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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话剧之囧(下)3

    我用县官的眼光漫不经心地扫射了他们两眼,故意慢条斯理地问:“你们谁先演?”

    孔上任和陈逍遥异口同声地说:“他先上!”

    我满意地笑了笑,孔融让梨的故事立竿见影了!我说:“你们两人都很有风度,都是真君子。孔融是我们中华儿女的好榜样,为了保持孔门遗风,孔上任,你发扬风格,让陈逍遥的《娜拉》先上好吗?”

    孔上任急忙说:“好,好!”

    陈逍遥说:“我陈家祖上也有陈胜陈琳陈子昂陈奕迅......”

    我举起手往空中一切,切断了陈逍遥的名人家谱,我说:“你先上吧,反正都要上。”

    陈逍遥身后一个女生,化着浓妆在礼堂打嘴仗,妆都被飞沫弄花了,眼睫毛上的黑油膏流淌下来,在白粉覆盖的脸颊两边,各冲下来一条黑色的小沟,就像一片白茫茫的雪原被撒上一行牛屎。她嘴唇上的口红因为刚才过分用力溅掉了,嘴唇只留下黯淡的朱红色,仿佛肉铺子上过了夜的小牛肉。她看陈逍遥一直推辞,脸上现出焦急之色。

    我说:“是你演娜拉吗?你叫什么名字?”

    陈逍遥说:“她叫王小丽,是中文系的情感女王。”

    王小丽我听说过,但我不知道她还是中文系的情感女王。娜拉是要走出情感困境的女人,王小丽这样情感丰富的姑娘去演娜拉,这就好像一个绝情绝欲的尼姑去演潘金莲,这个效果我不敢期待啊!我突然想起向书记的担心,向书记是久经考验的优秀党员,他果然比我更有革命远见!与湘西大学别的系部对话剧的冷漠相比,中文系对话剧的热情是弥足珍贵的,我不敢表露我的怀疑,就笑着说:“小丽同学看起来已经准备好了,赶紧一鼓作气上台去演吧。”

    陈逍遥面露犹豫,好像舞台是一块烫手的烧饼,需要冷却一下才能保证嘴巴的安全。王小丽对陈逍遥说:“狐哥,赶紧上吧!再等下去,我妆全毁了,到时候我怎么见人啊?”

    假使礼堂有面镜子,让这位情感女王看见了自己此刻的芳容,中文系的话剧史就要改写,幸好没有镜子!陈逍遥看了王小丽一眼,终于下定决心,把手往舞台一挥,他身后三四十个人都呼拉拉地往台上窜。我吃了一惊,在我印象中,《娜拉》不需要这么多演员啊!

    我急忙喊道:“啦啦队不用上台,站在台下。”

    没有人有功夫理我,陈逍遥和他的粉丝团都忙着上台,粉丝团训练有素地在舞台上站成三排,陈逍遥和王小丽从舞台两侧分别上台,站到舞台的正中。陈逍遥手拿一朵塑料玫瑰当成话筒,站在舞台正中深情地歌唱:“给你一张过去的CD,听听那时我们的爱情,有时会突然忘了,我还在爱着你。”

    陈逍遥唱完这一句,学着巨星的样子,挥起手中的玫瑰向台下致意,台下没有出现巨星演唱会常见的掌声和叫好声,孔上任的粉丝团顽强地紧闭嘴巴,生怕嘴巴泄出一丝气息,也会在空气中传播给陈逍遥,成为他前进路上的动力。

    王小丽深情地看了陈逍遥一眼,唱道:“听到都会红着脸躲避,虽然会经常忘了,我依然爱着你。”

    陈逍遥和王小丽互相看一眼,两人走近,陈逍遥把王小丽揽进怀里,站在他们身后的粉丝徐徐散开,排成一个圆圈,把他俩围在中间。

    陈逍遥和王小丽两人合唱:“因为爱情,不会轻易悲伤,所以一切都是幸福的模样。因为爱情,简单的生长,依然随时可以为你疯狂。因为爱情,怎么会有沧桑,所以我们还是年轻的模样。因为爱情,在那个地方,依然还有人在那里游荡,人来人往。”

