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婉婉（三）
“一个个的，书不会读，祸害起人来一套一套的！”办公室里，辅导员痛骂着。
走廊里，三两学生路过好奇地往办公室瞅一眼，不认识的老师训着不认识的学生，他们没兴趣听，各自走开了。
方鸣和寇倩倩并排站着，一个低着头，一个抬着头，辅导员气得胸脯使劲起伏，双手捧起电脑旁一摞厚厚的文件档案盒往桌面“咚”一摔：“等王老师过来！”
寇倩倩瞟了眼方鸣，方鸣戴着顶鸭舌帽，脸已经消了肿，颧骨印着块淤青，寇倩倩越看心里越畅快。可惜“讨伐大队”里出了叛徒，不然方鸣会再挨几次毒打。
方鸣的辅导员来了，跟寇倩倩的辅导员并不熟，装熟地寒暄了几句。看见方鸣，他说：“你是宿管部的学生干部吧，叫方鸣？”
方鸣腰杆子一下子挺起来了：“是，王老师，我是方鸣。”王老师往办公桌前一坐，方鸣那腰杆子又软下去了，忙拿起地上的热水瓶给王老师面前的空杯里斟茶倒水，熟练得很，“点头哈腰的狗奴才。”寇倩倩暗暗骂道。
王老师说：“不是说我们班还有个学生跟这事儿有关，怎么没来？她也是宿管部的，叫啥来着？”
方鸣一听，心中窃喜，回答道：“叫张坤欣，我们宿管部部长，她校外有事，不来了。”
王老师拿起茶杯吹了吹，“嗦”一声，喝了口热水，喝完又“哈”了一声：“怎么说？你们两个协调协调，还是让学校处理？”
半小时后。
寇倩倩抹着眼泪从办公室出来，方鸣在办公室里春风满面地继续和王老师闲聊着。寇倩倩一路跑回宿舍，进了门，闷声开始整理行李，高柔惊讶道：“你干嘛哪？”
寇倩倩脸上还有泪痕，却是释然一笑：“开除学籍处分，我。”
“谁把你开除了，校长吗？直接就把你开除了？”高柔不解道，“我们职高开除学生都没那么便当，大学开除学籍会像小孩过家家？说开除就开除，玩儿呢？”
“是我主动要求的。”
高柔一怔。
“方鸣的辅导员要我写检讨，向方鸣和所有被我组织的讨伐大队伤害过的人道歉，还说学校会给我严重警告处分。”寇倩倩说，“我恶心够了他们那副嘴脸，就说要我道歉不可能，严重警告处分随你们。”
高柔佩服道：“你好硬气。”
“我辅导员在旁边骂我，说我是不是不想读大学，不想读就滚，大学生连最基本的法律意识都没有，读什么大学，读完也是荼毒社会。”
说这话的寇倩倩满脸平静，看不出丝毫气愤难过。
“我说，你们要开除就开除，反正我早想离开这破地方了。”
高柔问：“那你爸妈怎么说？同意吗？”
寇倩倩挤出个笑：“还没跟他们说呢。”
她收拾行李的动作一停，拿起手机去阳台打电话了。高柔坐在屋里，听她在外头哭，上次她打电话也是这样哭，对方是她妈妈，她对她妈妈说她想回家。
寇倩倩的学没有退成。她爸妈过来了，说什么都不同意她退学。寇倩倩突然被那个退学的舍友附体一样，说：“这种垃圾学校读了也没用，找不到好工作，哪家像样的公司看得上这张文凭？”寇倩倩爸妈说，找工作不用她担心，他们会想办法，但她读完是大学生，不读是中专生，因此这书必须读。寇倩倩拗不过父母，退而求其次道：“我退学重考！”她父母觉得，她是中专考上来的，成绩就那样，重考一次也考不到更好的学校，而且复读班学费还贵，累已累人累财，明年还是换所垃圾学校读，划不来。
