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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很多事情来得快,去得也快。

    所有的事情仿佛忽然之间就和亭没了关系,亭仿佛真的回到了两年前该继续的生活状态。

    母亲继续去工厂上班,而他一如既往地会在中午去菜市场,晚上会和母亲,或是楼下的老大爷聊聊天,八卦一下周围发生的事情。

    一切都回到了正常的轨道上,十九岁和十七岁就这样莫名接轨。

    真的会这么容易吗?亭问自己,但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他就遇到了那位他最“痛恨”的人。

    左七!

    亭是不可能去当一个啃老族的,所以他到处去应聘工作,只是最后也只能进入母亲的电子厂。

    本来亭已经接下了这份工作,可是老板却在即将招入的前一天早晨,和他说不能招他。

    原因竟然是上面有人不让他招,而且矛头直直锁向亭这个人。亭当然非常不解,可他也猜不到这个人会是谁,就连这个人不让他工作是为了他好还是为了他坏,他都不明白。

    仍旧是没让亭有思考的机会,这个人立刻来到亭的面前。

    “左七!”亭低声咬牙道,力度重得仿佛聚了几千年。

    “看来我没猜错,能从那里回来的人就是不一样,现在竟然敢直呼我的名字。”左七面不改色,他梳着大背头,大背头比他的肥脸还要油光发亮。

    “你来干什么?”亭依旧保持着平静,可他的眼睛里已经燃起了火苗。

    “没什么,来看看你,”左七的眉毛很淡,有如蔚蓝天空上的几片扯开的淡云,不过左七的脸却一点也不像蔚蓝的天空,他的脸更像是万里长空下的戈壁荒滩,坑坑洼洼,杂草丛生。

    “你为什么?”亭低头问道。

    “我有很多理由,但我肯定不会去伤害你,”左七身上的西装是那么得崭新,不像眼前的亭,依旧穿着两年前的休闲装,“你回来是为了什么?你有必要一直来找我的茬吗?我们不是兄弟吗?”

    亭的脸色忽地发青,他本来还不会有太多的情绪变化,可当他听到“兄弟”二字,他实在是忍不住了。

    “你说‘兄弟’?你可把我当兄弟了?”

    亭的手已经扯住左七胸口的白衬衫,左七的脸上只显露出疑惑,他一边摆手一边说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难道不把你当做兄弟吗,还是说,其实你一直没有把我们当成兄弟关系来看?”

    “若……我根本就不想找你。”

    亭瞪着左七,却又慢慢平复下来,他继续说道:“如果不是你骗我妈这么多的钱,我也不想再和你有任何瓜葛。”

    “兄弟,”左七握住亭的手,但亭一把推开来,“你扬言要杀我,就是为了这个?你听我说,我没有骗钱,这些都只是谣言,都只是误会。”

    “难道你杀我也是误会?”

    “可你要杀我,我又怎么能不杀你?”

    两人都发问一句,门忽然间被推开了。

    走进来的是亭的母亲,母亲看到左七便扯着嗓子大喊骗子,左七倒只是脸色变得红润一些而已。

    “拿了钱……”左七的眼睛中写满了认真,“但我没有骗钱,我只是想要保护你和你母亲,你去的地方,我不能狠心地让你母亲知道。”

    亭的母亲拉住左七的手臂,将有些肥胖的左七拉扯得左摇右晃,左七只是摆着麻木的神情,仿佛他的灵魂真的飞向远方的长空,去往世人不曾到过的另一神界忏悔。

    麻木却又只在一瞬间,当亭反应过来时,左七一把推倒了亭的母亲。

    “你!”