    他俩唱得真好啊!这就是爱情的模样,我被他们优美的歌声深深打动了,我的身体情不自禁地随着歌曲的节奏晃来晃去,从左边晃到右边,又从右边晃到左边,晃回来的时候节奏太大,我撞到了刘琳的身上。她看见我痴迷的模样,在我手板心里掐了一下,我痛得差点蹦起来,我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她调皮地向我一笑,我突然清醒了。刚才我被陈逍遥和王小丽动人的歌声带偏了,他们用的是陈奕迅和王菲的原声!更重要的是,他们这是开演唱会,不是演话剧啊!我在歌曲中想入非非情思飞飞,却忘记了自己的真正使命,幸好有刘琳这位好姐妹提醒我!我抬头看台上,陈逍遥和王小丽正在起劲地唱着,他们身后的粉丝团开始围着他俩在舞台上游走,看得出花了很多功夫训练。好不容易陈逍遥和王小丽把《因为爱情》唱完了,我想现在开始话剧表演了吧,果然,王小丽开口了,我竖着耳朵等待她的台词。

    王小丽刚唱完了歌,情感还非常浓烈,她深情地看了陈逍遥一眼,说:“感谢大家欣赏我们的表演,表演者,娜拉,海尔茂。”

    陈逍遥说:“我是海尔茂。”

    王小丽说:“我是娜拉。”

    陈逍遥:“我是娜拉的丈夫。”

    王小丽说:“我是海尔茂的妻子。”

    陈逍遥说:“我很爱我的妻子。”

    王小丽说:“我很爱我的丈夫。”

    这时候,从舞台左侧走上来一个女人,她低着头小步走着,手里拿着一个信封。王小丽看见那个信封,脸上浮出紧张的神情,她的身体开始左右摇晃,陈逍遥急忙伸手扶住她。刚走上台的女人把手里的信封交给陈逍遥,向舞台右侧走出。陈逍遥打开信封一看,脸色骤变,伸出手在王小丽脸上连扇了几个耳光,王小丽捂着脸哭了起来。

    陈逍遥把信封往王小丽脸上一扔,说:“你哭,你还有脸哭,我们这个家都要被你毁了!”

    王小丽打开信封一看,两腿一软,跪在陈逍遥面前:“我有罪,我该死!”

    陈逍遥说:“你胆大包天,居然敢冒丹尼的名字借款,现在丹尼把你告上法庭了,你等着去坐牢吧!”

    王小丽抱着陈逍遥的腿说:“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求求你救救我!”

    陈逍遥凶狠地说:“我救你?我卖了房子替你还钱,还是顶替你的罪名去坐牢?你好傻好天真!”

    陈逍遥对着王小丽猛踢几脚,王小丽痛苦地倒在地上。

    此时,先前送信封的女人再次上台,给陈逍遥又递了一个信封,然后快步从舞台右侧下台。陈逍遥打开信封一看,高兴地哈哈大笑,趴在地上的王小丽偷偷抬起眼看着他。

    陈逍遥伸手扶起王小丽:“我的甜心!我的心肝!我的小鸟!我的鸽子!”

    王小丽不解地看着陈逍遥,陈逍遥把刚收到的信封递给王小丽,王小丽一看,也哈哈大笑起来,她一边笑,一边把信封撕个稀烂。

    陈逍遥不解地问:“我的小鸽子,你怎么了?看到丹尼的撤诉信,你为什么不开心呢?”

    王小丽气愤地说:“我看清了你的真面目,我再也不会跟你一起生活了,我要离婚!我要离婚!”

    王小丽说着,站起身,大步向舞台走去,陈逍遥急忙起身去追,舞台上的粉丝团也紧追着他一窝蜂跑下舞台。台下孔上任的粉丝团高声喊着倒彩,有的喊“臭狗屎”,有的喊“王八蛋”,有的喊“打倒玉面狐”,有的喊“打倒娜拉”,陈逍遥的粉丝团刚才在台上累了半天,走到台下喘息初定,一个个圆睁双眼准备还击,礼堂的火药味跟久别重逢的新婚夫妻的爱意一样浓厚,此刻现场只要有一丝火星,肯定会酿成超级爆炸事故,我也会成为世界话剧史上第一个用艺术杀害成群人命的艺术总监,从此臭名昭著遗臭万年。幸好在场没有一个人吸烟,所以我得以从臭名中幸免。刘琳看到事态紧急,故伎重演,她高举那块写着“中文剧社主席”的牌子,两派张牙舞爪的粉丝团像被武林高手点中了哑穴,一下子全部闭了嘴。

    我心中暗喜,赶紧摆出专家的样子,肃然说:“你们演的《娜拉》很好,首先体现了你们团结一心众志成诚的集体荣誉感,你们像军人一样整齐划一的调度非常好!”

