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COE团队有个外部顾问吴启生，美籍华人，耳顺年纪，慈眉善目，阅历丰富，在人力资源管理方面有将近三十年的工作经验。他长圆脸，秃脑门，也许是聪明绝顶了，黑色西装裤，白色衬衣，深褐色单肩公文包，白色宽松平板鞋，嘴巴一张，说起话了，就像喷壶嘴，哩哩啦啦，字词句子往外迸个没完。不过，他变喷壶的时侯不多见，年纪渐长，世面见得多了，耳边听得多了，也就没什么大惊小怪了。

    顾问召集BP们或定期或不定期开会，这次会议主要讨论绩效考核的事。安排在周三下午三点的远程会议室。大约下午两点五十分的样子，HRBP们陆续们来到了会议室，各自拣个钟意的位子坐下，赵思思一坐下，把黑色签字笔放在了会议桌面上，就拿着自己的软皮笔记本扇起了风，道：“从医院探望员工病人回来，刚下车，等电梯又没什么耐性，爬个楼梯，热死个人啊！”

    思思旁边坐着的尔雅，也放下了签字笔和硬皮笔记本，伸着自己的电子手表盘给思思看，笑着道：“离会议开始时间还早着几分钟呢，你不用这么火急火燎的，等下电梯也蛮好的，比着爬楼梯，轻松点。依我看，你是自找罪受。”

    思思瞟了一眼尔雅，见她唇红齿白，青春洋溢的脸庞，道：“我怎么好跟你比啊？年轻就是好咯，新陈代谢快，不运动也不用担心身体发胖，发福走样。哪能像你似的，胶原蛋白还是这么满满。”思思边说着，边用手指轻撩了两下尔雅的脸颊。尔雅心中不禁开出了一朵小花，粉嘟嘟的，暖烘烘的。

    一佳见着思思不停地拿着个本子扇来扇去的，便起身问道：“要不要我去开下空调？”

    思思忙止道：“不用了，这个季节又不是盛夏，我扇了几下，现在也不觉得热了，多谢费心！”

    一佳一听不需要开空调了，也就坐下，等着开会。忽瞅见对面过道落地玻璃前苏玲正路过，只见她脚踩红色圆头高跟鞋，纯黑波浪形百折裙，不规则锯齿状裙角，红色一字领五分袖紧身芭蕾衣，一头油粟色波浪紋长发披在肩头，胸前搂着个蓝色文件夹。

    一佳望着望着，不觉有点神往了，突然手上转着的蓝色签字笔从桌上“啪啦”一声掉到了地上，幸好地上铺着深灰色的厚地毯，东西掉在上面也没声音，一佳向会议桌下弯腰去拾笔，看见桌底下两双鞋子，一双白色波鞋，另一双天蓝色运动鞋，运动鞋里两只脚相互交叉拢着，波鞋的两只脚平地踏着。一佳拾起了笔，苏玲已走远，神往之色退却不少，便问道：“落地玻璃的百页帘子要不要拉下来呀？”

    思思和尔雅两人一齐回头看了一眼便回转头来，思思道：“开着就开着吧！这会议室隔音效果好，今天会上要展示的内容，也不是什么机密事件，但开无妨。除非你们有什么重要秘密要跟顾问讨论，又不能被他人看见。”思思张了一眼尔雅，又望了一下一佳。他两人不约而同地齐道：“开着吧！”

    尔雅好奇地向思思问道：“哪个员工生病住院了需要你去探望？”一佳也饶有兴致地把头往前伸了伸。

    思思沉吟一会，道：“一个研发工程师，你们不是都给他捐过款么？现在人在医院住着，家属看护着。我就陪着研发VP去医院看看病人，顺便安慰一下家属，表达一下公司对员工的关怀。”

    “哦。。”尔雅恍然大悟道：“就是那个得白血病的人啊！”

    一佳插嘴道：“现在他情况怎么样？”

    思思有点叹道：“他能怎么样？得了这么个病，除了配合医生积极接受治疗，家庭经济受累，老婆么没工作，两个小孩子么，小女孩上五年级，小男孩上七年纪。我组织的这次全公司捐款活动呢也只是救急，救不得穷，不过尽点绵薄之力罢了。”

    尔雅问道：“这次募捐了多少款子？”

