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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14 付家庄的新庄户

    一转眼,半年的时间过去了,陈继当年千里投亲却误打误撞的救了自家人的事早就没几个人记得了。原本他最担心的是自己说不清白的来历,结果在贺毅替他把户籍落下,又带他他以外侄儿的身份在乡邻之间混了个脸熟之后,这件事也再没人提起,都把他当做本庄人看待——除了那口蹩脚的土话,贺毅能认下自家亲戚,既让他有地方落脚,又给他提供住处,官家还能给出白字黑子的文书凭证,那不就是本庄人无异!

    陈继这半年也没闲着,虽然土话说得还不是很利索,但是真急起来却能字正腔圆的说上不少脏话,听也能听个八九不离十,好赖把沟通问题给解决了。半年的时间里,陈继按部就班的努力生活,可是他觉得稀松平常的事,在付家庄人眼里却有点不一般。

    这个年轻人刚开始去地里作弄庄稼时,看上去无非是高壮一点的,手上的活计还能看出来略显生疏,沁娘家的几亩旱地眼看就跟不上时节了。没曾想这小子用罗家借的铜钱,自己画了两张图纸去铁匠铺花不少钱重新打了一整套锄铲耙锹,愣是没耽误了下种。附近罗家的佃户跟他聊天,照陈继的意思,如果不是耕牛是借来的,他连挽具和犁都想要一并换了。

    不只是在庄稼地里让在田地里忙了一辈子的老农吃了一惊。他还自己动手把沁娘家的那几间草房杂物重新整理修葺,原本见天漏雨的杂房,补上不多的几根梁柱,又换上新晒的干草顶,顺便还和泥把墙面的都抹了一遍。虽然还是那几间草房,可是如今一眼望去再没有往日的灰败,反倒有一股蓬勃的生机。连叶儿和付涛都惊呼像是盖了新房一样。

    除开照料那几亩旱田跟把破败的老房子修葺一番,陈继其他的空闲时间全在付家庄里到处找活计。

    一如他所见的,庄子是个繁华的大集,起房盖楼的大有人在,他压根不愁活干——尤其是把沁娘家那几间破烂房翻新一番后——他除了能找到背石头扛木头之类的苦力小工,偶尔还能领着一份“匠人”的工钱去客串一下泥瓦匠,虽然细致手艺上不一定比得上那些老匠人,但偏偏他还能拿出些直墙画轨的古怪法子,让人弄不明白他到底是怎么想出来的怪招。

    跟生活方式一起改变的,还有陈继的身体,经过半年的劳作,他原本还算白净的脸蛋已经在风吹日晒下变得黝黑,下巴和面颊上长着稀疏的胡子;头发也不似刚来时半长不长,如今已经能在叶儿的帮助下,盘出一个还不错的发髻;胳膊和腿也不再像个文绉绉的书生,它们已经打磨出健康的光泽;而胸膛和背脊,也在各个工地搬上背下的劳作中,平添了几道伤疤。

    虽然很累,可是陈继更多的感受是充实,不论是帮别人家平地起高楼,还是看自己家柴房变小屋,亦或是看着几亩旱地里的庄稼长势喜人,这些都让陈继觉得自己又融入了这个时代一分。

    可也是这种充实,让陈继越来越怀疑曾经的记忆,那个高楼林立车水马龙世界是真实,还是如今这个世界是真实的,陈继已经不敢确定了。尤其是背上的石头磨破他的皮肤,脚底的血泡反复结痂结成老茧,这种怀疑更加强烈。

    好几次陈继深夜回家,头顶的月光照下来,一如他之前半夜从实验室赶回宿舍。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

    既然想不通,陈继便不再去想,只是更踏实的经营现在的生活。

    叶儿还是隔三差五的往沁娘家走,她书虽然读得不多,可是为人处世待人接物却是处置的井井有条,平日里就替沁娘操持家务看着弟弟们,是个三街五巷里人人交口称赞的好姑娘。

    而贺毅原本也不时过来,不过入了秋后,便来的少了,既要跟着户吏去各个乡里查丁收税,还要协调人手收粮入库,同时各村各寨的布防也要操心,已经是分身乏术了。从收粮到入冬这段时间,既是乡亲们喜得收成的高兴时间,同时也是山贼土匪动作最多的时候。

    “这么多山贼土匪,为什么军队。。卫军他们不动手抓了啊?”这天在地里收了粮食,陈继正找了个树荫跟人聊天。

    这半年的劳作陈继才知道,原来罗家的功田就在沁娘家的几亩旱田附近,功田边上还立了一块偌大的功德石,上面记着罗家祖上当年的赫赫战功。陈继怎么看那几亩田都不像是能有好收成的模样,偏偏罗家照料得最是细心

    今天过来收粮的是之前见过的柱子兄弟,这会也在树下歇口气。“官府倒是想抓啊,可拿什么抓啊?整个镇河路大大小小的匪寇足有一两百股,光是咱真平府的大小洪山里就窝了十几二十股贼匪,更别说平阳山和青嵬山了。连起来绵延一两百里,东边抓西边跑,怎么抓得尽。更何况真正要防的是北边的乌卑勒人,若是为了抓几个贼匪调动太大漏了关防,永顺行营多少个脑袋都不够砍的。对了陈老弟,我同乡说李家庄子的老爷正招短工收粮呢,要不要一起去?”