    陈逍遥及其粉丝团听到我的表扬,一个个面带喜色,眼睛像黑夜中的夜明珠一样发出璀璨的光芒。王小丽用爱慕的眼神盯着陈逍遥,她脸上的睫毛膏扩散开来,把眼圈周围都染上了一片黑晕,使她看起来很像一只四川的熊猫宝宝。

    我说:“我提几点不足。首先,把开头的演唱去掉。”

    陈逍遥说:“那是我们的创新,我研究过了,易卜生的《玩偶之家》自诞生起已演出了876场,共有72个版本,但没有一个版本有唱歌片断。”

    我说:“你说得对,但是我们演出的是话剧,可以夹一两句唱歌,唱完一首歌会喧宾夺主。”

    王小丽说:“王老师,您上课还教我们运用发散思维,话剧除了说话,还可以唱歌,这就是发散思维啊!”

    我被她的歪理驳得哑口无言。好吧,这一条行不通,直接跳到下一条。

    我说:“娜拉着实演得不错!”

    王小丽面有得色,但假装谦虚地说:“老师您过奖了,我第一次演,纯属赶鸭子上架。”

    “王小丽把娜拉的个性演出来了,动作稍微有点夸张,回去以后再琢磨一下原著。玉面狐演得太凶了,你是狐狸嘛,要演出人物的狡诈,不要凶相毕露。”

    陈逍遥不置可否地听着,孔上任那边的粉丝团吵嚷起来,尖叫着怂恿孔上任上台大显身手,把玉面狐的真面目揭露出来。我急忙挥手,叫孔上任带着他的剧组上台。孔上任一马当先,向舞台走去。他的粉丝团留在台下忙碌起来,他们分了三个组,每组5人,左中右各站一组,每组扯开一条横幅,随时准备为孔上任加油呐喊。

    台上,孔上任已经开始表演。他手拿一把折扇,背对着观众久久地站立,虽然他的身姿有一点佝偻,台下的粉丝团仍然叫好不绝。孔上任向观众亮了他的背影之后,转过身来,向观众展示他的惊世容颜,他的脸上好像打了粉红的胭脂,由于脸上坑坑洼洼,胭脂无法涂匀,在一片粉红中间星星点点地冒出了一些青春痘黑色的痘头,这使他的脸庞看起来很像奶油草莓蛋糕,勾得台下的女粉丝一个个嘴角流出涎水。他摇着折扇在台上转了几圈,从台下走来一个又高又胖的女生,比孔上任足足高了半个头。她走到孔上任的身边,两人手拉着手,开始倾诉衷肠。

    孔上任抬头仰望着女生,深情地说:“香君,我俩相知相爱,你想不想跟我做长久夫妻?”

    那个女生打了一个响指,说:“太爽了,你说出了我的心声!”

    女生说完,抱着孔上任的脸,狠狠地亲了一下。台下的粉丝团一片哗然,陈逍遥的粉丝团纷纷叫好,孔上任的粉丝团一个个哭丧着脸,仿佛世界末日马上就要到来。我心里不明白孔上任有这么多女粉丝可以挑选,为什么挑了这么一个人高马大的女生来演李香君?我正在胡思乱想,台上骤起波澜,一个又矮又小的女生手拿扫帚上了台,对着李香君劈头盖脸一顿乱打,孔上任扮演的侯朝宗全无半点名士气概,只知道跪在地上求饶。台下,陈逍遥的粉丝团发出一阵阵哄笑,孔上任的粉丝团愣了愣,突然举起横幅高喊“桃花扇最好看”“上任演戏天下第一”“上任了不起我们都爱你”,听到台下粉丝团的呐喊,孔上任急忙双手作揖,向粉丝团表示感谢。此刻台上波澜又起。几个女生闯上台要抓孔上任,演李香君的女生急忙张开手护住孔上任,几个女生推开李香君,拿出绳子把孔上任绑住,女生拉住孔上任不肯放手。

    孔上任说:“香君,你多保重,我去去就来。”

    女生说:“他们都是杀人不眨眼的强盗,你跟他们去了,小命肯定玩完。”

    孔上任说:“你不用担心,现在是信息透明时代,他们不敢乱来。”