最后，寇倩倩向父母妥协了，用休学一年的条件交换。高柔问她，既然留下为什么还要休学？寇倩倩说，这件事对她造成的心理伤害太大，每天光是想着和方鸣在同一所学校就躁郁得睡不着觉，现在给她们道了歉，尊严面子扫了地，伤上加伤，离开一阵心里能好受点，毕竟等明年回来，方鸣几个人都毕业离校了，她就不至于觉得读大学那么煎熬。
宿舍又空了一人。
学期结束前，傅仲婉告诉高柔，下学期她要搬出去住，和许康阳一起。
“都走了？还没毕业就都走了？这宿舍不就只剩我了吗？”高柔快哭了，“那我怎么睡啊，睡不着啊！”
傅仲婉举着手机给自己新做的美甲拍照，说：“你在家有人陪你睡吗？”
“那没有，可我爸妈在隔壁房间，我肯定睡得着。”
傅仲婉说：“我们旁边宿舍对面宿舍有那么多人，你找个人搬过来陪你。”
高柔突然想到什么，一拍大腿：“你搬出去，每晚查寝怎么办？”
傅仲婉笑起来：“许康阳会搞定。”
放假第一周，傅仲婉收到份匿名“礼物”，她以为是许康阳为她制造的惊喜，迫不及待地打开了这份包裹。
费姨见她在门口失魂落魄地站着，走过来与她说话。傅仲婉没搭理，抱紧包裹“噔噔噔”跑上楼。她浑身冷汗，面无血色，“砰”一声，她将拆封的包裹丢在地上，百余张照片从包裹里掉出来撒了一地，她眼前是成片成片刺目的白，刺目得她看不清那些可耻的画面。
“叮铃铃......”电话铃声忽然响起，“啊——”傅仲婉捂住耳朵尖声嘶叫起来。那明明是再普通不过的电话铃声，她自己设置的电话铃声，此刻却像是来自地狱深处的索魂咒。直到手机安静下来，她大脑仍旧一片空白。
不多久，铃声再次响起，来电显示是许康阳，傅仲婉虚浮无力地拿起手机，又听“砰”的一声，手机砸在地板上。她坐到地上，划下接听和扬声器的键，许康阳熟悉的声音响起：“小姑奶奶，你怎么不接我电话？”
傅仲婉从这声“小姑奶奶”里回过些神，这是她在许康阳面前独有的称呼。抹了抹眼泪，她哽咽道：“我想你了。”
“你在哭吗？”许康阳问，“怎么声音这么奇怪。”
“我说我想你了！”傅仲婉放声大哭起来，门外“咚咚咚”响起敲门声，伴随着费姨关切的声音：“婉婉，我刚才听到......”
“滚啊，滚啊！”傅仲婉边哭边朝她大喊，敲门声戛然而止，费姨不再询问，电话那端的许康阳也保持沉默，她独自在房间里嚎啕大哭。
傅仲婉什么都没说，许康阳什么都不知道。
傍晚时分，傅家别墅来了位不速之客。傅仲婉一下午躲在房间不肯开门，听费姨在门外描述来人的样貌，立刻打起精神光着脚跑下楼。范齐岳似笑非笑地在客厅门口冲她打招呼：“晚上好，婉婉。”
傅仲婉面容扭曲，上前使劲将他推搡出去。
别墅门被她关上，她冲范齐岳质问道：“你不是答应我把那些照片销毁的吗！”
“当然销毁了。”范齐岳说，“可是婉婉你让我很伤心，所以那些照片又被找回来了......”他脸上浮现轻佻的笑容，“不得不说，吴蕴尔拍摄技术真好，每一张的你，都让我亢奋得要命......”
