冻得发紫。
王丽丽说：“老板，来四碗嗦螺粉。”
我说：“你太客气了，吃不了四碗，三碗，一人一碗。”
王丽丽说：“一人两碗，我不在这里吃。”
我说：“累了一上午，哪能不吃午饭呢？一起吃。”
王丽丽说：“我老公中午在望江楼请市里几个老板吃饭，我必须作陪。”
我明白了，王丽丽夫妇要在望江楼款待贵宾，我和刘琳这样的草根没有被宴请的资格，只配在大排档吃碗嗦螺粉。这好像有点丢面子，实际上也没有，因为平民百姓本来就没有什么面子。更何况，她开车接我们，陪我们玩了一个上午，这已经是贵宾待遇了。我一个9级讲师，连科长都不是，逾了一个上午的礼还不知道见好就收？我笑着跟王丽丽挥挥手，叫她安心去望江楼吃大餐。王丽丽跟排档老板说，你要多放嗦螺哦，不要亏待我老同学。说完，王丽丽急匆匆地走了，她没有付嗦螺粉的钱，可能忘记了。我跟老板说，下两碗嗦螺粉，店里好吃的小菜来两份，好喝的小酒来两瓶，老板满脸堆笑答应着。老板手脚麻利，不一会儿，粉菜酒都已备齐。我尝了一下，居然很可口，刘琳也竖起大拇指夸赞，老板很高兴，拿出手机要跟刘琳合影，说要打印出来挂在排档门口当广告。我和刘琳喝了几杯小酒，身子开始回暖，浑身的血液也轻快地流动起来了，从冬天干涸的小溪，变成春末奔涌的大河了。吃完饭结账，总共才花了60元钱，老板很有意思，还免费赠送了我们两瓶水。天公也作美，淅淅沥沥的雨停了，蔚蓝的天空中挂起了一道彩虹，我和刘琳都惊喜得尖叫起来，我的心情在美食美酒和美景的混合作用下，也像这雨后的天空一样明快爽朗色彩缤纷。我和刘琳怀着轻快的心情，在黔城逛了一圈，然后走到公共汽车站，坐公共汽车回来了。在车上，我向刘琳表示歉意，说如果她跟一个富有的人交朋友，就不必这么穷游了。刘琳说，我们穷游，既锻炼了身体，又跟大自然亲密接触，非常好啊！我们这不是穷游，是富游，因为我们的心灵无比丰富，无比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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