    几个女生把孔上任推下台,台上的李香君身体一软,晕了过去,几个女生急忙拉起幕布遮住舞台。

    台下,陈逍遥的粉丝团大声喊着“孔上任我痛恨”“桃花扇下三滥”“上任挥扇天下大乱”,孔上任的粉丝团举起横幅高喊“香君拜堂话剧之王”“桃花扇美上任最伟”“痛打玉面狐拥护相思豆”。两派斗得不可开交之际,一个女生从舞台左侧跑上,她手里拿着一个牌子,上面写着“拜堂”两个字,她举起牌子向台下晃了晃,匆匆跑下台去。台上幕布拉开,扮演李香君的女生站在舞台正中,孔上任舞着折扇匆匆上台,女生看到他,假装流泪,孔上任伸出手为她擦泪。

    孔上任说:“香君,我回来了。”

    女生说:“朝宗,你受苦了。”

    孔上任说:“患难见真情,你就是我寻找一生的爱人。”

    女生说:“铁棒磨成针,你终于明白了我的真情。”

    孔上任牵起女生的手,两人慢慢下台。几个女生忙着拉幕布,一个女生从台下跑到台中,举起手中的牌子向台下晃了晃,牌子上面写着两个字:变节。她使劲晃了几下,又匆匆跑下台。台上幕布再起,刚刚下台的孔上任抖擞精神,挥起折扇准备上台,我拉住了他的折扇,他停下脚步,不解地看着我。

    “不用演了,这个框架不行!”

    我的理智告诉我,我必须说几句褒奖他的软话,但是在艺术良心驱使之下,我却说出这么一句批评他的硬话。一石激起千层浪,孔上任的粉丝们就像一朵朵浪花向我涌来,人人争先恐后地向我表示他们的不屑之意。有的叫嚷着“40多了还是一个9级讲师,有什么资格指导我们”,有的高喊“什么话剧节,就是一个王八节”,还有的喊“猪鼻子插葱——装象”,我又气又急,只想甩手走人,刘琳在我手心里掐了一下,她又举起了那块写着“中文剧社主席”的牌子。我看到刘琳举牌,心里喊了一声,完了!学生们一定看出我俩是两头黔驴了,再也没有别的办法了。事情果然完了!两派正在激烈角逐的猛士们,看到刘琳的牌子,再次安静下来,仿佛这块牌子是古代皇帝的圣旨。可见,从古到今,人心没有什么变迁,都是唯利势图之辈,这个利包括权利、势利、名利、功利等一切“利”字家族,即使像孔上任这样才华盖世的当代名士,像陈逍遥这样粉面如花的绝世美男,也无法免俗。我看到现场安静下来,急忙抓住时机演讲。

    我说:“话剧要有完整的情节和冲突,要符合话剧的表演程式。首先,不要在中场插入剧情预报;其次,表演时舞台上要摆一些道具,桌子、椅子、盘子、杯子等等,让演员有所依傍,不要老站着演戏;最后,人物台词要符合人物身份和时代,不要让古代人物张口就说当下流行词语。”

    我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生怕一停下来就被粉丝团们堵回去。我现在深深理解了湘西大学的话剧节为什么别名“七八节”了,这个乱七八糟不是一般的乱七八糟,而是超级乱七八糟,难怪没有人肯接手这个烫手的山芋啊!孔上任听我说了这么多,脸上的桀骜之色稍微平复,他手拿折扇,在手心里慢慢地敲着,好像在思考如何驳倒我。我看他阵容已乱,决定乘胜追击,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我说:“演员不合适。”此话一出,我明白我是捅马蜂窝了。果然,那个演李香君的女生蹦了起来,她冲到我的面前,居高临下地瞪着我,仿佛她是耶稣,我是出卖她的犹大。我在她的敌视下,身子缩成一团,不敢再置一词。我脑中突然想起一句名言:敌人的敌人就是我的朋友。我立刻抬起头,在人群中寻找陈逍遥和他的粉丝团。王小丽捕捉到我的眼神,立刻冲上来,伸出手拉“李香君”,“李香君”岿然不动,反用力拉王小丽,陈逍遥的粉丝团急忙接力拉住王小丽,孔上任的粉丝团在“李香君”身后手拉手地排起队,这两个粉丝团就在中文系的礼堂拔起河来。我见势不妙,拉起刘琳的手,偷偷往礼堂外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