    “不去不去,我劝你也甭去,贺四叔前些天让我抓紧把粮收了,就是腾出时间来,后边好几拨物辎要送出去呢。”陈继从地上捡了一根还带穗的秸秆,搓出其中的麦粒放进嘴里嚼了嚼,一股子麦香充满了口腔。“这次是要送到州府,一来一去不比李老爷给得多?”

    “州府啊,那去不了,我丈人家还指着我去帮忙呢。。”柱子一听,惋惜的说道。“你用我家驮马吧,回头马嚼钱我分你两成,。。。不。分你三成!!”

    柱子的提议很吸引人。像这种长距离的大宗的运货,即便是官府发公告征民护跟运伕,可是总有人没法应征,便拿钱出来给官府另外雇人补上缺口,所以这种时候给的钱粮都算高的。而且公告一出贺毅就早早的帮他报了名,只不过他到时候要照顾的是官府分配的马匹罢了。

    而现在柱子愿意把他家驮马借出来那肯定再好不过,驮马一人就能顶两三个运伕的力气,自己带驮马的不但能多算一个驮马的运力,还有额外马嚼补贴,即便只是分他三成,那也不是一笔小数目了。

    正当陈继准备答应,地头上一个身影走过来,柱子赶忙起身作礼。来人是罗家的账房先生陈彦宇,他本就是过来看看今年这两亩国岁田的收成,方才亲眼见自家伙计把粮食收仓入担,才过来这边稍稍歇息。

    陈彦宇从地上操起茶壶先灌了一碗凉水,一边骂骂咧咧的说着鬼天气,倒是一点也不像个读书人。

    见陈继也是收了工在歇着,陈彦宇便坐着跟他们一起扯闲篇,听到柱子拿三成给陈继让陈继带他们家马去应伕。忍不住骂了柱子一句精明鬼。

    七拐八拐的聊到收成上,问陈继收成咋样,陈继倒也没藏私,老老实实答到一石半,陈彦宇一听,顿时觉得自己家这么悉心照料那两亩功田果然见成效,同样在这一片地儿见风喝雨,也都是不上不下的旱田,自己就能多收半石。

    陈彦宇甚至得意的抚了抚下巴的山羊胡,只有柱子见了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哎哟,你这个陈相公,人家说的是一亩地一石半,可不是你那一片地收两石囖”

    话音一毕,陈彦宇的手也僵在胸前,不可思议的望了望陈继,见陈继点头表示柱子说的确是实话,陈彦宇才忍不住的嘀咕:“怎会这样呢,明明四时不误,都是照着节气来的,驱鸟除虫样样都顾到了。怎么差这样远呢?”

    陈继也没藏私,把自己重新打的农具递给陈彦宇对比了一下,又告诉陈彦宇,其实跟农具区别不大,他改的农具只是他用得顺手,主要他看了一下,当地人用的犁都太浅了,地翻得不够深。他收成比较好是在开始地犁过一遍后,他又自己翻了一点,虽然手动翻得很累,也不怎么深,可是效果确是出奇的好。

    “好家伙,前头听柱子他们说,你就是个生手在地里瞎扒拉,也跟我说了你的新农具,倒是没想到是他们地里找了一辈子粮,却眼拙没看出你才是那个狠人。”陈彦宇看过陈继的几样工具,又巴巴的要借走回去照着再打一套。

    陈继一听赶紧拒绝了,他这几天还要紧赶慢赶把剩下的地给收拾完,可不能借出去耽误功夫。

    好赖说定回头画几张图纸给罗家送过去,到时候让罗家找铁匠铺自己打好就是了,陈继想着画的时候把挽具和爬犁也一起给画一份,等来年直接去借罗家的成品,省得自己还要再动手。

    陈彦宇一听自然是满口同意,还答应到时候陈继去应征民护可以从罗家牵一匹青口马过去,一路上比柱子家的老驮马要好照料不少,等返回来那份马钱直接跟陈继五五分。

    有这种好事陈继当然不会拒绝,许诺出发前就给罗家把图纸画好送过去。

    落到最后,只有柱子兄弟一个人想骂娘又不知道怎么开口,只能愤愤的朝地上唾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