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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遗诏

    北风萧瑟,几天前还熙来攘往的洛阳城,此刻连枯树枝掉落都听得一清二楚。

    落在阊阖门墙头上的乌鸦叫嚣着飞起,它们是被不远处的马蹄声惊吓到了。

    阊阖门前的御道上,已经许久没经历过如此大的阵仗——黑压压的队伍遮天蔽日,来到这座宏伟的门楼下。

    穆承瑄走在最前头,他仰视着这座走过无数次的大门,今天,他要以新的身份走进去,想到这,他挺直身板,直接骑着马朝里走去。

    穆元朝一身铠甲站在太极殿前,双手压着一柄厚重的青铜剑撑地,睥睨眼前这方雄伟的广场。

    穆承瑄停住马,昂首瞧着他。

    “陛下,我们又见面了。”

    “乱臣贼子竟还如此猖狂。”

    “哈哈,明明是你罗织罪名杀害忠良,本王今日不过是替天行道,审判你这昏君!只是,看在你我叔侄一场的情分上,只要你乖乖交出玉玺,我可以留你一命。”

    “少废话,今日你想拿玉玺,就从我尸体上踏过去!”

    说着,他将剑举起:“若你有种,就与我一战。”他的眼中露出久违的凌冽。

    穆承瑄伸手,身后的副官给他递上一把剑。只见他翻身下马,自信而从容地朝穆元朝走来,手中的剑在地上划出一路火花。

    就在他走到离丹陛几丈远的地方,穆元朝从上方冲了下来,抬手朝他头顶狠狠劈去。

    穆承瑄没有惊慌,他左腿向后一撤,带动身体向一侧倾斜,竟轻松躲开了这一剑。紧接着穆元朝双手握着剑柄,转动身体横劈而来,正撞上穆承瑄手中的剑。两人倚着兵器相互抗衡,穆元朝突然发现,眼前这位叔父,竟然与传说中温和谦逊的样貌不同,从对手的眼睛中,他看到了狠辣与狡黠,并且他的力量,根本不亚于赫连天光。

    所以从前的他,全都是伪装?

    穆承瑄没有留给他思考的时间,只见他反手上挑,手中的剑从与穆元朝的对峙中挣脱出来,接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穆元朝面前连划了五六招,剑法之流畅,招式之飘逸,原来,他竟是个高手。

    穆承瑄的利刃划过穆元朝手腕,直接将他的剑击飞。

    穆元朝赤手立在原地,胸口正前方被对手的剑抵着。

    “没想到吧。”只见穆承瑄邪魅一笑。

    “你藏的可真够深的。”穆元朝嗤鼻道。

    “潜龙勿用,或跃在渊,方为大道。”

    穆承瑄将剑收到自己背后:“不妨再告诉你一个秘密。”他附在穆元朝耳边轻声开口:“你知道那封高祖皇帝的遗诏是从何而来?”

    他嘴角弯出一道浅浅的弧度:“是我拿给赫连天光的。”

    元和二十三年冬,高祖皇帝病逝于洛阳宫城宣光殿,彼时,只有三位大臣陪在他身边,分别是彭城王穆承烨、河间王穆元璋,还有上党王穆承瑄。

    穆元璋手捧诏书,上面的印是由高祖皇帝亲手盖上的,这是他留给这世界的最后一道心愿。

    “这......要现在就出去宣布吗?”穆元璋谨慎又紧张地看着两位王叔。

    穆承瑄虽比他长一辈,但两人年纪相仿,二十出头的小伙子血气方刚,耿直说道:“这是陛下亲手写的诏书,难道他们还敢抗旨不成?况且承烨哥受万民敬仰,由他继承大统又有谁敢说贰话。”

    “够了!”穆承烨厉声打断穆承瑄,他一把拿过诏书,在殿内踱步。这十七个字他看了一遍又一遍,每一个字就像一把尖刀一样刺痛他的眼球。

    “你还在还等什么?马上太子带兵赶到就来不及了!”穆承瑄在一旁心急火燎道。

    穆承烨将诏书卷好,抱在胸口,闭目沉思,片刻后,他猛地将手中的诏书扔进一旁的火盆中。

    “你干什么!”穆承瑄急忙跑过去想把诏书从火盆中捞出,却被穆承烨拦住。

    此时的穆承烨眼中也燃着一团熊熊大火。

    “元璋,出去宣旨吧。”

    “啊?宣......宣什么?”穆元璋显然被穆承烨的举动吓懵了,居然有人敢烧天子诏书,而且还是向世人宣布由自己继承皇位的诏书?

    只听穆承烨冷冷说出八个字——

    “陛下驾崩,太子即位。”

    就在穆承烨跟随穆元璋出门之时,穆承瑄偷偷浇灭了火盆,将烧了一半的圣旨藏在自己怀中。

    几年之后,这道圣旨出现在了天子案前。

    没过多久,彭城王穆承烨应诏入宫。

    “......原来是你......”

