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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问学

    第二天一早,余诚就来到了李道玄的小院,打算跟他汇报昨天那件事的处理结果。李道玄摆了摆手道:

    “不用向我汇报,你应该将这些消息公之于众。”

    余诚表示今日就会公告出来,让李道玄放心,没有放过任何一个幕后之人。

    庄觅端着两盏茶送了过来,放下茶盏后,便恭恭敬敬地站在李道玄身后。见余诚略带询问的眼神,李道玄介绍道:

    “庄觅,这位是余诚余大侠,他们六兄妹是难得的侠义之士。”

    庄觅上前一步,学着拱手道:“见过余大侠,我还吃过您派送的救济粮呢。”

    余诚有些惊讶道:

    “哦?还有这事?”

    李道玄笑着解释道:

    “庄觅是我刚收下的弟子,昨天之前,他还在南城乞讨。或许就是在那领了余兄弟你的救济粮吧。”

    余诚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庄觅小兄弟能得李先生青睐,收为弟子,将来必定飞黄腾达。今日来得匆忙,没带礼物,改日一定补上。”余诚心想,这孩子倒是祖坟冒青烟了,能拜在李道玄这般神仙人物门下,将来必定是人中龙凤,心中不由得有些羡慕。

    李道玄笑而不语,他不会去说什么客套的话,将来他行走九州,庄觅可能还需要余诚帮忙照看,现在多亲近亲近,也不是什么坏事。

    余诚走后,李道玄便带庄觅到了院子里,拿出那本曾用来教兰妮的删改版的三字经问道:

    “你可识字?”

    庄觅不好意思地说道:

    “家里出事前,倒是学过一些,这些年光顾着填饱肚子,学过的字忘得差不多了。”

    李道玄笑道:

    “没关系,忘了就重新学。”

    然后这一整天,李道玄都在教导庄觅识字。通过之前在书肆买的书他了解到。这个世界的汉字已经发展到隶书的程度了,只不过普及度不算太高,很多地方仍然还在延用小篆。隶书与后世的楷书除了字形,在笔画上相差无几。所以李道玄交给庄觅的是楷书和隶书两种,主要以楷书为主,学会楷书,自然便认得隶书。或许是因为庄觅曾经学过字,如今重新捡起来,速度自然很快,再加上李道玄始终引来一缕灵气围绕在庄觅身边,让他精力充沛,神气充足。一篇三字经,经过一天的学习已经能背诵下来了,虽然不如兰妮那般夸张,但对于寻常孩子来说已经很快了。

    李道玄没有因为庄觅学会了三字经就开始教他新的东西,而是让他反复的诵读,直到完全理解其中经意才算合格。

    傍晚,余诚再一次到来,只不过这次并不是他一个人,而是六兄妹带着兰妮一起来的。在他们看来,拜师是极其重要的大事,虽然李道玄没说,但在这南江城,唯有他们与李道玄相熟,自然要帮着操办一番。

    二十多天没有见到李道玄,兰妮欣喜万分。只是当她看到李道玄身边,竟然跟着一个黑黑瘦瘦的小男孩时,不知怎么,心里竟然莫名其妙的有些不高兴了。

    “先生,这个小孩他是谁?”兰妮有些疑惑地问道。

    李道玄笑道:

    “这是我弟子,叫庄觅。庄觅,这是余兰妮,算起来应该比你大一点,可以叫姐姐。”

    庄觅乖巧的拱手道:

    “见过兰妮姐姐。”

    兰妮虽然心里别扭,但仍然拱手还礼,两个多月的学塾生活,她已经学会不少礼节举止了。

    余诚走了过来,对李道玄说道:

    “李先生,开门收徒乃是大事,我们几个商量一番,觉得应该帮您和庄觅小兄弟办的隆重些。您不怪我们不请自来吧。”

    李道玄笑道:

    “你们是好意,我怎会怪罪。至于这拜师礼拜师宴,隆不隆重无所谓,能有你们这些朋友一起来热闹热闹,李某荣幸之至。”

    几个大人聊着天走进了客厅,庄觅正要跟上去,却被兰妮叫住:

    “喂!他们大人进去说事情,你去干吗?”

