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13 罗家和国岁田
突然的喝令吓了陈继一个机灵，不过待那人看清是贺毅之后，立马收回眼里的凶光，打开了紧闭的大门。
“柱子兄弟，我这许久不来，怎么大白天的还落了门锁？莫不是我上次告诉了尊夫人你在县城偷摸喝大酒的事，现在你还怪罪着我，不想看见我是吧？”贺毅跟来人打趣的说道。
来人听过也不恼，拱了拱手回到：“哪敢咯，要不是蒙您看顾，夜里怕是连裤头都要给人扒走咯。关门落锁也不是我能说了算的，只是最近地里都是简单活计，寨子里的不少青壮都抽空出去找点活钱，不然等地头上忙起来就都没那功夫了。您从庄子出来路过金成货栈没瞧见？好几个都跟那忙活呢，听说每天工钱比平日要多一成半，我要不是。。。”
贺毅知道这位柱子兄弟的话匣子一打开就止不住，赶忙打断他：“那青天白日的也没必要落锁啊！又没贼又没匪的，怎么着，乌卑勒狗能从天上飞过来不成？”
“还不是前阵子毛三屠那群人给闹的，不是说最后还是跑了几个。。”柱子话说一半赶紧打住，毛三屠那伙贼匪被抓官府已经是出了公文通报的，虽说最后还是跑了几个无关紧要的小喽啰，可是如此连白天都关门严防，实在是对于眼前这个全县的治安大队长有点不够尊重了。于是他赶忙改口道：“贺班头今天过来总不是特意来找我说笑的吧？来找老爷有事？您身后这位小兄弟倒是面生，还没给介绍一下呢？”
贺毅倒不怎么在意柱子言语里的顾忌，真平府下辖五县，各县年年都闹匪患，更何况还有北面草原上的乌卑勒人，在他看来，乡民百姓不论如何戒防都不为过。给他留面子顶个屁用，倒不如像眼下这般，看家的青壮不够就踏踏实实的关门戒严。
贺毅将陈继领到前头介绍：“这可是罗老爷家今天请的贵客，你还是先进去通报一声，别显得这么没礼数。”
柱子听罢马上明白过来，昨日府里就早早的有交代，今天要延请小公子的救命恩人，想来就是眼前这位“贵客”了。不过明明府里也排了车马过去接人，怎么却是由贺毅领着过来？
不过这些由不得他来想，朝着陈继恭敬的作了礼，又让贺毅领着陈继过去，他先回去跟府上告知一声。见贺毅摆了摆手，他便前脚赶着后脚匆匆的朝寨子里那幢大宅院跑去。
“都乡下人，没什么讲究。”贺毅像是给罗家的闭门待客解释，陈继笑了笑没说话，跟着贺毅往里走。
寨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站在寨门口就能一眼看到底。寨子里主路约莫两车宽，虽然是黄泥路，但是走在上面不软不硬，想来当时下了不少功夫夯实路基。左右两侧隔不远便有一栋独门小户，陈继粗略数一下大概有二十来户人家，鸡鸣狗叫声此起彼伏，不少空地上也垦出了菜园子，用细密的竹篱笆围着。整个寨子规划的井井有条，也难怪庄子里把这叫做罗村。
贺毅两人刚走到大宅门口，就看见罗老爷从里面出来，身后还跟着柱子和之前在沁娘家见过的中年人。
罗老爷跟先跟陈继见礼，问过才知道陈继是从贺毅家过来的，看来是跟过去接陈继的车马错过了，让柱子出去找寻知会车夫陈继已经到了，便邀众人进屋。
待到众人进了里屋各自坐定，罗老爷才让自家独子罗峰出来给陈继给陈继磕头谢恩，那是一个身材瘦小的小男孩，即便作养休息了这么多天，脸上已经显着病态的苍白，陈继赶忙扶起他，又再三劝他好生休息，早日养好身体。罗峰怯怯的点头应允，才回到后堂去休息。
“小公子身体还没好么？”贺毅见罗峰的虚弱模样忍不住问。
罗老爷叹了口气，点点头道：“老毛病了，也不是这次才这样。你也知道的，峰儿自小就这样气血虚弱，吃了多少方子也没见好。”
贺毅听罢也只能摇摇头，罗峰是早产儿，在娘胎里才呆了九个月不到。当时接生婆都以为是个死胎了，最后居然救回来了。长到如今虽然没有过什么大病，不过身子却是一直像现在这般虚弱。