傅仲婉尖叫一声，扬起巴掌往他脸上掴去。放假前，许康阳陪她做了美甲，她选的是许康阳喜欢的椭圆形水晶甲，薄薄的指甲将范齐岳的脸划出一道长长的血痕，范齐岳捂住脸，血顺着他手腕滑下来，他瞪着双眼，面目狰狞，傅仲婉浑身哆嗦着，颤抖着，说：“范齐岳，你别把我往绝路上逼，我会杀了你，我真的会杀了你！”
范齐岳阴森森地盯着她，突然诡异地笑道：“婉婉，你太让我伤心了。”
范齐岳走了。傅仲婉将手举到跟前，水晶甲上沾着半凝固的血液，她蜷缩起手指，指甲抵着掌心传来钻心的痛。
她蹲在地上凄厉地嚎哭起来。
费姨打开门，见了此景百味陈杂，一时不知该上前安慰还是该打电话给谁——打给谁？打给她爸爸，打给吕慧菘，还是打给傅延蹊？都忙着呢，别让她讨嫌了。
费姨沉沉地叹了口气，不怕她发脾气地喊道：“婉婉，进来吧，外头冷。”
走廊里，三两学生路过好奇地往办公室瞅一眼，不认识的老师训着不认识的学生，他们没兴趣听，各自走开了。
方鸣和寇倩倩并排站着，一个低着头，一个抬着头，辅导员气得胸脯使劲起伏，双手捧起电脑旁一摞厚厚的文件档案盒往桌面“咚”一摔：“等王老师过来！”
寇倩倩瞟了眼方鸣，方鸣戴着顶鸭舌帽，脸已经消了肿，颧骨印着块淤青，寇倩倩越看心里越畅快。可惜“讨伐大队”里出了叛徒，不然方鸣会再挨几次毒打。
方鸣的辅导员来了，跟寇倩倩的辅导员并不熟，装熟地寒暄了几句。看见方鸣，他说：“你是宿管部的学生干部吧，叫方鸣？”
方鸣腰杆子一下子挺起来了：“是，王老师，我是方鸣。”王老师往办公桌前一坐，方鸣那腰杆子又软下去了，忙拿起地上的热水瓶给王老师面前的空杯里斟茶倒水，熟练得很，“点头哈腰的狗奴才。”寇倩倩暗暗骂道。
王老师说：“不是说我们班还有个学生跟这事儿有关，怎么没来？她也是宿管部的，叫啥来着？”
方鸣一听，心中窃喜，回答道：“叫张坤欣，我们宿管部部长，她校外有事，不来了。”
王老师拿起茶杯吹了吹，“嗦”一声，喝了口热水，喝完又“哈”了一声：“怎么说？你们两个协调协调，还是让学校处理？”
半小时后。
寇倩倩抹着眼泪从办公室出来，方鸣在办公室里春风满面地继续和王老师闲聊着。寇倩倩一路跑回宿舍，进了门，闷声开始整理行李，高柔惊讶道：“你干嘛哪？”
寇倩倩脸上还有泪痕，却是释然一笑：“开除学籍处分，我。”
“谁把你开除了，校长吗？直接就把你开除了？”高柔不解道，“我们职高开除学生都没那么便当，大学开除学籍会像小孩过家家？说开除就开除，玩儿呢？”
“是我主动要求的。”
高柔一怔。
“方鸣的辅导员要我写检讨，向方鸣和所有被我组织的讨伐大队伤害过的人道歉，还说学校会给我严重警告处分。”寇倩倩说，“我恶心够了他们那副嘴脸，就说要我道歉不可能，严重警告处分随你们。”
高柔佩服道：“你好硬气。”
“我辅导员在旁边骂我，说我是不是不想读大学，不想读就滚，大学生连最基本的法律意识都没有，读什么大学，读完也是荼毒社会。”
说这话的寇倩倩满脸平静，看不出丝毫气愤难过。
“我说，你们要开除就开除，反正我早想离开这破地方了。”
高柔问：“那你爸妈怎么说？同意吗？”
寇倩倩挤出个笑：“还没跟他们说呢。”
她收拾行李的动作一停，拿起手机去阳台打电话了。高柔坐在屋里，听她在外头哭，上次她打电话也是这样哭，对方是她妈妈，她对她妈妈说她想回家。
寇倩倩的学没有退成。她爸妈过来了，说什么都不同意她退学。寇倩倩突然被那个退学的舍友附体一样，说：“这种垃圾学校读了也没用，找不到好工作，哪家像样的公司看得上这张文凭？”寇倩倩爸妈说，找工作不用她担心，他们会想办法，但她读完是大学生，不读是中专生，因此这书必须读。寇倩倩拗不过父母，退而求其次道：“我退学重考！”她父母觉得，她是中专考上来的，成绩就那样，重考一次也考不到更好的学校，而且复读班学费还贵，累已累人累财，明年还是换所垃圾学校读，划不来。
