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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归正里

    永桥以南,圜丘以北,伊洛之间,是洛阳城有名的四夷馆——东曰扶桑、西曰崦嵫、南曰金陵、北曰燕然,这是大靖安置各方归顺者的临时住所。从梁国来的人,会先被安置在金陵馆内,一年之后由朝廷赐宅归正里。

    出宣阳门,过永桥,眼看日落将近,不少大户人家门口已支起灯笼,商贩们也准备收帘合门,而食肆酒屋却仍旧人声鼎沸。奚泠并没有马上回到驿馆,他避过人流,进了一条安静的小巷,在一户宅院门口停下。

    他伸出手敲了敲那扇漆黑的大门。

    “吱”地一声,门开了,一个老伯探出身子。

    “请问,萧公子在吗?”

    祁伯将客人引到正厅,萧瑾庭见到他大喜,赶忙让祁伯准备酒菜。

    “兖州一别,已有四年,公子一切安好?”

    “我挺好的,虽是寄人篱下,但朝廷待我尚可,比起以前有身份的约束,现在可是自由多了。”

    “看到公子安好我也就放心了。想当年,奚某全家遭难,幸得公子相救,才能活到今天。公子的这份恩情,奚某一直铭记于心!”

    萧瑾庭摆摆手:“都是过去的事了。对了,咱们上次通信也是两年多前了,这两年你在并州怎么样?听说你现在也是赫连将军的股肱大将啦。”

    “那还不是多亏了公子。其实我这次来洛阳,就是受大都督所托,来办一件事。”

    “喔?”

    “公子是自己人,这件事兹事体大,我也不妨向公子明说。”

    奚泠将先帝向赫连天光求助的事一五一十讲与萧瑾庭。萧听完皱了皱眉。

    “所以,大都督要带兵进京?”

    “正是。不过,大都督还想联合一位皇亲,以正道之名讨伐太后。”

    “那,敢问大都督看上谁了?”

    “长乐王穆元朝。”

    “什么!”

    萧瑾庭瞳孔骤缩。

    “为什么......为什么会是长乐王?”萧瑾庭拿酒杯的手止不住颤抖。

    “我想,大概是因为长乐王正直又有威望吧。”

    “难道正直就要被人当枪使吗!”

    萧瑾庭猛地把酒杯扔在地上。

    奚泠沉默了。

    半晌。

    “公子,其实我这次来找您,就是想给您提个醒,如今靖国马上就要变天了,公子身处这旋涡之中,还是要多为自己考虑,及早寻个安身出路。”

    萧瑾庭默不作声。

    奚泠说罢起身:“今日之事若给公子带来困扰,是奚泠多嘴了,奚泠先行告辞。”

    “等一下。”萧瑾庭拦住他,弯腰拾起地上的酒杯,“你的意思我明白,既然来了,陪我喝几杯把。”

    二人回到酒桌上,萧瑾庭猛灌了自己几杯。

    “有个问题想问你。”萧瑾庭开口,“你跟在赫连将军身边这么多年,你觉得他是个怎样的人?”

    奚泠放下酒杯:“若论打仗,他嗅觉敏锐,能在纷乱的战局中找准关键时机,果断决策。若论带兵,他的队伍纪律严明,令行禁止,而且他用人不问出身,你看他手下那几员大将,高潜贺光他们哪个不是昔日的降将,但大家都是心悦诚服的归附于他。他若真把你当做自己人,会非常信任你。当然了,人无完人。”

    “怎么说?”

    “他对自己太自信了,这种自信,怕是有一天会蒙蔽他对眼前局势的判断,以及对身边之人的判断。”

    “那你觉得,他想不想做皇帝?”