罗老爷也为这事发愁，却又没什么好法子，只能转过话头：“陈先生今天怎么跟着贺班头一块过来的？”
见罗老爷问到自己，陈继就搬出昨夜编好的谎话：“是我让大舅带我过来认认路的。”
“大舅？”听见陈继的称呼，罗老爷反倒吃了一惊，扭过头看向贺毅。
贺毅笑眯眯的喝了一口酒：“怎么？我跟着侄子过来蹭顿酒喝，你就舍不得啦？”
于是，贺毅便把陈继从岳州过来找他家投亲的事情给罗老爷解释一番，说道最后，又回到陈继的户籍身凭上。
“那天你家可是不少佃户都看着呢，赤条条的从水里捞上来，这身凭还不是跟着流水跑了。从咱真平府到岳州的公文来往最少半年，若是让他在苦牢里挨够这半年，不死也要脱层皮。”
“县尉那边我来招呼，只是我跟户房文书向来不对付，去找他肯定讨不到好果子吃。所以到底还要你罗鼎罗老爷去解释一番，想来杜焕怎么都不敢不卖您一个面子。”
罗老爷一听，自是满口答应下来，甚至要替陈继写书作保，不过给贺毅拒绝了，毕竟现在陈继是自家亲戚，还是由他来担保为好。更主要的是陈继这个身份做不得真，多一人牵扯进来，就多一分事端。只是约定好过几日让罗家差人带着陈继去县衙重办户籍。
酒过三巡，贺毅跟罗老爷已经醉的七七八八，陈继却是跟没事人一样，他也不是酒量好，只是这寡淡如米酒一般的所谓酒水，慢慢喝他觉得喝个几坛都不是问题。等到贺毅和陈继请辞，罗老爷还安排了马车和一直跟着他的中年人送他们回去。
等到一起上了马车，贺毅转头就睡了过去，而这时陈继才发现，那个其貌不扬的中年人竟然也一点醉意没有。
席间这个人说话不多，大半都是在一旁听，不过贺毅跟罗老爷对他说话都挺尊重客气的，陈继依稀记得罗老爷称呼他为陈夫子。
原本就不是多远的路，上了马车更是快，陈继原本还不是很熟悉今天才走过一遍的路，好在陈夫子与各家都相熟。先后给二人送回去，在贺毅家还替贺毅挨了四婶的一顿说教。
陈夫子名叫陈宁，字彦宇，是附近定州人士，定州虽然也是边地，较之真平府要稍好。他也是多年前便考取了秀才在身，可惜乡试数年不中，便断了求官的念头。又凑巧罗家在找人教导幼子。看在国岁田的面子上，他才过来给罗家当教书先生顺便替他们管理账目。
又是国岁田？陈继不知道区区两亩免税田到底有什么魔力。
“可不单单是那两亩免缴税赋，而是罗家所有的田产都不用纳税。”听见陈继的疑问，陈彦宇捋了捋胡子：“而且免除粮税算不得什么。重要的是持云佩者的身份是谁都要高看一眼的。”
“你要知道，持云佩者不论是县衙还是州府，都可以过府不拜，原则上，甚至可以直达天听。整个镇河路的两府三州所辖二十三县地界里，仅有不到十亩的国岁田，这还是近些年不见刀兵的结果。我若没记错，光是真平府在太祖时期就曾封赏国岁田近百亩，到如今罗家应该是仅剩的两亩了。”
“土地又不会跑，怎么还能越来越少了？”陈继不解的问。
“土地自然是在哪儿，可是守田的人却是早已经没了。国岁田又称百战功田，但我曾听说关内有种叫法，称之为‘绝户田’，难听是难听了点，却也并没有说错什么。”
领国岁田者既然想要与国同岁，那就要有与国同体的觉悟。所领田地者，与田地共存亡。如若有失，家主需首当其冲夺回失地；倘若真到了事不可为的地步，则以“失国”罪论处，六族之内尽数斩首。
“罗家祖上原本是袭四世的镇边侯，太祖时期也有过开国镇土的不世之功，到今天也只剩罗鼎罗老爷这个旁支外戚了。”
陈继懵懵懂懂的点了点头，这么说其他的那些封赏了国岁田的人家，全都是在这边界因为多年来的战祸沦落到连一个子嗣都没有留下。“绝户田”还真是名副其实啊！！当然，陈继暂时只是单纯的觉得这个朝代的领导者用这种方法让百姓来给他卖命守边疆，实在是有点不太人道。
可是他不知道的事，不论是当年还是如今，每一块国岁田的封领，都是让整个家族荣耀的一件事。而整个大庆朝自先帝至今五十余年，竟未新增半亩功田。在关内偶尔有落魄家族拿出某地的一块国岁田发卖，仍然能引得举国上下无数的富商豪贾前去争抢。
