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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对金瓦飞雀叹殿,聆信风青蛇铡人

    十五州状如茶壶,壶嘴插入十三州与十七州之间,壶口便望着玉京。未有数日,郭迁如雪便走过壶口入了都城直隶之地。如雪收了华贵衣衫,换上一件农家淘来的布裙,另取一头巾遮面,只露出灵动美丽的眼睛。郭迁则仍是一身粗布裹缠,虽然尽心低调,却总难以遏制一身的盛气。

    城关自有打点,如雪匆匆走入,忽觉身边空荡,原是郭迁失神伫立,痴痴地望来。一半望着是她,一半望着那九仞城门之中,数不尽的亭台楼阁。最里是天宫殿,于任何一处都可望见它的影子。那便有数万块琉璃金瓦,整齐含韵地铺出一片碧天,粼粼地反照日光。

    “呆子,快进来了。”如雪说,“有什么好看的。”

    “这就是,天宫殿么。”郭迁慢慢穿过门洞,望着那一片青绿,仿佛见到神仙居所,“如雪,这就是你住的地方么?”

    如雪嘻嘻一笑,颇为骄傲地道:“傻瓜,这才记起本宫的尊贵了罢。从此可是我要欺负你了。”复又想起什么,脸色微红,柔声道,“你若是求求我,我也肯让你去住的。”天宫殿乃开国皇帝姬寻居所,自其建立伊始,本就有柱国一脉住处,只是如今挪作他用。

    郭迁摇头道:“龙行九天凤栖梧桐,雀停枯枝蛇钻根瘤。大辰国,不如说人间之国,向来都是如此。”他也不知如何有这般惋惜,无端觉着那宫殿刺目至极,好似从前困过自己。那琉璃玉海之中,竟浮起一条蛇的影子。层层立起的不再是瓦,而是如刀锋利的青蛇鳞片。

    玉京繁华远胜别处,每深入一步,道旁屋舍馆院便广了一分,其间烟花柳巷也深了一寸。不如此,怎么盛得下愈来愈大的宝马美轿;不如此,怎么歇得下愈来愈多的听差脚夫;不如此,怎么抛得尽愈来愈多的金银票子?

    百姓沉默,少帝哭泣。大人义正言辞,戏子媚声浪语。信风厉厉飞回,将这些声音传入李晴天的耳朵。李六背着他的箱子,不断地为他递出金银,再由他不断地分发给衣不蔽体的乞儿们。前一簇刚散去,后一簇便上来。李晴天矜持而高贵,这些金银于他不过指缝流沙,却能留住数百条性命。他原以为这便是善,直至一个瞎眼的老乞丐,将手中银块当作冷馒头吞下,哽咽着死在他的脚前。那双金丝线绣,叫其余乞丐擦了无数次的宝履,染上这老头儿咳出的污血。

    “恩公休怪,他,他从未见过银子,只是摸着像馒头渣······你快闪开,莫挡了恩公的路,把这老东西搬到一边去······小的们无以为报,恩公,让莲花儿为你擦鞋吧!”

    众乞丐七嘴八舌手忙脚乱收拾掉那尸体,竟推出一个同样眼瞎的少女。她满面污垢,浑身紫泥,此刻叫他们扒开上衣,露出胸前唯一干净柔软之处,就要为李晴天擦拭宝履。

    “恩公。”少女怯生生地轻吟,双手攥紧刚刚分得的碎银,对即将到来的屈辱毫不在意。李晴天实在不忍,伸手拉上她的衣裳,却惹得少女惊恐哭泣。

    “恩公莫怪,是莲花儿脏!”

    名为莲花儿的少女挣脱众乞,踉跄跑到已经走开的李晴天面前,忽又不知所以,只是不住地磕头。

    “求求恩公用莲花儿身子擦鞋,不然他们又要······”少女血泪横流,绝望地被众乞拖走。前几个向恩公搓手陪着笑,后几个盯着她,眼中是遮不住的垂涎之色。李六看出主公不悦,上前喝道:“我说,乞丐就要有乞丐样儿。怎么你们才是大人不成?快把姑娘放开,再给她买一身新衣服!”

    打头老丐连忙称是,回身使拐杖打散众乞,复叫了两个老妇扶住莲花儿,为她买衣裳去。

    “恩公搭救我等百人性命,是为大善。来日过上正常日子,我等必定为恩公塑身立庙,还报大恩!”老丐领着百人一齐下跪磕头,面容凄苦仿遭大难,神情虔诚如见真佛。他们跪足一刻,直至恩公的身影消失于长街之末。再站起来,却是一百个人面兽心魔。

    “莲花儿,你自幼便无双亲,自小害了双目,全凭着大伙乞食偷盗把你养大。”老丐冷笑一声,手杖猛击少女胸口,复作手指把那点儿破衣衫剥去,“今日你让恩公动怒,让我等出丑,必要为大家赔罪不是!”

    众乞吃饱喝足,听闻此言,一齐大笑起来,只等着老丐收回拐棍,向地上一拄,便如狼犬般争先涌了上去。拉拽撕扯,调笑叫闹,叠成一座肉山。

    北风凛冽无情,呜呜怒号,似也为这情景咆哮。片刻之后李晴天御风飞回,只见得满地狼藉,处处是撕扯破碎的布料,处处染上斑驳暗红的血迹。李晴天双目血红,决眦欲裂,胸中无尽愤怒,化作猎猎长风呼啸而出。他将狐裘大氅脱下,裹住那个赤身死去的少女,蹭得拔地而起!

    “我明明听到信风。”李晴天愈飞愈高,直欲飞至云天之顶,脚下十里天宫殿也缩成一个金绿相映的珠子,“为何却赶不上!”

    李六负手而立,望着天上那一个痛苦挣扎的影子,发出一声欣慰又痛苦的叹息:“少爷,你就是为此而来的。”二十年前,李六正是个卑微到底,下贱至极的乞丐孤儿,这样的情形,他已见过太多。

    他忽地打了个冷颤,连忙掖紧布衣,将脖子缩进领口,却仍不能躲避那道彻骨的寒意。二十年前的清县也是如此的寒冷,可那夜有郭霸枪烧炉为他灌热汤,有张燕点灯为他缝衣裳。那夜他同穿这一件布衣,却远无今日的寒冷。

    “等少爷黄袍加身,青蛇化龙,我就让他认你们作父母,把你们供到太庙里去。”李六咬着牙根,哆哆嗦嗦地道,“要救天下苍生,只靠作英雄大侠是不够的。”

    李晴天飞了下来,顷刻掠过数个深巷,驾驭长风推倒门墙。

    “恩公饶命!”

    狂风呼啸,片片如刀,切割众乞的手足。

    “你不是菩萨,你是恶鬼阿!”

    劲风携雨,滴滴如锥,穿透众乞的双目。

    “冤枉!”老丐举起手杖,恶狠狠地指着他道,“若非你们这帮肉食之人,天下何来贫富贵贱之分,莲花儿又怎会沦落如此地步!”

    “冤枉?似乎是这样。”李晴天停下脚步,嘴角含笑,仿若自嘲,“我一开始,便冤枉你们是好人了!”

    骤风卷集,道道如铡,剜去众乞的头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