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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们在聊什么?”艾青一边支起我吃饭的小桌子,一边问。

    “没什么,聊我最近看的一部电影。”张骁说。

    “什么电影?“艾青问。她说着把饭盒打开,把筷子递给我。

    “老片子《燃情岁月》“张骁说。

    我听的心中一震。五年前,我和李莫尔曾一起看过这部电影。我又一次陷入回忆。我几乎每天都是这样,在现实与回忆中来来回回地切换。

    记忆中那是一个仲夏夜。李莫尔和我紧挨着坐在一起,不是在电影院,而是在我家的沙发上。我们时常以这种坐姿坐着一起看电影。我并没有靠着他的肩膀,他也没有搂着我。这是他喜欢的姿势,紧挨着却又不黏在一起。但是当我随着剧情的起伏看的泪流满面时,他先是将茶几上的纸巾递给我几张,然后又向我伸出一只手臂,将我揽在怀里。他口中咕哝着“你呀,泪点太低,就没有让你不流泪的电影。”我一边看着他难为情地笑,一边不停地擦拭着汹涌而出的泪水。

    那一幕好像就发生此时此刻,他的声音就好像刚刚响起,还有他的拥抱也是那么真切。我简直无法相信,我真的失去他了。我惊诧于这种感觉。这种感觉太真实了,好像回忆就是一扇通往现实的门,能够让我在一瞬间拥抱他。不过,这扇门在开启的一瞬间就会闭合,真实感转瞬即逝。

    紧接着,我又被抛回另一个时空,那里有我不得不接受的现实——我们分手已经半年之久了。期间除了那个致命的电话,我们之间毫无瓜葛。

    我发现让我痛苦的不是他离开了我,我失去了他,而是我根本无法接受我们从彼此的世界里彻底消失的现实。我无法面对这个现实,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我感觉鼻子一阵酸涩,眼泪盈满了眼眶,我竭力抑制着不让眼泪流下来。

    病房里,静悄悄的。我又想起了艾尔弗莱德对苏珊娜说的那句话“我爱上了你,从我第一眼看见你时,像小说那样。”

    “静怡,你看过这部电影吗?”艾青问。

    我没有回答。我还沉浸在回忆中,痛苦不堪。艾青问了一遍,我依旧没有听到。

    她见我没反应,转身敲了敲桌子说:“静怡,静怡,你怎么不说话?炒饭有那么好吃吗?”

    我没有抬头,我怕他们看到我眼眶里的泪水。

    “你说什么?”我轻声说。我尽量控制住了自己说话的语气和音色,不让他们听出异样。

    “艾青问你看没看过《燃情岁月》。”张骁说。他大概看出了我的故作镇静,所以故意用漫不经心的语气说话。我很感激他没有揭穿我。

    “看过。”我说。我渐渐镇定下来,恢复到正常的吃饭状态。

    “好看吗?讲的什么?”艾青问。

    “好看啊,讲了三兄弟和一个女人的爱情故事。”张骁说。

    “谁演的?”艾青问。

    “布拉德·皮特”我补充说。张骁有些惊讶地看了我一眼,然后很快收回了目光。

    “外国电影?”艾青接着问。

    “嗯”我说。

    “那我才不看呢。我喜欢中国电影。”她说。在我们三个聊天期间,艾青始终背对着我坐着,目光停留在窗户上。张骁靠窗站着。

    “我都看。”张骁说。

    “你跟静怡聊电影就对了,她是个深度电影迷,尤其痴迷欧美电影。”艾青说。

    “我也是今天才知道。”张骁笑盈盈地说。

    我没再说话,自顾自地吃起饭来。张医生说,既然艾青回来了,他就去忙了。然后便离开了病房。

    吃完饭,艾青让我睡会儿。她每天都要督促我睡觉,我也很顺从她。事实上,大部分时候,我都借着睡觉的当儿,沉浸在自己思绪中。我跟着了魔似的,一遍又一遍地想起我跟李莫尔的过往,内心充满绝望。但奇怪的是,那天当电影的话题结束以后,我没再陷入爱情往事之中,而是陷入了另外一种回忆——童年回忆。

    不知怎地,从那天起一直到我出院,我的记忆力就像一只冬眠了很久的熊,突然间苏醒了一样。我的回忆纵横交错、杂乱无章,但我知道那一切都曾在我的生命里真实地发生过。

    在我睡觉的时候,艾青几乎每次都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椅子摆放的位置与病床是垂直的,所以我能看到她的侧脸,而她却可以看到我的整个身体,包括我那张苍白的脸。

    为了打发时间,她在我休息的时候,手里总是捧着一本书,书名是《酒店管理与实操经验》。我很佩服她的这种务实的性格。用她的话说“我从来不看闲书,闲书对我的生活和工作,一点用也没有。”她口中的闲书,正是我日常读的那些书,小说、诗歌和散文。多年来,我们对彼此手中捧着的书,都持有一种不屑和轻蔑的态度。

    那天,午后的阳光金灿灿地。我半眯着眼睛,看她低垂着脸庞聚精会神地读书,耳边时不时传出书页翻动的声音。她的侧脸也染上了金色,长长的睫毛一眨一眨的。她的脸轮廓分明,高高耸起的鼻梁很好看。她有一头卷曲飘逸的长发,颜色是时下流行的蓝黑色。大概是因为她在工作时间得扎起头发的缘故,所以工作以外的时间她总是将头发散落下来,整个人看上去很摩登的样子。

    艾青几乎已经完全褪去了儿时的模样,但我还是能够从她的脸上捕捉到她小时候的影子。她的眉眼间总是流露出一种笃定感,从小就有,而且长大以后不但没有丢失,还得到了强化。她对很多事情都表现的从容不迫,或者说毫不畏惧,好像一切都在她的掌握之中。

    小时候,只要她的小伙伴来家里玩耍,她总会叫上我一起参与到她们的游戏中。小艾青是个孩子王,无论是跳房子、跳绳、踢毽子,还是丢沙包,她总担任着排兵布阵的角色。当然,她会把我和她安排在同个一队里,一方面因为我们是姐妹,另一方面因为我和她在私下里的游戏中每次都能赢她。所以她觉得只要跟我是一队,就一定能赢。

    我之所以擅长这些游戏,是因为我从小就个子就很高,何况我还比她们当中的大多数女孩儿都大一两岁。每次我们赢了游戏,我都沉浸在一种自豪的喜悦中,而艾青应该是沉浸在另一种截然不同,却又更为强大的自信中。

    我看着她沐着阳光,在我的病床前读书的样子,不知不觉便想起了童年那个下午。那天,也是一个艳阳天。

    我觉得应该是张骁的话,牵动了我的回忆。那是我第一次完整地想起“电影院事件”的始末。

    在那之前,“电影院事件”曾经只是模模糊糊地出现在我的睡梦中。梦里,它有很多个版本。有的版本里,艾青却一直在专注地看电影。还有的版本,与当时的情况高度吻合,只是我比当时的我表现的更加勇敢和机智,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制服了那个男人。另外一些版本,是比较离奇的。比如,艾青有隐身术,我们迅速逃走了,或者我长了翅膀,带着艾青安全地飞走了等等。梦里,受害者和庇护者在变化,恐怖的情节也在变化,唯一不变的就是那个男人是一头长发,与当时电影院里的那个流氓一样。

    我从未思考过那件事情对我和艾青的影响。我似乎是在事情发生以后,就将它从我的记忆里抹除了。我不知道,艾青是否跟我一样。

    那天,我想起那件事,好像它再一次发生在我们身上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