    亭的双拳相继击在两坨滚滚的肥肉上,肥肉被揍得晃悠。

    双拳正要变为双掌,去拉起、搀扶那个倒地的母亲,门外便闯入了数名不速之客。

    “便衣。”

    套着棕色皮套的证件亮得很快,亭来不及做更多的动作,甚至缓过神去问一个问题,这些闯入者已经为他带上了手铐。

    “打架斗殴,秘密伤害行政执法者,已逮捕。”

    咔啦一声落下,亭的手臂已经被两位便衣锁住,但亭的眼神不会被锁住,他直直地瞪着左七。

    左七揉了揉脸,抹去嘴角的几点口水,仅仅露出一勾不易察觉的笑容。他的两条淡眉似乎马上要交接,眉毛下的小眼睛眯着,犹如近视三百度的学生想要看清黑板上的字一般。

    “证据确凿。”

    一位便衣还录了像,他对左七小声说道。

    “要怎么样,对我就好。”亭大声叫道。

    一根棍子猛敲向他的后脑勺,他感觉到眼前一黑,晕了过去,眼黑之前,他还看到了左七肥胖脸颊上,那小眼睛的回头一瞥。

    ……

    ……

    你……

    亭不单想骂人,更想干架。

    丁丁零零……

    他的手被锁链锁住,他的四周只能看到墙壁和钢管,他的眼前只有黑暗,以及小窗口射入的一丝丝光明。

    囚徒。

    亭的脑海最先蹦出的就是这个词。

    任何人看到这个场景,那么必然就会联想到小时候看过的那些电影和电视剧片段。

    亭无语了。

    他都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虽然他一直都是这样——他经常什么都不明白——可他此时此刻是真的懵圈——自己犯了什么事?左七为什么要杀他?

    他只能将脑浆都几乎凝固的脑袋搁在冷冰冰的砖墙上,张开眼睛是四处而来的恐惧和寂静,闭上眼睛是杂乱无章的思绪和问题。

    晃动一下手,那铁链碰撞的金属声可以回响很久很久,亭几乎可以听着声音入眠,可那手腕上的冰凉感似乎超过霜寒的温度。霜寒的冷,也绝对比不上这链条的冷,亭的一颗心已经被锁的冰冷!

    哒哒哒!

    耳边响起敲门声,亭已经分不清这铁门怎么还会有一种塑料质感的敲门声,但他还是痴呆地站起身来。

    “入狱了?”

    “对。”亭知道外面的是左七。

    “你不这样对我,我还不至于送你这么早走。”

    “可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亭心如死灰,他也只是才十九岁,这些温情与恶毒的落差打击……原来不止会发生在黑森林。

    “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左七的声音变得大声,“那些想要挑战我的人,都会在这里安详地死去。”

    亭又重新坐回原来的位置,他知道从找不到工作,到被捕,再到直接入狱,最后应该就是马上走上黄泉路,这一切都是拜门外人所赐。

    门外人,左七,两年前还是自己的大哥。也许是老天嫌亭会走得不够安详,亭昏迷的时候还做了一个美梦,一个十七岁的少年跟着他的大哥,闯南走北,最后回来一起照顾母亲的美梦。

    只是可惜,眼帘盖住之前,那是一片金黄色的稻田和茅草屋的屋檐,可睁开眼睛后,只剩下无声的砖块和铁门,茅草倒也有,只是在光着的脚之下。

    左七继续说:“我们是在网吧认识的,一起打游戏一起打工。可后来我知晓了一些好东西,我带着你进去,本以为就可以捏着这笔安稳的钱了。”

    “可谁知,你居然回来了。要知道,之前陆陆续续被我送出去的人,他们要么选不上便回不来了,要么进去了也再也出不来。可你究竟是什么情况?我想或许是有人想要来封住我的嘴。”

    “直到你不停地来找我的麻烦,来干涉我手下们的行动,你在挑衅我,还是在试探我?甚至,只是为了引出我……但都不重要,你似乎太看得起自己,我不明白你这样的人,为什么还能混出地位。”

    “但你要清楚,在外面和在里面是不一样的,在丰市,我要你死,你也只能是死。”

    “嚯,”亭只是冷冷道,“你觉得组织想杀你?”

    “难道不是吗?”

    “想杀你的人有很多很多,有的人杀不了你,有的人够不到你,有的人觉得你有能力不杀你……”

    “你在祈求我,放你一马?”

    “你到底做了多少害人的事情?”

