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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接近

    简忱开完早会,与寥寥几位同事离开会议室。他第一次来这里开会时,还以为走错了房间,特意返回去看门牌,那上面确实标着“会议室”。无处堆放的杂物和装着办公用品的纸箱挤在这个小房间里,堆得像小山丘一样高,连窗都开不了。但也算是对有限的空间物尽其用,毕竟这是家D级的小微事务所,没有多余的办公场地了。早会上,颇有鸿鹄之志的老板如往日那样激情澎拜地为员工们画饼,扬言要“剑指四大”。简忱翻了个白眼,跟着众人拍手鼓掌。

    他原本找了份更体面的活,可惜要占走他大量的业余时间,于是他辞了职,在这家业绩奇差的会计事务所落得空闲。

    简忱最需要的就是空闲。他买了些学习烘焙的书籍,买了个烤箱,每天都要跟着视频学做甜品。听起来有些奇怪,因为他不爱吃甜品,也没有爱吃甜品的女朋友,他是为了报名烘焙班做准备的。

    朱晓晓进教室时,简忱坐在她旁边的空位朝她搭讪:“你好。”

    她对这位新来同桌的外在印象不太好。他五官尚可,属耐看型,但漂了发,黄不黄橘不橘的发色,戴着副呆板的厚框眼镜,严重背离她的审美,她甚至不愿多看他一眼。

    他们并不是第一次见面。很久前他们见过一次,那时简忱跟在朱云亮身边实习,还不是现在这副模样。那次朱晓晓和朱云亮吵得凶,踢翻了朱云亮带来的大袋小袋好东西,骂道:“别把我家弄脏了!带着你的狗腿子滚!”

    朱晓晓没有同他讲过话,没正眼瞧过他,没有认出眼前这位“狗腿子”,冲他敷衍地笑了下以表礼节。

    经历了那么多事,简忱的说话风格很久不像从前那样幽默风趣了。但他是聪明的,知道怎么和女生说话能把她们逗笑,课上课下,朱晓晓被他逗笑了好几次,对他糟糕的印象有所改观。

    烤曲奇时,简忱在一旁言简意赅地提出她错误的步骤,还给她留了一分面子:“你做得很好,若能记住蛋液和白糖的比例以及揉面团时的技巧,就能做出更好的效果。”他像是怕触碰到她,戴着一次性手套小心翼翼地从她手边取过一块面团,耐心地教她怎样揉。

    在简忱的帮助下,朱晓晓做出了一份自己尝试过多次但没成功过的黄油曲奇,连老师都夸道:“我看这位简先生不像是来上我的课的,倒像是来教我上课的。”

    周围学生纷纷围过来,朱晓晓请他们吃她烤出来的曲奇,此起彼伏一片赞叹声,夸得她眉欢眼笑。她朝简忱看去,简忱也朝她笑着,双手在胸前冲她比了两个大拇指。

    下了课,天色已晚,朱晓晓与简忱一齐寒暄着离开烘焙培训班。谈起彼此的工作,朱晓晓说,她没有工作,也不用工作,母亲开了家生意不错的橱柜店,她偶尔会去店里帮帮忙,自己的业余生活安排得很丰富,明天下午她还要读插花培训班。

    朱晓晓只字未提她父亲,简忱心里再明白不过了,这对父女可是水火不容的。草草地聊了几句,朱晓晓有意请他吃晚饭,简忱没接受她的邀约,更没有要她的联系方式,洒脱地道别离开。

    与简忱相识一个月,朱晓晓习惯了每周在烘焙班熟悉的位置看见他,简忱倾囊相授,教了她不少他自己悟出来的烘焙技巧。朱晓晓在烘焙方面可谓兴致高天赋低,可简忱却是“天赋极高”,朱晓晓很佩服他。

    这一周他没有来,朱晓晓有些失落。

    又过了一周,简忱依旧没有出现。

    于是朱晓晓跑去招生处要了简忱的电话号码。

    简忱看着这个陌生的来电,有一种“快赌赢”的直觉。

    “喂?”

    “简忱?”听到他声音的刹那,朱晓晓竟发现自己情不自禁地紧张起来,“你......还来上课吗?”

    也许是赌赢了。

    “朱小姐?”

    “对,是我。”她颓靡道,“对不起,打扰你了。”

    “朱小姐,”他说,“我最近身体不适才没来上课。”

    朱晓晓惶急道:“你怎么了?”