    庄觅看了看兰妮,认真说道:

    “我自然是要跟在师父身边,随时听候师父吩咐。”

    兰妮有些吃味地说道:

    “师父师父,先生怎么就收你做徒弟了呢?他怎么不收我?”

    庄觅一愣,问道:

    “兰妮姐姐也想拜师?”

    兰妮顿时有些羞红了脸,连忙摆手道:

    “没有没有,你可别去跟先生说,我这么笨,哪里敢高攀。”

    庄觅笑着道:

    “兰妮姐姐可不笨,今天师父教我三字经时还说,兰妮姐姐只用了几遍就全部背下来了,我可是用了一天呢。”

    兰妮双眼发亮,连忙问道:

    “先生真这么说?”

    庄觅认真点了点:

    “嗯”

    兰妮顿时眉开眼笑,两只弯月一样的眼睛里,露出抑制不住的得意。

    “既然这样那就算了,你好好当先生的徒弟吧,反正我也把先生当我的师父了。”然后脚步无比轻盈地跑了进去。庄觅看着兰妮的背影,眼前不由得浮现那双弯月一样的眼睛,嘴里用只有自己才听得到的声音呢喃一句:“真好看。”坐在客厅主位的李道玄,嘴角微微上扬。

    往后的每天,兰妮从学塾回来后,都会到李道玄的院子里跟庄觅一同学习李道玄手抄的三字经。只是随着他对于三字经的理解越来越深入时,她心中的疑惑也跟着越来越重。这天,她终于忍不住向李道玄问道:

    “先生,我有个疑问,不知道能不能说。”

    李道玄放下手里新抄写的《般若波罗蜜多心经》,坐直了身体回道:

    “你说说看,我听听。”

    兰妮拿起那本《三字经》,指着第一句问道:

    “《三字经》开篇第一句就说,人之初,性本善。我理解为每个人出生时,他的本性天性都是善良的,或者说好的,不知道我理解对不对?”

    李道玄点了点头道:

    “大致没错。”

    兰妮又问道:“可为什么学塾里夫子说,人之初,性本私?敢问先生,谁对谁错?”

    李道玄一愣,人之初,性本私这句话在曾经的地球上也出现过,从学术的观点上来说,并没有错。人生来便有私心,没有人会天生就是圣人,而本私与本善其实并不矛盾。本私的前提是为己,在不损害他人,合理竞争的条件下,与本善并没有冲突。只是让李道玄诧异的是,在这个世界,蒙学阶段竟然就会教导本私这种思想,对于理解能力和辨别能力尚未成熟的孩子们来说,这一类极为现实客观的思想,很容易就影响他们未来一生的价值观和人生观。

    李道玄耐心跟兰妮解释一遍,接着兰妮有指着三字经中一句问道:

    “这句人不学,不知义我理解为人若不学习,就不会明白礼仪和道义。先生,可对?”

    李道玄欣慰地回道:

    “很好,看来兰妮深刻研读了。”

    兰妮疑惑道:

    “那为何夫子说,学为成人,为某事,事所成,乃为理?意思是我们学习是为了成事某事?”

    李道玄眉头微皱,所学为某事同样并非错论,他想起地球上也有过这样的说法,宋朝时期,曾有一门学术,不谈孔孟,专言功利,认为攻到成处,便是有德,事到济处,便为有理。这样的理论从经世济民的角度上来说,是开创性的思想,抛开了高而上,广而大的道德道理,落地到日常生活中的微小细节上去。主张不应该去追求看不见摸不着的无上真理,而是奉行将学识知识转化成实用价值。这样的思想对于一个国家和民族的经济、国力等发展来说,肯定是极有帮助的,但还是那句话,对于一个蒙学阶段的孩子来说,这样的思想过于实际,过于赤裸。在建立好成熟的价值观之前就学习这样的思想,极容易培养出一群自私自利,现实势力的人。

    这一次,李道玄没有跟兰妮解释,而是让她把学塾里的发的书给她看看。

    兰妮看着一脸郑重的李道玄,有些忐忑地从书箱中拿出两本书籍,封面上写着《蒙学初始》。

    翻开第一页,就看到开篇第一句写着“人之初,性本私···”李道玄一字一句地往下看了下去。越看他的眉头就皱得越紧,越翻他的脸色就变得越凝重。看完这本并不长的《蒙学初始》,李道玄心里不禁疑惑万分,他不明白,这个世界是全都这样教孩子,还是仅仅只是南江城的学塾里是这样?那间号称中州巨擘的泰安书院,是否也是这般治学?这样的教育下,如何能培养出深明大义的人?怪不得当初让兰妮去上学时,余诚他们似乎并不是那么赞成。

    李道玄把书递还给兰妮,说道:

    “兰妮,你问的问题现在我也有些疑惑,等我求证后再来告诉你怎么样?”