    “没办法,谁让他放着好好的皇帝不当呢?所以你得感谢我,是我把原本属于你的东西还给了你。”穆承瑄这副得意的样子,像极了当年他听到穆承烨被赐毒酒身亡时的模样。

    “为什么要去告密!”

    “局势越混乱,我才能有翻盘的机会。凭什么世袭皇位的是你们,我是道武皇帝之后,那个位子本该是我的!”

    穆承瑄在太极殿前把自己隐忍多年的愤怒与不满全部吼了出来,他昂着头剑指这座象征着大靖最高权力的宫殿,仿佛在向这座宫殿的缔造者挑衅——

    凭什么?

    凭什么人们只记住了你给他们带来的浮华,却忘记了开国先驱那些金戈铁马的荣光?可惜呀,到头来你的子孙还是迷失在了你创造的那些虚假的浮华中,毁了你数十载苦心营造的基业,活该!真希望你能睁眼瞧瞧,靖国最终还是回到了我的手里!

    穆承瑄沉迷在自己的幻想之中,突然感到脸上猛地一阵酸疼。

    穆元朝一拳重重打在了他的颧骨上。就算只有一双手,也要将他碎尸万段!

    他们身后的士兵看到后立马上前将穆元朝拉开。

    “哼,你以为我不敢杀你吗?”穆承瑄用剑指着他。

    “那就来吧!”穆元朝虽被锁着肩膀,但他用尽全身的气力,朝穆承瑄的剑上撞去。

    冰冷的铁片扎进了他的胸膛,穆承瑄眼疾手快,立马将剑拔出。

    小子想寻死,现在还没到时候!

    穆承瑄下令先将他关进永宁寺塔内。

    萧瑾庭忽然感到胸口一阵剧痛,他掀开铠甲,只见原本还未愈合好的伤口正在汩汩向外冒血。

    一名士兵灰头土脸地向他跑来:“大人,前方快顶不住了!”

    此时的萧瑾庭脸上衣服上全是血,但那并不是他的血。

    赫连摇光的军队正逐渐向他们靠拢。

    函谷关西高东低,对于中原来说,易攻难守,加之对手兵多势众,这是一把怎么看都赢不了的牌。可萧瑾庭明白,自己已无路可退,因此,他做了个决定,趁着夜色奇袭,尽可能预先打乱敌人的阵脚,唯有如此,或许还能搏一搏。

    只是,当他们快冲到敌方大营时,发现对手们也个个整装待发,原来,赫连摇光跟他想到一块去了,他依着推演猜出萧瑾庭必会使这一招。

    于是乎,一场彻彻底底的力量较量在月下激烈迸发。

    这些来自中原的士兵作战不可谓不勇猛,可是,他们面对的雍州军素来以剽悍著称。

    在太阳还未升起前,萧瑾庭带着一千余名将士退守到一处台地,他们身后是近乎垂直的崖壁,下面就是宽阔的黄河。

    赫连摇光下令暂停进攻,他亲自上来喊话,若萧瑾庭等人肯投降的话,定会善待他们。

    被困的士兵个个义愤填膺,表示宁死不降。萧瑾庭却呼吁大家安静。

    他让大家想想,他们都还有家人,若今日战死是成全了自己的气节,可家人怎么办,在这乱世之中,他们又是否有生活下去的能力。

    众将士听了这些纷纷低下了头。

    “我师父在军中时常对部下说,‘你们是我带出来的,我就要负责把你们平安带回来’,今日我替大家做主,我们回家,好吗?”

    将士们含着热泪:“大人......”

    有人说,这是不是敌人使诈,如同当年白起坑杀四十万赵兵一样。萧瑾庭说,不会的,他相信赫连摇光,说到就一定会做到。

    他让将士们放下手中的兵器,又与每个人一一拥抱,他们排着队,个个垂头丧气地朝敌方走去。

    赫连摇光没有让人将他们绑起来,只是让他们卸下铠甲下山去了。

    萧瑾庭依旧站在山边,北风吹乱了他的发髻,脸上挂满了疲惫,却又有一丝轻松。

    赫连摇光走到离他约十丈的地方。

    “结束了?”萧瑾庭开口。

    “于天下而言,恐怕还没有。”

    “今日我输得心服口服,能遇到你这样一个对手,是我的荣幸。你说的没错,如果我们不是各为其主的话,我还挺想交你这个朋友的,可惜。”

    萧瑾庭如春风般的笑容在崖边绽放,赫连摇光突觉不妙。

    只见他转身面向无垠的大河,迎风张开双臂,接纳着大地的力量,直直向前倒了下去。

    “不要!”赫连摇光飞身上前想要抓住他,却扑了空,半握的手停在崖边。

    就在萧瑾庭跳下悬崖的那一刻,周游策马赶来,却眼睁睁见他消失在茫茫天际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