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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景林寺

    春日渐暖,洛阳城内的王公贵胄、公子小姐们也开始活跃起来,他们或是一同去北邙山围猎,或是相约伊河两岸踏青。寻常人家平日里忙于生计,最多在闲时去庙里礼佛赏花。洛阳城内佛寺众多,大部分会种植一些观赏花卉,除了增添生气外,还能吸引些香火。一些皇家寺院甚至会移植一些外域来的名贵花草。

    穆元朝约萧瑾庭前去城东的景林寺踏春。

    “没想到,这热闹东阳门内,居然还有这么一处幽静的禅寺。”萧瑾庭一踏进大门,只见殿堂叠起,房庑相连,丹槛炫日,绣桷迎风。

    “我以前常随母亲来这里进香,这个时节,其他寺庙都太吵闹,尤其下月要迎佛诞了,许多地方要准备法会事宜,这里虽然冷落些,却是难得的世外桃源。”

    穆元朝拉起瑾庭的袖子:“走,我带你一处好地方。”

    他们往西边走去,穿过一片开着粉黄色小花的果林,来到一处围墙边上的小院。这小院里种着几排竹子,春天的竹子是灰绿色的,地上还有几颗刚冒头的笋尖儿。竹林后头掩映着的,是一间小小的禅房,白泥砌糊的墙面上嵌着一扇田字型的竹牖,被涂成草灰色。就在这竹林和禅房之间,还挖了一条浅浅的小渠。

    “可以啊,这还真是‘茂林修竹、流觞曲水’呐。”瑾庭转过头打趣道,“没想到你小子还藏着这么一处宝藏。”

    穆元朝笑了笑。

    “来。”

    元朝引着瑾庭跨过小渠步上台阶,撩起竹帘。

    “萧公子,请。”

    萧瑾庭假模假式地站直身子,朝着元朝行了个大揖。

    两人进了禅房,对向坐在蒲团上,一个小和尚端着木盘走进来。

    “二位施主,这是今晨摘下来的竹叶。”说着,把几片竹叶轻轻倒入泥炉上的水罐中。炉中烧着小火,缓缓煨着,不一会,罐中就滚起了水泡。

    “有劳师父了。”穆元朝朝他点头示谢,小和尚起身离开。

    “这新鲜竹叶泡出来的水可是一绝。”元朝说着,拿起一旁的木勺给萧瑾庭舀了一杯,又给自己舀了一杯。

    “尝尝。”

    萧瑾庭端起杯子,杯沿轻贴上嘴唇上沿,闭起眼深吸了一口,一股青涩的香气入肺,这香气中还夹杂着一点清新的泥土的芬芳。

    他将这一杯分三口饮下。

    “不错!”

    “听说吴越之地,有一种茶,名唤‘龙井’,香气浓郁却不浓烈,饮过齿颊留芳,不知比之这竹叶水,如何?”

    “那龙井啊,入口时稍许涩感,过喉之后竟会回流一股甘甜,确实是尤物。非要比较的话,龙井茶像是大家闺秀,这竹叶水好似小家碧玉,二者各有千秋。”

    “我们鲜卑人从前是马上得天下,即便入主中原,也依然保留了过往的饮食习惯,平日里喝的多是酪浆。后来,一些南边来的大臣把饮茶的习惯带了过来,刚开始许多人嘲笑那是‘水厄’,不曾想几十年过去,倒是我们这些人渐渐被同化了。”穆元朝笑道。

    “时移事易,还真是有趣呢。”萧瑾庭放下杯子:“你今天邀我来这儿,恐怕不只是想请我品尝这竹叶水吧。”

    穆元朝原本低着脑袋,听到这句话,他半抬起头,眼神上挑望着瑾庭。

    他用手撑地站起来,轻轻踱到窗户边,透过那层薄薄的砂纸,近处竹影蹁跹若隐若现。

    “曾经,我的梦想是成为父王那样的人,成为陛下的得力的副手,我以为我们可以一起去创造一个不一样的大靖。可如今这个梦想已经实现不了了,永远都无法实现了。”穆元朝叹息道。

    “但最近,似乎出现了一丝转机。”他的眼中忽现一线微光。

    “若我有机会可以推翻太后一党......”他转过头,“瑾庭,你可愿意帮我?”

    萧瑾庭抬头正好撞上穆元朝急切的眼神。

    “推翻太后?然后呢?”他想起了奚泠的话,明白穆元朝为何会说出这样的话。

    “你来做皇帝吗?”

    这句话像一颗巨石直接堵住了穆元朝的心路。

    “我......我不知道。”穆元朝摇摇晃晃坐回到蒲团上。

    “其实,我也没有想清楚......”他喃喃自语。

    “元朝,你的心情我能理解,只是,我希望你能回答自己几个问题。”萧瑾庭正襟危坐说道。

    “第一,你想清楚这么做到底是为公还是为私,若为公,你觉得自己是否真的可以做一个好皇帝?若为私,太后把持朝政多年,势力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若你只图一己私欲把她拉下马,全然不顾后面的朝局走向,倘若一些心怀不轨者趁机相互倾轧,最后吃苦的不还是你口中的社稷百姓?”

    “第二,若是真的能够推翻太后,那一定是需要武力介入,你手中并无兵权,想要达成就必须有一个强有力的外援,可这外援......你是否有把握事成之后可以牵制住他,而不是被他控制?”

    “至于这第三点。”萧瑾庭顿了顿,“我也是自小在帝王家长大,深知高墙之内许多事身不由己,尤其是那个至尊之位,是会让人变的,你当真想好,那是你要的生活吗?”

    “我......”

    元朝看着他,半晌说不出话。

    他回答不了这三个问题,也回答不了自己。

    “元朝,我好像从来没跟你讲过我父亲的事吧。”这次换萧瑾庭望着窗外。

    “我父亲是嫡长子,在他出生后不久就被册立为太子,可他一点都不喜欢政治。他会在四月去水田里跟农夫学插秧,九月跟猎户进山里去捕蛇,他还跟宫里的御医学了些医术然后去医馆义诊。听母妃说,父亲虽有些孩子气,但心地纯良,他做这些就是想让皇爷爷觉得自己不堪大用,不能担负起一个帝王的责任,可偏偏皇爷爷就是看中了他宅心仁厚,硬是将他扶上了皇位,可惜,天意弄人......后来的故事,你应该也知道的......”萧瑾庭长舒了口气。

    “元朝,我跟你说这些,就是希望你能好好想清楚,一旦做了这个选择,身后即是万丈悬崖,无路可退。”

    萧瑾庭看出了他的摇摆,继续说道:“其实今天你不来找我,我也想去找你的。元朝,我打算去雍州找我叔父了。”

    穆元朝猛地抬起头,浑大的眼睛盯着他。

    “叔父上任雍州刺史也有几个月了,他跟我来信说他那边缺人手,想让我去帮他。叔父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萧瑾庭咂了咂嘴,“如今的洛阳,跟我来之前想的很不一样,你知道的,其实我一直不喜欢朝堂上的那些事,以前能呆得住是因为还有你们......现在......”

    萧瑾庭藏在袖子里的手指狠狠掐了下自己:“元朝,你愿意跟我一起去雍州吗?那里虽然不比京城,但你仍旧可以施展抱负,你能让那里的百姓过得更好。我相信,去了雍州,我们可以有另一番天地!”

    院子里的报春鸟叽叽喳喳叫个不停,似乎在昭告天下,洛阳城的春天快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