最后，寇倩倩向父母妥协了，用休学一年的条件交换。高柔问她，既然留下为什么还要休学？寇倩倩说，这件事对她造成的心理伤害太大，每天光是想着和方鸣在同一所学校就躁郁得睡不着觉，现在给她们道了歉，尊严面子扫了地，伤上加伤，离开一阵心里能好受点，毕竟等明年回来，方鸣几个人都毕业离校了，她就不至于觉得读大学那么煎熬。
宿舍又空了一人。
学期结束前，傅仲婉告诉高柔，下学期她要搬出去住，和许康阳一起。
“都走了？还没毕业就都走了？这宿舍不就只剩我了吗？”高柔快哭了，“那我怎么睡啊，睡不着啊！”
傅仲婉举着手机给自己新做的美甲拍照，说：“你在家有人陪你睡吗？”
“那没有，可我爸妈在隔壁房间，我肯定睡得着。”
傅仲婉说：“我们旁边宿舍对面宿舍有那么多人，你找个人搬过来陪你。”
高柔突然想到什么，一拍大腿：“你搬出去，每晚查寝怎么办？”
傅仲婉笑起来：“许康阳会搞定。”
放假第一周，傅仲婉收到份匿名“礼物”，她以为是许康阳为她制造的惊喜，迫不及待地打开了这份包裹。
费姨见她在门口失魂落魄地站着，走过来与她说话。傅仲婉没搭理，抱紧包裹“噔噔噔”跑上楼。她浑身冷汗，面无血色，“砰”一声，她将拆封的包裹丢在地上，百余张照片从包裹里掉出来撒了一地，她眼前是成片成片刺目的白，刺目得她看不清那些可耻的画面。
“叮铃铃......”电话铃声忽然响起，“啊——”傅仲婉捂住耳朵尖声嘶叫起来。那明明是再普通不过的电话铃声，她自己设置的电话铃声，此刻却像是来自地狱深处的索魂咒。直到手机安静下来，她大脑仍旧一片空白。
不多久，铃声再次响起，来电显示是许康阳，傅仲婉虚浮无力地拿起手机，又听“砰”的一声，手机砸在地板上。她坐到地上，划下接听和扬声器的键，许康阳熟悉的声音响起：“小姑奶奶，你怎么不接我电话？”
傅仲婉从这声“小姑奶奶”里回过些神，这是她在许康阳面前独有的称呼。抹了抹眼泪，她哽咽道：“我想你了。”
“你在哭吗？”许康阳问，“怎么声音这么奇怪。”
“我说我想你了！”傅仲婉放声大哭起来，门外“咚咚咚”响起敲门声，伴随着费姨关切的声音：“婉婉，我刚才听到......”
“滚啊，滚啊！”傅仲婉边哭边朝她大喊，敲门声戛然而止，费姨不再询问，电话那端的许康阳也保持沉默，她独自在房间里嚎啕大哭。
傅仲婉什么都没说，许康阳什么都不知道。
傍晚时分，傅家别墅来了位不速之客。傅仲婉一下午躲在房间不肯开门，听费姨在门外描述来人的样貌，立刻打起精神光着脚跑下楼。范齐岳似笑非笑地在客厅门口冲她打招呼：“晚上好，婉婉。”
傅仲婉面容扭曲，上前使劲将他推搡出去。
别墅门被她关上，她冲范齐岳质问道：“你不是答应我把那些照片销毁的吗！”
“当然销毁了。”范齐岳说，“可是婉婉你让我很伤心，所以那些照片又被找回来了......”他脸上浮现轻佻的笑容，“不得不说，吴蕴尔拍摄技术真好，每一张的你，都让我亢奋得要命......”
傅仲婉尖叫一声，扬起巴掌往他脸上掴去。放假前，许康阳陪她做了美甲，她选的是许康阳喜欢的椭圆形水晶甲，薄薄的指甲将范齐岳的脸划出一道长长的血痕，范齐岳捂住脸，血顺着他手腕滑下来，他瞪着双眼，面目狰狞，傅仲婉浑身哆嗦着，颤抖着，说：“范齐岳，你别把我往绝路上逼，我会杀了你，我真的会杀了你！”
范齐岳阴森森地盯着她，突然诡异地笑道：“婉婉，你太让我伤心了。”
范齐岳走了。傅仲婉将手举到跟前，水晶甲上沾着半凝固的血液，她蜷缩起手指，指甲抵着掌心传来钻心的痛。
她蹲在地上凄厉地嚎哭起来。
费姨打开门，见了此景百味陈杂，一时不知该上前安慰还是该打电话给谁——打给谁？打给她爸爸，打给吕慧菘，还是打给傅延蹊？都忙着呢，别让她讨嫌了。
费姨沉沉地叹了口气，不怕她发脾气地喊道：“婉婉，进来吧，外头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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