夜里的付家庄依然热闹，穿过南集和东街，眼看着就到了沁娘家。
陈彦宇送陈继下了马车，有从车上掏出一个褡裢递给他：“我家老爷知道你东西行李都丢了，即便寻得了贺班头这般的好亲戚，替你重新落了户籍，一穷二白的日子也不好过，于是让我准备了些许银钱，还望不要推辞。”
陈继自是不肯，他想了一下，自己今天过去连这身衣服都是罗家早早给送来的，等于是穿着人家的衣服去人家里吃人家的饭，陈继自己都觉得不害臊，现在怎么也不能收人家的谢金。
不过对面也非是让陈继收下，几番拉扯下来，陈继拗不过，只能让对方记作陈继借的，等有了闲钱便归还罗家。这才勉强收下。又商议好日子同去县衙办理户籍，这才架车离去。
回到屋里，付涛已经睡了，只有沁娘还守着一盏豆大的灯火替陈继留着门。陈继看着这个无微不至照顾自己的妇人，像是看着母亲一样。
听到陈继的开门声，贺沁娘从桌上将油灯拨亮了几分。陈继也将罗家送的褡裢递给她，足足五贯铜钱，吓得沁娘差点叫了起来。陈继给她解释这些钱算是他从罗家借的，也让她帮忙记一下账，以后好还给人家。陈继知道沁娘是个精打细算的人，所以钱给她来管可以放十足的心。
沁娘听罢，只是用土话不知道在说些什么，陈继听得满头包，听了半天只听得懂一句：“这不好这不好”，陈继也没办法，只能轻轻的说一句：“好不好也只能先这样了，等过段时间再还给人家吧。”
沁娘听了，只得默默的将银钱收了起来。
不消几日，庄子里便传开了沁娘家来了个远房侄子投亲，三不五时的能在地里看见他帮沁娘伺弄庄稼，就是那活计看上去不怎么熟络；罗村也传消息出来那个小子就是从龙王手里抢回两个娃娃性命的罗汉菩萨。
等到那天叶儿一路小跑给他送过来衙门里盖了章画了印的正式文书，陈继这才突然有一点感觉——自己，已经算是一个真真正正的大庆朝真平府南门县一个住在付家庄的老百姓了？！
“柱子兄弟，我这许久不来，怎么大白天的还落了门锁？莫不是我上次告诉了尊夫人你在县城偷摸喝大酒的事，现在你还怪罪着我，不想看见我是吧？”贺毅跟来人打趣的说道。
来人听过也不恼，拱了拱手回到：“哪敢咯，要不是蒙您看顾，夜里怕是连裤头都要给人扒走咯。关门落锁也不是我能说了算的，只是最近地里都是简单活计，寨子里的不少青壮都抽空出去找点活钱，不然等地头上忙起来就都没那功夫了。您从庄子出来路过金成货栈没瞧见？好几个都跟那忙活呢，听说每天工钱比平日要多一成半，我要不是。。。”
贺毅知道这位柱子兄弟的话匣子一打开就止不住，赶忙打断他：“那青天白日的也没必要落锁啊！又没贼又没匪的，怎么着，乌卑勒狗能从天上飞过来不成？”
“还不是前阵子毛三屠那群人给闹的，不是说最后还是跑了几个。。”柱子话说一半赶紧打住，毛三屠那伙贼匪被抓官府已经是出了公文通报的，虽说最后还是跑了几个无关紧要的小喽啰，可是如此连白天都关门严防，实在是对于眼前这个全县的治安大队长有点不够尊重了。于是他赶忙改口道：“贺班头今天过来总不是特意来找我说笑的吧？来找老爷有事？您身后这位小兄弟倒是面生，还没给介绍一下呢？”
贺毅倒不怎么在意柱子言语里的顾忌，真平府下辖五县，各县年年都闹匪患，更何况还有北面草原上的乌卑勒人，在他看来，乡民百姓不论如何戒防都不为过。给他留面子顶个屁用，倒不如像眼下这般，看家的青壮不够就踏踏实实的关门戒严。
贺毅将陈继领到前头介绍：“这可是罗老爷家今天请的贵客，你还是先进去通报一声，别显得这么没礼数。”
柱子听罢马上明白过来，昨日府里就早早的有交代，今天要延请小公子的救命恩人，想来就是眼前这位“贵客”了。不过明明府里也排了车马过去接人，怎么却是由贺毅领着过来？
不过这些由不得他来想，朝着陈继恭敬的作了礼，又让贺毅领着陈继过去，他先回去跟府上告知一声。见贺毅摆了摆手，他便前脚赶着后脚匆匆的朝寨子里那幢大宅院跑去。