    “害人?”左七也冷笑了一声,“噢,你说的是赚钱的事吧。”

    “你这样的渣滓,居然也能被物尽其用。”

    “有人需要我,”左七回答,“我也会表现出他们需要的样子。”

    “你当上了市长?”

    “是。”

    “你骗了我妈的钱?”

    “是。”

    “你偷偷开了黑厂?”

    “是。”

    “你知道组织的秘密?”

    “是!”

    “你知道自己为什么还不死吗?”

    “就是因为我有能力,又知道很多别人不知道的秘密。”左七的声音里充满着自信。

    “那你没想过你做了这么多事,会被抓嘛?”

    “有,但他们需要我。”左七笑道,“而且丰市已经是我的了,只有我抓人,没有别人抓我。”

    “那只是你带来的利益暂时超过了你的危害罢了。”

    “让我猜猜,是谁叫你的这句话……”左七的声音一颤一颤,听得出是在憋笑,“这两年你也该成长了,你要是还像小时候一般中二,那实在是很难沟通。”

    左七还想要多说两句,另一头居然就没了声响,他定睛从铁门的观察框里一望,原来亭已经闭上双眼倚靠着,像是睡着一样。

    左七的笑声却忽然响起,那笑声犹如银铃一般,似乎不是他这样巨大的身躯该发出的。

    门外的声音在笑声停下后又道:“我还为你带来了一件礼物。”

    亭的身子已经来到铁门前。

    咔咔——

    短的铁块、长的钢管来回碰撞,铁门边出现了一个好像用于发声的机器。

    “妈?”

    亭其实已经想到了,但他再见到的那一刻,还是惊呼了出来。

    “哦?”左七假装也惊奇地问道,“你居然也会吃惊吗?”

    “你来干什么?”亭没有理会左七,他的语气变得焦急。

    “你没事就好……”母亲的嘴巴开合了很多次,可是亭却忽然感到脑子有些混乱,只听到这几个字。

    “谢谢……”母亲转头和左七鞠着躬。

    “我没有骗过你们吧,”左七的小眼睛又眯成一条缝,“我很愿意帮你们摆平很多事的,唉,只是……可惜……”

    “我的儿子惹了事,真是对不起您了。”母亲不停鞠着躬点着头,脸上也只能表现出赔笑的神情。

    亭的喉咙被堵了住,他的嘴小小地打开,却蠕动着发不出声音。他回想起前几日和母亲一起度过的和缓日子,母亲还坐在小床上笑着,她不精致的肌肤上又弯曲出了几条线,不过重逢却让久隔出的万千情绪全然酝酿成慈祥。

    “你放心,我一定尽力帮助你们,他毕竟……是我的弟弟。”左七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亭母亲的背。

    亭还是说不出话,他甚至还有些头痛欲裂。

    是否,在他离去的那几日里,左七就是这样对他母亲说的?

    这几句话可以拿到这位慈祥的女人的多少钱?

    “这次我通融了,但是只能看这么一会,下次,下次我一定让你们在外面相见!”

    “好好……谢谢……”亭的母亲看了看更远的门外,“我还买了一些水果,我不知道你们喜欢什么,只能这样表达些心意。”

    黑乎乎的远方走来两位警员,他们一人手提一大塑料袋,塑料袋是略微透明的红色,可以分辨出里面是苹果和梨子。

    “唉……”左七摇着头送出亭的母亲,“收下不好……给各位警官大人吃吧。”

    苹果和梨子丢在铁门口边,左七好像根本不打算回来,也不打算要这些东西。两名警员笔直地站在门口,他们面对着亭,似乎也感受了他的沮丧和痛苦。

    “左市长不会要的。”其中一名说道。

    “他真是倒了大霉了。”另一位说道。

    亭的喉咙还是被堵着,他不明白究竟是一口痰,还是一口血,因为这一口堵得他如卡了鱼刺般痛。

    “你们两个,可给他看好了。”

    过了大概十分钟,左七居然回来了,他叮嘱了几句,想了想又说道:“他可是个大罪犯,放跑了可有你们好受的。”

    “左七!”亭的喉咙好像喷出带血的火焰,他瞪着布着血丝的红眼,捏紧拳头吼道,“我会死在这里对吗!”

