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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父亲

    在迷茫中,居无何爬上了楼,走到司空非雨安排的临时居所。他摸了摸口袋,掏出门禁卡,对着门上的感应区刷了一下。

    门内的景象让他吃了一惊。木床、被褥、书桌、书架、椅子、沙发、毛巾、衣服、电脑、冰箱、煮饭的锅、汤匙、碗筷,一应俱全。看到这些,昨晚在空调外机那里的苦楚一下涌了上来,居无何差点掉下眼泪。

    居无何感叹:“这才是生活啊!妈的,那帮官僚本身生活不能自理,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带个屁股和嘴就行了,饿了,走到了餐厅一坐一张嘴就行了;困了,一躺一盖就够了,哪里有什么生活常识!”

    当他一屁股坐到自己的椅子上的时候,门铃响了。原来是几个清洁工,来帮助打扫房间,安装窗帘。他们的家伙事,除了清洁用具,还帮着送来了书、方便面、米线、咖啡等。

    居无何非常疲惫,浑身酸痛,直奔床铺走去,任由清洁工在屋里打扫。他身子接触到被褥的一瞬间,一股倦意袭来。可是当他原以为自己会很快入睡,结果发现怎么闭眼也睡不着。看见居无何在床铺上翻来覆去,清洁工以为是自己的动作太大,就蹑手蹑脚地擦桌子,抹地板,大气不敢喘一口。

    毛巾擦拭桌子的声音,抹布蹭地板的声音,就像催眠曲一样,在居无何的耳边回荡。但居无何还是睡不着,说是认床,那昨晚怎么在空调外机旁边都能睡着?——居无何自己把自己困在了为何不能睡觉的局面之中,就这样不知道持续了多久,在昏昏沉沉之中睡着了。

    居无何睡眠质量也不高,一直做梦,他自己解释是心肾不交。梦中的景象让居无何心跳加速,浑身出汗。居无何找不到回去的路,只能继续在迷宫中生活,看不到阳光,看不到绿植,也看不到任何熟悉的人。他打电话给烟酒嗓,烟酒嗓不接电话,打到手机没电也没人接听。最可怕的是自己从来不知道烟酒嗓叫什么名字,一直电话联系,更不知道烟酒嗓到底是哪个部门的。朦胧之中又听到楼下有汽车的声音,中间还夹杂着人谈话、提行李的声音。猛地一下,窗外的一个汽车喇叭音把居无何吵醒了。

    居无何睁开眼,浑身是汗,被子湿了。他掀开铺盖晾了晾,又觉得有点冷,只得静静地躺了很久才起床。饿是居无何下床后的第一反应,他记得睡前有人送来了方便面和米线。他走到厨房,打开冰箱门,冰箱里面没有;蹲下去翻柜子,柜子里面也没有。正当自己怀疑记错了的时候,在门口的架子上看到了一箱米线。

    居无何煮了碗米线,端到书桌上打算大吃一番。因为米线太热,居无何在下面垫了一张湿手帕,自己侧身坐在椅子上举目向窗外看。天空依旧没有放亮,即便在这应当放亮的时间点,天也只是濛濛的,远处剩下几颗星星在闪烁,这是这座城里面唯一可以瞧见的宇宙。街道的一个角落里,报废的汽车和三轮车摞在一起。尘土、垃圾和破衣服没有规整地乱放,似乎从来没人管过。

    “不是嘉宾区吗?管理怎么这么混乱?”居无何骂了一句。骂完,他才看到巨型垃圾箱的背后走出来一个蓬头垢面,袒胸露乳的流浪汉。流浪汉提着一个饮料瓶,站住了。只见他拧开瓶盖,把瓶子举得老高,直到把瓶子里面残余的液体倒进了嘴里才不再使劲。他动了动嘴,然后笑了,随手把瓶子丢进了自己背后的编织袋中。流浪汉抬起头来向四周看了看,又往高楼这边看了看。

    居无何一下子毛了,赶紧把身子影了进来,但流浪汉还是看到了他。居无何缩着身子往外看,只见那个流浪汉在向自己招手。流浪汉招一下手,指一下自己的嘴。这时,两只流浪的野猫从楼下的汽车底下钻了出来,到处闻,不知道是在寻找食物,还是在找寻同类。流浪汉看到猫,便弯下身去,从编织袋里面拿出一个已经开了的午餐肉罐,伸手从里面抠出一点肉,丢给了猫。

    居无何一直觉得野猫是不吉祥的象征。有人用生肉喂猫儿,用红绳挑动猫儿乱抓,培养猫吓唬小孩的本事。有人夜晚看到猫儿交媾,自己也起了淫心。

    “人之本性若此也,有时又和这些走兽何异?”

    现在看到了流浪汉和猫,居无何不禁问自己,猫在这座黑暗之城,是什么预兆吗?自己现在的状态又和乞丐有什么区别?居无何收回目光和心思,转身走到书架上翻阅起书本来,《资治通鉴》《后汉书》《汉书》《宋论》《读通鉴论》,这些史书鳞次栉比地站立在书架上。

    居无何有些懵:“奇了怪了,他们怎么知道我喜欢读史书?还准备的这么精准?”