“都乡下人，没什么讲究。”贺毅像是给罗家的闭门待客解释，陈继笑了笑没说话，跟着贺毅往里走。
寨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站在寨门口就能一眼看到底。寨子里主路约莫两车宽，虽然是黄泥路，但是走在上面不软不硬，想来当时下了不少功夫夯实路基。左右两侧隔不远便有一栋独门小户，陈继粗略数一下大概有二十来户人家，鸡鸣狗叫声此起彼伏，不少空地上也垦出了菜园子，用细密的竹篱笆围着。整个寨子规划的井井有条，也难怪庄子里把这叫做罗村。
贺毅两人刚走到大宅门口，就看见罗老爷从里面出来，身后还跟着柱子和之前在沁娘家见过的中年人。
罗老爷跟先跟陈继见礼，问过才知道陈继是从贺毅家过来的，看来是跟过去接陈继的车马错过了，让柱子出去找寻知会车夫陈继已经到了，便邀众人进屋。
待到众人进了里屋各自坐定，罗老爷才让自家独子罗峰出来给陈继给陈继磕头谢恩，那是一个身材瘦小的小男孩，即便作养休息了这么多天，脸上已经显着病态的苍白，陈继赶忙扶起他，又再三劝他好生休息，早日养好身体。罗峰怯怯的点头应允，才回到后堂去休息。
“小公子身体还没好么？”贺毅见罗峰的虚弱模样忍不住问。
罗老爷叹了口气，点点头道：“老毛病了，也不是这次才这样。你也知道的，峰儿自小就这样气血虚弱，吃了多少方子也没见好。”
贺毅听罢也只能摇摇头，罗峰是早产儿，在娘胎里才呆了九个月不到。当时接生婆都以为是个死胎了，最后居然救回来了。长到如今虽然没有过什么大病，不过身子却是一直像现在这般虚弱。
罗老爷也为这事发愁，却又没什么好法子，只能转过话头：“陈先生今天怎么跟着贺班头一块过来的？”
见罗老爷问到自己，陈继就搬出昨夜编好的谎话：“是我让大舅带我过来认认路的。”
“大舅？”听见陈继的称呼，罗老爷反倒吃了一惊，扭过头看向贺毅。
贺毅笑眯眯的喝了一口酒：“怎么？我跟着侄子过来蹭顿酒喝，你就舍不得啦？”
于是，贺毅便把陈继从岳州过来找他家投亲的事情给罗老爷解释一番，说道最后，又回到陈继的户籍身凭上。
“那天你家可是不少佃户都看着呢，赤条条的从水里捞上来，这身凭还不是跟着流水跑了。从咱真平府到岳州的公文来往最少半年，若是让他在苦牢里挨够这半年，不死也要脱层皮。”
“县尉那边我来招呼，只是我跟户房文书向来不对付，去找他肯定讨不到好果子吃。所以到底还要你罗鼎罗老爷去解释一番，想来杜焕怎么都不敢不卖您一个面子。”
罗老爷一听，自是满口答应下来，甚至要替陈继写书作保，不过给贺毅拒绝了，毕竟现在陈继是自家亲戚，还是由他来担保为好。更主要的是陈继这个身份做不得真，多一人牵扯进来，就多一分事端。只是约定好过几日让罗家差人带着陈继去县衙重办户籍。
酒过三巡，贺毅跟罗老爷已经醉的七七八八，陈继却是跟没事人一样，他也不是酒量好，只是这寡淡如米酒一般的所谓酒水，慢慢喝他觉得喝个几坛都不是问题。等到贺毅和陈继请辞，罗老爷还安排了马车和一直跟着他的中年人送他们回去。
等到一起上了马车，贺毅转头就睡了过去，而这时陈继才发现，那个其貌不扬的中年人竟然也一点醉意没有。
席间这个人说话不多，大半都是在一旁听，不过贺毅跟罗老爷对他说话都挺尊重客气的，陈继依稀记得罗老爷称呼他为陈夫子。
原本就不是多远的路，上了马车更是快，陈继原本还不是很熟悉今天才走过一遍的路，好在陈夫子与各家都相熟。先后给二人送回去，在贺毅家还替贺毅挨了四婶的一顿说教。
陈夫子名叫陈宁，字彦宇，是附近定州人士，定州虽然也是边地，较之真平府要稍好。他也是多年前便考取了秀才在身，可惜乡试数年不中，便断了求官的念头。又凑巧罗家在找人教导幼子。看在国岁田的面子上，他才过来给罗家当教书先生顺便替他们管理账目。