    “没什么,胃肠不适,吃吃药养一阵。”简忱说,“朱小姐,你是不是遇到了不会做的甜品?你可以告诉我,我等会儿研究研究,然后再把教程发给你。”

    朱晓晓心头一热:“没有。你还是好好养病吧!”她心乱如丝,又说,“下次见!”

    看来确实赌赢了。

    简忱盯着渐暗的屏幕,将手机越抓越紧,手背上暴起道道青筋,像是不把这手机生生捏碎就不罢休似的,如同心里迸裂开的凄恨,越浓,他手劲就越大。

    又过了一周,简忱仍旧没来上课。

    朱晓晓盯着他空荡荡的座位盯了半节课。

    再过一周,朱晓晓在教室外隔着窗远远地瞧见简忱坐着,捧着一本书聚精会神地看。

    那一刻朱晓晓是激动兴奋的,她加快脚步走进教室,走向他的每一步都带着欣喜:“你回来了!”

    简忱放下书,抬起头看着朱晓晓微笑道:“朱小姐。”

    她看了看,原来他手边是一本烘焙类书籍。她看到他的那一刻很想知道他那么聚精会神读着的会是什么书,她很想知道他的兴趣爱好,她想更了解他。

    打发奶油时,朱晓晓问简忱:“你有没有对象?”

    “没有。”

    朱晓晓又问:“不想谈恋爱?还是有别的原因?”

    简忱低头打着奶油,漫不经心答道:“没有合适的。”

    仿佛过了很久很久,简忱听到朱晓晓的声音在身边响起:“你觉得我合不合适?”

    简忱停了手上的动作看向朱晓晓,朱晓晓双手捧着脸撑在桌面上,憧憬地望着他。

    在经济方面,和朱晓晓交往,简忱是喘不过气的。简忱也不是没和富家小姐交往过,和于嘉笛在一起时,他带她去哪儿她都是嫌弃的,她耐心不好,自己挑约会场所,然后将所有的开销都包了,她才不管简忱的自尊心受不受挫。简忱不好说什么,顶着被外人指指点点“吃软饭”的压力,将憋屈和自卑打落牙齿和血吞,他那时是真的爱于嘉笛。

    如果简忱顺着于嘉笛是出于爱,那么顺着朱晓晓则是完完全全的刻意逢迎。

    朱晓晓比不上于嘉笛富有,但消费习惯也不是简忱能承受的。简忱现在没有衡剡那份薪水可观的工作了,破事务所每个月工资都不按时发。

    交往满一个月,简忱买了条珍珠手链送朱晓晓。

    朱晓晓送他的是一个昂贵的男士背包。

    简忱揣着礼物盒怎么都拿不出手。

    朱晓晓缠着他要礼物,他底气不足地掏出来。朱晓晓打开盒子,没有丝毫失望,乐开了花:“好漂亮啊!”

    简忱看着她激动的模样呆愣住了。他依稀回想起多年前,同样养尊处优的大小姐,在雨里撑着伞,拿着他送的项链眼里全是不屑,仿佛他一转身她就会将那项链丢进垃圾桶里去。

    “一般吧,也没多好看。”

    朱晓晓停下佩戴手链的动作:“嗯?你说什么?”

    “不够贵重,”简忱说,“不配你。”

    朱晓晓发了蒙,不知他为什么突然这样失意。她坐到他旁边,将手里的珍珠手链塞给他,皓白的手腕伸到他面前:“谁说不配了?我觉得很配!”

    简忱接过手链。

    朱晓晓安静地享受着他为她佩戴手链的过程。简忱与她在一起后,染黑了她说发色太丑的头发,摘掉了她讨厌的眼镜,那是副无度数的眼镜,他说是用来防近视的。她忽而注意到他身上这件起球褪色的外套穿了很久未换,不知他有没有发觉,他左袖的袖口有块磨损。裤子的颜色也褪得看不出原来是青还是蓝了,灰扑扑的鞋也是脏旧的。

    她终于意识到一个问题。

    每次约会他主动买单,她挑的场所他从不提出异议。

    她自然而然地觉得他们是一样的人。

    朱晓晓很懊恼。她并不为意识到简忱的经济条件也许不好而感到懊恼,她懊恼的是后知后觉的自己。

    手机铃声响起,朱晓晓一看是朱云亮,登时拉下脸,边接起电话边走到窗边。

    “我在干什么跟你有屁关系?!”朱晓晓心里窝着火,说话都大逆不道起来,“朱云亮,你是不是年纪大了脑子不好使?”