    居无何又向下找了找,发现了《淮南子》,淮南王刘安的传世之作,该书曾因为刘安谋反而好一阵被列为禁书。居无何打开书,看了看。

    “主者国之心。心治则百节皆安,心扰则百节皆乱。”居无何不禁暗自苦笑,刘安这是说给自己的,还是说给汉武帝的?刘安身居淮南王之位,本身已经南面称孤,可惜碰上汉武帝。汉武帝想要对外用兵,天下定于一尊,先是收拾丞相,后是收拾诸侯王。天下重整之势,刘安即使没有谋反之心,最终也可能沦为庶民。刘安生不逢时,他的命运早就注定了是一场悲剧。

    居无何此时竟不自觉地想起了自己的父亲。父亲居然又何尝不是如此?居然出生后的十几年里,黑云城和塘湾市正斗得很凶,又恰逢各种天灾人祸,家里贫困,吃不起饭,居然就骑一辆自行车到处转悠,经常在路旁别人家的农田里摘些未成熟的小黄瓜、豇豆,放在铁盒里。居然到家就拿出盐碗,在小黄瓜、豇豆上面撒上一把盐,再放些清水一泡。这便是咸菜,可以吃一周。因为小麦产量低,家里面是没有足量的白面做馒头的,居然的母亲就用白面做皮,裹上麦麸,再加点盐,放到大锅里面蒸熟。等这种杂粮“包子”晾凉了,居然就用笼布一包,放进自己的书包里。有时候,居然会再煮些红薯带着。那个时候的条件十分艰苦,穷人就带上一星期的饭。稍微花点钱也可以买伙食堂的饭,但如果哪一次食堂的汤里面没有煮死过老鼠,那简直就是一场奇迹。

    家里穷,居然的父亲走的早,母亲拉扯三个孩子。有一次,母亲和孩子们做了一台木制的独轮施肥机。用法也很简单,在机器下伸的管道上套上一层塑料布,一人在前面拉,一个在后面掌握方向,再一人将溶化在水里的青胺向管道上灌。青胺溶解液挥发出来的气味非常呛眼,居然必须忍着,抢在天黑看不见农作物前搞完。那次施了一天的肥,一家人晚上眼睛发红,火辣辣地睡不着觉。

    时代的洪流塑造了居然独有语言风格,他特别喜欢用“我这个说法是完全正确的”“你那种做法是完全错误的”……碰到这种语气,居无何就与父亲居然争吵。然而,居无何三十岁那年,他才明白这些绝对化的用词是那个时代的特色,目的就是引发听众强烈的注意,如果用普通词汇,他们就左耳进右耳出。

    “滴——滴!”楼下面停了两辆汽车,双闪灯呼哧呼哧地亮着。大约过了五分钟,几个人提着行李箱从楼栋里走了出来,一人提着一个箱子,把它们放到后备箱里面才上车走了。

    “叮!”一声邮件的声音打破了居无何的思绪。他走到电脑面前,点开邮件:

    “书架上的书籍可已阅读?如有缺漏,可明日上午十点来小吃街取书。”

    居无何对着邮件敲了一段文字:

    “你们是谁?怎么知道我喜欢看什么书?你以为我认识路吗?你昨天也不给我留个脚力,我要不是碰到了车,我哪里走得回来?”

    居无何站起身来,在屋子里面走起步来。窗户外面没有什么好看的风景,天空仍旧是灰蒙蒙的,街道上除了偶尔出现的稀稀拉拉的行人,根本没有什么有趣的事物。转眼居无何看了看窗台的侧面,上面还写了几个小字“目不窥园”。居无何看着这四个字差点笑出声来,“这真是什么玩意儿啊,没有什么景色就没有什么景色,非要弄一个‘目不窥园’在这里恶心人。”居无何伸手想去把这几个字抹了,但根本抹不掉,那是有人用小刀刻了之后又拿墨水涂的字。

    到了中午的时候,居无何看到一辆三轮车从一个小巷子里面钻了出来,一个大叔和一个大婶从车子上下来,走到车的后面检查了一圈,紧了紧绳子,便走回驾驶室。就在他们进入驾驶室的时候,一个腰间别着两个矿泉水瓶的年轻人从小巷子里面小步快跑了出来,趁着小三轮还没有跑起来,他顺手从后厢里面偷出一盒饭,转身小跑走了回去。

    “哟!小偷!”居无何惊讶了一句,然后伸手敲了敲窗户。距离那么远,这点声音根本无法引人注意。居无何显得有些着急,他用力拉了拉窗户,发现只能推开一掌多宽的距离,根本无法全部打开。他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场盗窃行为在他的面前着手、既遂和逃逸。

    那个偷盒饭的年轻人似乎看到了居无何,伸着手指了指居无何,做出一个“你敢说我揍你”的表情。居无何看到他的样子,恨不得拎起一块砖头直接扔过去。

    *

    “卒子过河靠边走,一步打一步。马走日,跳来跳去,踢一切!”高瘦的男人看了看屏幕,然后低下头看着棋盘发呆,两目之间充斥着坚定和凶狠。

    “一物降一物,自然之理。跑得快,不一定跑得远,卒子顾虑太多,分心的事太多。”电脑的屏幕亮了,音响里面发出这么一句。

    高瘦的男人没有回应,继续低着头,像傻子一样,木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