    这个问题,奚泠一时间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但他明白萧瑾庭为什么会这么问。

    “或者我换个问题,你觉得他有没有治理天下的能力?”在酒精的催化下,萧瑾庭的眼睛开始充血。

    奚泠笑了笑:“我读书不多,不知道治理天下需要哪些能力,但依我一点微不足道的看法,我认为,一个真正有能力的人,除了智慧和手腕,还要有一颗真心,一颗认真对待并且珍惜百姓的真心。”

    萧瑾庭眯着眼,静静听着窗外的蝉鸣。

    夜深了,奚泠拜别萧府,祁伯扶着萧瑾庭颤颤巍巍地回到房间,调侃说,好久没见公子喝这么多了。

    “是呀,有朋自远方来,高兴。”

    萧瑾庭推开窗子,一阵清凉袭来,混着海棠的香气。

    他脑海中浮现出四年前在兖州那个山寺的夜晚。

    莞尔一笑。

    “真心。”

    并州的夜不似京城这般安乐。虽已过了谷雨,天上仍飘着雪花。

    赫连天光坐在榻前烤火,手边放着一盘刚刚烤好的羊腿,上面还滋滋滚着油星。高潜端来一壶温好的酒,给他斟满。

    “都督,从古至今,谁有兵谁就有话语权,你干嘛要给一个小儿做嫁衣。只要你一声号令,何人敢不追随?都说那曹操是一代枭雄,要俺说,都督的能力远在曹操之上,这普天之下,只有都督你坐在那个位子上,才是万民臣服,四海归心!”

    “阿潜,你怎么还学会拽词了。”赫连天光调侃着吞下一口羊肉。

    “可毕竟我是外族,若单纯依靠武力上位,怕是名不正言不顺。”他说这话时漫不经心,好像这并不是他真实的想法。

    “自古王朝更迭,哪个不是外姓人带的头,都督何必在乎什么名分。你看他们穆家连老祖宗给的姓都改了,又抛弃了北州那些跟着打江山的后人,天怒人怨,都是报应。”高潜自己灌下一杯,“什么他娘的狗屁名分,只有胜利者才有资格说名分!”

    “其实。”赫连天光端起酒杯,“我是真心希望,大哥能坐上那个位子。”

    “哎。”高潜一屁股坐下,“俺知道都督你重情重义,可俺说句实话,俺们跟着都督,不仅仅是因为你有谋略,对俺们也好,更重要的,谁不想建功立业,俺只希望将来有机会也想混个大官当当。”高潜一脸憨笑地挠着头。

    “阿潜,我跟你保证,等咱们打进洛阳,不论这皇帝是谁来做,我都封你个都督当当!”

    “那好呀!”

    说话间,一个方士打扮的人恭敬地站在门口。

    “哦,是玄马啊,进来吧。”

    玄马端着两个小木匣走进来:“都督,您要的东西出来了。”

    “都督,这是啥?”高潜不解道。

    “我们匈奴人相信,神明会在关键时刻指引方向,有一种卜术,为所选之人铸造金身,谁能铸成,谁便是上天的选召。”

    高潜差点笑背过去,他是个粗人,在刀尖火海中闯过几遭,他相信行军打仗靠的是拳头的实力,有些“天机”不过是巧合罢了。

    但对于一个踩着万千尸骨爬上来的指挥官来说,倘若对连神明都没有半分敬畏,那这个人是真的无畏,甚至绝情。

    可这世上哪有真正无畏的人呢?

    是人就有软肋,就会犯错。

    “是谁?”赫连天光两眼放光,大步走过去。

    玄马跪在地上,双手高举过头顶。

    然后,摇了摇头。

    赫连天光仿佛被闪电击中似的,双手颤抖扶住木匣,拇指用力,推开了一道缝隙。他朝里张望了一眼,又推开另一个,整个人定在那里。

    过了好大一会,他才回过神来,缓缓走回榻上,朝高潜和玄马摆摆手,示意他俩退下。

    玄马把两只木匣放在地上。

    赫连天光静坐在榻上,弓着背。

    地上那只写有长乐王名字的木匣里,一只器宇不凡的青铜小人正躺在其中,面部五官雕琢的非常生动,经过火的淬炼,闪动着一股英气。

    而另一只写着穆承瑄的木匣,里面躺着一个约摸人型的铜块,然五官和四肢并没有锻造成型。

    “此乃......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