    这名字如当头棒喝,简忱全身血液一刹那仿佛停止了流动,随后迅速抓心挠肝地沸腾。

    “朱云亮,”她又直呼父亲名字,“我和妈妈早就跟你没关系了。以后别打电话给我,也别打扰妈妈,少打听她和沃叔叔的事,跟你半毛钱关系都没有。你在越南不是跟你小老婆还有个种?你要是盐吃多了闲得慌就多挣点钱给他们,哪天你要是蹲大狱被枪毙了,他们孤儿寡母可就无依无靠了!”

    听筒里传来东西摔碎的巨响。

    “少假惺惺的好吧,”朱晓晓听着朱云亮狂怒打砸的声音讥笑道,“沃叔叔再不好,也轮不到你这个干不法勾当的说三道四!”

    朱晓晓狠狠地掐断了电话,简忱上前搭着她的肩:“怎么了?跟谁吵架了?”

    窗上倒映着他们的影子。朱晓晓看了会儿玻璃窗上简忱的倒影,转过身抱住他:“为什么我会有这种父亲。”

    “从我七岁起,他就天天和我妈妈吵架。”朱晓晓说,“有次他动手了,妈妈就和他离婚了。就这样,我们好几年都没再见过他。直到有一天,他找上门来,你知道他来干嘛吗?”

    简忱安抚着她,示意她继续说。

    “他来找我妈妈要钱。”朱晓晓说着鼻子一酸,“我气坏了,那是我第一次和他吵架,我叫他滚。他骂我不孝,要打我,妈妈拖住他不让他伤害我,他就拎着妈妈后领把她甩在地上,妈妈脑袋都被磕破了,流了好多血。”

    朱晓晓躲在简忱怀里,好一会儿才抬起脸来:“对不起,把负面情绪带给你了。”

    简忱搂着她的肩:“我很愿意分担你的烦恼。”

    朱晓晓重新回到他怀里,将他搂得更紧,没有再提起朱云亮一句。

    简忱松开些手。玻璃窗上映着他影子,他表情略狰狞,瞳孔与外面的黑夜融为一色,深不见底。

    朱晓晓谈起恋爱来,热情是直线上升的。她越来越离不开简忱,主动提出了同居。两个人交往数月,她对简忱一切了如指掌。他父母的职业,他的学历,他的恋爱经历......像在查户口。简忱虽然反感,又觉得她提同居是个契机,于是也问起她的家庭情况。

    对于父亲朱云亮,朱晓晓总是一笔带过不愿深谈。她说:“我爸和我妈离婚很多年了,我没有将他看作家人。说太多的话,我怕你因为他而讨厌我。”

    简忱气血上涌,耐着性子温柔道:“我不会因为他讨厌你,你是你,你爸是你爸。但既然是同居,那就是为结婚而做准备的,我只是怕我爸妈问我对象的家庭情况,我不好交待。你不愿说,我不逼你,父母那边,我想办法搪塞过去。”

    他真是太通情达理善解人意了!朱晓晓感动极了。他对她毫不设防,毫无保留,一五一十地交待自己的家庭背景等各项情况,她却将亲生父亲的情况藏着掖着,似乎太不公平。

    “我记得我爸在我姑妈家的公司当财务部门主任来着。”

    简忱痉挛似的身子一抖:“你......姑妈?”

    “叫什么实业的,我也不清楚。我妈和我爸离婚以后,跟他那方的亲戚也没再往来了,我和世辉世杰两个表哥小时候玩得特好,数数也有十多年没见了。”朱晓晓万分感慨。

    “我爸骨子里就不本分。不听我妈的劝非跑去越南倒腾假货,那些黑心钱熏瞎了他的良心,他野心越来越大,投资了胡志明市的一家药厂。”

    简忱说不出话来,全身也没了力气。他瘫坐在椅子上,所有错综复杂的一切,像解不开的一团线,缠绕着他的心脏。

    “你怎么了”,“你怎么了”......如数重高山外的空谷传响,简忱听到了,可是他灵魂与身体不像在同一处,无法应答。直到朱晓晓哭着摇着他手臂再次大喊一声:“你到底怎么了!”他才像死而复生般活过来。

    朱晓晓哭道:“你不要因为我爸讨厌我......”

    简忱咽了好几口唾沫,嗓子里发出的声音不像他自己的:“我刚才头晕。”他手掌放在她的肩,“晓晓,我不会讨厌你。你爸是你爸,你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