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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授一计柱国真扮假,绝七旨栋门怨生恨

    却说郭李二人伴着姬如雪一路北上,其间一切用度,皆由这小郡主出了。李浩贵家出身,微察颜色,便知郡主身份,却不被允许说出,只许叫如雪姑娘。而郭迁只以她为千金之女,生于大富贵家,竟也吃用得心安理得。

    玉水滔滔,他三个乘舟过水,十五日到了十七州府城。城上旌旗林立,风声猎猎。城下甲胄相接,金铁锵然。姬如雪看了冷笑:“远处有些藩镇也便罢了,这十七王与十七州均在天子脚下,如何敢养这些兵马!”

    郭迁大笑,手掌平着一划,说道:“是比我们州的兵要壮实些,只是不够高。”姬如雪无奈摇头,以手扶额:“你还真是自大。那些把守城关的可不是普通卒子,日下常要应对江湖人士,不可无武道傍身。他们练的都是兵家的兵道,各个儿力担两三百斤,那军头更有二级上下,哪个不比你这莽夫强了。”

    “莽夫便莽夫了,我却也有两百斤力气,若是习了武道,嘿!”郭迁左瞧右看,见到一拉酒车的老汉,兀的便蹦到他跟前,一把夺过缆绳,飞也似地拉过城门去。郭迁跳上坛首,随手取了一坛,笑吟吟地望着老汉。

    那老汉急得满面通红,扑通跪在车前,求道:“到店家结过帐,俺再请好汉喝酒,这会儿开不得!”

    左右过客也都应声,说老汉谋生不易,叫郭迁亮过身手便罢了。郭迁仍是抱着酒坛,笑盈盈地对李浩如雪叫道:“坐船快憋闷死我了,不如随这爷爷进城喝酒去!”二人都是无奈摇头,如雪笑骂他痴儿,却还是跟上前去:“说什么怜那女子柔弱,不忍之下千里相送。现在倒好,全跟着你胡闹罢!”

    府城里酒楼林立,老汉一板车酒,送到第二家便没了。那一家繁江酒楼,正对这玉水繁华。三人款款走进大堂,立引来众人侧目,却是从后向前望:

    末一个七尺好儿郎,剑眉星目神采熠熠,浅面薄唇如玉如脂。

    中一个翩翩神仙女,衣袂飘飘无风自动,白衣胜雪纸素轻纱。

    头一个嚣闹小大侠,平肩阔步气如斗牛,断眉高鼻目似铃铛。

    李浩如雪都是白底金纹衣裳,年纪虽轻,却颇有高洁傲岸之感,若非大宗派种子,也当是世家里根苗。座中不少江湖人士,一边思索着衣裳的款式派别,一边微微颔首以示敬意。小二躬身迎上,告以店中满座,无奈便要送客,然听东角有人笑道:“若不相烦,还请三位小英雄同饮。”

    大家一齐看去,见是一银发客人,身姿挺拔,面容如削,颇为精明干练,座旁一柄美剑,亦是光彩照人。有人识得,他便是州南泃县的阴剑派掌门赵寒山,同是王府客卿。

    赵寒山阅历颇丰,倒知他们不是门派子弟,有心为己招揽,起身祝道:“自古英雄出少年。几位可是来参加王爷的文掰武斗大会的?”

    “文掰武斗?比玉京学府若何?”郭迁不多在意,只想凑桌吃酒,揽着二人之手走来,向赵寒山称谢入座。

    一言既出,四座皆惊。大会在即,各馆所居之人,无一不名。日间斗剑,夜中饮酒,俱是强人。今虽各怀鬼胎,心思迥异,却也脱不开这文掰武斗大会。天下动荡不安,不见浪潮,也闻其息,这些逍遥自在的修炼之人,也无奈将自己送上各府王侯的战船。届时海上陈兵列阵,谁生犹未可知,而陆上之人必死。十七王今番举办大会,广邀天下英杰,为的就是充实自家战船。遴选选中之人,可作王府上卿,除了安身立命的居处之外,还有不尽的荣华富贵,难怪赵寒山这等客卿也动心。