又是国岁田？陈继不知道区区两亩免税田到底有什么魔力。
“可不单单是那两亩免缴税赋，而是罗家所有的田产都不用纳税。”听见陈继的疑问，陈彦宇捋了捋胡子：“而且免除粮税算不得什么。重要的是持云佩者的身份是谁都要高看一眼的。”
“你要知道，持云佩者不论是县衙还是州府，都可以过府不拜，原则上，甚至可以直达天听。整个镇河路的两府三州所辖二十三县地界里，仅有不到十亩的国岁田，这还是近些年不见刀兵的结果。我若没记错，光是真平府在太祖时期就曾封赏国岁田近百亩，到如今罗家应该是仅剩的两亩了。”
“土地又不会跑，怎么还能越来越少了？”陈继不解的问。
“土地自然是在哪儿，可是守田的人却是早已经没了。国岁田又称百战功田，但我曾听说关内有种叫法，称之为‘绝户田’，难听是难听了点，却也并没有说错什么。”
领国岁田者既然想要与国同岁，那就要有与国同体的觉悟。所领田地者，与田地共存亡。如若有失，家主需首当其冲夺回失地；倘若真到了事不可为的地步，则以“失国”罪论处，六族之内尽数斩首。
“罗家祖上原本是袭四世的镇边侯，太祖时期也有过开国镇土的不世之功，到今天也只剩罗鼎罗老爷这个旁支外戚了。”
陈继懵懵懂懂的点了点头，这么说其他的那些封赏了国岁田的人家，全都是在这边界因为多年来的战祸沦落到连一个子嗣都没有留下。“绝户田”还真是名副其实啊！！当然，陈继暂时只是单纯的觉得这个朝代的领导者用这种方法让百姓来给他卖命守边疆，实在是有点不太人道。
可是他不知道的事，不论是当年还是如今，每一块国岁田的封领，都是让整个家族荣耀的一件事。而整个大庆朝自先帝至今五十余年，竟未新增半亩功田。在关内偶尔有落魄家族拿出某地的一块国岁田发卖，仍然能引得举国上下无数的富商豪贾前去争抢。
夜里的付家庄依然热闹，穿过南集和东街，眼看着就到了沁娘家。
陈彦宇送陈继下了马车，有从车上掏出一个褡裢递给他：“我家老爷知道你东西行李都丢了，即便寻得了贺班头这般的好亲戚，替你重新落了户籍，一穷二白的日子也不好过，于是让我准备了些许银钱，还望不要推辞。”
陈继自是不肯，他想了一下，自己今天过去连这身衣服都是罗家早早给送来的，等于是穿着人家的衣服去人家里吃人家的饭，陈继自己都觉得不害臊，现在怎么也不能收人家的谢金。
不过对面也非是让陈继收下，几番拉扯下来，陈继拗不过，只能让对方记作陈继借的，等有了闲钱便归还罗家。这才勉强收下。又商议好日子同去县衙办理户籍，这才架车离去。
回到屋里，付涛已经睡了，只有沁娘还守着一盏豆大的灯火替陈继留着门。陈继看着这个无微不至照顾自己的妇人，像是看着母亲一样。
听到陈继的开门声，贺沁娘从桌上将油灯拨亮了几分。陈继也将罗家送的褡裢递给她，足足五贯铜钱，吓得沁娘差点叫了起来。陈继给她解释这些钱算是他从罗家借的，也让她帮忙记一下账，以后好还给人家。陈继知道沁娘是个精打细算的人，所以钱给她来管可以放十足的心。
沁娘听罢，只是用土话不知道在说些什么，陈继听得满头包，听了半天只听得懂一句：“这不好这不好”，陈继也没办法，只能轻轻的说一句：“好不好也只能先这样了，等过段时间再还给人家吧。”
沁娘听了，只得默默的将银钱收了起来。
不消几日，庄子里便传开了沁娘家来了个远房侄子投亲，三不五时的能在地里看见他帮沁娘伺弄庄稼，就是那活计看上去不怎么熟络；罗村也传消息出来那个小子就是从龙王手里抢回两个娃娃性命的罗汉菩萨。
等到那天叶儿一路小跑给他送过来衙门里盖了章画了印的正式文书，陈继这才突然有一点感觉——自己，已经算是一个真真正正的大庆朝真平府南门县一个住在付家庄的老百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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