    “哦?”左七的脸绷得冷漠至极,只有那眯眯眼飘出了几道轻蔑的眼光,“我可不知道。”

    但亭已经明白。

    他走不出这个牢狱,再也见不到他的母亲。

    所以他愤怒地颤抖着身体,但却只是抖动着嘴唇说道:“我死了,就不要再找她的麻烦了……”双唇随着两颊的颤动摩擦着,亭又沉声道:“她什么都没有做,什么都不知道。”

    左七冷冷回道:“可你要杀我的时候,你们也只是为了秘密。”

    亭的胸膛也抖动起来:“我从来没有想杀你,我也不是组织派来的杀手……我只是……被抛弃……又被抛弃……我只是被抛弃了……又被抛弃了!”

    “她是为数不多接纳我的人……”亭的眼眶汩汩流出带着温度的泪水,一滴连一滴,“她从来没有抛弃过我,我……我不该活得轻松……但她本不该为我而不轻松……她……她很累……”

    上下眼皮相接,那泪腺流出的滚烫液体仿佛让亭的精神彻底麻痹。

    亭的视线变得模糊,他眼前的画面如水流般涌动,动得虚幻。

    几根发丝飘落在发黄的额前,疲倦的眼睛睁不到它最大的模样,但目光就这样射向远方,它等待着一切,也默默承受这一切,一切的时间流逝也化为条条丝线,丝线由少女的裙角扯出,越拉越长直至扯尽整条美丽的裙子。丝线扯完了,但并没有消失,它映在女人的脸上,这是皱纹,也是青春走过的证明。

    这是一张母亲的脸。

    但左七无法和亭一同看到。

    所以他也只是冷冷道:“这样的手段,你在我面前使就没用了。”

    虚情假意表演多了,表演者就再也看不见世间的真情。

    咔咔——

    发声机器的声音已经接连不断地响了很多次,亭又回到隔离天日的日子。

    寂静和孤独再次向亭袭来,但亭已经习惯,他现在只在意母亲的处境。

    片刻,铁门被敲了敲,它的单向小口里滚进来一颗红彤彤的苹果。

    通过钢管,亭可以辨认出警员的嘴唇说的是:吃一个吧,还挺不错的。

    警员居然还给了温暖的笑容,在这绝境里,哪怕是一句话,一个笑脸,都是莫大的鼓励。

    警员的嘴唇动着……

    我为什么听不见声音?

    在重度的压抑和悲情后,亭的脑子迎来了最平静的清醒,他的内心镇静和清晰得出奇。

    左七的肥脸一抖一抖,这画面又重新回归于亭的脑海中,虽然恶心,但是亭终于找到了所有的不和谐。

    左七的耳边带着一副白与蓝的耳机。

    白色的底,蓝色的光。

    门口警员旁若无人的交谈。

    母亲和警员永远与自己对不上的目光。

    铁门边的钢管。

    咔咔声后出现的科技:发声装置。

    他不和谐和混乱的感觉。

    这一切都说明,这三面墙前的钢管——这铁门周围的钢铁杆子……

    亭伸出五指,触摸钢管之间的空隙。

    呲——

    诡异的电流让亭的指头瞬间弹回。

    这是Z0纳米科技!

    自己这里面的声音根本传不到外面!

    组织不会与他合作,也不会为了一个小市的利益透露秘密,那这私自研究的人难道是左七?

    他办的黑厂,真的还不止一层秘密?

    他的假面若是配上纳米装甲,这一边讨好市中的上级,那一边威胁不愿让他透露秘密的另一些上级……

    纳米装甲这样神秘的力量,那确实是可以帮助他走上市长的位置;而恐怖装甲的买卖,就算是残次品,那都是暴利。

    他就是那个背叛者在丰市的安插人物……亭拾起苹果,不知为何,他的嘴角勾起怪异的一笑。

    也许是因为温暖,也许是因为嘲讽,也许是因为知道自己大概率不会死了。

    左七……你是鬼面吗?

    你知道与组织对上头,那会有多么恐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