    旁座有人道:“玉京学府,自然是惊才绝艳之人的去处。我等滚刀生活之人,既误年纪,又不干净,自然去不得。”与他对座之人却是哂笑一番:“要我说,惊才此言尚可,绝艳还是免了罢!如今真有才学之人,不是隐居避世,就是州王上卿,谁有闲心上学。”还有一缠刀大汉,鲸吞豪饮之余,不忘讽刺众人本事不足,终是引发一顿争吵。

    嘈杂之中,赵寒山已与三人对饮上了,观诸气质,则犹爱李浩。书曰: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李浩性情温润,少负阴柔而多广胸怀,正应他阴剑门的本质。姬如雪也明白他的心意,对郭迁道:“李公子得赵掌门赏识已是幸运,不必随我再防那暗流涌动。你们一早出来,奔的是大好前程,如今他已寻得。”

    郭迁惊闻此言,一口将肉糜吐出,叫道:“如雪姑娘,未免看人太矮了些。”

    姬如雪微按胸口,犹豫片刻,才说夜里与他再谈。座上赵寒山的脸色黯淡下来,本就似一片峻岭,此时如一片雪山。郭迁阻他收徒,又出言蔑之,心中怎能不恨?当下计较请人截道杀他,自己再出手救下李浩,顺水推舟收而师之,成全这一件美事。

    是夜星光点点,月色如潮。姬如雪与郭迁并足房顶,背对而坐。他先开口:“阴剑门足称此州一流门派,可练得愈是久了,性子愈是凉薄,他又还是他么。”

    姬如雪忽觉郭迁粗中有细,表面最热,心中凄冷,不知何来一股伤悲。他又道:“我今北去,是为柱国门人替死,对否?”原来他早猜得真相,近日顽劣失态,原是内心烦躁之故。

    “是。罪案累累于上,若是重新启用柱国,不知多少大臣要算旧账,是以久拖此事。”

    “此番撞见了我,既害了原先计策,却又拨云见日,未必全是坏事。”

    姬如雪猛然回头。她今一十六岁,比眼前少年要长些,可到底还是少女。身怀天命,辅佐少帝,此路与她同生,至于寻常百姓性命,又何曾在意?

    他也回头,这次是他对上她的眼睛:

    “你我众生,皆是飞鸟。不覆之卵即生,不折之翼即飞,不破之喙即鸣。”

    他的眼方才如井,深而幽,黑而沉,此时却汩汩涌动。

    她想起那个绑在座上,黄袍缚身的弟弟。登临九五的天子、出身草莽的贱民,为何都免不得痛苦,为何都争不过命。她的胳膊绕过他的肩膀,像一只白玉环,轻轻地扣住了。月色皎皎,星光灿灿,人心茫茫。

    “有幸不死,大计得成,你就是真柱国。”

    你就是真柱国。

    十九王府密室之中,王爷言语中气十足,令郭重云精神振奋。这即是一场赌,一场倾覆天地、改换日月的豪赌。天下如棋局,他郭重云,乃至整个门庭,终于落成当中一枚棋子。且作走卒,然走卒过河成車。

    昔年太祖亦是如此,误打误撞结识了姬家的小子,两个捕快,两支朴刀,先擒下盗徒贼子,又拿住万里江山。如今物是人非,帝仍是帝,柱国却塌了梁。

    郭重云等此一生,从二十三岁执掌门庭开始,到如今五十八岁,只等来了七道飘渺的旨意。

    “因念旧情……”

    “每感柱国之功……”

    “我国家基石……”

    “大辰不圮之梁柱……”

    “故思重用……”

    “犹愿新启……”

    这些话冠冕堂皇,于他耳中回响三十五年之久,竟无一兑现。俟久不至而生恨,言出不行而生怨,究竟是姬家忘恩断义,还是他郭家不辨大局?

    他毫不在乎。

    他已是等不起。

    “本欲亲访,中路受阻。然得一子面貌相若,将代卿门入京罚罪,以绝天下之口。当五年后,帝之冠礼,故地封禅,随帝可回。”

    大辰皇帝之姊,长宁郡主姬如雪亲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