    “通算起来么，全厂上上下下三千多号人，总共七万块钱不到。基层员工么十块二十块的，大小不拘，工资不高的，能出手阔绰的也有限。倒是那些个管理层，工资么不算低，就算拿到市场薪酬比较，也有些个高出不少的，捐款么就手紧得很，就像那钞票子都串在了肋骨上，掏一张出来，都血不啦几的，心疼哦！你看那生病员工所在部门的经理，平时么总是隔三差五地在部门里唠叨，什么周末去了一趟香港，给老婆买化妆品和衣服，给小孩子买零食和玩具，花了三四千块，过个周末，人搞得比上班还累。轮到捐款么，他就出了一百块，”，思思竖起了一根小姆指，轻蔑地笑道：“产线上的一个小组长吴小芹都出了两百块，多数经理出手都是五百块，不是我小瞧了他，这一百块也亏他拿得出手，面子么是没了，人情么估计他也是个冷血。这个员工可在他的部门做了快八年了，上司对下属，相处这么些年，下属就算没有功劳，也有个苦劳吧！我都出了三百块”，“出手最阔绰的，要算研发总裁了，一出手就是一千块。虽然跟他的工资比起来，这只是个毛毛雨，但好歹人家愿意拿出钱来不是？再说了，这捐款又不是天天捐，月月捐，两三年才可能有这么一次，至于小气到这个程度吗？”思思一边说着，一边手舞足蹈地描摹着那些个或大方或吝啬的人，手指头不停地竖起又弯下。

    尔雅捐了一百块，跟那个部门经理比起来，好像还算过得去；跟自己的收入比起来，好像面子上也过得去；跟思思捐的比起来嘛，好像差了那么点意思，但思思的工资比自己高一个级别，这样一想，心里也就坦然了，至少不会被思思贴上吝啬的标签。

    一佳捐的不上百，只半百，即五十元。听着思思娓娓道来的捐款经，看着她眉飞色舞，有声有色地描述，虽然都在演说别人的大方或小气，但是想到自己捐的那个可怜数目，心里就有点不是滋味。做为男士，在两位女士面前的面子，似乎有点挂不住；做为同事，她们两位的薪水比我高，我捐得少了点，似乎也说得过去；但从学历上看，我比她俩又高了一个等级，似乎对道义的理解应该比她俩更深，自然在捐款的行为上，也就应该更大方一点才是，落后于人，总是难免会落人口舌。心里正自纠结之际，耳边又听到，

    “去医院前，我们买了一束花，粉色康乃馨搭配着白色百合花，花店老板说这寓意早日康复。然后，到水果铺头买了个水果篮，总共花了三百块的样子。到了医院，研发VP和他的秘书送上花和果篮，站在病床边，闲聊了一阵，病人精神状态不错，我就把款子当着病人的面，递给了病人的老婆，告诉他们这笔款子总数是多少，是公司全员的一点爱心，同时也宽慰了病人家属几句话，他老婆倒蛮客气，递给她钱时，她还不好意思收呢。禁不住我们接二连三的盛情轰炸，最后，半推半就地她也就把钱收下了。那副感激涕零的神情，使我的眼眶子也有些湿润。”

    说到这里，思思声音顿住了，眼睛里泛起了丝丝红，略停片刻后，咳了一声，神情自若地笑道：“坐公司商务车回来的路上，就有点搞笑了。研发秘书问我，这买花和果篮的费用可不可以报销？我略一沉吟，说这个我不太清楚，你去问问财务好了，财务说可以报销，那就报销啰！其实当时我心里想，依我平时对研发VP的了解，区区三百块钱，他哪里会这么计较。这秘书想拍个马屁，也不用做到这个程度吧！秘书一听我这么说，倒讥笑了起来说，你也用不着在我面前弄鬼，跑到财务报销，财务必问这笔费用报销的依据呢？人事有没有相关的福利制度？你做人事的，会不清楚这个么？你说的话，也只好哄哄那些新来乍到的雏儿吧？我也笑着问她道：既然你也这么熟悉公司的流程和制度，尤其是人事方面的福利规定，员工应该享有的福利待遇，白纸黑字都公布在了公司内网上，对那里面规定的条款有不清楚的，你指出来，我可以跟你解释。而这笔费用能不能报销，我确实不清楚。如果做为特例处理呢，从HR的角度看，不是不可以，只是你得受累写报告阐述申请做为特例的理由，我再把你的报告，加上我的说明后，转发给上司和老板过目，看看他们会不会批准。如果他们批准了，那么，就可以报销这笔费用了。但是，你想啊，你的上司为着报销自己腰包里掏出的不到三百块钱，这件事会给老板和艾西留下个什么印象？如果他们不批准，那局面就有点难堪了。再说，Mark未必会把那点钱放在心上。秘书听完我说的，讪笑了两声也就不言语了。”

    思思正要往下说，不料视频会议信号亮起，三人连忙把凑在一起的三个脑袋散开，各自摆正身姿，开始远程会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