    兰妮点了点头,将书塞回了书箱中。

    晚间,等庄觅睡去,李道玄站在院子里,手中掐着一个法决,一股轻盈灵气绕体而来,李道玄腾空而起,无声无息的御风而去。四象级的道法修为,让他早已拥有御风飞行的能力,只是没想到第一次运用,竟然是为了夜行。

    凭着记忆,李道玄降落在兰妮读书的学塾院子里,放开心神,找到了还未入眠的学塾夫子。李道玄无声无息的走到了夫子面前,看他正在伏案疾书,写的内容乃是一篇篇对于学生们课业的评语,李道玄并未打断他,而是站在一旁静静等待,还抽空为其以法力驱赶蚊虫。等了大概半个时辰,夫子终于搁笔停歇,将一本本课业收拾整齐,打算上床休息,突然房间内响起一个青年男子的声音:

    “见过宋夫子。”

    夫子吓一大跳。回过神后指着李道玄斥问到:

    “你是何人,深夜来我房中作甚?”

    李道玄拱手行礼道:

    “夫子有礼了,在下只不过城里的一个散人,今日读书时心有疑惑,想向夫子请教。”

    宋夫子见李道玄也是个读书人,虽然不满他深夜闯入自己房中,但仍然拱手回礼:

    “有礼了,你有此好学之心,实属难得,但现在时辰已晚,不如明日等老夫下了课再来?”

    李道玄摇头道:

    “今日这个疑惑若是不解开,恐怕在下会一夜无眠。”

    宋夫子有些不悦道:

    “好,那你就说说,是什么问题。”

    李道玄问道:

    “请教夫子,‘生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兼得,何舍何取?’”

    宋夫子不假思索回道:

    “生命之重,重于一切,舍义而取生者也。”

    李道玄点了点头道:

    “若舍生而取义者,可敬乎?”

    宋夫子想了想道:

    “可敬,亦可笑。”

    李道玄仍然点头,又问了一句:

    “仁者爱人,有礼者敬人。和解?”

    宋夫子有些诧异“你这是从哪里看到的学问?”

    李道玄不回答。

    宋夫子想了想说道:“人性本私,人皆爱己,而后爱人,你所说的仁者,太过理想,于此世间,无法立足。”

    李道玄问道:“无法立足便可不为?”

    宋夫子回道:

    “无法立足又如何而为?”

    李道玄沉吟片刻后再次问道:

    “敢问夫子,曾求学于何处?”

    宋夫子颇为自得的回道:

    “曾于泰安书院下院,求学十载。”

    李道玄点了点头,拱手道:

    “谢过夫子解惑。”

    而后身形一闪,便消失在原地,宋夫子大惊失色,看着空空荡荡的房间,腿脚都有些发软,暗道莫不是见鬼了?再去回忆那人的样貌,竟然变得模模糊糊,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他连衣衫都顾不得脱下,急忙钻进被窝里,瑟瑟发抖。

    站在南江城的高空中,李道玄若有所思,方才于宋夫子的一番对问,他大致明白,这个世界,或者说中州境内的读书人,所学的并不是圣人道德学问,而是极具现实意义的事工学。并非是说事功学不好,但李道玄认为,一个世界,一座天下,不应该只有一种学术存在,这样太容易偏激,太容易让整个天下极端走向。此时,他有些后悔让兰妮去读书了,那么单纯明媚的一个孩子,万不可这么早就学习这些东西,好在发现的早,还有纠正的可能。

    此刻,将来游走九州的目标又多了一个,他想看看,是不是整个九州都如同中州这般,极致的事功,极致的现实。